作者:梦中轻声吟
大梁朝启元二年,立春,长安城内的桃树悄然抽出新绿,几处房檐下的燕雀又开始忙碌筑巢。干净整洁的石板路上驶过几辆马车,压过缝隙间的青草野花,发出一阵脆响,伴着街上逐渐嘈杂的喧闹声,还有时不时从深巷高院里传来的孩童吟诵。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再有片刻,街市便会更加热闹。
远在长安东北面的渔阳城,寒风如刃,放眼望去只有尚未消融的积雪,不见半点娇红翠绿。
“长安,桃花开了吧?”
化名为萧默的刘陵,如今在幽州屯骑营里已是一名百夫长。厚重的盔甲掩住了半张面容,鼻子以下围了一圈青色长巾,眼眸深邃而明亮,让人见了忍不住扯下他的长巾一睹全貌。
俊秀的眉眼间满是隐忍,来了一年多,他仍旧有些不习惯此处的寒冷。
原本紧张得肌肉发疼的同伴,被他一问,思绪飘散,竟忘记了自己正严正以待,时刻准备冲向匈奴阵营殊死拼杀。
大家不知如何回答,他们中许多人从未踏足过京城。
“我晓得锦官城的芙蓉花应该是开咯。”一个士兵是从蜀郡来的,刘陵心中一动,侧目看了看那名士兵,不再言语。
远处乌压压的敌军纹丝不动,双方都在耐心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天上飘起了薄雪,丝丝絮絮落在萧默的铠甲上,瞬间融成细小水线,滑了下来。
渔阳城上战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真冷啊。
刘陵和同伴们呵着白气,手冻得有些发抖,手心却是汗津津一片。
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为了防止汗水和鲜血的浸湿,他们将厚重的长刀和自己的手掌手臂,用布条缠得紧紧的,绝不会掉落,除非先将他们的手臂砍断。
时间过去多久,无人知晓。
身下的马匹已不耐烦地用前蹄在地上不断磨蹭,发出低沉的喘息声,将士们只得加紧双腿,勒住缰绳,用力压制住战马。
刘陵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突然又说:“长安的桃花甚美,她很喜欢。”他的部下忍不住笑出声,平日里他不苟言笑,更不喜欢谈及家中之事,部下们都觉得他高冷难处,今日突然听他阵前说些无关紧要之事,倒也缓解了许多紧张不安。
刘陵眼睛一瞪,一道精光闪现,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来了!”
众人一看,尘土扬起,匈奴鞑子按耐不住,攻了过来!
战鼓擂,号角响,冲杀声响彻云霄。
两百名重甲骑兵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最大的宣泄,他们咬紧牙关,疯了一般策马奔腾,分成东西两路冲向敌人战骑阵中。
刘陵站在房外听了一会儿,原来是今日战场上他训斥的那名士兵还在因为匈奴少年血溅当场而伤怀。
幼稚。刘陵正想推门进去骂醒那人,突然听见房内有人劝道:“三儿,你也别怪萧大哥,你当兵不久,不知道鞑子凶狠。那狼崽子也是狼,牙齿齐全,保不准就咬破你的喉咙。”
“俺知道,但是那鞑子年纪和俺弟弟差不多,俺就是一时晃了神。”
旁人没有说话,只听三儿继续说:“俺就怕萧大哥嫌俺碍事,不要俺了。”
“没事,你们萧大哥当年也犯过傻!”
刘陵握紧拳头,他听出那声音是陈表,此人与自己相识已久,性情豪爽,为人风趣,如今也是百夫长,对手下士兵不似他这般严厉,倒像个贴心的兄长。
“那一年鞑子攻打宣化,我们奉命支援,破了城之后,校尉大人命众将士搜捕斩杀落单的鞑子,萧默骑马经过一处民宅,里面住着一个鞑子女人…”
年轻气盛的男人们发出哄笑声,军营里待久了,脑子里一听见女人二字,便忍不住遐想出许多。
“是一个带着孩子的鞑子女人,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光景。”
众人闻声转头,门此时被推开,几个胆小的士兵见刘陵走进来,吓得起身想走,被刘陵伸手拦住。
几人见刘陵脸色平淡,不似平日里如此严肃,便放宽了心,追问道:“莫不是住在城中的胡商?”
“我们当时也这么以为。”陈表倒上一碗水,刘陵在他身旁坐下,举起陶碗一饮而尽,示意再倒,识相的士兵赶紧捧来水瓮倒上。
刘陵又喝了个干净,方才开口:“我们盘问了几句,见那妇人弱不禁风,又满脸惧色,只当她是个普通胡商家眷,正准备离开,谁知道那鞑子孩童竟掏出投石索连发几下,砸得我与陈表头破血流,几乎摔下马去。”
刘陵看了看三儿,见他脸色煞白,嘴唇微动,想必是十分后怕。
“那鞑子女人也甚是厉害,趁我俩受伤之际,拔出暗藏在靴子中的匕首,直直刺来,身手矫健,招式狠辣,险些就要了我俩性命。”陈表唏嘘不已,想到凶险一幕,连连晃头。
“幸亏萧默擒拿功夫了得,见那女子近身,先是一脚踹去,随后下马立定,再趁那女子起身慢了半拍,他一个上前左手呈八字抓住对方手腕,右手换拳直捣下腹,那女子吃痛俯身,萧默右臂弯曲,以肘击其面门。”陈平边说边手脚并用,舞了几下,拳下生风,倒是有些模样。
刘陵见他出拳全无章法,脚下也是虚晃不稳,心中好笑,只是想着无关紧要,也就任由他去。
回马巷前后几处宅子连作一片,白墙黑瓦,与别处的家宅看着并无不同。
陈表带着刘陵经过正门,只见门前有一长杆,挂了一条赤色布条,大门紧闭。
陈平指了指一旁的小路,两人沿着路走了片刻,见一扇侧门敞着。
门槛之内有一个士官模样的人坐在右侧,面前一张漆黑案几,案几之上笔墨竹简一应俱全,另有一壶热茶煮得噗噗作响。
士官一手持笔,一手端茶,认真地在竹简上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直接问道:“有相熟的吗?”
“帮咱哥俩寻几个新来的!”陈平搓着手,兴奋的神采掩饰不住。
士官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陈表:“就知道是你小子。”
陈表侧身挨近萧默轻声说道:“新来的娇嫩许多,运气好还能遇到个雏儿。”
此时院落间传来女子幽怨哀婉的啼哭声,仔细分辨,不乏讨饶和哀求。
刘陵微微皱眉,眼底一丝不忍被士官看见,少不得一番嗤笑:“不过些犯妇和鞑子俘虏,有何可同情的?”
陈表连连点头,伸手扯了扯刘陵的衣袖,暗示他不要多事。
士官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土墙:“这排都是新来的,你们自己选吧。”
墙上挂了几排竹片做的名牌,用红绳系着,新来的几人名字墨色较深,竹片也更翠些,应是才做了挂上不久。
陈表瞪大眼睛,想象着竹片上的花名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金娇、翠喜、红芙…”他念着瞧着不错的名字,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手指摩挲着下巴上发硬的胡碴。
“萧默,你选一个?”陈表见刘陵愣在原地,只当他也是挑花了眼。
刘陵见此处与京城花楼不同,便寻思着找个借口离开,于是说道:“我想起还有些文书没有呈给千夫长大人,先行一步,就不扰陈兄的雅兴了。”
他一抱拳,转身便走,陈表疾呼其名,正欲挽留,突然门外走来两人,锦衣华服,气宇轩昂。
“萧默,我何曾让你呈什么文书?”来人正是千夫长林唤风。
刘陵笑得无奈,只能行礼后,转身陪着又进了门。
林唤风见陈表也在,便向他们二人介绍身旁之人:“快来见过少将军!”
陈表不知那人是谁,只听是少将军,赶紧施礼尊称一声:“拜见少将军。”
只见少年长身挺立,英姿飒飒,浓眉之下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嘴角扬起,满是意气风发,再瞧挺胸迈步之姿,举手抬足间透着豪情万丈。
刘陵认出少年正是骠骑将军薛定江之子薛渊。他想起薛渊初次随其父入宣室殿领赏,满脸紧张青涩的神色,以至于全程都低头不语。
刘陵回到军营,想起今日之事,觉得自己越发荒唐,于是取了一柄长枪,走到演武场操练起来,待浑身大汗,精疲力竭,他心中才算少了些自责。
林唤风与薛渊完事后,又与几名副将寻了地方饮酒,尽兴方归。
经过演武场,听见叫好声,闻声走去,看见刘陵长枪在手,舞得风生水起,不由得相视一笑。
“他这是未尽兴?”薛渊双手抱于胸前,笑着问。
林唤风摇摇头:“不知,他平日里清心寡欲,也甚少言语,无战事时便躲在无人处看兵书。今日逛妓营倒是破天荒头一次。”
薛渊看着刘陵舞枪畅快,若不是今日已无力道,他定要上前一较高下。
明日吧,明日本将军定要与你打个痛快!
刘陵收枪回营,见陈表已倒在床榻上。
“可要沐浴?”刘陵拿起布巾,顺口问道。
陈表嗯嗯几声,却不见起身。
刘陵皱眉:“打仗也未见你如此疲倦。”
陈表嘿嘿一笑,慢慢起身,直勾勾问他:“怎生今日你房中如此安静?”
刘陵不以为然:“我未做什么,自然没有动静。”
“什么?”陈表瞪大眼睛:“你就和那小娘子干坐着?其他什么也没做?”
“嗯。”刘陵边答边走,急得陈表急忙下床穿鞋跟上。
“什么嗯啊?你是不会还是不行?”他追问。
刘陵白了他一眼,脱去外衣,仅留亵裤,大步趟进冰冷的河水中。
陈表紧随其后,冰冷的河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月色如水,泻在刘陵线条分明的身体上,美得令人窒息。陈表撇了撇嘴,心想无怪乎那些婆娘发花痴,这傻小子当真生得不错。
“你今日挑的小娘子,着实普通。”陈表仔细清洗着身体,突然说道。
刘陵洗好,擦干身体,换了衣衫,正欲离去,见陈表说起,便认真回想了一番瑶瑶的样貌,半晌才说:“她神似我一位故人。”
陈表心想,故人个屁,不就是那个已嫁做他人妇的旧相好。
再想了想瑶瑶的脸,陈表忍不住心中一阵吐槽,这旧相好看来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怎能让这小子如此牵肠挂肚?
也罢,便陪这位少将军玩一玩吧。刘陵在京城时听闻薛渊威名,早有与之一比的念头,如今机会送到面前,少年争强好胜之心,再也压制不住。
见刘陵伸手接枪,薛渊大喜,大喝一声:”枪来!“
将士手上一抛,长枪腾空,薛渊瞅准上前接住,顺势便向刘陵直刺而去,当中竟无半点多余动作,行云流水,令人不由得大声喝彩。
刘陵横枪护于前胸,以枪身挡住对方的攻击,随后一个直踢将薛渊长枪格开,紧接着握住后端使出一招横扫千军,逼得薛渊倒退三步方才躲开攻击。
未等薛渊回过神,刘陵长枪再次刺出,寒光之处如巨蟒吐信,却不想薛渊力道极大,硬生生挥起长枪将枪头压得动弹不得,随后两人连出数招,双枪纠缠难分,脚下冻土被挑得四处飞溅,围观者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一招半式。
斗了一会儿,刘陵力气渐渐落了下风,他佯装躲闪,做出奔逃之姿,薛渊不知有诈,以为他真的想逃,趁势追近,突然刘陵腰上用力,肩膀动了起来。
不好!薛渊头皮炸起,正要逃开,却已是来不及,刘陵脚下突停,扭身回刺,薛渊慌忙躲闪,失了重心,轰然倒地。
长枪过喉,红缨拂面。他输了。
好一个萧默,好一个回马枪,你究竟是何人?薛渊喘着粗气,盯住刘陵的脸,露出玩味的笑容。
众人已被他二人精彩绝伦的枪法所折服,震天的呼喊声湮没了整个校场,崔校尉也看得痛快,忍不住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承让。“刘陵伸出手,想拉薛渊起身。
薛渊眼中光芒一闪,假意探手,殊不知他手掌直直抓向刘陵的手臂,待触及瞬间,变掌为爪,骨节突兀,肌肤发白,已然用了十分力道。
”小心!“将士中看出他招式的人,惊得大呼出声,引得原本要散去的众人又转身回头,连崔校尉也再次驻足观望。
刘陵反应不及,手臂被他死死抓牢,力道透骨,痛楚由外至里,遍及整个右臂。
好你个薛渊,刘陵要紧牙关,左手成钩,用力扣向薛渊手腕,摸到关节处,稍一用力,惊得薛渊变了脸色,急急松开手,以左臂格挡,做出防御之姿,右手得空又连出几招,未能再次擒住刘陵,于是足下生风,半攻半退,仗着力量的优势压得对方暂无近身之力。
时间一长,刘陵逐渐乱了气息,臂上箭伤迸裂,衣袖处染上了腥红,手上力道再无法凝聚,于是当即收了招式,抱拳认输:”少将军功夫着实了得,属下认输。“
回到军营,陈表和一干士兵簇拥而上,将刘陵马上的荷包搜刮干净。
陈表掂着一个粉色鸳鸯荷包,放在鼻尖上闻了又闻,陶醉的表情惹来众人哄抢,他赶紧将荷包塞进怀里,边跑边喊:“莫抢我的,你们自己找萧默讨去!”
薛渊闻声赶来,只当有什么趣事,见众人为了几个荷包争来抢去,气得笑出了声:“本将军还当什么宝贝。”
林唤风笑呵呵走到他身旁说道:“北境寒苦,将士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
薛渊不屑地嘟囔道:“待本将军明日去内城晃一圈,那些没见识的女子定会抢着来一睹本将军的风采,到时候荷包要命人用竹筐抬回来……”
林唤风忍着笑,未接其话。
薛渊想起自己正要寻林唤风问话,赶紧对他挥了挥手:“随本将军过来。”
林唤风不知他寻自己何事,只得跟在他后面,见他将自己带到文书处,便问道:“少将军要查什么?”
薛渊脚步不停,说道:“把萧默的文书调出来。”
林唤风一愣:“萧默有何不妥?”
薛渊笑而不答,待文书官取出一卷竹简递给他,他看了看吊牌,确定是萧默的档案后,才示意林唤风上前,两人坐到案几前,将竹简展开,只见上面寥寥几字,记着萧默的姓名,年岁,家乡,父母兄妹的若干事情。
林唤风看罢问道:“未见不妥啊!”
薛渊转头盯住他:“武陵郡临元县人,千里迢迢跑到幽州来当屯骑?为何不去南疆投军?
林唤风笑道:“不过正巧瞧见东北征兵告示,营中比他远的兵卒有的是。”
薛渊点点头:”也对,那这样一个农户子弟,如何会杨家枪?还有那招破风卸甲,若非我爹亲授,万万不可能学到!“
林唤风惊呼一声,想起那日萧默与他的比试,决胜之招确实精妙。
”那少将军的意思……“
”此人定然不是普通农户。“
”不若寻他来问个清楚?“
薛渊双手抱胸,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本将军已有妙计,一试便知。“
连着几日,城外皆无战事,空闲之余,陈表又央着刘陵陪他去一次回马巷。
“你怎的对此事乐此不疲?”刘陵皱褶眉头,闲暇无事难道不应该多阅读几卷兵书?又或者多操练些阵型?若真的觉得疲乏,那便养精蓄锐,修身养性,怎会还有兴头去那种地方?
“你试试!你听哥的,试试!”陈表怂恿道:“再说你不是答应人家瑶瑶,要再去光顾的吗?”
刘陵奇道:“你怎知道?”
陈表嗨嗨一笑:“人家小娘子整日里念念叨叨,大家都知道了,你萧默言而无信,哄骗人家女子。”
“胡说八道。”刘陵用力放下书卷,起身向营房外走去,正看见薛渊的副将眼神飘来,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愤懑,那薛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派人处处盯梢自己。
既然如此,那我便离你远些。
刘陵回头看向陈表:“不是要去回马巷吗?还不快走!”
陈表大喜,急忙三步并作一步,乐呵呵地小跑起来。
议事堂内,崔校尉正与几位将领演练沙盘,薛渊站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探出个头看两眼,见方案保守,以守为主,不由得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这些老家伙个个贪生怕死,就东北这么些鞑子,竟不主动出击,还想着怎么加强城中防御工事。
“干脆让本将军带几百轻骑,一路追击,直接灭了那群鞑子。”他忍不住高声说道。
崔校尉脸上堆笑:“少将军果然胆识过人,在下佩服。”旁人也一通吹捧,背着薛渊,却个个眼露不屑。
薛渊却未察觉,只当自己计谋十分绝妙,正欲再说,却见众人借故散开,全然未将他的话当真。
怂货!薛渊心中怒骂,举手便想拍案大喝,门外急急走来自己的副将,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什么?他去回马巷了?”副将点点头,嘴角尽是暧昧笑意。
“这小子看来不过是个假正经。”薛渊冲着副将勾了勾手指,副将再次凑近。
“去看看他找的哪个女子?你套套话去。”男人醉生梦死的时候往往会口吐真言。
过了许久,校尉等人已离去,薛渊却躺卧在席,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焦急地等着部下回来禀报。
清明将至,幽州的天气终于好了许多,寒潮褪去,迎来难得的煦暖阳光。
“公子,你确定是在渔阳城?”城外,两个身形纤瘦的少年,坐在马车内,正焦急地排着长队,城中戒备森严,对过往之人都会细细盘查。
“我可是花了不少银两才问来的消息!”答话之人面色皎白,眉若远山,眼胜星辰,说话期间,红润的樱唇旁会露出浅浅的梨涡,身上穿得极其普通,粗布蓝袍,与常人无异。
“可是,公主殿下说平郡王押送银粮的时候,被巴郡的山贼截了道,已命丧……”另一个少年身穿青白色长袍,嘟囔着嘴,俏丽的五官如春花娇媚。
“胡说!”蓝衣少年伸手在对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痛得他连声惊呼:“公子饶命啊,洛水不再胡说了。”
蓝衣少年撇了撇嘴:“以景行哥哥的聪明才智和身手武功,怎会轻易遭人暗算,何况那暗阁主人也说了,渔阳城内似有故人踪影。”
“那郡王没有死,为何不回京城寻你?就算是怕陛下怪罪他丢失灾银,他也可以回楚地,楚王难道还会袖手旁观?”
蓝衣少年翻了翻白眼:“我瞧你平日里话也不多啊!”洛水赶紧捂住嘴,不再说话,眼神却依旧是在问为什么。
“我如何知道!”蓝衣少年叹了口气,心中忐忑不安,景行哥哥,你为何躲到这偏远的幽州,你不要窈窈了吗?
那蓝衣少年便是刘陵心心念念的表妹王琬,而洛水是她的贴身侍女。两人一路从长安跑到幽州渔阳,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盯上,只好褪去华服,女扮男装,每到一处便更换马车车夫,历经百般艰辛,才终于来到了渔阳城。
马车狭小,王琬坐得浑身难受,于是走下马车透透气,突然一队人马飞驰入城,领头的少年将军甚是威武。
“哇!”洛水看着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惊叹:“不知是哪里的小将军,这么神气。”
王琬哼了声,说道:“范将军的傻儿子,整天自以为是,听说在西北边境急于冒进,差点折在鞑子亲王的手里。”
清晨,街市还未彻底苏醒,已然有人行色匆匆。
王琬揉着惺忪睡眼,被洛水拉着来到一座茶楼前。
“看着有些普通啊,你确定这里是渔阳最有名的茶楼?”她探头看了看,大清早,此处尚未开门,透过紧闭的门缝,可见里面摆设了许多桌椅,堂中未有高台,想来没有说书唱曲的花样。
“那车夫虽不住在城中,但他娘子的娘家是渔阳人,我早已和他打听好了,白天茶楼,晚上酒馆,再晚些,什么花楼月阁,都是闲人最多的地方,郡主若要打听消息,这几个去处是最好的。”
王琬点点头,肚中突然一阵鸣叫,早起喝的米粥抗不得几个时辰。
四下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一处汤饼铺子,连忙拉起洛水的手,说道:“先填饱肚子再说!“
走到铺前,边喊着老板上两份加炖肉的汤饼,一边看准唯一的空桌,便要坐下,谁知突然四个大男人快步上前,长手一伸,拉过椅凳,弯腰便坐。
”哎,幸亏来得早,再晚些便没座儿了。“一人将桌上四个茶碗排放成行,倒上茶水,先给薛渊奉上:“少将军今日还要叫瑶瑶过来问话么?”
另一人起身走到老板身边,嘱咐了几份汤饼后,重新坐回座位,丝毫没理会站在一旁生气的王琬。
“不用了,问了几次,她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没用的,本将军太高看她了,还以为萧默真为她意乱情迷。”
“听说萧默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子……”一人说道。
薛渊点点头:“本将军派出去的人再有半个月便可回来,到时候一定拆穿他的真面目。”
“喂!”一个声音打断薛渊的思绪,他转头看见一个双眉紧蹙的少年,正怒目叉腰,盯着他看。
薛渊看看自己的部下,手指了指王琬:“这人谁?”
众人摇头,表示不认识。
“有何指教?”薛渊问道,心想这少年好看得有些离谱,身子弱不禁风,难道这边塞之城也有大户人家好豢童子?
“这个位置我先看到的!”王琬手指勾了勾:“赶紧给爷让开!“
众人见他语气不小,忍不住哈哈大笑,薛渊伸腿就是一脚,她躲闪不及,仰面倒在地上。
“公子!”洛水端着两碗热乎乎的汤饼,见王琬摔了,大惊失色,急忙将碗放在桌上,然后扶起她:“没事吧,没伤着吧!”
正午时分,茶馆方才开门迎客。
主仆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四式干果和上好的香茗。
王琬瞅了眼飘香的茶盏,喉咙忍不住翻滚了一下,立即厌恶地将目光移开,再见那四碟卖相不入眼的干果,更是没有胃口品尝。
“这地方想来也没什么精致细点,公子勉强吃些吧。”洛水指着一碟杏仁说道:“只这干果,应比京城好些。”
“没胃口……”王琬打了个嗝,赶紧下意识用手掩口,突又觉动作不妥,急急放下手,红着脸看了看四周,虽是满座,但都是各聊各的,并无人留意她们,才松了口气。
“听说了没,那回马巷的瑶瑶是益州刺史的千金。”
“难怪军中许多大人都点名要她服侍。”
“长得如何?”
“听闻一般,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嘻,那些大人们想来鞑子女人,乡野村妇玩耍够了,要试试那千金娇体。”
王琬听了会儿四周的轻声笑语,悟出点名堂,顿时面露鄙夷,骂道:“这都什么人啊?色中饿鬼!”
洛水为难地说:“这里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公子若是不喜,我们换个地方吧。”
她摇摇头:“不急,再坐会儿,我如今不知景行哥哥身处何地,为何种身份,若要跑遍全城一处处寻来,有如深海捞针。”
边说边抬头看向门外,见一行人,身着胡人服装,说笑着走进茶馆。
“咦?这里居然也有胡商。”洛水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奇道。
“此处北面还有鲜卑、扶余等国,商贸往来并不比西域少。”王琬指了指领头之人:“那人穿着窄袖短袍,袖口紧束,一看便是鲜卑人。”
“那边几人像是西域的,胡须修得有趣。“她忍不住发笑,嘴角的梨涡甜美动人。
郡主果然离开长安,心情好了许多。洛水想起自从刘陵失去音讯之后,郡主整日躲在长乐宫寝殿里唉声叹气,原想着长公主能时常进宫陪伴安抚,谁知难得入宫一次,竟是来劝郡主嫁与太子做太子妃。
“去他的狗屁太子,本郡主与景行哥哥有婚约在身,绝不改嫁他人!”王琬疯了似的将身旁一切物件,都砸向地面,金的、玉的……与揉撕成条的华美锦缎,混作一团,触目惊心。
长公主心狠,郡主倔强,没日没夜的绝食反抗,无休止的争论吵骂,最后是皇太后心软,偷偷命人带王琬出了城。
呼,火焰如长龙贯日,凤翔九天,朝着王琬喷袭而来。她却毫无惊惧之色,眼中闪着惊喜光芒,边笑边鼓掌道:“厉害厉害,再来个!小爷重重有赏!”
表演喷火的艺人生得粗壮,见她颇有兴致,忍不住定睛瞧了她两眼,只觉得少年白净俊秀,甚是入眼。
壮汉身旁的同伴,身着短衣、胡裤,裤脚绑得仔细,所穿长靴上端绣着莲花纹,发髻松散,一缕长发遮了右面,看不清全貌,却凭空生出些风流不羁。
他被壮汉提醒之后,也留意到了王琬,于是微微点头,露出兴奋的笑容。那壮汉似是得了指令,更加卖力地表演起来,引得围观群众掌声连连。
喷火结束后,一个3、4岁模样的顽童穿着花里胡哨的戏服走上场来,咿咿呀呀念了篇诗赋,又翻了几个跟头,众人连声称赞,直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机灵聪慧的孩童。
随后顽童端着铜盘,跑到众人面前讨赏。
王琬看了看他挤出的笑容,掏出碎银丢了进去,兴致却已没了大半,摇摇头准备离开,一直盯着她看的半面男收了笑容,起身对同伴做了个手势,然后独自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奔去。
王琬正摇头晃脑在街市闲逛,想着差不多便准备回茶楼找洛水,突然肩膀上被人一拍,回头,见是刚才卖艺的人。
“何事?”她问。
“不喜欢看小神童表演?”那人问。
她疑惑地看着他,心想此人好奇怪,追上来只是为了问这个?
那人见状,知道自己有些唐突,连忙行礼说道:“在下姓木,名克,是方才卖艺人的大哥,见公子原是兴致勃勃,怎得到了小神童上场,便满脸写的都是无趣二字?”
王琬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本公子可与那些没见识的乡野村夫不同,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没见过,什么小神童,不过是侏儒罢了。”
木克一惊,脸上立即露出敬佩之色:“原来如此,公子见多识广,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只当此地荒僻,殊不知竟有公子这般的高人。”
王琬被他一番吹捧,有些飘飘然:“过奖,过奖。”未央宫中豢养着许多杂耍逗乐的宫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何等稀奇古怪的人是她没有见过的。
木克笑道:“在下常在西域走动,收了不少不知名录的宝贝,问过几位高人,竟都不识,不知公子能否帮在下掌掌眼,贵贱与否,也好让在下心里有个底。”
什么味道?王琬耸了耸鼻子,这感觉,十分熟悉,秋猎的时候,行宫里有个驯马少年,是匈奴单于派来的细作,身份暴露后想挟持她出逃,偷偷将她骗到马房里打晕,藏在干草垛里数日。
那种未晒透的味道,呛得她连连咳嗽,意识也清醒了许多,睁开眼第一时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还算整齐,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双手被牢牢反绑在身后,挣了许久,不见松动,只能大声喊道:“喂!慕容恪,先放了我行不行?”
生硬的茅草扎得她浑身又痛又痒,喊了一会儿不见人来,只能放低身段,柔声哀求:“慕容公子?有话好好说啊,你是求财还是求色?你看我这么瘦弱,就算当猪肉卖,也值不得几个钱,若是另有所求,你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半晌没有动静,王琬扭动着身体,忍着刺痒大哭起来:“你个王八羔子,再不放了我,我让慕容卿砍了你的脑袋!”
啪,房门打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收起哭声,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来人。
“大胆,居然直呼王上名讳!不要命了你!”那人声音低沉,喘着粗气,似乎对王琬不敬鲜卑王十分生气。
“好汉好汉!你们绑着我关着我无所谓,只是这干草戳得我浑身痛痒难当,就行行好,把我放出来吧。”她用力挣扎,干草垛晃动起来,一些散碎的杂草纷纷扬起,眼看旁边的干草就要坍塌。
“你别动了!别动了!”那人急了,连忙说道:“你等着,我……我去问问……”
脚步离去,大门再次被锁上,她一边将口中杂草呸吐出去一边高声催道:“大哥你快点啊!我快痒死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她几乎快要绝望了,那根根如麦芒般的干草,触碰到细嫩的肌肤上,不比廷尉引以为傲的十八般酷刑舒服多少。她艰难地歪着头,在肩膀上蹭来蹭去,以减轻一些折磨。
啪,门再次打开,几个人上前,扒开草垛,将王琬拎了出来,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舒畅,忍不住发出一声娇嗔,吓得众人浑身一抖,面面相觑。
美人撒娇,人人喜欢。但男子撒娇……
正当王琬被慕容恪奉为上宾,坐在舒适华丽的正厅主客位上,与慕容恪觥筹交错,畅谈人生大计之时,可怜的洛水站在茶馆外,眼巴巴盯着刘陵远去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要不要叫住郡王?他此番离去,万一再也寻不着他了,郡主一定会恨死我的。”她跺着脚,又气又急:“郡主,你究竟去哪里了?”
罢了,先寻到郡主再说吧。洛水一咬牙,开始沿着街市四处打探,却无人知晓王婉的去向,一时间她慌了神。
“郡主……郡主你可千万别有事啊!”她像个无头苍蝇般从街头晃到街尾,又在蜿蜒曲折的小巷子里钻了几圈,最后精疲力尽,一无所获。
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就连官衙在哪里,她都不清楚。
街市上时不时走过几个胡商,口中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恐惧失落涌上心头,她坐在街头大树下,嚎啕大哭,声音引来许多围观群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咋的了?和爹娘走失了?”热心肠的人上前询问。
洛水抬起头,泪眼朦胧,润红的小嘴瘪成了倒挂的月牙。
“公子……公子……走丢了……”她一边哭,一边转动着脑袋,希望能从人群中突然钻出王婉俏丽的身影。
“别慌,孩子,你家公子多大了?搁哪走丢的?”
“公子十七了……说在街上逛逛,就不见了……”
“嗨,这么大人了,丢不了!”众人安慰道:“兴许见着那家小娘子漂亮,跟人跑了。”有人开玩笑,引来洛水的不满:“不会!不会的!”
一个老大娘指着开玩笑之人骂道:“李狗子少在哪儿胡说,没瞧见人家急成啥样了!”她俯身问洛水:“你家公子叫什么,长啥样啊?”
“公子叫刘琬,长得好看!”洛水抽泣着,一边细细描述王婉的模样,一边央求众人:“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麻烦各位帮我找找公子,他……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长得俊俏,可别是被人伢子给盯上了……”老大娘担忧地说道,几人附和着点点头。
“还有这里的鞑子经常入城抓人。”有人插嘴道,吓得洛水浑身瘫软:“鞑子?他们抓人做什么?”
“能做什么?女的生孩子,男的做奴隶,等到天寒地冻没粮食的时候,给他们当粮食……”
众将士卖力搜寻着街边小巷每一处角落,薛渊带着洛水来到临街酒楼,寻了二楼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
街市嘈杂,这里却能将人来人往看个清清楚楚。
“放心,本将军已命令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洛水脸色煞白,双眼潮红,抓住薛渊的臂膀不断摇晃:“一定要活的!一定要活的!”
薛渊笑呵呵享受着她的反应,心想这小子真不禁逗。
“放心,再不行,本将军便请太守出面,将整个渔阳城翻个底朝天,别说他一个刘琬,就是一只臭虫,一只蚂蚁,本将军也要将它找出来。”
洛水见他将郡主比作臭虫蚂蚁,当即冷了脸,难怪郡主不喜欢他,真是口无遮拦,惹人生厌。
这时几名副将上楼禀报,已搜了十几处人家,并未发现少年公子的身影。
“不过,有一处院子十分可疑,院落里储有大量干草和黄豆。”
“黄豆?”薛渊低头沉思,洛水却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可疑的?”
“普通马匹吃些干草便可,只有军马会辅以黄豆。”副将解释道,洛水恍然大悟,看向薛渊,见他神情凝重,拇指与食指快速摩挲了两下,突然问道:”何人住在那里。“
“进门之后,那管事的极其难缠,非要说兄弟们没有官府的指令,私闯民宅,是军匪。”副将气恼地回道:“待兄弟们好不容易冲了进去,几处堆放了物品的库房早已搬空,内堂之中也是空无一人。”
“可知堆放的何物?”
“看着痕迹,只怕是盔甲,长矛弓弩……”
薛渊冷笑道:“立即派人在几个街口设立岗哨,见到拉运货物者,一律仔细核查。”
“是!”副将领命后,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楼下一人说道:“少将军,那人是不是吃面那小子!”
薛渊和洛水齐齐向窗外望去。
青衫布衣,步履轻盈,悠闲自得,宛如谪仙。
“公子!”洛水大声喊道,那人欣然抬头,嫣然一笑,正是那胆大包天,让人不省心的郡主。
她再瞅了瞅洛水身旁之人,当即惊得合不拢嘴。
渔阳城的夜分外安静,街道上偶有脚步声,不过是兵卒在来回巡视,若有人此时还敢在外闲逛,当即便会被斥责警告,违令不服者,可拘捕入狱,持械反抗者,可当场击毙。
慕容恪带着两个属下,来到王琬下榻的客栈门前,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一边焦急地等着王婉出来。
“你真够磨蹭的。”慕容恪见王琬晃晃悠悠走出客栈,忍不住埋怨:“此地宵禁极严,我等一路躲躲闪闪,险些被士兵发现。”
她满眼懵懂,点点头抱歉道:“在下初到此地,确实不知,否则定然不会让王子夜里前来。”
慕容恪叹了口气:“闲话少说,明日之事办得如何?”
王琬探头看了看,见并无旁人,却仍旧不甚放心,将三人领至客栈后一处暗门旁,虽正对后街拐角,毫无遮挡,却正是如此才能防备隔墙有耳。
她做了个凑近的手势,待对方三人俯身过来后,说道:“我已约了薛渊明日午时在醉仙楼相会,待他饮下迷药,昏睡过去,你们便可下手……”
三人面露喜色,慕容恪更是两目放光,忍不住以拳击掌,说道:“甚好,白日里那些官兵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在街市各处设了岗哨,我的人因怕兵甲之事败露,只能弃了马车离去,好不容易收的兵甲战马,竟都折在了这里!”
王琬惋惜道:“哎,怎会如此?莫非太守已发觉王子所谋之事?”
“本王子早已做了万全打算,所留线索只会让人以为这是匈奴人干的。”慕容恪得意洋洋地说道,想起那些损失,突然神情黯淡下去,心头阵阵刺痛。
王琬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少,未暴露行迹便好,明日绑了薛渊,再多要些兵刃玄甲便是。”
“对!”慕容恪被她说中心事,正要夸赞其几句,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呵斥。
“站住!你是何人?为何还在街上?”
众人猛然回头,只见街道拐角处冲出一队士兵,手持盾牌长矛,追着一名少年,径直向他们跑来。
“不好!快走!”王琬惊呼,慕容恪和属下拔腿便跑,夜色之下,锦衣华服,甚是醒目。
黄鸟于飞,集于树间,其鸣喈喈。
大清早窗外鸟鸣声清脆悦耳,王琬虽是一夜辗转反侧,未能睡好,却整个人神清气爽,笑容满面,只见她翻开行囊,取了玫瑰凝露,在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
在外奔波的日子,肤色少了润泽,加上东北干冷,面颊起了些许皴皮,急得她连声呼唤洛水。
“这可如何是好?这般模样,如何与景行哥哥相见?”
洛水见她只顾在意容貌,对今日之事竟毫无担忧,于是问道:“郡主如此淡定,我倒是担心得整夜睡不着。”
王琬指挥着她将一方丝帕用温水打湿后,贴敷在自己脸上,然后笑着说道:“慕容恪心无城府,容易轻信他人,薛渊自负,认为世上没有人能算计他,这两人远比宫中那些人精好哄骗。”
洛水听罢,默不作声,王琬赶紧说道:“放心吧,我身为大梁郡主,绝不会让鲜卑人得了便宜,薛渊虽惹人讨厌,却是我朝将军,我定不会让他身陷险境,只是此前欺我太甚,我如何能忍?”
她淡淡地望了洛水一眼,将脸上丝帕取下,润白的肌肤终于有了光彩。
“以他身手,不会有性命危险,最多吃些皮肉之苦,就算是小惩大诫吧。”
洛水点点头,轻轻说道:“他那脾气,是该受些教训。”
王琬噗嗤笑出声,取出信笺,速速写了几句话,纸张粗糙,浓墨上去,当即化得不成模样,气得她用力将纸揉搓成团,随手丢下。
“此地就再无好的纸了?”
洛水拾起纸团,打开一看,叹道:“这店家说只有此种粗纸,我去街市店铺中买些好的来吧。”
“算了,不费那些工夫了,你取了我的东西去,见了景行哥哥,让他午时带人埋伏在醉仙楼附近,见到我给手势,再现身将慕容恪等人一网打尽。”
王琬取了一个紫檀匣子,交给洛水,里面装的是一支雕成桃花的羊脂白玉簪,簪体纯白无瑕,顶端却是自然天成的红玉,色泽鲜艳,正适合桃花之色。
这是刘陵千方百计寻来美玉,又亲自画了图纸,命人打磨成型后,送给她的及笄贺礼。
“屯骑营戒备森严,只怕你无法随意进出,让人将此物交给景行哥哥,他自会来与你见面。”
“郡主你千万注意安全,与那慕容恪周旋时若发现不妥,及早脱身。”
“你找萧默?”陈表拿着紫檀木匣,走到洛水面前,问道。
洛水认出他正是那日在茶馆中,与刘陵在一起的人,于是心中惧怕少了几分,忙回答:“正是正是,我是萧默的同乡,我家公子与他是多年的同窗好友,听闻他在此处做了百夫长……”
“萧默现在虽然只是个百夫长,但他武艺超群,有勇有谋,深得大人们赏识,再过不久便是千夫长了!将来说不定还能当护军、校尉!”陈表打断洛水的话,说道:“你家公子是不是他意中人的弟兄?”
洛水不知陈表所问何意,呆呆地望着他,心想难道郡王与此人说过郡主之事?
“他见了簪子,应该知晓……”
陈表见洛水如此回答,心中一愣,又见她面容俊俏,谈吐得体,应是大户人家出身,便想到她口中提到的公子难道是那负心女子的夫婿。
“你家公子倒真是……厚颜无耻……”他哈哈大笑起来:“居然来求妻子曾经的情郎……”众人也听出了意思,皆是一通捧腹大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洛水气得涨红了脸,伸手向陈平手中匣子抓去,却被他格挡开,那力道分明就是他故意使坏,直推得她倒退两步,踉跄倒地。
她两手撑地,碎石磨破肌肤,手掌刺痛,渗出片片血水,她倒吸一口凉气,愤怒地抬头看向那群嬉皮笑脸的男人:“萧默到底在不在?”
陈表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看着她,笑道:“不巧,萧默领了校尉的命令,带着斥候出城查探消息,如今不在营中。”
洛水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嘴一瘪,泪水滚落,哭道:“这如何是好啊!公子一人如何应付……”
众人见状,你一句他一句地开始起哄。
“有事找官府,前面右转,再直走便是……”
“娘家父母亲看中的人,也不该如此不中用吧!”
“哭也没用,要不让那女子前来求求萧默?”
陈表乐呵呵蹲下,将紫檀匣塞进洛水手中,劝道:“到别处去找人帮忙吧,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你们莫名其妙!”洛水大吼一声,抹着眼泪,坐在地上,将匣子紧紧抱在怀中,想到王琬此时只怕已到了醉仙楼,心中更是绝望无助。
醉仙楼外,慕容恪悄悄将王琬拉到一处街巷内。
“如何?王子可都安排好了?”王琬抬起头,阳光下,纤长浓密的睫毛扫下淡淡的阴影,一阵幽香飘进慕容恪的鼻间,他心中猛然漏跳一拍。
“你今日有些不同。”他身体前倾,想再靠近她些,那种迷人的芳香更加清晰。
王琬暗红色的曲裾上绣着雅致的花纹,慕容恪不识得是何种花草,只觉得看着十分富贵吉祥,再见少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玉冠玉簪,与颈脖处的肌肤自成一色,诱得人浮想翩翩。
“成大事者,应是心无旁骛,王子还是多留心一下周围吧,别哪处少了人手,到时候来不及补救。”
慕容恪望着眼前笃定十足的王琬,突然想起他是来质问昨夜之事。
“昨夜为何会有巡夜的士兵追赶过来?”
王琬吃惊地转过头,问道:“我昨夜特地向那些士兵指了相反的方向,难道他们没有上当?”
慕容恪还未说话,只听王琬又说:“怎么如此巧合?他们能发现殿下藏匿的兵甲,又命人设置哨岗,拦截了马车,随后又在巡夜时发现了你的踪迹,还能一路追查……”
“你的意思是……”慕容恪皱起眉头。
“殿下身边之人当真可靠?”
慕容恪沉思片刻,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想起来一个亲卫曾是他大哥麾下副将,正是那人看见王琬后给自己递了眼色,结果让他将王琬错认成太守之子。
也是那人,说王上想利用匈奴和大梁的战事,趁乱攻打北境,却缺少粮草马匹。
“殿下也不用疑神疑鬼,若觉得何人不妥,寻来问一问便是。”王琬说道。
“他昨日被巡夜士兵逮住,已身陷大狱。”慕容恪冷着脸说。
“啊!”王琬惊呼:“在下听说渔阳太守最喜严刑拷打,万一……”
慕容恪握紧拳头,掌心一片湿漉,心底的点点疑虑不断放大,让他坐立难安。为了不让王琬担忧,他只能强行掩饰住不安,自顾自说道:“我今日已将醉仙楼包下,里里外外都安排了人,连席间客人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有意外……”
王琬笑道:“如此在下也就放心了,就算有人泄露了计划,这周围皆是我们的眼线,一有风吹草动,也可及时抽身。”
王琬盯着慕容恪的眼睛,迟疑了片刻,终于点点头,准备转身去抬昏睡的薛渊,此时房门外传来脚步声。
陈表命部下在外等候,自己只身上楼,来到雅间外,先是轻轻敲了几下,试探地问道:“薛将军,你可在里面?”
见房内没有动静,他又重重拍了拍门。
“薛将军喝多了,需要休息,你速速离开,不要打扰!”房内传来一人声音,正是王琬压着嗓音,想将陈表哄骗离去。
薛渊酒量不差……陈表攥紧了拳头,抬腿,用力,房门被踹开,薛渊瘫倒在地,身旁空无一人。
“薛将军!”陈表急忙上前查看,谁知身后响起重重的关门声,正要回头查看,只见一个身影陡然扑来。
“你!”他腰间一紧,低头看去,一把匕首已然插入肋间。
王琬凑到陈表耳旁说道:“让你走,你偏不走,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我!”
陈表瞪大了双眼,嘴唇已无半点血色,他伸出一只手想去拔腰间佩剑,却只觉得浑身的力量已被抽光。
王琬拔出匕首,鲜血如泉水般跳跃翻腾,染红了玄甲下的衣袍。
陈表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任由对方抬脚将自己踹翻。
“看不出你一个贵公子,杀人竟如此干净利落。”慕容恪从屏风后走出来,满意地看着地上的血迹。
“家中族人明争暗斗,没有一招半式护身,如何在深宅高院里活下去?”王琬将匕首挨在陈表的衣角上蹭了蹭,擦去血迹后,重新将它藏回靴中。
慕容恪回想起自己在鲜卑时,被族人看不起,被年长的王子欺负,更没有武师愿意教授他功夫,于是自己便偷了匕首,先是杀野狗,随后是杀野狼……终于有一日,他满身伤痕,却已能将一匹成年野狼徒手击毙。再后来,他锋芒毕露,鲜卑王开始留意到他,一些有野心的王子也开始笼络他。
“如今怎么办?”王琬的问话,让他回过神来,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说道:“你抬着薛渊,随我来!”
“去哪里?外面全是士兵!”王婉见他向内室走去,赶紧问道。
“那些达官贵人来醉仙楼寻欢作乐,少不得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为了防止东窗事发,此处设有暗道……”慕容恪得意地说:“暗道通向街对面的绣房,马车便在那里候着。”
也不知马车驶了多久,王琬将头靠在车厢上,昏昏欲睡,薛渊早已悄悄起身,坐到了她的身旁。
“景行哥哥……”她梦中轻唤,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薛渊瞅着她,觉得有趣,便侧耳静坐,想再听听有何好笑的梦语,却只翻来覆去只有哥哥二字。
“嘿,这小子梦里不喊心上人的名字,就知道喊哥哥,乳臭未干……”薛渊忍不住嗤笑出声,随后小心掀开车帘子,只见车外是一片树林,枝头新绿初生,几只筑巢的燕雀正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原来是走了条山路,难怪方才如此颠簸。薛渊看了眼身旁的王琬,心想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与鲜卑人在一起?又为何会借敬酒之际,偷偷写了个“迷”字提醒自己?
他盯着王琬细白的脖颈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干嘛?”王琬猛然睁眼,见他居然敢起身坐到自己身旁,当即咬牙切齿地问道:“你难道想让鲜卑人发现你假晕?”
“嘘……”薛渊伸手捂住她的嘴唇,警惕地看了看车头方向的帘子,所幸慕容恪并未听见车内的说话声。
他松开手,正要问王琬,她为何要伙同鲜卑人绑自己,却见她用袖角狠狠地在嘴唇上擦拭了几下。
假斯文。他不屑地撇撇嘴,顺手撩起衣袍,挠了挠胯下瘙痒的部位,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王琬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脸上早已没了血色,不由自主干呕数下。
“你!”她又气又急,手心在唇上抹了又抹,恨不能褪去一层皮。
“你什么你?你不抓的么?”薛渊不以为然,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吓得她连连惊呼滚开。
慕容恪听见声响,急忙让马车停下,快步走到车后,掀开帘子。
“怎么了?”
两人见马车停下,便知大事不妙,赶紧装模做样摆了个姿势,只见王琬一手掐着薛渊的喉咙,一手将他臂弯牢牢扣住,说道:“这厮竟然醒了,幸亏药性够强,他身体尚未全部恢复,快取了粗绳,将他绑紧。”
薛渊配合地卖力扭动起身体,慕容恪果然信了王琬的话,唤来车夫,一人一边,将薛渊控制住,见他反抗激烈,慕容恪对着他的脸直接一拳头狠砸下去,又觉不够解气,干脆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薛渊大惊:“这么多人我如何打得过?你没事先安排人来支援我们?”
王琬苦笑着摇摇头。
“那你能干几个?”薛渊问。
她两手一摊,继续摇头道:“我手无缚鸡之力,逃跑恐怕都有些困难。”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薛渊气得两手发抖,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都怪那个骑兵营的笨蛋,冒冒失失闯进来,若不是我机灵,他早就被慕容恪弄死了。”王琬叹了口气,说道:“我假装刺杀他的时候,悄悄和他说去搬救兵,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寻人帮忙。”
“陈表还算聪明,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薛渊歪着头,问道:“万一援兵未到,他们要将我转移到别处去,怎么办?”
“见机行事咯……”
“当初你知道他们要绑我的时候,为何不先一步来向我禀报,我命人直接将他们捉了岂不省事!”他埋怨道。
“这些鲜卑人十分狡猾,在渔阳还有宅子,真若大张旗鼓派人捉拿,只怕打草惊蛇,我就想看看那慕容恪到底有多少人马藏匿在此。”王琬神色凝重,私底下却在暗暗发笑,心想我就是要让你吃些苦头,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薛渊点点头,觉得她所说不无道理。
“除了醉仙楼那批人,还有此处的人马,好像还有一批接应他们的人。”她心里盘算着,不知陈表会带多少援兵,实在不行,她便想办法自己先脱身。
她心虚地看了看身旁的薛渊,见他正不停转动着身子,想寻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少将军,你英勇神武,吉人自有天相,我只是个小女子,只能先溜为妙。她暗暗下定决心,若真遇到情况危急,她便丢下薛渊,一人先逃。
渔阳城郊,一个农户正在田间耕种,突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惊得浑身发抖,锄头险些从手中掉落。
“孩子他娘!快逃!鞑子来了!”他惊慌失措地向自己娘子奔去,妇人听他呼喊,也吓得猛然抬头,再一细看,忍不住骂道:“你个瞎眼的死鬼,这分明是骑兵营的人。”
农夫回身看去,讪讪一笑,解释道:“这鞑子时不时绕过岗哨,冲进来抢人抢粮,我是被吓怕了。”
“前方确实有一座土地庙,前前后后有不少穿着鲜卑服饰的人,腰上都带着刀。属下估算了一下,百八十个应该是有的。”
“那庙四周没有灌木,不易隐蔽。若是骑马直接冲杀过去,只怕会被察觉。”
“可看见薛将军?”刘陵问。
“薛将军被关在破庙中,身旁有一少年看守。”
刘陵听了士兵的禀报,脸上一扫平日的淡定,手指不断在配剑剑柄上摩挲,显得十分焦虑不安。
陈表坐在马上,见他迟迟没有决断,竟完全不似上阵杀敌时的那般果断,于是心生好奇,问道:“怎么今日突然如此优柔寡断?”
“那些鲜卑人有备而来,我怕贸然冲杀过去,反而打草惊蛇。”
“也对,万一他们狗急跳墙…”陈表口中之话没有说完,看了看刘陵,见他脸色大变,赶紧低头看向别处,不再言语。
“去,到方才经过的农户家借两套衣裤,有竹篮箩筐之物,也一并带来。”刘陵吩咐身旁的人。
陈表哦了一声,似乎已经明白他的下一步计划。
刘陵深深吐了口气,看向陈表,央求道:“答应我件事,等下若见到那位公子,无论如何,请保护好她,切莫让她受了半点伤害。”
陈表见他如此大度,心中暗暗敬佩不已,说道:“那是自然!”
“众将听令!那少年是自己人,切莫误伤了她!”刘陵安排好解救计划,再次强调,无论是谁看见王琬,务必要全力保护和搭救。
土地庙外,阳光洒在慕容恪愤怒的脸上,幽兰深眸像镀了一层金琉璃,怒气之下仿佛能喷射出蓝色的火焰。
“你说王兄不肯派人前来接应?还劝我将薛渊放了?”
“是,大王子说鲜卑使者刚从大梁回来,两国已签订盟约,不久大梁还会将公主远嫁,王子殿下此番之举会使两国反目,再起战火。”说话之人是大王子派来的亲信,鲜卑的沐霖侯世子,贺学林。
贺学林面容清瘦,目光锐利,高挺鼻梁下的薄唇露着一丝轻蔑的微笑,似乎已看穿眼前这个王子的心事。
“大梁倾尽国力,只够勉强抵御住匈奴,此刻正是我鲜卑南下的大好时机啊!”慕容恪情绪激动,指着土地庙方向说道:“有了薛渊,便可挟持薛定江与鲜卑合作,里应外合,何愁拿不下幽州?”
慕容恪眉头皱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一旁属下当即呵斥道:“大人命你们速速离去,还敢得寸进尺!”说着几人上前推搡陈表。
“大人,求求大人了,我夫妻二人进去上个香便走!”陈表被推得连连后退,一旁的女子依旧默不作声。
贺学林听见吵闹声,走过来询问,见是农夫村妇,又方才听见慕容恪说女子貌美,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他命人将女子带到面前,随后撩开她的长发,只见此女子虽然肌肤不够白皙,但眼眉俏丽,唇红齿白,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惜……他手指轻轻触碰到女子唇角边斜长的伤疤,顿觉失望。
“怎么脸上有刀剑之伤?”他问。
陈表解释道:“此前匈奴来抢夺女人,我娘子宁死不从,被那鞑子头领一剑砍过来,破了面相。”
刘陵扮作的女子虽身形夸张,但却凭着一副好皮相,加上楚楚动人的神态,成功引起了贺学林的欲望。
“庙里有个我们捉来的恶人,你可害怕?”他踮起刘陵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刘陵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无妨,我陪你进去上香……”贺学林牵起他的手,推开庙门,心中却想村妇果然肤质粗糙,但胜在貌美,或许别有一番乐趣。
待两人进了土地庙,陈表忙问道:“这……为何只让我娘子进去?”
众人笑而不语。
慕容恪骂道:“让你们走,不走,蠢货!”
那贺学林看着人模狗样,却天性好色,见了美女,不论年岁多少,身份如何,他都会生出些非分想法。
看见刘陵的第一眼,王琬已然眼眶潮湿,恨不能立即扑进他的怀中。
刘陵望着一年多未曾见面的心上人,胸口也如翻江倒海,只是眼下先要让她与薛渊安全离开,一切念想都要深藏不露。
萧默?薛渊老老实实倚靠在墙角,双手藏在身后,不让对方瞧出自己已无束缚。看见刘陵这般模样,他当即便想放声大笑。
瞥见刘陵警告的眼神,他吹了下口哨,戏谑道:“哟,好俊俏的小娘子。”
贺学林一只手悄然放在刘陵的腰间,略带歉意地和薛渊说道:“薛少将军请恕罪,那慕容恪少年无知,竟敢对薛少将军下手,在下回鲜卑定会向王上如实禀报,将他严惩,给少将军出气。”
慕容恪眼见骑兵营众将越杀越勇,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悍将不断倒下,心中萌生了撤退之意。
“让所有人撤退!回鲜卑!”他对身旁的部下说道,随后四处寻找王琬的身影。
这小子与薛渊有仇,若是落入骑兵营的手里,定然没有活路。
他一边举剑格挡住对方的攻击,一边焦急地环顾四周。
突然,他看见薛渊正在拖拽王琬,向马匹走去。
不好,刘琬被薛渊擒住了!慕容恪心急如焚,一剑刺倒一人后,急忙向薛渊方向奔去。
薛渊正要推王琬上马,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响,猛然蹲下,闪过慕容恪挥来的长剑,然后一个就地翻滚,拾起地上一把砍刀,直直向对方砍去。
慕容恪长剑格挡不住,猝然断裂,手臂连着虎口处,都震得发痛。
“慕容恪?老子忍你很久了,居然敢打老子……”薛渊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周身杀气四溢,憋了许久的情绪一触即发。
“你快走。”慕容恪对王琬说。
什么?王琬和薛渊皆是一愣,这傻王子难道是来救王琬的?
“你…你…不要管我,你快走!”王琬结结巴巴地说道。
慕容恪目露凶光,徒手与薛渊对峙,见王琬不肯先走,心中猛然翻滚起一股热浪。
他与我不过相识数日,倒也有些义气,竟比我的那些王兄更有些人情味。
他心中感慨,不由得勇气大增,挥起拳头朝向薛渊打去。
薛渊见状,收刀于身侧,一手紧握成拳,正面相迎,硬生生接下对方的力道。
两人皆吃痛不过,将手藏于身后,悄悄揉搓痛处,脸上却都不露声色。
“有两下子啊。”薛渊笑道:“可有兴趣做本将军的副将,来日攻打鲜卑,本将军命你做先锋!”
慕容恪大怒,挥拳再打,不出数招,体力渐渐不支,手脚也乱了章法,被薛渊死死压制住。
薛家世代武将,他的功夫底子远胜于慕容恪,不消一会儿,已见高下。
他瞅准对方露出的一记破绽,重拳出击,打在慕容恪胸口上,激得他周身血气沸腾,一口鲜血喷射而出,人顿时昏厥倒地。
薛渊抬头,见王琬还站在原地张望,不由得责骂道:“你是被吓得走不动了?还是有什么勾着你的魂?还不快走!”
土地庙外的空地上,血气冲天,原本灰扑扑的砂石被染成红艳一片,远远看去,让人误以为是遍地盛开的野花。
士兵们将死去的鲜卑人尸首抬到一处,又将阵亡的同伴小心安放妥当。刘陵坐在一处大石上,手臂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用从衣袍上撕下的布条草草裹住,身上不伦不类的衣裙早已血污不堪。
活着的鲜卑人被捆绑在一起,等待官府的囚车过来,一道押送至大牢问话。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鲜卑的小侯爷!”贺学林咆哮着,双手被人紧缚于身后,满身的绫罗绸缎早已皱得无法再看。
经过刘陵身侧时,他用力站直身体,甩了甩凌乱的长发,眼底的血丝就像一张欲望的大网,让原本还算清俊的面容,变得猥琐狰狞。
“来人,把他眼珠子剜出来。”刘陵冷冷说道,吓得贺学林浑身发抖,赶忙将头别过去,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薛渊闻声过来,见刘陵受伤,问道:“受伤了?没事吧?”
刘陵看了看他肩上包扎的布条,摇摇头:“无妨,你呢?”
薛渊不屑一笑,试图动一下胳膊,却疼得咧开了嘴。
“你还是少逞能了,回去让人好好看看。”刘陵起身,突然想到一件事,停住脚步问:“那…刘琬…”他还不习惯王琬这个新名字,说得极慢:“她安全回去了?”
薛渊点点头:“应该吧,我亲眼看着他上的马。”
刘陵脸上略微轻松了些,又问:“那个什么王子呢?”
薛渊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头也不回地指指身后远处的空地:“被我打得不省人事,躺在那儿呢。”
刘陵一眼望去,然后疑惑地看着得意洋洋的薛渊,问道:“他是会隐身,还是我眼睛不好使?”
薛渊听他如此说,急忙转身去看,见之前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我几乎断了他的胸骨!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如何逃脱?”他跑向附近几处可藏身的灌木丛中寻找,一无所获。
“你们几人沿着此路,将附近树林草丛灌木好好搜寻一番,若发现有漏网之鱼,全部给本将军抓回来!”他对着身旁几人下达了命令。
“我还不信了,除非有人帮着他离开,否则那身伤,根本骑不了马…”薛渊气急败坏地看着地上血迹,心中突然有些担忧。
未央宫,歌舞升平。王琬无心听那乐师新制的曲子,悄悄离了席。
宫宇角落处,华丽的宫裙一闪而过,急促细碎的话语传入她的耳中。
“听说了么,平郡王在巴郡遭到贼人突袭,赈灾的钱粮尽数被抢!”
“什么?那平郡王呢?”
“益州那边说是死状惨烈,已禀明陛下,不日派人送回棺椁……”
“嘘……千万不能让郡主知晓……”
王琬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长乐宫,外祖母见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当即心下明了,下令将泄露消息之人严惩。
楚王知晓此事,立即动身入京,恳请将儿子棺椁带回楚地,葬入王陵。
王琬看着漆黑的棺木,疯了似的拦住众人,非要开馆查验。
“我不信!打开给我看看!这里面的肯定不是景行哥哥!”
她哭啊,闹啊,如同市井泼妇那般。
“琬儿,你让景行安息吧。”楚王红着眼站在棺木前,不肯退让一步。
无奈,她只能趁着夜色,带着侍女偷偷溜进驿馆,找到停放棺木的地方。
打开沉重的棺木,躺在里面之人,正是刘陵。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唇角的鲜血还未擦净。
王琬跃进棺中,用手一点一点丈量着尸身的腰围,她与刘陵朝夕相处,他的高矮胖瘦,她最清楚。
这不是景行哥哥!她喜出望外。
“这分明就是刘景行!”长公主突然出现:“他已经死了,你明日便要嫁与太子,成为太子妃!然后是皇后!”
“乖琬儿,陵儿已经不在了,你为何就不能醒醒呢?”外祖母老泪纵横,不断劝说着王琬。
“你看那脸,不正是刘陵吗?你还抱有幻想?”楚王站在棺木旁,面色阴冷。
“你怎可扰了陵儿的清净?”楚王妃掩面而泣。
众人指责声犹如潮水涌入王琬的耳中,她只觉得头痛欲裂。
“景行哥哥没死,你们为何人人诅咒他!”
突然棺中的刘陵睁开双眼,伸手掐住王琬的脖颈,冷冷说道:“窈窈,你为何总是闯祸?”
王琬泪流满面,猛然惊醒,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慕容恪轻微的呼吸声。
她起身,点亮了油灯,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泪,推开房门准备出去透透气,突然木板床上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渔阳城接连两日,人心惶惶。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来回巡逻搜寻的兵卒和衙差。
刘陵半躺在营房床榻上,未曾入睡片刻,一有声响,便猛然清醒过来。
“你如此不眠不休,这也不是办法啊,好歹多睡会儿。”陈表推门进来,将盔甲卸下丢在一旁,神色憔悴,也是累得不行。
刘陵揉了揉额头,起身便要出门,被陈表一把拉住:“校尉和太守大人已经下了命令,全力搜寻刘琬,你就歇会儿吧。”
刘陵嘴唇微动,眼神不知看向何处,茫然失措,空洞无力。
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王琬泪眼婆娑,然后就是慕容恪狰狞的笑脸,他如何能睡得着。
陈表见他失神,忍不住问道:“那小子到底是你谁?从未见你如此紧张。”
“你不会和大人们一样,觉得他是鲜卑作乱的人证,才如此卖力搜寻吧?”
刘陵回头看向他,眼底尽是血丝。
陈表走近他,严肃地说道:“不对……你对他绝没那么简单。”
这时,薛渊带着舆图走进来:“那山路附近有几处村镇,我觉得刘琬有可能会去那里落脚……”
刘陵一把抢过舆图,将它平展开,放在案几上,薛渊忍不住拳头紧握,陈表赶紧上前劝慰了几句,他才忍了火,凑到案几前一同查看。
“这些村镇分布在东南西三个方向,我们三人带队各巡查一处……”薛渊手指在舆图上点了几下。
陈表点头同意,又看向刘陵,刘陵闭上眼睛,也点了点头,突然听他轻声说道:“多谢……”
薛渊和陈表面面相觑,心想刘陵不近女色,莫不是真的与那刘公子……
三人商议好之后,薛渊起身正要离去,却被刘陵按住了肩膀,只听他说道:“她若有事,只怕你我都担不起责任。”
薛渊疑惑地看向他:“怎的?他究竟是何人?如此了不得?”
刘陵看了他一眼,未作回答。
“刘琬……姓刘……”薛渊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猛然抬头:“他是皇室宗亲?”
刘陵冷冷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薛渊想起之前逼王琬吃面吃到吐,心中升起一股悔意。
王琬坐在慕容恪面前,一脸不信地问道:“你不记得你是谁了?”
慕容恪点点头,眼神茫然。
“你记得你爹娘吗?”
他摇摇头。
“我是谁?”
他摇摇头。
不会吧……王琬想了半天,难道是那天摔下马时,伤了头?她伸手到他脑后摸了又摸,没发现异常。
“好吧。”她起身,说道:“没事的,可能是发烧烧的,你好好休息吃药,兴许过不多久,便会重新记起来。”
他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我去给你端粥过来,你别动啊。”
他点点头。
王琬离开,突然听见她在门外大叫:“慕容恪,快来看!你同伴找过来了!”
慕容恪坐在床上,无动于衷,似乎完全没听见王琬的呼唤。
王琬探头进来,脸上神情甚是怪异。难道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慕容恪是谁?刚才我听见你叫这个名字。”他接过粥,慢慢吃起来,奇怪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头。
“哦,附近的猎户。”王琬见他吃粥动作缓慢,问道:“怎么?不好吃?”
慕容恪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把碗放下。
“你太不懂事了!”王琬气得叉腰教训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姓刘名琬,是大梁的皇子,你林四,是我的近身侍卫,奉皇命保护本皇子去幽州督军。”
“谁知半路遇到鲜卑刺客,意图谋害本皇子,虽然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本皇子也非薄情寡义之人。”
她抓了抓披散凌乱的头发,说道:“你看,为了给你买药,买吃的,本皇子把发冠都卖了!”
“你竟然……竟然还嫌弃本皇子烧的粥……”她手指慕容恪,颤抖的声音显得分外激动。
“属下该死,令皇子受累。”慕容恪挣扎下床,双膝直直向着地上跪去。
“算了。”王琬一把扶起他:“你好好养伤,等恢复了,尽快随我去渔阳……”
慕容恪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含泪回道:“是,还请皇子放心,属下近几日已觉得胸口闷痛缓解,想来不出几日定能护送皇子上路。”
王琬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如此甚好,我也就放心了。”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王琬傻了眼。
“这雨水这般大,根本无法去镇上……”她坐在屋外门槛上嘀嘀咕咕埋怨着,瞅了眼慕容恪,说道:“喂,肚子饿了,赶紧生火做饭。”
她起身进屋,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气道:“你都能下床了,难不成还让本皇子伺候你?”
慕容恪为难地看看掌心,抬头回道:“不知属下失忆前是如何?但如今,对于这庖厨之事,属下实在没有任何印象。”
王琬哑口无言,又走到门前,见雨势极大,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停歇,只得先忍住腹中饥饿,连喝几碗凉水。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应该晚些便停了,到时候再去镇上寻些吃食。”慕容恪宽慰她。
她走到床前,使了个眼色,示意慕容恪让出床铺。
慕容恪见晾挂在梁上的亵衣亵裤还未干透,只能裹着破被下了床,然后走到墙角蜷缩成团。
“尊卑有别,你也别怪我。之前如此待你,已是不易。”王琬舒舒服服地躺上了床,还不忘训导他一番。
“是,属下不敢僭越。”慕容恪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面容,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听他语气,应是对此没有异议。
“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回渔阳城。”王琬推开紧挨在床边的破窗,糊在上面的旧纸被雨水打湿,眼见多处已经难以遮挡。
“是。”慕容恪回答干净利落。
王琬呆坐在床上,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发冠,实在不像样,便看向慕容恪,说道:“把你发带给我,你寻根树枝簪上。”
还未等慕容恪回答,她已自行拿起床边的金丝发带,开始束发整冠。
长发几日未洗,早已油滑粘腻,她弄了许久,仍是凌乱不堪。
慕容恪摸了摸衣裤,估摸着已可以穿着,便开口说道:“属下可为殿下束发。”
王琬想了想,觉得未尝不可,欣然同意:“也好,取一盆清水来,顺便为本皇子洗发。”
一切准备就绪后,王琬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将头枕在边缘处,如瀑长发尽数垂下。
慕容恪小心捧起她的秀发,只觉得乌黑浓密,柔滑平顺,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护养。
刘陵爬过山顶,向下方空处慢慢跳跃直下。
雨水无尽地倾泻在他脸上,眼前视线已是一片模糊,他不顾眼中涩痛,茫然无措地四处探望。
河道已然泛滥,周围看不见任何人影。期间有一些木质的碎片飘来,分不清是何种物件。
他紧握双拳,心口之痛无以言表,他实在是无法想象,王琬当时的惊慌失措。
窈窈!他奋力疾呼,空寂山谷间隐约有些回响,随后迅速消散在唰唰雨声中。
他不甘心就此放弃,寻着河道旁可站之处,继续慢慢前行。突然远处现出几个人影,他心中狂喜,怀着一丝期望,加快脚步向人影靠近。
眼前几人并不认识,三男两女。其中一女衣着鲜亮,姿容仪态俨然是其他几人的主子。
他们站在靠近对岸的一块大石上,四人守护在女子周围,河水不时拍打过来,引来女人阵阵惊呼声。
还差几步,他们便能上岸,再往上,便是安全之处。
只是水流太急,一人在同伴相帮下,尝试入水,当即被冲得东倒西歪,只得回到原处,不再冒险。
“唉!这里!”男子们看见了对岸的刘陵,忙挥手呼喊。
那名身份尊贵的女子似乎认得他,脱口而出唤道:“萧大哥!”
刘陵眯着眼睛看向她,并未想起那人是谁。
“是我!郭姒!”
刘陵这才想起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身旁之人,应是随行的家仆和丫鬟,岸上没有看见马车,许是早已被水冲走。
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四处找寻了一会儿,仍旧看不见王琬的身影,于是准备继续前行。然而低头所见,皆是翻腾不息的河水,放眼望去,漫无边际,前行无路。
他无奈再次看向困于水中央的郭家主仆。他们身后河岸地势较缓,若攀爬上去应能寻得出路。
他又瞧了瞧郭姒,她正焦急地望向自己。
不知他们是否愿意帮着一起寻找窈窈的下落……
他寻思了片刻,冲那几人喊道:“你们在原地等着。”
离他最近处有凸出的巨石,原是植被茂密的丘陵,如今被淹得只剩下半座,挡在河中央,硬生生将河水一分为二。
一番搜寻无果,众人又累又冷,眼见着大伙儿坐在雨中,个个垂头丧气,刘陵眼角慢慢落下两行热泪,冰冷的肌肤上瞬间有了些温度。
“回营吧……”他对陈表说。
陈表沉默地站起身,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让薛渊去找虎贲中郎将问个明白,那混蛋王子的母妃叫什么……”刘陵咬着牙说道。
陈表当即来了精神,立即大吼一声:“全速归营!”
军营中,秦少阳见薛渊满脸不悦地闯进议事堂,不由得一笑:“薛少将军别来无恙啊?怎么多日不见,清减了不少。”秦少阳生得一副清俊的娃娃脸,笑起来那单纯无邪的模样,不知其底细的人,会以为他亲近好相处。
薛渊哼了一声,心想谁像你们虎贲军那般,整日伴在皇帝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他一向不喜欢秦少阳外热内冷的性子,但如今有求于眼前这个人,一切个人喜恶只能先搁置一旁。
“来来来,在下正与中郎将饮茶,少将军来得正好,来人啊,奉茶!”崔校尉见薛渊双手叉腰,脸色涨红,心知他是有事相求,又拉不下面子,赶紧上前做个和事佬。
“薛将军,可是寻着那刘公子了?”崔校尉问道。
秦少阳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他已将王琬的身份半真半假地透露给崔校尉,得知她是王室宗亲,崔校尉也是吓了一跳,因此对搜寻之事更加上心。
“他多半是被慕容恪挟持了。”薛渊暗暗后悔,当初就应该将慕容恪一刀毙命,何至于如今这般被动。
“慕容恪是慕容卿第七个儿子,母亲是个女奴,因此在鲜卑,他只是个不得宠的王子,如今闯了大祸,慕容卿若想不得罪大梁,必定会与这个卑贱的儿子断绝关系,搞不好还会主动将他处死,以表明鲜卑的态度。”秦少阳不急不缓地说道。
薛渊一乐,心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求你的。
秦少阳见他面露喜色,早已猜中他那点小心思,不由得骂了声蠢货,若不是想早点找到郡主,我能如此主动告诉你这些?
“所以他不会回鲜卑等死。”崔校尉接话道。
“他母妃不受鲜卑王待见,常年被安置在一处行宫中。”秦少阳走到一副巨大的舆图前。
慕容恪一路前行,穿过花园,绕过后厨,遇见侍女仆人也不避闪,就如此大摇大摆地来到一处院落前。
院子两侧各有五间房,正面是前厅,管家和仆人正垂手而立,见到他走来,纷纷行礼。
他没有停步,继续向内厅走去,管家见状,急忙小步疾走,紧跟其后。
慕容恪见内厅无人,便看向管家,问道:“母妃呢?”
“夫人吃了药,早早睡下了。”
慕容恪走向房中一处侧门,跨步而出,屋外种了许多花草,更设有凉亭旱桥,颇有些雅趣。
凉亭后面便是他母亲的卧房。
他见两个侍女守在门前,房中灯火已灭,不由得心中失望。
“殿下可要唤醒夫人?”一个侍女问道。
慕容恪摇摇头:“不必了,你们为母妃收拾些细软,明日本王子要带她出趟远门。”
侍女们应声离去。
慕容恪望着卧房的大门,想到王琬还在等他,慢慢露出一丝冷笑。
“长夜漫漫,竟然还能寻些乐子……”他走至后厨,命人取了些点心,随后收起脸上的冷峻,换上另一副面孔,慢腾腾回去找王琬。
“殿下!”他推开门,坐在地上的王琬见他进来,手上捧着几样点心,赶紧起身上前,抓起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慕容恪也迅速消灭掉两块糕饼。
王琬吃饱后,满意地看着他,说道:“瞧不出你还挺靠谱。”她说着弯腰去捡地上的箭囊,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样东西。
“你的软甲,洗洗干净继续用吧。”她手中之物正是那日假意丢弃的软件。
“陈旧之物,丢了便是。”慕容恪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声色。
“瞧着应该是亲人所制。”王琬丢到他怀中:“留着吧,别将来想起来才后悔。”
她可没指望慕容恪永远失忆。
慕容恪握着软甲,不知如何应对。
“赶紧带本皇子去沐浴。”王琬抬起手,闻了闻袖口,满脸嫌弃。
慕容恪点点头,带着王琬来到一片竹林前,林间有蜿蜒向前的小路,铺设的碎石别出心裁地被摆成四季花样。
“本皇子无碍,你赶紧出去!”
“既然进来了,不若让我帮你擦擦背。”慕容恪脱去衣袍,着着亵衣亵裤便下了水。
“混蛋!快滚出去!”王琬听见水花声,大怒,更多的却是惊恐。
慕容恪见她骂声颤抖,心中大悦。
“殿下与我皆是男子,有何不能坦诚相待的?”他慢慢向眼前假扮成王琬的刘陵靠近。
王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根本没有失忆……”
慕容恪站在水中,笑容瞬间消失,他冷冷道:“昏迷期间,我突然想通了许多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他怎么会如此轻信这样一个小丫头?慕容恪在心中痛骂自己的愚蠢,同时复仇的快感蔓延到了全身。
“我帮你出谋划策,冒这么大的风险把薛渊送到你面前,你自己不争气,连骑兵营的人都打不过,与我何干?”王琬叹了口气。
“哦?”慕容恪哼了一声,问道:“那如此说来,还是我错怪你了?”
“原来不是你故意引军队过来,而是那个被你刺死之人会重生术。”他语气充满了讥讽,王琬心中一凉,知他已认出陈表。
“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看在我救你一命份上,你放过我吧。”假山后传出哀婉的哭泣声。
“好啊。”慕容恪嘴角上扬,语气轻快:“只要你把本王子服侍舒服了,我便饶你一命。”
“不要!”少女尖叫声如此凄厉,全然没了之前的傲气和嚣张。
“我是有苦衷的,薛渊逼我骗你……否则就杀了我全家……”
隐在雾气中的刘陵几乎能够想象到王琬顽皮的笑容,他轻声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她总是这么爱玩。
“求求你……放了我吧……”少女奔溃的哭泣声让慕容恪原本强硬的心,突然有了一丝感化,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柔软的云端。
只是想到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一个个被如猪狗般捆绑擒获,他便胸口闷痛难忍。
他继续向那朦胧中的人影走去:“本王子最讨厌人骗我!今日这口气我必须出。”
“那你不要动粗……我怕痛……”少女一边哭泣一边再次哀求。
窈窈!刘陵见她演得兴高采烈,气得直咬牙,她倒真懂得如何让男人更兴奋,他微微露出些身体,好让自己凉快些,才不至于热得难受。
“好。”慕容恪一口答应,语气已急不可耐。
刘陵笑了笑,并未说话。
薛渊看了看他拖拉着的慕容恪,直接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面对薛渊雨点般落下的踢踹,他只能蜷曲身体,尽量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你不是挺厉害的么?这么打也不死?”薛渊对着他腰连踹几下,直到见他脸上挂满汗水,面容由痛苦变得狰狞,才满意地停下动作。
“你没事吧?”薛渊冲着王琬问道。
“我如此聪明机灵,能有什么事?”她摆摆头,正要吹嘘一番,刘陵悄悄在她手心捏了一把,她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那王子的母亲如何处置?”陈表走过来,问道。
慕容恪听见此话,整个人抽搐了几下,惊恐地看着他们。
“她毕竟是鲜卑王的夫人,不要动她。”薛渊听刘陵这么说,也赞同地点点头。
“她在外面跪着,想要求见薛将军。”陈表看了眼慕容恪,见他此时神情沮丧,眼中再无半点生气。
“见我做甚?”薛渊挥挥手,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估摸着也就是说自己是鲜卑王室女眷,慕容恪是王子,不容怠慢之类的话吧。”这样的人家,他们见得多了,尤其内宅之中的女子,如笼中雀鸟,看不清身边的残忍。
“站住!你给我站住!”庭院外传来喧闹声。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几个士兵正拉扯着一名妇人。
“求求你们了,放了恪儿吧,他做错了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来替他恕罪。”
女子被拖曳在地,一头云鬓披散在面前,身上穿的还是单薄的寝衣,伴随着凄厉的哭声,能看见她瘦弱起伏的脊背。
“母亲!”慕容恪见到她,当即疯了似的哭喊起来,不顾身上的伤痛和束缚,匍匐在地上,用力向女子爬去,全然没了王子尊贵的模样。
薛渊冲着两边的部下说道:“将他先带下去。”两人应声上前,拖着慕容恪的手臂,将他拉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与我母亲无关!”他痛哭流涕,拼命挣扎,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
“听说慕容恪被抓就立刻起身赶来……”待慕容恪被拉走后,陈表感叹了一句:“儿子不争气啊。”
“窈窈……”他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呼之欲出的话语,明明涌上心头,却又被他硬生生吞咽下肚。
“想骑踏雪乌蹄吗?”他低头悄声问道。
王琬用力点点头,笑容之下,一对梨涡如盛满了美酒,令人心醉。刘陵的指尖忍不住逗留在漩涡处,仿佛想抓住少女所有的笑容,酿成蜜糖,藏入心中。
夕阳下,一团黑云飞速驰过,马蹄犹如裹着四团白雪。
“萧默!你个混蛋!”薛渊气得将马鞭朝着他远去方向掷去。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部下前来禀报。
“立即出发!回到渔阳城我就去宰了那家伙!”薛渊恨恨地说。
他看了眼囚车,慕容恪面如死灰躺在里面,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门前,似乎在期待着某人的出现。
薛渊想了想,走近他跟前,说道:“放心,此事与你母妃无关,她不会有事的。”
“她刚才伤心过度,已经回房休息了。”
“也好。”慕容恪神情松弛了许多,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我这般模样,她还是不见为好。”
一声令下,囚车厚重的车轮开始慢慢前行,身后传来哀婉的哭喊声。
慕容恪颤抖着转身望去。
他的母亲正奋不顾身地在后面奔跑着。
对不起,母妃。儿子不能再护着你了……他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上,口中不断嚎叫着,他无法想象鲜卑王会因为此事如何迁怒于自己的母亲。
他不爱她,为何还要强占她!慕容恪双目充血,后槽牙几乎咬碎。
都怪刘琬!
他内心燃起愤怒的火焰。他抬起头,看着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恨意越发深重。
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仇恨让他突然有了快感,原本死灰一般的眼神,瞬间冒出异样的光彩。
而王琬和刘陵,骑着千里马,一路飞奔,不消多时,便已到了渔阳城。
见王琬坚持要回客栈,又想到洛水可能已等得焦急万分,于是刘陵便骑马先去了客栈。
“郡主啊!你终于回来了!”洛水跪倒在王琬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没事了!”王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见她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顿时心生愧疚。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洛水抬头,破涕为笑:“郡主这么说,可要折杀我了。”
“既然找到了郡王,我们便早些动身回京城吧。”洛水看看刘陵,说道。
刘陵骑在马上,心绪迟迟难以平静。
他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才让颤抖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冷静。
上阵杀敌也不见你如此慌张。他暗自嘲笑道:你都有胆子去回马巷了,怎么见了窈窈,就这般无用。
再想到刚才被洛水惊吓的那一刻,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挺高兴啊?”他抬头望去,薛渊正沉着脸在军营门口等他。
“属下擅自乘骑将军爱马,罪该万死。”他下了马,顺手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士兵,自己拱手上前向薛渊告罪。
罪该万死倒不至于,可恶至极罢了。薛渊斜着眼看了看他,哼声离去。
刘陵笑了笑,正欲离去,却看见右侧营房旁,秦少阳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他装作没看见对方,转身向自己营房走去。
“刘景行,你架子还这么大?”秦少阳急步跟上,地上溅起得水花染深了华美的衣角。
“萧某不知大人所说何意?”刘陵停下脚步,问道。
“你不是刘陵,刘景行?”
“阁下认错人了。”
“哦。”秦少阳面无表情,嘴角却露出轻蔑的笑容。
“那你也不知道刘琬其实是王琬咯?”
刘陵捏住拳头,眉头已悄然凑在了一起。
“我说她怎么不去江南,江东,却偏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秦少阳得意洋洋地绕到他身前,刘陵越是脸色阴沉,他越是高兴。
“皇太后有令,无论谁找到郡主,都必须毫发无损地将她带回去。”
“我奉旨行事,你也别怪我。”见他毫无反应,秦少阳凑到他耳侧,恶狠狠说道:“我就看不惯你们所谓的情深意切,郎情妾意。说到底不过是皇室宗亲里两个闲得无趣的人在一起过家家,你在这里当一辈子小士兵试试,你看她还会正眼瞧你么?”
刘陵咬紧牙关,不说话,拳头却越攥越紧。
“这回京城的路途遥远,保不准她空虚寂寞,献身与我,皇太后再宠她,也只能将她嫁给我了吧?”
此话刚出,秦少阳已被刘陵重重击倒。
清晨,鱼肚白色的天空刚露出些光亮,刘陵已起身洗漱。
他慢慢走到水渠边,身上每一块筋骨都扯得生痛,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巾打湿,避开脸上的伤处轻轻擦拭。
看见自己这副德性,窈窈恐怕又要红了眼。他用冰冷的水敷在伤处,期望能减轻一些血肿,免得让王琬见了担心。
“听说那中郎将今日都起不了身。”一个士兵见他过来,踮着脚凑到跟前告诉他,神情兴奋而赞赏。
刘陵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薛渊那几拳够他好受的。
换上衣衫,牵着马匹,刘陵一瘸一拐地出了营地。
“哎,吃汤饼不?”薛渊远远瞧见他,出声打招呼。
刘陵慢慢回过头去,见对方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
他怎的突然对我如此和善?莫非想借机接近我,探听我的身份?
刘陵皱了皱眉头,摇头回道:“今日有事,改天吧。”
“少将军,你不是觉得他身份可疑?还让属下们多提防着他么?”一名副将见他态度突然转变,有些疑惑不解。
薛渊唾道:“老子瞧他这几日行径倒真像是条汉子……“他手指了指刘陵的背影:”查,继续给我查!我还不信摸不清他的底细!“
而刘陵早已自顾自走远,经过一处花田,见那蔷薇花开得正好,心中一动,下了马向农家走去。
过了片刻,他握着几束蔷薇满心欢喜地回到马上。
窈窈最是爱花,见了这蔷薇,定会高兴。
“窈窈,我为你折一辈子的花可好?”少年刘景行面若冠玉,将手中的桃花探到王琬的下颚附近,用娇嫩的花瓣轻轻骚弄着她的小脸。
那时的王琬尚不懂男女之情,只是觉得花香诱人,忍不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桃花,细细把玩了起来:“景行哥哥折的花就是好看。”
“一辈子哦?可不能食言!”她抬头冲着刘陵露出明媚的笑容。
好,一辈子,绝不食言。
刘陵看着蔷薇上凝聚的露水,柔情从心头缠绕至眉尖。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花上,心中又一直牵挂着王琬,竟未看见远处向他挥手之人。
房门打开,刘陵只觉得眼前一亮,见王琬穿了件水绿色对襟长袍,前后衣摆都用银线满满当当绣了蝶戏牡丹,发髻上簪了根青白玉雕的柳枝,衬得她俊俏风流,
“好看吗?”王琬笑容放肆,见刘陵皱眉,更是掩嘴一笑,说道:“我就知道景行哥哥要数落我。”
“这颜色虽鲜亮明艳,却过于轻佻。”刘陵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故意的对不对?”
“在长安,大家都管束着我,不让穿这个不让穿那个,既然出来了,可就都要由着我高兴了。”王琬抓住刘陵的手,撒娇地晃了晃,说道:“我还未用早膳,景行哥哥可要带我去吃渔阳美食?”
刘陵抬头看向洛水,她为难地摇摇手:“郡王莫要怪罪洛水,我可是劝了许久,郡主非说这色儿衬她。”
“洛阳城里许多美貌少年都这般穿着。”王琬争辩道。
“那些都是……”王婉拽着刘陵的手便往外跑,根本不在乎他说的。
“我知道,那我现在就是景行哥哥的……”她故意凑到刘陵面前,额头只刚好挨到他的喉结处,抬眼望去,与他温柔的眼神相对。
她心生捉弄之意,便将手指轻轻抚在他喉结上,刘陵忍受着酥痒,轻声骂道:“坏丫头……”
洛水看在眼里,红着脸低下头,还不忘记叮嘱王婉:“郡主,皇太后吩咐,男女有别……”
情意深重的两人相视一笑,王婉转过头,恍然大悟地问道:“昨日你是不是故意的?”
洛水苦着脸,正要讨饶,突然一旁传来女子的声音。
“萧大哥。”
三人向那女子看去,只见她面容端庄美丽,衣着得体大方,正是那郭家小姐郭姒。身旁的丫鬟冲着刘陵俯身行礼,却对王婉洛水视而不见。
王婉瞅了瞅路旁一驾华美的马车,猜测着郭姒的身份。
郭姒见刘陵手中没有了蔷薇花,心想,原是送给这少年郎的,我竟没有看出萧默这般钟灵毓秀之人,也会有龙阳之好。
她眼神黯淡下去,心中阵阵失落,只是看着刘陵那张俊美的面容,她又万分不甘,只将怒气都撒了王婉的身上。
用罢早膳,刘陵领着王琬来到太守府。
“大人在后堂接待客人,两位先在此等候。”门子进去通禀之后,将两人带到正厅。
刘陵坐在靠大门处的席榻上,见王琬东张西望,笑道:“还是如此好动,忘记秦太傅那时如何罚你的了?”
“哎,可惜老太傅晚年丧子,自己身体也不好,过世之后,秦家真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王婉提起袍角,在刘陵身旁坐下,只是天性活泼,即便坐着也是东摇西晃的,一刻不得安静。
“要不是皇帝舅舅体恤老太傅一生劳苦功高,让秦少阳入宫做个郎官,只怕秦家真的就完蛋了。”她无聊地把玩着身后立柱上垂下的帷幔。
“也难为他了。”刘陵想到秦少阳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仍旧觉得不舒服。
“他二弟因为意外变成跛足,当武将已不可能,偏偏文采又不甚出众。”
王婉点点头,想起那位命运多舛的秦二公子,她似乎还有些抱不平:“说来说去,秦洛阳也是为了救宁祥公主而摔断了腿,惠夫人也不知好生感谢一下人家。”
刘陵伸出手指,将王琬脸上的发丝抚去,笑着说道:“惠夫人母家手握十万兵马,正是得势之时,如何会瞧得起日渐衰落的秦家。不治秦洛阳擅自带公主外出之罪已是万幸。”
“宁祥老羡慕我偷偷溜出去,她怎知道每次我都被母亲打得臀肉开花。”王琬唉声叹气地摸了摸后背腰下位置。
刘陵红着脸,嗔怪道:“又胡说,还像个小孩子那般。”
“不是臀肉是什么?”王琬半起身,撒娇地倚在他身上,想挠呵他。
“别闹了……”刘陵忍着笑,板脸说道。
此时屏风外传来说笑声,王琬赶紧坐回自己的席榻。
“太守大人。”刘陵起身行礼,见太守顾师言身旁站着渔阳令陈泽,另外还有一人,是那郭姒的父亲郭丰嗣。
郭老头儿怎么在此?他一边行礼一边困惑地看向顾师言。
“哦,郭兄常年与鲜卑扶余有商贸往来,本官让他过来问问情况。”太守说道。
刘陵点点头。
顾师言留意到一旁的王琬,见她相貌出众,穿着打扮甚是惹眼,不仅心想这究竟是那家旁系的皇室宗亲,竟如此不讲究。
公堂上,陈表正与旁边站立着的衙差闲聊,一个个皆是鬼鬼祟祟笑得合不拢嘴,只怕又是在说那些风花雪月男欢女爱之趣事。
他见众人进来,赶紧收了笑容,毕恭毕敬地向各位大人一一行礼。
王琬推辞掉太守大人特地为她设置的席榻,与刘陵、陈表站在一旁听审。
“公子与萧默之前便已相识?”崔校尉见状,问道。
薛渊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琬身上,只有秦少阳悠然自得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似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是啊,我年幼时曾随父亲四处游玩,偶然与萧大哥相遇相识,后来听说他来了渔阳从军,此次前来,一是为了长长见识,瞧瞧这边塞风光与别处有何不同,二来便是与他叙旧。”
“令尊大人是……”太守忍不住问道。
“中山靖王是我祖父。”王琬信口开河,秦少阳着实也听不下去了,将目光转了过来。
中山靖王妻妾甚多,子孙更多,眼前之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太守与崔校尉对视一眼,见中郎将也未多说什么,便也就作罢。
“你祖父挺会玩。”陈表冲着她竖了个大拇指,那王爷老当益壮,年近七旬竟还能留下子嗣,实在是男人羡慕的榜样。
王琬没听懂他的意思,正要再问,却被刘陵拉住:“别听他胡说,马上便要提审慕容恪,你千万离他远些。”
话音刚落,只听太守大人已命人将慕容恪押进公堂。
与他一同被押上来的还是贺学林。
“犯人为何口塞破布?”太守指着贺学林问道。
“启禀大人,此人一直口出狂言,辱骂狱卒,还扬言要让鲜卑王踏平我渔阳城。”一名狱卒回道。
太守冷笑着,取了贺学林的口供看了片刻,奇道:“这厮嘴这么硬,还当要用些手段才能问得话来,我见他身上衣物完好,不像受了酷刑。”
那狱卒笑道:“不过是个软骨头,鞭子刚举起来,便什么都招了。”
太守看了眼跪在一旁的贺学林,眼里的鄙夷让他心虚地低下了头。
王琬盯着慕容恪消失方向,思索了许久,不知为何,脑中一直浮现出他母妃哭泣的模样。
“把这个什么沐霖侯也带下去吧。”太守吩咐道。
狱卒上前,将贺学林从地上拎起,见他眼神涣散,浑身酥软,都觉得鲜卑居然也会有这等没骨气之人,竟还是个侯爵,纷纷摇头鄙视。
待狱卒们都退下后,秦少阳走到太守面前,说道:“鲜卑王刚与我朝交换了国书,那人又是大王子慕容氐的亲信,想必鲜卑使臣正在赶来路上。”
太守取过贺学林的口供又看了一遍,说道:“他似乎与此事确实没有干系,依中郎将所见,此人如何安排呢?”
“鲜卑使臣若来讨人,卖个人情给慕容氐便是。”
“听说慕容氐与他二弟争斗得厉害,也不知慕容恪是不是被他利用了。”太守笑道。
崔校尉和渔阳令听闻,也露出了笑容。
“那是他们鲜卑的事,斗得不可开交最好。”秦少阳微微一拱手,准备转身离去。
经过王琬身边,扭头问道:“还不走?”
“我和萧大哥,还有薛渊一起!”王琬下意识朝刘陵靠了靠。
秦少阳看了看那两人,刘陵倒还没什么,薛渊挑衅的神情彻底惹恼了他。
他手臂晃了晃,强忍住想要揍薛渊的冲动,笑着说道:“待薛大将军回京述职之时,我定要好好和他聊聊。”
“你!”薛渊浓眉狠狠挤压在一起,一足已迫不及待向前迈出。
刘陵赶紧拽住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切莫冲动。王琬倒是满脸兴奋地看着两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两位贤侄都是少年英雄,血气方刚这是常事。”太守见状,赶紧来劝:“只是如今这偷卖军需之人还未查到,陛下问罪下来,下官可是担待不起,还请两位多多相帮啊。”
“好说。”秦少阳目光冷峻,语气平静,虽客气有礼,却让人始终感到一丝寒意。
薛渊哼道:“不就是查那批缴获之物的来源么,我早已命人暗中查探,不出几日,便能有眉目。”他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太守见他傲慢跋扈,只是悄然叹了口气。
马车驶进驿馆后,秦少阳特地嘱咐手下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让给王琬住,见她瞪着自己,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
“真是没良心的丫头,我的房间自然是驿馆中最好的那间。”他摇着头说道。
“那就谢谢中郎将了。”王琬阴阳怪气地回他。
“先去后堂坐坐……”秦少阳早已习惯他们的态度,也不气恼,对着刘陵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来到后堂,只见四周并无不旁人,院落中立着几株桂花树,未到时节,只有茂盛的枝叶,难免有些遗憾。
“我已命人守在外面,不会有其他人进来打扰。”秦少阳走向正中间的一处房屋,推开房门,里面早已备好茶点,房间一角摆着青釉镂空莲花炉,焚的是苏和香,只是质地不够上乘。
王琬揉了揉鼻子,秦少阳看在眼里,说道:“没有再好的了,你也别嫌弃,边境之地能有这香,已是难得。”
说着取了茶炉和茶饼,开始烹茶。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王琬问道。
“帮我撮合件婚事。”
“你要娶宁祥公主?”王琬并不意外,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赏花宴上,她便撞见秦少阳和宁祥躲在花园假山后,当时并未看清两人在做什么,只是宁祥娇羞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在聊正经事。
秦少阳并未急着回答,只是用一支铜锤敲下一些烘烤好的茶饼,用杵磨碎,倒入壶中烹煮。
屋中三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茶水煮沸的声音。
王琬听着噗噗声,浮躁的情绪此刻是宁静平和的。她喜欢雨天在室内烹茶,见那细碎的茶粉随着水花上下翻滚,逐渐化作浓厚的碧色,她总会有种变成燕雀飞出皇城,投入满是青绿丛林中的感觉。
“是我二弟,秦洛阳。”秦少阳的话震惊了在座的两人。
“什么?”王琬惊讶过后,嗤笑道:“他的腿……惠夫人不会同意的。”
“惠夫人能同意我还求你做甚?”秦少阳盛出三盏茶汤,起身端到王琬和刘陵面前。
“她心中之人是你。”王琬伸出手指,用指甲面触了触茶盏,见有些烫手,便放于一边。
听到此处,刘陵克制已久的理智终于崩塌,他低吼一声冲上前,秦少阳当下身体半卧,一腿弯曲抵在刘陵腹部位置。
“景行哥哥!”王琬哭喊着从身后,将刘陵死死抱住,那声声啜泣和呼唤,终于让他停住了拳头。
“我定会把那批赈灾银两找回来……”他转身看着王琬,将她哭泣的小脸捧在掌心:“我要堂堂正正以刘陵之名娶你!”
“只要你们能让洛阳娶到公主,在下也愿意助平郡王一臂之力。”秦少阳站起身,平了平微皱的袍子,随后行礼说道。
两人相互对视后,又看了看面带微笑的中郎将,那神情看似真诚,却总能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微妙的狡黠。
“景行哥哥,你去蜀郡的路途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原是最淡泊名利的,为何突然会代皇帝舅舅前往蜀郡赈灾?”王琬陪刘陵走出驿馆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深藏在心中的问题。
我该告诉她吗?刘陵满怀心事地看着眼前少女,她原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繁花盛开之处,他如何能让她深陷在层层漩涡的黑雾中无法自拔。
刘陵的思绪开始慢慢回溯,日升月落,光阴似箭,他曾经是个不问世事的闲散郡王,一心一意只等着王琬及笄之后便可与她成婚,从此无论花开花落、阴晴圆缺,他们都会厮守在一起,白头偕老。
公主府内,青铜香炉中熏香已焚了大半,满屋子清甜的味道让刘陵有些不适应。
“姑母,今日唤我过来,可是有事相告?”
面前端坐不动的女子,面容华美端庄,每一处的妆容都精巧绝伦,满头乌发梳理整齐,一丝不苟地垂在身后,两支凤形钗斜斜地插在发间。
“你就打算以这么个身份娶本宫的琬儿?”她一双玉手保养得极好,纤长的指甲刚上了新制的蔻丹,但从她欣赏的眼神中来看,那色泽似乎并不令她满意。
“侄儿自幼闲散惯了,若是硬要站在宣室殿之上,只怕会不自在。”刘陵惶恐地回道,心里却不断揣摩着这位高贵姑母的心思。
王琬听着刘陵叙述的过往,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母亲怎么会这样和你说?我完全不知。”
她当时听说刘陵主动请缨代皇帝赈灾,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着好几人翻来覆去就问一个问题:“平郡王为什么要去赈灾?”
“郡王年少有为,早有报效朝廷之心。”
“或许是为了给陛下分忧吧。”
“想来是不安于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宗室子弟。”
每个人说辞都是委婉含蓄的,言下之意却又透露着不屑,他们都认为刘陵争强好胜,想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干,以博得陛下的信任,回来后加官进爵。
这些话,她是全然不信的。
如今她才知道,原来是她的母亲,以两人的婚事相逼……
“不怪姑母。”
王婉红着眼,抬头看向刘陵,他知道自己对母亲的看法,这般安慰并不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那舅舅给你回信写了什么?”
“楚地离京城相距甚远,我没有时间再继续等,当时陛下为了此事寝食难安,正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为他排忧解难。”
刘陵见王婉发丝被清风吹散,顺手将它们绕在指尖把玩。
“我当时也有一些私心,人人常言我刘景行德不配位,全靠博得你的欢心,才让先帝封了个郡王……”
“这些闲言碎语,在我看来,不过一笑而过,但我在意的是你的看法,我不想窈窈的夫君是个被大家诟病之人。”他低下头,用额头抵在王婉的发髻上,鼻尖慢慢移向她光洁如玉的耳廓。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整个耳后,引得她阵阵搔痒。
只见羞红的颜色瞬间扑上耳尖,被刘陵看在眼里,不但没有将她放开,反而更加大胆地用唇瓣轻轻触碰起那可爱的耳垂。
正当她意乱情迷之际,又听刘陵继续说道:“一路上,还算顺遂,到了汉中之后,我遇见了益州刺史派来迎接的人马……”
空阔的驿馆外突然走过来几人,看穿着打扮,应是秦少阳的部下,刘陵赶紧站直身体,结束了与王婉的亲昵。
那几人似乎未认出王婉,不过见她有些面熟,扭头看了几眼,便又说着话径直走开。
“慌什么……你又不是没有和本公子去过花楼。”王婉对于洛水的失态深感不满。
洛水哑口无言,心想那时候我也是怎么拉也拉不住你啊,要是被皇太后和长公主知晓你如此胆大妄为,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做宫婢的……
想到这些,她更是感觉两脚发软,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王婉可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何况关于陈近桥的事,她还有许多疑问想问一问那位曾经的千金小姐。
”你悄悄让我见瑶瑶,这钱你收着。“她对着管事人挤眉弄眼了半天,又掏出一锭银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胡搅蛮缠,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以后那些罪臣犯妇干脆直接拉到一起开个妓院,岂不便当?”管事人叫嚷的声音引来几人的注意,眼看着大家都凑过来看热闹,几个还没进入正题的男子,赤裸着上身便都跑了出来。
“哎哎哎……你们干嘛?”见了这般情形,饶是再脸皮厚,王婉也是羞红了脸,赶紧遮了眼睛向门外逃去。
“等等我啊!”洛水更是连滚带爬哭喊着跟了出去。
“行了,没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管事人见王婉头也不回地远去,示意大家可以散开了。
两人只顾往前跑,完全没有留意停在一旁的马车并不是自己的,直到王婉掀开车帘忙不迭地跳上去,才发现秦少阳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这……”她看了看车内的摆设,又看了看窗外,洛水在车下也是一脸懵,四下张望着,才和她说:“公子,这好像不是咱们的马车。”
再一抬头,才发现对面也停着马车。
王婉也懒得换乘,对洛水说道:“你坐马车回去吧,我和中郎将说些话。”
洛水听她如此说,下意识向窗口望了一眼,果然瞅见熟悉的衣衫,赶紧低了头向另一边小步跑去。
“你跟踪我?”
“方才听部下说起这回马巷典故,属下当时一惊,急着奔出驿馆想阻止郡主前往,谁知马车早已远去,不得已只得命人赶紧带着来到此处。”秦少阳递上一包东西,王婉瞧着上面的红签纸眼熟得很。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些寒气,王婉夜里睡得十分不安稳,身上也时不时会有些虚汗冒出。
洛水伴在她身侧,见她隔一会儿便翻几次身,一摸额角,湿漉漉的,于是赶紧倒了些热水为她擦拭。
莫不是锦被太厚了?洛水刚想要帮她掖下些被褥,突然见她整个人蜷缩起来,紧紧拽住被角,身体也止不住颤抖。
“郡主,醒醒,郡主?”洛水知道她这时梦魇了,急忙想将她唤醒,王婉双眼猛然睁开,两行清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没事的,郡主,是不是入梦了?”她将王婉慢慢扶起,倚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搭在背上安抚,一手拿着绢帕将那泪水抹去。
“洛水,我又梦见景行哥哥走了。”王婉啜泣声越来越响,到最后竟失控一般泣不成声。
“郡王能去哪里呢?他若有地方可去,何苦窝在这里。”洛水轻声安慰道。
“他和别的女子走了,他说和我在一起太累。”呜咽声此起彼伏,洛水竟不知如何相劝。
“当时虽不知是母亲相逼,但我听闻他向皇帝舅舅请旨前往蜀郡时,我心中还是欢喜的。”
“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能有一番作为?”王婉瞪着眼睛问道。
洛水叹着气,点了点头。
“这番设计将慕容恪擒获,也是我自作主张,若是早些告知官府,何来这么多事?不过是我有心让景行哥哥占个大功,将来他恢复身份之时,皇帝舅舅可以网开一面,不再降罪于他……”
“郡王一向不喜出风头……”
“他往日那般完全是因为幼时那桩意外。”洛水不知王婉所指何事,那时自己的父亲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她和所有千金小姐一样,被养在将军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只跟着姊妹们学习女红琴乐。
说着说着,王婉似是哭累了,浓密的睫毛仿佛一片轻羽,慢慢飘落下来,遮住了满眼星河。
洛水尽量放缓手中的动作,将她放平后,又重新盖上了锦被,见她终于呼吸平稳,沉沉睡去,才放了心。
次日的王婉,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格外暴躁。
尤其是当她在去府衙大牢的路上,看到郭姒与刘陵相伴而行,那股因为没有休息好而产生的无名火顿时烧了起来。
“哪家小姐看上你了?”她走过去,蹲在食盒前细细端详,见东西并没有动过,又拿起酒壶,闻了闻。
“屠苏酒?”她皱了皱眉:“又不是过年,怎么送这个酒?”
“听说你们大梁每逢过年,便阖家相聚饮此酒。”慕容恪终于慢慢转过头,看着她说道。
“贩卖军需的是渔阳郭家?”她压低声音,挨近他问道。
慕容恪微笑着,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他猛然伸手掐住王琬的脖子,空气瞬间被阻断,窒息感让她条件反射地抓住对方手臂,双眼因为痛苦涌出许多泪水,嘴唇就像离水的鱼儿不断张合。
只是还未等牢房外的洛水惊呼出声,慕容恪便松开了手,王琬挥手示意洛水不许进来。
“快滚,本王子没耐心陪你瞎扯。”
“这酒有毒,你不能喝。”王琬揉着自己的脖子说道。
慕容恪不信,却也忍不住看了看那酒壶。
“屠苏酒里药材众多,正好可以掩盖毒物的气味,那人故意将此酒典故说与你听,你自幼备受鲜卑王冷落,自是羡慕旁人能够承欢膝下,即使不吃那些菜肴,也必定会饮一口那酒。”
慕容恪终于有些动容了,想到那人竟敢谋害自己,顿时火冒三丈:“本王子并未透露他们身份,他们却要赶尽杀绝!”
“我和你做笔交易。”王琬拿起酒壶,摇了摇。
慕容恪脸上轻微抽搐几下,笑道:“本王子被你骗到如此地步,你说我还会相信你吗?”
“若是我说我愿意救你母妃脱离苦海呢?”
慕容恪又惊又喜,眼中突然闪出希望的光芒。
大牢里光线昏暗,贺学林竖着耳朵贴在牢门粗糙的木框上仔细聆听,他方才留意到王琬进来,只当两人会发生争执,不知为何许久也未有动静。
就在此时,两声巨响打破了牢狱的宁静。
贺学林一脸惊喜地将身体紧紧挨在大门上,恨不能钻出去一探究竟。
“滚!你给我滚!”狱卒们闻声跑了过来,只见慕容恪正将一切能拿起的东西砸向王琬。
“去看看景行哥哥走了没?”王琬沐浴完毕,一身清爽地躲在驿馆门后,冲着另一旁的洛水使了个眼色。
洛水蹑手蹑脚走到一株树旁,借着大半的枝干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随后朝门外看了又看,确定刘陵已走,才对着王琬坚定地点了点头。
“备两匹快马。”
“去哪里啊郡主?”
“去找帮手!”
马蹄声响,一骑绝尘。
再次来到小镇,王琬心情大不相同,路过包子铺时,一口气买了十个大包子,拿起一个吃了几口,却觉得并没有当初想象中的那般美味,于是一股脑分给了街边的孩童。
“公子,我们这是要找谁?”洛水见她一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似乎并不知道该去哪里。
王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走到一家家店铺前,询问起镇上叫张力的人家住在何处。
几番打听之下,竟真被她问到了。
只是刚走到张力居住的巷口,就听见一阵打骂声。
“求求你们了,我儿子他不是故意的,你们别打了……”声音苍老而虚弱,一听便知道那妇人尚在病中。
“娘,他们非说儿子手中的狐皮是偷的,这明明是前些日子我打猎打来的!”张力粗壮的声音中混杂着鼻息声、闷哼声。
“干什么你们!”王琬当下三步并作一步,循着声音冲了过去。
张力正被几人按在地上殴打,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双手合十站在一人面前苦苦哀求。
张力见是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但见她只带了洛水一人,生得也是瘦弱无力,脸上顿时惊慌起来:“公子你们快走,此事与你无关!”
王琬伸手示意他不用担心,随后上前扶住老妇人,质问眼前为首之人:“什么事,至于你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
她环顾四周,一行人大约7、8人,都生得五大三粗,面容粗鄙。
“这狐皮是我们掌柜刚买来的,他硬说是他的。”那人眼神不屑,根本不把她当回事。
“我当什么事,给他。”王琬对张力说。
“可是……”张力急得憋红了脸。
“问题是他硬说我们是强盗,还动手打伤了两个兄弟。”那人指了指身后两个鼻青脸肿之人。
第二天清晨,众人换上鲜卑的服饰,王琬特地命人准备了一顶帷帽,将半个身子遮盖得严严实实。
临行前,她见随行队伍早已列阵在后,乍一看,还挺像模像样,心中不由得有些得意,心想这些人若是不错,将来不如就留在自己身边做个亲卫。
“张大哥,你可瞧好了,人都在这里了吧?”她问。
张力点点头,回道:“放心,只多不少,公子开的价钱,买他们命都行。”
王琬一听,顿时不高兴了:“本公子可不需要你们卖命!和大家说,见机行事,绝不可莽撞。”
说完,便和洛水上了车。
行至半程,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一人急匆匆上前,呈上一卷羊皮纸。
张力走到车旁禀报:“公子,行宫舆图来了。”
王琬惊喜地下车查看,依照之前对行宫的印象,那果然是行宫舆图。
“哪里得来的?”她甚感好奇。
“马骝子他爹以前干过泥瓦匠,这行宫当初建造的时候,从镇子上抓了不少人过去,他爹那时候也在其中,后来瞅准机会逃了回来,这图便是他爹当年偷着一起带回来的。”
张力身旁的马骝子生得矮小,却总喜欢昂着头说话,听张力这么介绍自己,头仰得更高了些。
“甚好!”王琬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丢给马骝子。
她得了这舆图,犹如猛虎添翼。
根据舆图上所标示,那汤池处的假山竟别有洞天。王琬心中大喜。
想来鲜卑王也担心自己入浴时被人谋害,于是便在假山处设了个逃生通道。
“到时候你们就和马车在通道出口处等候,一旦我姨娘出来,你们马上带了她回镇子等我。”她指着舆图对张力和众人说道。
“都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
“那你呢?”突然有人问。
“我扮作鲜卑王的御医,混进行宫,将我姨娘带出去。”她头也不抬地回道。
“胡闹。”声音陡然提高了许多,王琬惊讶地向那人望去,只见他戴了一顶阔边草帽,将整个面容遮挡了起来。
也难怪自己一直没有留意到他。
他这分明就是想掩饰自己的真面目,不让她发现。
“公子,那行宫附近有许多守卫。”几人打探后,回来禀报。
王琬众人此时已距离行宫不远,未免打草惊蛇,刘陵让大家在林子中候着,随后命几人去附近探查一番。
“可有会鲜卑语的?”他问。
一个圆脸汉子走出来:“我经常去鲜卑人的村子走街串巷,卖点杂货,收点皮草什么的,装个鲜卑人不在话下。”
“好,劳烦阁下去探听一些李夫人的近况,看她如今可还在行宫内。”
那人名叫卢易,聪明机灵,当即心领神会地离去。
张力不放心,也跟了过去,回来的时候满脸笑意。
“这小子还真行,和守卫聊上了,什么乡里乡亲,婆家娘家的……几个人聊得还挺热络。”
王琬扑哧一下笑了,得意地看向刘陵:‘如何,我说他们很厉害吧。“
见她这般,刘陵只能苦笑道:“我看你快比得上那孟尝君了。”
王琬正要反驳,卢易急匆匆走了过来,说道:“那夫人还在此处,不过听说是惹恼了鲜卑王,才派人来此日夜看守,我特地绕开那些人,去密道出口看了看,虽然没有人把守,但兴许是为了防止有人误闯,那通道无法从外进去。“
王琬点点头,说道:“那就按原计划,我化妆成大夫混进去,然后带了夫人从密道逃走,你们就在外面守着。”
“可要带些人一同进去?”张力问道。
“不用,人多容易引起注意,逃跑的时候也会有所顾虑,我一个人潜进去接应她。”刘陵说道。
王琬点点头,随后问:“之前我让你准备两套鲜卑女子的衣裙,可拿来了?”
张力道:“就在马车内的小隔间放着。”
王琬走上马车,吩咐洛水帮她穿戴。
待两人下来时,已妥妥变成两个明艳动人的鲜卑少女。
“喔哦……”这姿容仪表把在场的男子都看呆了,纷纷发出惊叹声。
“张大哥,这公子生得就是俊俏,扮作女子比我家那二丫还有女人味。”一人用肘部推了推张力。
“不许胡说八道。”张力警告众人,引来大家一阵哄笑。
“好看么?”王琬走到刘陵面前,低声问道,脸上是藏不住的羞涩。
“嗯。”刘陵将她一侧的麻花辫轻轻揽入手中,乌黑粗亮的发辫几乎垂到了腰下,为了便于行动,洛水将她发辫束成两段,活泼新奇的妆扮让她犹如一朵异域奇花,娇艳多姿。
王琬见她神情渐渐麻木,眼神反倒坚定了许多,便知那份单向付出的感情,已经在她心中动摇。
“夫人快一些,把你的衣裙换下。”王琬利落地脱下外衫。
李夫人望向她。
“我们两人互换衣衫,等下我们去汤泉,走秘密通道离去,若是途中有人阻挠,你便和洛水从正门离去,绕到通道外上马车便走,不必管我。”她说着话,手脚并未停下,见李夫人还未有动作,心中不由得有些气馁。
“出去之后,我送你去江南,那里鸟语花香,繁花似锦,不比此地好上百倍?”她的话终于让李夫人有了一丝动容。
江南,她眼中溢出泪花,幼年时的欢乐情景,她仍旧记在心头。
春风旭日下,她与邻家孩童,在花草中奔跑、嬉耍。
她终于感觉到身体内重新滚烫的热血,猛然起身,忙不迭地开始更换衣物。
王琬看着眼前头戴帷帽,身形略微瘦小的李夫人,叹了口气道:“只能如此了,希望别遇上那些守卫便好。”
说罢,她转身问洛水:“我呢?看上去可像李夫人?”
洛水皱了皱眉:“眼眉处倒还好……”
王琬听懂了她的意思,问李夫人要了一方面纱,自鼻尖以下统统遮住。
见洛水满意地点点头,王琬赶紧拽起李夫人的衣袖:“那便快走吧,景行哥哥还在汤泉处等我们。”
于是三人推门而出,侍女们见了,竟未生疑,只是下意识要跟在“李夫人”身后。
“我要与女大夫去汤泉沐浴治疗,你们不用陪同。”王琬模仿着李夫人轻柔的声音说道。
侍女们知她这些天心绪不宁,不喜人多,应诺着留在原地,不再跟随。
王琬见李夫人手臂微微颤抖,足下频频绊脚,似乎有些紧张,便让洛水扶住她,这才勉强让她继续前行。
生得如此像的两人,性子却完全不同。
想着自己母亲雷厉风行的样子,王琬忍不住撇了撇嘴。
路上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守卫拦阻,眼见着前方就是通往汤泉的石子路,王琬心中开始有些激动。
啊!啊!啊!连声惊叫后,她被对方从背后一把掐住脖子,另一只手则死死扣住她的双手手腕。
“大王饶命……轻点。”她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声调,随后清楚地听见自己手骨发出两下咔嚓声,剧烈的疼痛让她眼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慕容卿贴近她细嫩的脸庞,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的语气异常温柔,却令人胆战心惊。
王琬只觉得喉咙处的气息越来越弱,浑身的力气也在渐渐消失。
汤泉外一片喧闹声,慕容卿饶有兴趣地看向远处,几名侍卫将刘陵押了进来,他脸上有几处伤痕,应是刚才发生冲突时受的伤。
“景行……”王琬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拳一脚打在刘陵的身上,心中万分懊悔。
“看他样子,是你情郎?”慕容卿笑着问。
王琬早已被他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
“孤最喜欢夺人所爱,今日便在他面前,与你共浴,可好?”慕容卿说着便准备将她丢进汤泉。
“慕容卿,你不许碰她!”刘陵咆哮着,推开眼前几人,便想起身向前冲去,却被另外几人死死压在地上。
“她是长公主刘盈的亲生女儿!”他嘶吼着,嘴角已满是鲜血。
听见这句话,慕容卿愣在了原地,那熟悉的名字,再一次击中他的心脏。
他猛然松开王琬的身体,随后抓着她的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
那双眼睛,曾经无数次让他魂牵梦萦。
他凝望着眼前之人,迟迟不敢拉下那层面纱。
就这双眼睛足够了。
他用手指在王琬的眉眼间、眼角处、睫毛上轻轻摩挲。
“你叫王琬?”
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那他呢?”
“他与我有婚约在身。”
“刘陵?”慕容卿回过头,冲着侍卫们摆了摆头,众人这才松开手,将刘陵从地上拉起。
慕容卿走到卧榻前,整个后仰躺下,神情早已恢复了平静。
“你不好好在长安待着,跑这里干嘛?”他看着王琬,问道。
“慕容叔叔是吧,我常听母亲提起过你,说你英俊非凡,长安城中没有哪个少年郎能比得上你。”王琬心想,先奉承你几句,套套近乎,免得你知道我害了你儿子,又把你小妾拐跑,把我大卸八块。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刘陵见他不肯松口,也就不再客气。
“窈窈,我们走。”他推着慕容卿向前走去,王琬赶紧跟上去,经过两名侍卫身旁,她抢过对方的弯刀,将其中一把递给了刘陵。
刘陵将手中瓷片换成了弯刀,那如弦月的刀刃架在慕容卿身上,只要他手一动,慕容卿的人头就会应声落地。
“慕容叔叔,没想到你脾气这么硬,如何能讨得我母亲欢心?”王琬盯着四周众人的动作,嘴上还不忘记调侃慕容卿。
“你这般心狠手辣,倒是和她很像。”慕容卿哼笑着。
“那我还是差远了,她若在此,恐怕早就将你头割下来了。”
“她若在此,孤心甘情愿……”慕容卿突然哽咽起来。
王琬一愣,心想这人对母亲似乎还有情分。
两人带着慕容卿刚走出汤泉处的大门,突然又有几批全副武装的鲜卑人从远处跑来,看见三人,当即拉开了长弓。
“什么情况?他们没看见自己的王上在此?”王琬发觉情况不对,忍不住问道。
“他们是谁的人?”刘陵问慕容卿。
“哼。”慕容卿自然知道那些人是谁,他咬住牙齿说道:“孤的好儿子慕容言的亲卫。”
慕容言是他第二个儿子,早有传闻他意欲成为鲜卑世子,与大王子争得不可开交。
“来杀你的?”王琬问道。
慕容卿瞪着她,生气地反问她:“你母亲没教过怎么说话?”
她翻了翻白眼,冲着那些兵卒大声喊道:“你们的鲜卑王在此,速速让开,否则我们就让他血溅当场!”
对方无动于衷。
原本跟在三人后面出来的侍卫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改变敌对方向,冲上前,将他们三人护在身后。
“王上在此,尔等竟敢兵刃相向!”领头的侍卫怒斥弓弩手。
弓弩手依旧没有收起弓箭。
“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王降罪。”人群后方有一个声音响起,平淡悠长,充满了讥讽。
弓弩手让出一条道路,慕容言缓缓走上前,看到自己父王被人挟持,竟有一丝惊喜。
“没有出口。”刘陵叹了口气,那舆图上并没有标出机关,他寻了许久,一无所获。
“孤还以为你们多厉害,能找到行宫密道,原来只知道入口,不知道出口?”慕容卿坐在地上,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湿软的地面,沾了一手的泥,厌恶地甩向王琬。
王琬嘴一瘪,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不对,肯定有出口,你一定知道!”王琬揪住慕容卿的衣襟,不断追问。
“孤,不知道。”慕容卿一把推开她,语气十分气恼。
“这是孤父王修建的,当时舆图被人偷走,孤只知道有个密道,却不知具体位置。”他叹了口气,太阳穴隐隐作痛,刚想用手按揉,却见满手污泥,只得作罢。
“实在不行,等慕容言那小子走了之后,我们想办法爬回去。”
刘陵看了看来的那条路,幽深的通道中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也不知慕容言有没有被近卫军擒获。
“孤这个儿子,聪明,狠辣,也会笼络人心,他手下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只怕孤的那些近卫都要殉职了。”慕容卿说道。
“这么能干,你还不让他当世子?”王琬问。
“他野心太大,想与匈奴联合,攻下大梁。”慕容卿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放在以前,他可能也会与慕容言一样,雄心壮志,想要带着族人冲出鲜卑山,可是大梁有他的公主啊,这是她的国家,他如何舍得让铁骑践踏她的国土。
“痴心妄想。”王琬的话让他心中那点温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北有景行哥哥和屯骑校尉,西北有范大将军,你们谁敢踏过来半步?”她依偎在刘陵的怀中,说完看了看他。
见他微笑着点头认同,心中大喜。
“小丫头就是嘴巴硬。”慕容卿冷笑道:“等饿得头晕眼花之时,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伶牙俐齿。”
王琬焦虑地望向刘陵,他紧紧将她搂住,温暖的胸膛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
“孤倒无所谓,什么东西没吃过?像你这么娇嫩的女孩,肉是最鲜美的。”慕容卿的话让她浑身发冷,不住地开始颤抖。
王琬等人暂时在镇上的客栈落了脚,大伙儿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愿意跟着公子去渔阳城的留下,其他舍不下家人的就拿了银子回家。
最后零零散散留下不到十人。
慕容卿不清楚现在鲜卑内部是何局面,他的那几个儿子又各是什么状况,若是按自己二儿子的性格,只怕夺了位之后就会把兄弟几个全部赶尽杀绝。
“孤要尽快见到太守,让他出兵帮孤把老二压下去。”他坐在卧榻上闭目养神,李夫人则殷勤地站在身后为他揉肩。
“鹿儿,你怎么会听旁人的话,这么轻易就离开孤?”他一把拽住李夫人的手,用力捏了捏。
“是,王上,臣妾再也不敢了。”李夫人痛得流下泪水,整个人跪倒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着他的怜悯。
王琬实在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刘陵拦住。
“他太过分了!李夫人这么温柔的人,他居然如此待她!”王琬气愤地指着慕容卿。
“大梁冷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受尽折磨,你可曾见皇帝对她们手下留情?”慕容卿捏住李夫人的下巴,贪恋地看着她的面容。
长得如此相像,却完全没有那人的神韵。
他多希望这个女人能恨自己,或骂或打,他不断折磨她冷落她,她却从未反抗过。
他讨厌这张脸皮之下懦弱的灵魂。
“等孤回到王宫,你便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既然这个女人永远成不了她,那留在身边,也没什么意义。
众人回到渔阳城后,慕容卿随刘陵去了太守府。
王琬则带李夫人去见她的儿子。
看着两人拥在一起痛哭流涕,王琬忍不住上前劝道:“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应该笑才是啊。”
“你还挺有本事的,居然真将我母妃救了出来。”慕容恪歪着头看向她。
王琬想到在行宫中的一番遭遇,心中还有一些后怕,若不是机缘巧合,正好遇到二王子谋反作乱,她和刘陵还真难逃离慕容卿的魔爪。
“你父王也来了……”李夫人轻声告诉儿子。
“窈窈,你还记得刚出生时,我便将你抱在怀中吗?”刘陵问道。
王琬望着湛蓝的天空,伸手描绘起云雾的模样,那层层堆砌犹如宫纱的浮云,一阵风吹过,便慢悠悠地不见了踪影。
她许久没有享受过这般悠闲,听刘陵问起往事,忍不住往他怀中又缩了缩,懒洋洋地回道:“我如何能记得襁褓中的事,皇祖母只说你急匆匆跑进母亲的产房,非要第一个抱我。”
她闭上着眼睛,感受着他粗糙多茧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抚过。
景行哥哥,你这一年受苦了。
她心中阵阵酸楚,曾经的刘陵,只有握笔处有细细的薄茧,如何像现在这般,除了持剑磨出的茧,手背上还有好几处触目惊心的刀疤。
“你不知道当时的你有多可爱,睫毛又长又密,小嘴粉嘟嘟的。”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绪,四处飘荡。
“你那时也才三岁,竟还记得这么许多?”王琬看向他,脸上堆着不信的微笑。
“我记得所有关于你的…”他低下头,在那娇艳的唇上印上一片火热。
两人间的气息变得滚烫,王琬慢慢陷入一种迷幻,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椒房殿。
“你这丫头,刚生下来才这么点大。”皇太后在空中比画了一下,那时她还是皇后,总喜欢叫上后宫嫔妃一起喝茶,聊家常,王琬作为她的掌上明珠,自然时常被说起。
“外祖母,你这也太夸张了……难不成我还没一只耗子这么大?”王琬正与东宫几个皇孙打闹,听皇太后这么说,忍不住开口反驳。
“就这么大!”皇太后对自己的记性很自信,不容置疑。
“还爱闹,夜里最是难哄!”她继续说道,脸上满是宠溺,连带着嗔怪都像是在逗乐。
众嫔妃捧场似的笑作一团。
王琬听了,忍不住瞅向刘陵,他正毕恭毕敬坐在席榻上,完全无视自己的目光。
“景行哥哥,我是不是很闹?”她爬到刘陵身旁,半跪着抱住他的手臂,仰头问道。
“你说呢?”刘陵侧过脸,反问她,眼中满是笑意。
那时候,年仅三岁的刘景行,舍不下襁褓中的王琬,每夜都睡在她寝殿屏风外,一听见哭声,便立即起身哄拍。
“景行哥哥……”刘陵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的女子,王琬此时已是气息紊乱,面色潮红,眼神中波光荡漾,比平时更加妩媚娇柔。
“等这次帮慕容卿夺回王权,我便与校尉申请调令。”他再一次亲吻住王琬的面颊,那柔滑如玉的肌肤散发出少女甜香,仿佛一颗刚刚成熟的蜜桃。
他一路寻找着芳香的源头,沿着白皙的细颈,逗留在一道优雅的弧线上,那是王琬精致的锁骨。
“啊。”王琬被自己不自觉发出的呻吟声吓了一跳,头脑顿时清醒了几分。
“不可以……”她用力推开刘陵,外祖母的训导言犹在耳。
“你与刘陵关系再亲密,也要谨记男女有别,即便将来陛下赐了婚,也不可在大礼前乱了规矩!”
为了让王琬知晓那事的严重性,她还特地寻了教导的嬷嬷。
“你知道害羞是件好事。”见她涨红了脸,皇太后反倒松了口气。
“切记切记!无论何时,都要恪守礼法!莫要失了皇家脸面。”
王琬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襟,提醒刘陵道:“外祖母说了,此事不可在大礼前做!”
刘陵喘着粗气,眼神中的灼热火焰,在王琬一本正经的说教中,慢慢平息了下去。
他揉了揉额头,露出一抹羞愧之色。
这一年,他真的忍得辛苦,刚尝到些甜头,自然容易被心中欲火冲昏了头脑。
“对不起,窈窈,是我造次了。”他苦笑着换了个姿势,若还这般贴近她,只怕身体里的火永远都熄不灭。
“刚才你提到调令,你要调去哪里?”王琬未发现他的苦衷,还是很亲昵地伸开双臂,从身后环抱过来,搭在他的双肩上。
长长的秀发垂下,抚上他的脸庞,就像一片羽毛搔挠着他的胸口。
“去薛将军那里。”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王琬的问题,手指不停地把玩着她的发丝。
“西北边境战事频繁,我听薛渊提及不久匈奴可能会发动一场总攻,中央军和东北屯骑营都会派兵马前去支援。”
“那也不用调到薛将军麾下吧。”王琬好奇地问道。
“少将军,快看那里!”薛渊的部下像是撞见了鬼怪一般,整个脸抽搐起来,伸向远方的手指也因为激动,颤抖不止。
“什么东西,大惊小怪的。”他不耐烦地朝着对方指向看去。
那一眼也让他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远处大树下,刘陵正亲昵地抱着王琬。
“这有什么……老子喝多了不也经常抱着你!”薛渊故作镇定地对部下说。
“可是……你总不会在那样吧!”部下再次抖动手指,示意薛渊赶紧看。
“……”薛渊看着你侬我侬的两人,陷入了沉默。
回去的路上,他一想到两个大男人耳鬓厮磨的样子,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薛将军?”他听见有人唤自己,猛然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薛将军可看见我家公子?”洛水一边问,一边焦急地四下观望。
她原本跟在王琬和刘陵身后,谁知自己刚回头看了眼街边的花灯,再转身已不见两人踪影。
“你怎么总是把你家公子弄丢。”薛渊盯着她白皙的面容,脑中再次回想起刚才的场面。
这主仆两是生得过于清秀了。
他想着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向洛水小脸摸去。
“啊!”惊叫声让他浑身一颤,身旁副将的眼睛,个个瞪得滴溜圆。
他们的少将军,这是魔怔了么?
“你……你要干嘛?”洛水双手捂住脸庞,满眼都是惊恐,这位少年将军怎么如此唐突。
“什么干嘛?你脸上有脏东西!”薛渊一阵尴尬之后,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
“是么?”洛水放下心来,在刚才被他触摸的地方摸了摸,见手指上没有带下什么脏污。
“本将军帮你擦干净了!”薛渊不耐烦地晃了晃头:“真是的,难道你以为本将军对你这个小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没有没有!”洛水生怕对方误解,赶紧澄清。
望着她单纯内疚的眼神,薛渊心中生出一丝羞愧。
“去回马巷!”他带着部下急急离开,洛水恨恨地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鄙视的表情。
“最近查郭家的事,太累了。”薛渊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有何进展?”听闻此话,刘陵丢下银枪,示意部下退下,单独与他走进了一间营房。
“虽然知道郭家是卖家,但郭老头不过是区区一名商人,如何能接触到军马和兵甲,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能命人暗中埋伏在郭家四周,连那慕容恪,我都事先交代好了让他先不要声张。”
“郭家头几天确实小心谨慎,这些天见并没有官兵上门询查,便放松警惕,以为慕容恪未察觉毒酒,仍旧守口如瓶。”薛渊轻笑了几下,露出得意之色。
“那你安排监视的人可查到什么?”
“林唤风!”薛渊死死盯住刘陵的眼睛,不出所料,他听到这个名字,万分震惊。
“不可能,林大哥为人耿直,体恤下属,不仅拿出自己的饷银补贴伤亡者的家眷,还对城中孤老多有照顾!怎么会……”
“他不过与那郭丰嗣有些交情,这无法证明他就是倒卖军需之人!况且以他的职务,如何做到将兵甲和军马偷运出营?”刘陵一番话倒也不无道理,薛渊想了想,没有驳斥。
“我听我爹提及过崔校尉之事,他曾上书陛下,抱怨屯骑营军饷不足问题……”
刘陵没有作声,此事他也知晓,崔校尉在议事厅中为了此事还大发雷霆过。
难道校尉会为了银子,与郭家勾结?
“萧默!萧默!”房外传来陈表的声音。
“这儿!”刘陵应声道。
房门推开,陈表带着王琬和洛水走了进来。
刘陵倒还好,薛渊看见洛水,突然四肢不知如何安放,昨晚的梦境无比清晰地映入脑海,一股热气从下往上涌了出来,压也压不住。
“我……我先走了……”薛渊红着脸匆匆离去,经过洛水身旁,忍不住侧目瞄了她一眼,只觉得心跳加速,气息乱如漠北的风沙,搅得人胸口发闷。
“薛渊怎么了?”王琬问道。
“大概是心情不大好。”刘陵碍于陈表在场,不能与她有亲密的举动,想起自己今日要带人去巡查城防,便提议带王琬同去。
“好!我正想去瞧瞧那长城!”王琬自然愿意。
连着几日,王琬都愁眉苦脸地待在驿馆里发呆,秦少阳看在眼里,想起先前她想见妓子瑶瑶一事尚未替她办妥,便得空时去了太守府。
“瑶瑶?”太守大人见他提起此女,脸上微微一变。
“听闻是益州陈近桥之女,在下有些好奇,想见识见识,奈何那回马巷非寻常风月场,在下不便前去。”秦少阳解释道。
“哦!”太守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也是个好色之徒,偏还装腔作势。
“这事简单,明日老夫办个酒宴,唤几个妓子相陪就是了。”太守脸上保持着一贯客气的笑容,心底却早有盘算。
待酒过三巡,秦少阳定顾不得脸面,丑态百出,届时看他还敢不敢在老夫面前摆谱。
见太守嘴角略有抽动,秦少阳便知其心中所想,暗笑自己混迹官场虽时间不长,但那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可远比这些外派的官员精明狡诈得多了。
想拿捏住他?
顾师言可还嫩了点。
回到驿馆,秦少阳将事情与王琬一说,果然见她又来了精神。
“瞧不出你还有些本事。”王琬夸道。
“这事办好,我就要回京了。”秦少阳笑着接受了她的夸奖,见她听闻自己即将离开,两眼露出惊喜之光,忍不住心底轻哼了一下。
“怎么?我离开,你很高兴?”
“当然,记得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王琬不客气地指着他,警告道。
秦少阳撇了撇嘴巴,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喂,你什么意思?”王琬见他转身要走,急急将他拽住。
“你不是答应我……”
“放心,皇上皇太后那里我会保密的。”
见王琬依旧不放手,秦少阳无奈地补充道:“还有长公主,也不说,可以了?放手吧。”
他眼神朝着手臂上死死拽住的玉手看了看,示意她赶紧松手。
王琬用力推开对方手臂,大声说道:“君子一言……”
秦少阳不耐烦地挥挥手:“哪来这么多废话。”
看着远去的背影,王琬得意地笑了,她却不知道秦少阳正在打算着如何将她骗上马车,随他一起回长安。
瑶瑶两腿颤抖着起身,落荒而逃。
王琬看着她脸上那难以言表的红潮和满眼的泪水,关切地问道:“那混蛋欺负你了?”
“没……没有……”瑶瑶定了定神,见眼前之人相貌俊秀,言语温和,方才被秦少阳惊吓到的心境,方才有了些许平静。
“公子,奴婢伺候你喝酒吧。”她重新换上习惯性的笑容,俯身为王琬倒酒。
“你认识萧默吗?”王琬拉住她的手腕,让她不用忙这些。
听见这个名字,瑶瑶心中一阵悸动,那俊美的面容,结实的臂弯,她眼神开始闪烁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这一切变化被王琬看在眼里,胸口泛起阵阵酸楚。
她……景行哥哥果然找过她。
“萧公子会时常来听我抚琴,还会教我作画……”瑶瑶回忆那些点点滴滴,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你今晚去驿馆陪我,给我抚琴可好?”
王琬的眼睛又大又明亮,让人常常以为她如同不懂事的孩童,轻易便相信了她的话。
瑶瑶看着这样一个如玉如璋之人,自然愿意。
宴席之上,太守见瑶瑶突然改去伺候王琬,只觉得有些奇怪,心想这王孙贵公子,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千金贵女,如何也会对一个犯妇有兴趣。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太守大人忍不住多留意了她们几眼。
这刘公子怎么对瑶瑶不搂不抱,只是握着对方的手,不停地问着话。
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突然此时他的心中有颗阴暗的种子,在最深处起了萌芽。
“瑶瑶姑娘,许久未见,还不来给老夫倒杯酒?”
众人诧异地看向太守,他这般沉稳持重之人,竟在宴席之上与相熟的妓子调笑。
瑶瑶一愣,看了看王琬。
“你先去吧,宴席散了你随我走。”王琬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心。
瑶瑶颔首,上前为太守敬酒,谁知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随后对方附在她耳边小声细语了许久。
王琬借着饮酒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实际是在观察太守的表情。
瑶瑶不姓陈,具体姓什么,她也不知道。
小时候家乡发了水灾,父母养不起她,将她卖给了一个老妇。
那老妇姓陈,夫家姓万,她买瑶瑶回去是为了给她儿子做童养媳。
谁知半路上,瑶瑶又被人伢子拐走了,一转手卖到了青楼。
老鸨子问她叫什么,她口中只会唤两声幺幺,或许那是父母给她起的乳名,于是老鸨子从此就叫她瑶瑶。
至于姓氏。
“一个青楼妓子要什么姓氏?”老鸨子根本不在意。
过了几年,瑶瑶到了接客的年龄,头一晚接待的客人便是陈刺史。
那时候他身旁还有好几个达官贵人,一开口便是要没开过身的。
“这丫头看着不像会伺候人的啊。”见她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拿着酒壶的手因为紧张不断颤抖,陈近桥与同僚们开始逗她取乐。
“大人!瑶瑶错了!”她不懂这些大人们的乐趣,只以为自己犯了大错,马上匍匐在地上磕头认错。
那重重的磕头声让陈近桥渐渐收了笑容。
“罢了,看你年纪,倒和我家梦儿差不多……”他挥了挥手,让瑶瑶退下。
女孩惶恐地抬起头,额头一片红肿,泪水在眼眶不停打转。
老鸨吩咐过,在客人面前,是无论如何不能哭的,于是她强忍着泪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陈近桥恻隐之心,就是被这个笑打动了。
他为瑶瑶赎了身,带回府上,给自己女儿陈梦华做个伴。
读书,习字,抚琴,书画……
瑶瑶这辈子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过上和千金小姐一样的生活。
然而她资质太差,只跟着陈小姐学了些皮毛。
“蜀郡灾银之事你知道多少?”王琬问。
“朝廷之事,养父从不让家人知道。”
“他是自杀么?”上报给皇帝的奏折里,陈近桥是自缢而亡。
瑶瑶皱起眉头,眼神开始飘忽不定。
“有人谋害他?”
瑶瑶咬住唇瓣,点点头。
“仵作验尸的时候,我偷偷躲在门外,听见对方说这些小伎俩可瞒不了他的眼睛。”
瑶瑶死了。
死在一个冰冷的雨天,在一条逼仄的小巷里。
王琬听说这个消息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瑶瑶?是回马巷的那个瑶瑶?”她不断反复问着洛水同样一个问题,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
洛水的眼泪浇灭了她心中所有希望。
“是不是你那晚凌辱了她?”她冲到秦少阳面前,一把揪住那滚着金边的衣襟,她愤怒的眼神没有引来对方丝毫的反应。
秦少阳轻轻拂开她的手,笑道:“那夜她不过做了符合她身份的事,何况我也给她银两了。”
他眼中有难以言表的轻蔑,仿佛在嘲笑王琬的幼稚。
那瑶瑶已经有了身孕,看她一心护崽的模样,只怕那人给过她什么承诺。
那不仅仅是一个孩子,更是她的护身符。
秦少阳眉头微微一动,决定去瑶瑶出事的现场看看。
“我也去!”王琬听闻他是去现场,当即跟了上去。
巷子地面没有多少血水,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冲刷了罪恶的痕迹。
但石板缝中的泥土,却吸足了女子的血液,露出赤红狰狞。
“喉咙处一刀毙命。”两个衙差走过来,冲着秦少阳行礼说道。
“熟人?”他问。
一人点头回道:“毫无防备,指甲中没发现痕迹。”
“而且,那女子怀着孩子……”另一人插话道。
王琬震惊之余,发现秦少阳并没有对此有任何反应。
“你知道?”她追在秦少阳身后问道。
“她和我说了,所以那天夜里我没碰她。”他头也不回,直接回答了王琬的问题。
“那为何我在房外……”王琬猛然收了口。
秦少阳听出了她话中之意,惊讶地回身问道:“你偷听?”
“没有!我……我就站了一会儿……”她支支吾吾解释道。
秦少阳又好气又好笑,双手叉腰看着她,见她面若桃花,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她的脸:“你何时能改了那胆大包天的性子?”
王琬用力拍掉他的手,大步向太守府走去。
“你去哪里?”他问。
“我去看看瑶瑶的尸首。”
“你去哪里了?”刚回到驿馆,秦少阳就气势汹汹地闯进王琬房间。
她正在边喝茶边考虑如何引那贼人现身,被他这么一推门,吓得手中茶盏险些翻倒。
“本郡主去哪里,难道还要向你汇报?”她对这样一个人,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怎么?去查瑶瑶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秦少阳收了脸上的愠色,在她面前坐下,示意洛水上茶。
“说不定就是刘陵的。”他戏谑道。
“景行哥哥不会像你那般,做出禽兽不如之事。”王琬恨不能冲他那张脸狠狠唾上一口。
秦少阳就喜欢看她恼怒的模样,见她生气,心中更是得意了起来。
“玩得差不多,该回去了。”他说。
“回哪儿去?”她明知故问。
“你难道非要等长公主亲自来把你抓回去?”
“你不是答应我……”
“你设计慕容恪的事,迟早会传到京城。”
王琬想起慕容卿和母亲的关系,心中也有些担忧,万一两人还有书信来往,慕容卿会替自己隐瞒吗?
见她犹豫不决,秦少阳用手指敲了敲案几,将她思绪重新拉回到自己面前。
“何况刘陵那事,你应该再去看看廷尉大人的案卷,或许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王琬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在想瑶瑶的事,她肯定是因为陈近桥之事,被凶手灭口。”
“她和你提及那事?”秦少阳有些意外。
“她说在回马巷房中藏了一个物件,是当初核验陈近桥尸首的仵作给她的。”她假意凑近,轻声说道。
秦少阳半信半疑地望着她,见她又说:“原本我和她约好了明日相见,她把那物件交给我,谁知道……”
她摇摇头,痛心疾首。
“那你准备如何?”
“告诉太守大人,让他派人把东西找寻出来,或许就能找到凶手咯。”
“你想让我去说?”秦少阳似乎猜到了她告诉自己这些话的目的。
王琬不可置否。
“我为何要管这个闲事?”他笑道。
“尽快找到凶手,让瑶瑶安息,我才能心甘情愿与你一起回京啊。”王婉幽幽说道。
“你当真愿意和我一起回去?”秦少阳有些意外。
郭丰嗣罪名已定,原该判死,却因郭家出了一百万钱,加上瑶瑶有胁迫之意,竟最后只判了个过失杀。
公堂之上,郭丰嗣最后露出的微笑,让王琬怒上心头。
“此事已了解,你也可以准备准备与我回京了。”秦少阳伸手拦住正欲上前训斥太守的王琬。
她半垂的眼眸被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看不清有何反应,只是默默绕开秦少阳的手,独自一人离去。
范渊快步走过来,见她神色落寞,不知如何劝慰,只是说:“太守大人所判,并无不妥。”
是啊,瑶瑶只是个罪臣的养女,贱奴而已,她怎么能以孩子要挟豪绅?
“军妓营那个管事的,能不能问到瑶瑶每次去郭府,究竟是谁唤过去的?”她不死心,向薛渊求助。
薛渊一愣,随后神色严肃地说道:“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会帮你问到。”
“真不愧是郭家。”陈表摇着头向大家走来,口中还不断叹着气。
“咋啦?”薛渊问。
“带着铐子呢,就和太守说说笑笑的,根本就不像个要入狱之人。”
“再看那儿……”陈表指了指远处两辆马车。
“装着日常用的穿的,什么痰盂、被褥、床榻……一应俱全,你说这是去受罪还是享福?”他也在为瑶瑶愤愤不平。
挺好的姑娘,难得萧默这么喜欢,怎么就……他想到萧默,忍不住看了王婉一眼。
见她眼圈一红,咬着牙说道:“恶有恶报,我且等着。”
众人都以为她不过是说说气话,直到郭丰嗣被人毒死在狱中,所有人都以为是王婉做的。
“不是我干的。”她语气淡定,面上毫无波澜。
长城之上,满眼风沙,她远眺而去,看不见半点刘陵的身影。
景行哥哥,瑶瑶死了,害她的人就是当初害你之人……
她见身后众人没有说话,好奇地转身看去。
薛渊双手抱在胸前,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还想说什么。
洛水低着头,玩着衣角,想必觉得即使毒死郭丰嗣的是郡主,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陈表更是皱着眉,紧盯着王婉。
几日后,薛渊果然从军妓营管事那里拿来了流水账册。
顾师言三个字,频繁出现在账册上。
哼哼。王琬冷笑着看向薛渊。
薛渊神情严肃,急躁的性子让他根本无法再安安静静坐在驿馆里喝茶闲聊,此刻的他猛然起身,向屋外走去。
“站住!”王琬急得连忙冲着洛水比了个拉的手势。
洛水急急上前,一把拽住薛渊的胳膊。
“你准备去哪里?”王琬问道。
薛渊涨红了脸,不说话。
“现在只能证明,顾太守唤了好几次瑶瑶外出相陪,不能证明他就是杀害瑶瑶的凶手!”
“那怎么办?”薛渊半天吐了一句话出来。
“这事,只能让陛下下旨彻查,我们无能为力了”王琬喝着茶,心中虽有不甘,但太守是郡县之长,在这里,他最大。
“让我爹弹劾他。”薛渊赌气似的说道。
王琬差点一口茶笑喷出来,她赶紧用绢帕掩住口,待茶水吞咽下去后,方才说道:“拜托,你爹?他树大招风,不被别人弹劾就算好的了,还弹劾太守。”
“让我想想看,顾师言在朝中有没有得罪之人。”她一手撑在下巴处,认真思考起来。
“顾师言是一郡之首,如果他与郭丰嗣勾结,倒卖军需,肯定是缺钱,但是倒卖军需肯定会导致屯骑营物资短缺,崔校尉会高兴么?”她喃喃自语,手指在案几上不断写着几人的名字。
“崔校尉会抱怨军饷不足,他原是镇国公李景的副将,若是……”
“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回了长安,过你的富贵好日子去,这些事自有人烦心。”房门外传来秦少阳的声音,只见他拿着几大包零嘴糕点走了进来。
“你们准备走了?”薛渊有些意外,问洛水。
洛水红着脸支支吾吾嗯了两声,帮着秦少阳将糕点一一拆开,奉在王琬面前。
王琬捻起一小块豌豆黄,细细品尝起来,并没有接薛渊的话。
见她这般乖巧,秦少阳反而起了疑心。
“你去将她的行囊准备起来了,过几日便走。”他吩咐洛水。
王琬望着堂下一干人等,人人挤出一副谄媚的模样,只觉得愤怒和恶心。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如此这样就能决定自己嫁给谁?
她挣开皇帝的怀抱,抓起案几上的茶盏扔向朝臣们。
“放肆!”
随着茶盏在众人脚下碎裂成渣,皇帝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勃然大怒。
“你……朕真是宠坏你了!”他指着王琬的鼻尖,小丫头居然还笑嘻嘻看着自己。
皇帝此时恨不能把她按在案几上,狠狠揍她的屁股。
“你们爱嫁谁嫁谁,反正我不嫁。”她摇晃着脑袋,发髻上的金花钿在阳光下闪得让人睁不开眼。
皇帝看着她那粉圆可爱的小脸,高悬在半空的手,始终没有打下去,胸口闷气郁结难抒,这位以仁慈和好脾气著称的皇帝第一次掀翻了案几,然后气呼呼地退了朝。
“你啊!”太子晃着头离去,尽管他也很疼爱王琬,但这宣室殿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她这般放肆,何况她如此坚决不肯嫁刘基,太子面上也是在有些不好看。
王琬目送着三公九卿一一离去,干脆坐到了龙椅前的台阶上,捡起从案几上掉落的毛笔,气呼呼地揪着笔毛。
“让你们都逼我,我就坐在这里,若再逼我,我便学那商容,撞柱而亡!”
宫人们前来收拾清理,见她不依不饶地坐在殿中,谁也不敢上前劝说,只命人赶紧告知皇帝的近身宫人。
皇帝听说她还赖在宣室殿,更是怒火中烧,连带着将皇后一起训斥了一顿,只怪她将王琬宠得无法无天。
皇后赶紧前去安抚劝说,谁知王琬见了外祖母,就是一顿哭诉。
“外祖母,琬儿根本不愿意嫁与刘基,外祖父,舅舅,还有那些大臣,全都逼琬儿……”她一边将殿上情形说与皇后听,一边哭得直抽搐,让皇后好一顿心痛。
“琬儿不嫁刘基,那想嫁给谁呢?”皇后拍了拍她的背,问道。
关于王琬的婚事,长公主早已多番在皇后面前旁敲侧击,言下之意就是想让女儿成为太子妃,皇后当时并没有默许她的提议,只是说琬儿还小,婚事并不着急。
“然后老皇帝同意了?”慕容恪问。
刘陵侧目看向他,又饮了一盏酒,说道:“先帝对孙儿辈还是很疼爱的。”
他不愿说当时自己在寝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双膝几乎磨出了血。
也不愿说王琬当时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
最后皇后哭天抢地求着皇帝,才勉强赐了婚。
“皇祖父,刘陵做质子已有十四年,从未相求什么,只是王琬是我唯一所念,还求皇祖父念在孙儿真心一片,成全了孙儿吧。”他痛哭流涕,伏在皇帝脚下,今日若求不得,待到太子登基,只怕他与王琬,自此再无希望。
皇帝看了看他膝下浸透衣衫的血水,又赶上宫人来报王琬绝食昏厥,皇帝那强硬的心弦终于绷不住了。
“陛下,你就忍心看着两个好孩子今日死在你面前?”皇后再也忍不住,跪在皇帝身前,掩面而泣。
“罢了,传旨……”
原来,真的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亦有得偿所愿。
“你可要好好待琬儿。”皇帝坐在宣室殿上,看着殿下跪着的一对壁人,心中感慨万千。
“刘陵此生,唯有王琬一人,绝不负她。”他紧紧握着王琬的手,两人眼中闪动着泪光。
此生唯一。
人一辈子会遇见很多人,或喜或怒,而她对于自己,就像火焰对于飞蛾。
明知道靠近可能会身死,依然让他义无反顾。
因为这点火焰,是在冷漠王权之下,唯一能给他带来温暖的。
是他心底仅存的念想。
“既然你根本放不下王琬,为何没有回京城找她?”慕容恪对他藏在幽州,觉得有些奇怪。
“我,回去过长安。”
刘陵抬头看向浩瀚星空,他遭遇山匪之后,受了重伤,却无性命之忧。
隐姓埋名,乔装打扮,躲在送葬的棺材里……
他一路奔逃,几次险些被对方派来的杀手识破身份。
有一次,甚至命悬一线,多亏被一名叫萧默的人救了。
“幸亏你遇见了我,否则真的就没命了。”萧默一边帮他上药,一边自我介绍道:“在下萧默,武陵郡临元县人,原是要去幽州服兵役,谁知家中突遭瘟疫,老的小的,几日间都没了……”
说到此处,刘陵眼神多少带了些自嘲。
慕容恪没有作声,他联想到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或许自己也会成为一枚弃子。
不远处,几堆篝火已烧得有半人高,烤肉的香气飘散在军帐四周,少女们捧着美酒,犒劳着勇士们。
鲜卑女子天性奔放,见刘陵生得俊俏,个个凑到他面前,将裸露的锁骨和腰臀展示得犹如一件完美艺术品。
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女子们露出失望之色。
慕容恪看他眉头紧皱的模样着实有趣,于是笑着搂过两名女子:“莫要打扰他了,人家已有心上人。”
“有心上人难道就不看不碰别的女子了?”女人们嬉笑逗乐,享受着慕容恪的爱抚。
“本王子满足不了你们?”他几番挑弄,让对方忍不住发出几声娇婉动人的呻吟。
慕容恪起身,冲着刘陵颔首示意后,满脸笑意地携女人离去。
火光中,月影下,四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欢愉之声。
刘陵虽坚守心中之人,但毕竟是热血男儿,只觉得不堪忍受,于是带着美酒,寻了安静之处自斟自饮。
喝到醉意上头,他从怀中摸出玉佩,放在掌心不断摩挲。
“难怪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独自悠闲。”声音沉闷,有些嘶哑,显然是饮了不少酒。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旁,一人是大将乌丸雄,一人是慕容卿的长子,也就是大王子慕容氐。
慕容氐生得清秀,相较其他王子,更像大梁人,斯文中透着儒雅,刘陵与他相处几日后,觉得此人过于仁善,对篡夺王位的二王子竟然还心存兄弟之情。
这样的人,只怕是做不成鲜卑王。
“老七小时候性子野,吃了不少苦……”他感叹道。
刘陵慢慢将酒碗放在口边,心想能将贺学林作为亲信,这位大王子也真是识人不清,难怪慕容卿久久没有立王储。
乌丸雄对大王子那温水般的性子,也没有什么好感,奈何是自己的亲外甥,只能陪着刘陵默默地喝着酒,时不时与他对视一眼。
一个时辰之后,慕容恪晃着双腿,走了过来,脸上是说不清的厌足。
“尽兴了?”乌丸笑着问。
慕容恪哼笑着,看了看刘陵,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王琬躺着让自己洗发时的模样。
“我叫慕容云裳,是鲜卑五公主。谢谢你救了我们。”她抬头说道,眼睛里充满了崇敬和爱慕。
庆功宴上,慕容卿心情大好,命人将宫中藏酒全数抬上,誓要与众将士一醉方休。
身着清凉的舞姬翩翩起舞,引得男人们的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你不爱看她们跳舞?”慕容云裳坐到刘陵身侧,大胆地依靠在他的手臂上。
刘陵清晰感受到那浑圆的形状,手臂当即石化了一般,不得动弹。
“公主,在下不习惯女子这般亲近。”他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推开她。
慕容云裳一愣,她对于自己的美貌十分自信,甚至得意,在这鲜卑王城中,哪个贵族子弟不爱慕美若天仙热情似火的云裳公主?
堂下的一举一动,被慕容卿看在眼里,他并没有出言阻止女儿,反倒是冷眼旁观,就等着看刘陵被其他女子勾引到手。
痴心?深情?
他冷笑着看了慕容恪一眼,见自己的儿子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刘陵方向。
“蠢货,明明被王琬骗得团团转,还对她动了心……”他气恼不过,对着身旁侍女骂道:“没看见七王子身旁没人,还不快去伺候着。”
侍女赶紧走到慕容恪身旁,又是调笑又是斟酒,慕容恪看了眼父亲,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透,顿时脸上起了尴尬的红晕。
“你带我一起回大梁,好不好?”慕容云裳不顾刘陵的推搡,再次贴了上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少年郎不放,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整个囫囵吞下。
刘陵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离自己的身体,冷漠回道:“在下已有未婚妻,恕不能接受公主一番好意。”
说罢,还未等慕容云裳说话,便起身离开了宴席。
见女儿吃瘪,慕容卿暗骂一句没用的东西,再不愿多看她一眼。
房外歌舞声不断,刘陵照例写好每日军报,塞进竹筒,准备明日一早让人送回渔阳,交给校尉。
城西一处宅子外,两个门子正说说笑笑不知谈论着什么,说到兴高采烈之处,一人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唾沫更是漫天飞舞。听者也兴奋地连连跺脚,全然顾不上门前玩泥巴的顾灵生。
他认真地用手指扣挖着眼前的烂泥,听见身后嬉笑声,会露出好奇的眼神,回头张望。
“你看,傻少爷也乐了。”一个门子指着他哈哈大笑。
另一人双手抱在胸前,也是满脸嘲笑。
“照看他的小翠呢?”一人问道。
“她你还不知道?把傻子往门口一丢,自己躲里面享福呢。”
“和管家?”两人对了一眼,露出猥琐的笑容。
此时,突然驶过来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门子立即收了笑容,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大小姐、二小姐……”
车上下来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女,应该就是太守的女儿。
“大姐,二姐!”顾灵生咧开嘴,冲两人跑去。
“你手上什么东西,脏兮兮的。”大女儿顾芸看着满手脏污的弟弟,露出嫌弃的神色。
二女儿顾芙也用衣袖捂住口鼻,身体离得远远的,不愿靠近。
“糖葫芦啊!”顾灵生举到两人面前:“给姐姐吃……吃……”
两人尖叫着躲开:“滚开,这脏东西你自己吃吧。”随后两人忙不迭地跑进宅院,留下他一人在原地傻笑。
“看来顾灵生过得并不好。”王琬和洛水躲在墙角处,眼前一切看得真切。
“阿大,阿二,过来帮忙!”院子里传来顾芸的声音,两个门子赶紧闻讯进去。
王琬趁机走近宅院,对着顾灵生挥挥手:“喂,喂,过来!”
顾灵生眨巴着眼睛看看她,将脏手放入口中咀嚼,并不理会。
脏死了!王琬忍不住心里一阵吐槽。
“快来,哥哥带你去买糖葫芦!”她从身后拿出布老虎,晃了晃。
那布偶果然做得精巧,引得顾灵生放下所有戒心,向两人跑来。
只见他一把抱住老虎布偶,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乖宝儿,你再说些你爹的事。”王琬让洛水把买来的细点一一摆在顾灵生的面前。
“你们为什么想知道爹爹的事情?”他拿起一块杏仁糕,好奇地问。
王琬笑着说道:“我们都是你爹爹的部下,平日里十分崇敬他,在我们心中,他就是个大英雄。所以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呀。”
一听见大家这么崇拜自己的爹爹,顾灵生真是乐开了花,口中杏仁糕还没咽下去,就迫不及待说道:“我爹待我可好了,他一有空就会来陪我玩!”
猝不及防之下,王琬被他喷了一脸的糕点渣。
洛水赶紧拿出绢帕帮她擦拭,她一边忍着火,一边挤出笑脸,端了盏茶给对方:“吃完了再说,不急。”
顾灵生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起自己平日里与顾师言的父慈子孝。
听了许久,众人都开始犯起了瞌睡。
“停!”王琬忍无可忍,终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总的来说,顾灵生翻来覆去就说了三件事。
一,他爹很宝贝他,好吃的好玩的整箱整箱往府里抬。
二,他姐姐们和大娘不喜欢他。
三,下人们都戏弄他。
“你爹和郭丰嗣熟不熟?”王琬问。
顾灵生迷茫地摇摇头。
“哥哥,能教我舞剑吗?”他看向薛渊,小孩子脾性开始发作,再也坐不住了。
见薛渊不吭声,他干脆跑到对方身旁,拽着薛渊的衣袖哭闹起来。
“哥哥,你说好了教我……”他虽然心智未全,身体却是十足健壮,如今像一只猕猴悬挂在薛渊的臂弯上,加上孩童撒泼耍赖的一顿无理取闹,惹得除了薛渊外其他人都捧腹大笑。
“行行行……”薛渊无奈地同意了,冲着陈表勾了勾手指头:“你一起来。”
他可是不愿浪费时间在个小屁孩身上,正好推给陈表。
王琬目送两人带着兴高采烈的顾灵生走出营房,向校场走去。
“郡主,看来这太守大人做事隐秘,不愿家人知晓。就算有透露一二,只怕以顾灵生的心智,也未必能理解。”
事情发展到最后,顾太守也不好对王琬等人多加指责,只是拱手道谢时,眼神总闪烁着质疑之色,恨不能将眼前几人统统识破。
“哥哥姐姐,明日宝儿还能来找你们玩么?”顾灵生不管父亲如何拉拽,死死扒着薛渊的手臂,不肯离去。
直到对方答应他明日继续陪伴,才高兴地随父亲离去。
“这傻小子还挺可爱的,一口一个姐姐……”薛渊原本想以此取笑王琬,却见她毫无反应,直接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你家公子脾性大变啊,要在以前,早就跳起来骂人了。”他自说自话地将手臂搭在了洛水的肩上,手指间无意间触碰到了对方的胸口。
一声尖叫,吓得他赶紧缩回手臂。
“怎……怎么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洛水,王琬也闻声转过头来,一探究竟。
“登徒子!”洛水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力道不大却正好命中软窝处。
他闷哼一声,捂住了痛楚,大叫道:“干嘛!豆腐做的?碰不得啊?”
王琬走到洛水面前,见她眼眶含泪,双手护胸,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直接抬腿对着薛渊又是一脚。
惨叫过后,薛渊直接仰面倒地,双手抱住膝盖,大骂一声你大爷的。
陈表赶紧上前搀扶,王琬则拉着洛水迅速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这混蛋,竟然敢轻薄于你,你放心,回去我就让皇帝舅舅打他八十大棍,然后褫夺他的将军头衔,贬成庶人!”
王琬安慰着洛水。
这……
“郡主,他应该是不小心……不用这般……”洛水低着头,情绪缓和了不少,语气带了些求情的意味。
哼,王琬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不再多说。
回到驿馆,秦少阳正站在门口等着她们。
“行囊已经都搬上马车了,你们再去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他阴沉着脸,似乎还在为两人私自外出生气。
“不会有遗漏的,前两天我便让洛水开始收拾了。”王琬手掌在他面前摆了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清晨鸡鸣。
秦少阳竟是一夜未眠。
他揉了揉双眼,穿戴整齐后跑到王琬住所前,见洛水已在门口候着。
”郡主未起?“他问。
洛水点点头。
秦少阳悬着的心落下。
整个晚上,他时睡时醒,总会梦见王琬偷偷溜跑出去,如今看来,只怕是他多虑了。
或许,她真的下定决心回京。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疑神疑鬼。
“洛水。”房中传来王琬的声音,洛水应声进去,随后便走出来,看着秦少阳说道:“郡主说,若中郎将不忙,可否一起用膳。”
秦少阳颔首应道:“那在下待会儿过来陪郡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洛水敲开了秦少阳的房门,请他前往偏厅。
厅堂里侍女们已陆续将饭食摆上案几,秦少阳也不客气,走到席榻前坐下,见有酒盏奉上,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大清早的就饮酒?”
“本郡主一向这般奢靡,你若不喜欢,不饮便是。”王琬笑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啊,这渔阳竟然也有这么好的梨花酿!”王琬示意洛水再斟一杯。
秦少阳浅酌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扑鼻,入喉生甜,确实不错,于是便全数饮下。
只片刻功夫,他眼前一花,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倒去。
“这……”
还未说出第二字,他已轰然倒在了案几上。
“这药真是厉害。”王琬拍手称赞。
洛水担心地走上前,晃了晃秦少阳的肩膀,小声唤道:“中郎将?秦大人……”
对方昏昏而睡,丝毫没有反应。
“让两个虎贲将进来,把他抬上马车。”王琬吩咐。
洛水出去后又返回,带了几人进来。
“这大人酒量不差,怎么就倒了?”众人有些不解。
“梨花酿入口清甜,却不能多饮,我劝了多次,他就是不听。”王琬的话让大家纷纷摇头,这中郎将就是爱逞能。
王琬和洛水眼看着秦少阳被抬上马车,两人才不慌不忙地上了后面的马车。
虎贲将士们的首脑人物不在,只能全听王琬的吩咐,只听她一声令下,队伍开始向城外出发。
近到城门处,突然队伍前方出现一人,身骑高头骏马,向众将士拱手道:“在下薛渊,前来为中郎将送行。”
秦少阳垂头丧气离去之时,没留意到身后两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正捂着嘴偷笑。
王琬推了推沉重的头盔,花了些力气才勉强扶住手中的长矛。
“走吧,我们去营中晃一圈。”她冲着洛水做了个手势,同样全副武装的洛水苦着脸,跟在她身后。
“郡主,我们老老实实待在薛将军营房中不好么?”她问。
“那多危险,笑面狐狸这么奸诈的人,说不定早已命人去薛渊住所搜查了。”
王琬见对方还是有顾虑,安慰道:“我们就悄悄在四处转转,等姓秦的带着人走了,我们便回营房。”
于是两人手持长矛,开始在军营里到处溜达。
走近校场,吼声震天。
王琬定睛一看,几百壮汉赤着上身,正在打军拳。
快!狠!准!
一招一式都能带出腥风血雨。
她看得心神澎湃,手上不自觉地跟着对方挥舞起来。
“郡主……别看了……”洛水却是羞红了脸,这胸肌、臂弯……真是羞死人了。
“再看会儿……”她干脆将长矛递给了对方,自己在一旁跟练起来。
“你脸红什么?”她猛然发现洛水的小脸涨得像一颗红豆。
洛水摇摇头,不肯说。
王琬再一瞅,原来领头打拳的是薛渊。
咦?
她故意发出惊叹之声:“薛将军身材不错啊。”
洛水如何看得下去,赶紧抬着两杆长矛快步离去。
王琬正要唤住她,却被薛渊瞅见了。
只见他三步并作一步走到王琬面前,一把将她拉过去:“来,一起练。”
我……
王琬欲言又止。
盛情难却,只能混在一群大男人中间练了起来。
“不对,手臂不够直!”
也不知诚心捉弄还是真心想教,薛渊对她格外“照顾”,时不时纠正她的姿势。
见她满头大汗,还劝她脱去盔甲衣衫,赤膊上阵,吓得王琬连连推辞。
好不容易一套拳打完,她想着赶紧找个隐蔽的地方洗澡更衣,却被薛渊一把拉住。
“来,继续!”
未等她拒绝,已经被拽着一起奔跑了起来。
“前面就是鞑子营地!大家加快脚步!”
“还有十圈!谁快趴下了?”
薛渊惊讶之后,笑着冲她竖起大拇指。
“在下胜之不武,若是同样用这张战弓,莫要说命中靶心,只怕拉也拉不开。”王琬谦虚地摇摇头。
男女力量悬殊,她心中明白。
“没事,你随大家一起多练练!迟早也能拉得动!”薛渊猛地拍了下她的后背,险些将她拍得摔倒在地。
“你!你怎么这样无礼!”洛水看不下去了,跳出来责骂。
“走,我教你射箭去!”薛渊也不生气,笑盈盈地上来拽她。
“我不去……你又没赢。“她红着脸,侧过身去,不理对方。
“去吧,你不是一直想学么,薛将军难得有空。”王琬推了她一把。
她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薛渊手中的弓,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想学的心思,羞涩地跟着薛渊向另一边走去。
此时陈表正巧从营外回来,见了王琬,出声打了招呼。
王琬与他闲聊了几句之后,问道:“那秦少阳现在还在驿馆?”
“走了,昨天听说辞别了校尉,动身回京了。”陈表说道。
“真的?”王琬露出惊喜的笑容。
“城门守卫亲眼看见的,错不了。”
陈表的回答让她心花怒放,这讨厌鬼一走,她终于又能放心大胆地四处游荡了。
她转身去找洛水,只见对方正被薛渊勾肩搭背,认真学着射箭。
”学个箭,用得着贴这么近么?登徒子!“她暗暗骂道。
看洛水的样子,还挺高兴。
王琬耸了耸鼻子,算了,她自己出去逛逛吧,在军营里憋了数日,实在有些无趣。
于是她问陈表借了马,一路悠闲自得地在城中闲逛。
正午已过,原本刺目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了大半,一时间城内刮起了大风。
不会要变天吧。
王琬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有些失望。
幸亏只是起风了,并未有雨,她这才又恢复了玩乐的兴致。
烤包子、炙肉串、糖葫芦……一顿美食下去,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有秦少阳这个大毒瘤,真是心情愉悦。
“老板,来份汤饼!”她走进一家铺子,找了空桌坐下,飘香四溢的肉汤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眼看着秦少阳带领部下策马而去,王琬和面前的虎贲小将面面相觑。
“你……叫什么名字?”王琬出于礼貌,问道。
“禀郡主,在下林栋。”小将拱手道,清秀的面容泛起羞涩。
“我们去校场,和大家一起杀鞑子,好不好?”她娇颜含笑,央求道。
林栋挠了挠发麻的头皮,摇头道:“郡主,中郎将吩咐过……”
“你堂堂男儿,难道就不想上阵杀敌?”王琬脸色一沉,完全没了刚才的和颜悦色。
“在下将郡主送到安全处,自会赶往校场与众兄弟汇合!”林栋大声回道。
“你……”
王琬有些无语,只能由着对方牵起缰绳,向内城方向走去。
此时城内已是混乱一片,女人们搀扶着自家的老人,孩子,有的怀中还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大家都催促着身旁的人,急匆匆向同一个方向涌去。
“快!大家快一点,城门就要落下了!”衙差们不断在后面驱赶着百姓,王琬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城门,如果再不想办法脱身,只怕这道城门落下,她便再没机会去军营集合。
“哎哟!”这时身旁一个老人被前后人潮绊倒,连带着几个年幼的孩童也摔在了地上,眼见就要被人踩踏。
“还不快救!”王琬用力踢了林栋一脚。
林栋见了,赶紧上前,用坚实的背脊将人潮挡在外面,双臂紧紧护住老人和孩子。
随后在旁人的帮助下,把跌倒的人一一搀扶起来。
等他笑呵呵看着连声道谢的老人孩子远去,再回头找王琬时,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他的脑瓜子轰的一声炸了,泪水险些迸发出来。
“郡……”他不敢大声呼喊,秦少阳千叮万嘱过,王琬身份绝不能泄露。
林栋只能红着眼,逆着人潮,四下寻找。
王琬勒紧缰绳,以最快速度赶回了军营,远远望去,各队人马已整装待发。
她一眼看见薛渊,他手捧红缨盔,正匆匆而走,洛水跟在他后面,急着帮他系好玄甲带扣。
“怎么回事?鞑子怎么突然打过来了?”她下马跑过去,问道。
暴雨中,薛渊的手臂开始微微发麻,他单手挥刀太多次,已再也举不动了。
大雨磅礴,双方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摔掉手中长刀,从尸体中捡起一把长枪,双臂使劲,奋力挥向眼前的敌人,血水喷射,迷蒙了双眼,他急忙用手在脸上抹了把,身侧冲来一人,一刀砍掉对方偷袭之人的头颅。
薛渊看了眼滚落在地的头,笑着对那人说:“没想到虎贲中郎将有点本事。”
秦少阳哼了一声,举刀又冲向另一侧的敌军。
那蹒跚的步伐,明显是腿上有伤。
此时锣声大响,薛渊抬头望向城墙,只见旗手正舞动着金鼓旗。
“鸣金收兵!”他大喝一声,众将士开始急速向长城下撤退。
匈奴人并未追赶,今天这一仗,损失兵马远远超过了主帅预料,对方见大梁收兵,赶忙也吹响了收兵的号角。
长城内的营帐,躺满了受伤的士兵。
陈表呆滞地看着怀中的少年,苍白的胸口上,一刀从肩胛骨直砍到腰际。
薛渊走过去,用力按了按陈表的肩膀,他的副将也有一人战死,大家心里都有一块巨石,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匈奴突袭,杀得大家猝不及防,伤亡惨重。
崔校尉巡视了一遍城墙上的守备,又走到城下,察看伤亡情况。
此时天色已晚,雨势有所减小,但地面依旧泥泞湿滑,将士们又冷又累,潮湿的空气也不利于伤口愈合。
“明日不必出战!全军死守!”崔校尉听完部下的汇报,心中对伤亡数字也是一惊,于是叹了口气,下达了以守代攻的命令。
守?
薛渊和秦少阳都皱起了眉头。
匈奴此番集结了乌桓5万大军,加上自己的5万,足足超过了屯骑营十倍的人数。
还有十多天,守,如何守得住。
“将重伤人员送回渔阳城治疗。”崔校尉走到两人面前,看了看他们的伤势,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少年英勇,好事!”
“只是如今鞑子有备而来,敌我双方力量悬殊,援兵到来之前,必须积蓄力量,万不可再如此奋不顾身。”
秦少阳拱手应允,薛渊却歪着头,龇着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之后的两日,由于校尉命众将守于长城之内,伤亡人数大大减少,但长城外侧的城鄣已被完全攻破,戍守的官兵只能且战且退。
”禀报大人,鞑子见我军不出战,已派出几队骑兵攻打各处烽燧。”
崔校尉听完禀报,沉默地看向远方敌军大营。
每个烽燧处只有几人看守,匈奴只需派几支小队便能攻克。
同样眉头紧皱的,还有薛渊,他双手叉腰,抬头看了看天空,晴朗无云。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阵阵清风。
起风了……
他脑中灵光一现,迅速奔跑到校尉身旁,拱手说道:“末将愿带领五十轻骑,夜袭匈奴大营。”
崔校尉歪着脑袋看向他,说道:“此次匈奴来的可不是一万两万,整整十万大军,就凭区区五十人?”
“他们攻破城鄣之后,大肆抢掠,金银财宝,粮草马匹,还有女人……如此收获,他们怎会不及时享乐,昨天夜间,我便依稀听见那面传来歌舞声。”
“依本将军所见,此番收获,只怕已经让有些人得意忘形了。”
“我便带着人马,趁夜进入营地,只消投几支火把,借着风势,便可将那大营从头烧到尾!”
崔校尉没有接话,只是在心中考量着薛渊的计谋。
“即便没有将他们大军全数烧死,也定能搅得他天翻地覆,军心涣散!”
“此计未尝不可。”身旁突然一人插话道。
两人齐齐看去,见是秦少阳,他身旁还有几位屯骑营的大将。
“你们也觉得可行?”崔校尉问那几位大将。
大家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去挑人……”崔校尉的话让薛渊大喜过望,正准备离去,却被对方又叫住了。
崔校尉走上前拍住他的肩膀,用力按了按,说道:“这次就看你的了。”
“末将遵令!”他大声回道,随后走下城来到军营。
一声集合令后,众将士在他面前列队完毕,听候他的指令。
“城鄣已破,接下来长城岌岌可危,固守难挡强敌,一旦让他们过了长城,渔阳城……”他眼底血红一片,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也开始微微颤抖。
匈奴营帐外,篝火堆早已点起,乌维于提坐在主位,身旁是几位大将。
乌维于提身为左贤王的弟弟,与左贤王乌达鞮侯并称左庭双雄。
只见他身材魁梧,满面胡须,眼睛细小却精光四射。
此人天生力大无穷,战场之上也是异常勇猛。
随着一坛坛的美酒被扛上来,众人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被酒气熏染泛红的醉意。
数名赤裸着上身的士兵围着篝火跳起草原特有的舞蹈。
旁边有两人正在比试着摔跤,汗津津的臂膀纠缠在一起,双方都不停地用手去拉扯对方的裤腰,试图将对手摔倒在地,然后用全身的力气,压制住对方。
一人瞅准时机,膝盖顶住了另一方的软窝,趁着他倒地之际,用手肘狠狠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赏!”乌维于提看得高兴,命人赏赐了获胜者。
“乌维大王……”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凑上前,奉上手中的美酒。
女子生得娇美,乌维于提眼睛一眯,心中腾起一股欲火,于是接过美酒一饮而尽,随后将酒碗一摔,将女子拉在怀中。
女子惊呼着,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羞涩之色,一双媚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大胆的眼神让他更加口干舌燥,顾不得多想,一只大手便伸进了女子的衣裙,嘴唇也不停地啃噬着女人细嫩的脖颈和肩膀。
粗暴的动作引来女子的不快。
“大王,这里人多……”她扭动着身子,引得对方呼吸更加急促。
乌维于提干脆将女子打横抱起,快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营帐中堆放着今日扫荡得来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
乌维于提将女人放下,顺手从那堆财物中抓起一块黑熊皮,垫在地上,然后将女人推倒在地。
那熊皮经过香薰处理,早已没了膻味,垫在身下,不仅柔软舒服,更有扑鼻芳香。
“这南人就是会享受。”乌维于提将身下玉体蹂躏得微微泛红,他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死命的冲撞让女子忍不住哭喊出声。
那嘤嘤泣语让他更加兴奋,动作也越来越快。
乌维于提狞笑着向身旁士兵伸出一只手,士兵递过一张巨弓,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一把弓,重达数百斤,那箭矢也是特制的,一箭射出,能崩裂坚硬的山石。
他搭箭挽弓,然后瞄准了薛渊。
“将军!”三名副将冲了过来,挡在箭头前面。
“让开!”薛渊怒吼道。
他就算死,也不愿拿属下做护盾。
“将军?”乌维于提听他们这样称呼薛渊,好奇地问道:“你是谁?”
“老子是薛定江的儿子!大梁的少将军薛渊!”薛渊大声回道。
“薛定江!”乌维于提眼中放射出兴奋的光芒,他收起弓箭扔给部下。
随后跳下马,走到他们面前。
“本王早就听说薛定江是大梁的战神,想来他的儿子也非同凡响,你可敢与本王一战?”
“有何不可!”薛渊同样跳下马,不顾副将们的阻拦,走到乌维于提的面前。
对方嘿嘿一笑,猛地抽出弯刀向他砍去。
薛渊侧身躲闪,顺势蹲下,一手拔刀,横劈对方脚踝,却被对方一跃躲过,脚下绿草黑土纷纷扬起。
乌维于提落地同时,双手握刀猛砍下去,被薛渊横刀挡住,两把兵刃发出刺耳的铿锵声,薛渊虎口一痛,急忙用整个上臂顶住不断下压的刀身。
乌维于提伸出舌头,在唇角舔了一圈,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贪婪而专注,就像猛兽看见了猎物。
他身型远远高于薛渊,力量上也占了极大的优势,薛渊只能不断躲闪着对方的攻势,寻找着他的破绽,再伺机进攻。
两人缠斗了几十个回合,薛渊的动作逐渐缓慢,而乌维于提却越战越勇,周围的匈奴不断助威呐喊,扰得薛渊更加心烦意乱。
“啊!哈!”乌维于提突然一声怒吼,那声音犹如草原上的雄狮,震破苍穹,众人皆是一愣,薛渊更是脑瓜子震得有些发晕。
此时对方将弯刀挥甩出来,直直冲着他的胸膛飞来,薛渊猛然清醒,在飞刀将至之时,猝然侧身。
唰!
他胸口的轻甲被割开一处裂痕,连带着胸口一阵发麻刺痛,随后鲜血就像溪流般,慢慢浸透衣衫,流了出来。
秦少阳?
刘陵心中稍稍安定,但回城之心更加急切。
“这匈奴大军只有五万人众,乌桓有五万,昨夜我带人夜袭,见大营中多是匈奴人,倒未见到乌桓的兵马。”薛渊说道。
“这般奇怪?按照匈奴人的冷血做法,不是应该让乌桓顶在阵前么?”刘陵嘴角带着一丝讥笑。
匈奴奴役乌桓人多年,甚至将其酋长抓了起来,当众毒打羞辱,又掠劫民众数千人为奴。
之后大梁皇帝派兵助乌桓打退匈奴,他们才渐渐安定了下来。
乌桓人马上作战能力极强,若之后匈奴以乌桓骑兵打头阵,只怕屯骑营将士将会面临一场苦战。
“我与乌桓大将塔顿交情颇深,此次攻梁,便是由他担当主帅。”慕容恪突然说道。
“哦?”刘陵看向他,问道:“这次乌桓与匈奴一同攻梁,实在有些蹊跷,王子可否寻到那塔顿,一问究竟。”
慕容恪点点头,回道:“我幼时不受父王重视,便策马到处游荡,偶然一次在草原上遇到了他,两人年纪相仿,又都爱争强好胜,因此一见如故。”
他说着走出营帐,回来时手中拿着许多荒漠中常见的芨芨草。
“那时我们常会玩一些行军打仗的游戏,假装遇到敌袭后会以狼烟为信号通知对方增援。”
“这芨芨草焚烧时候升起的烟雾,在草原上荒漠上时常会看到,又如何判定是谁燃起呢?”薛渊问。
慕容恪笑了笑,说道:“我与他早有约定,见狼烟后若听哨声,便知是我。”他从腰间取出一支骨哨走出营帐。
刘陵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点燃狼粪和芨芨草,笔直的狼烟袅袅而升,随后他将骨哨放至唇边,用力吹响。
那尖锐的声音穿透云层,犹如苍鹰翱翔长鸣。
“等着吧。”慕容恪做完这些,便弯腰回了营帐,刘陵看着那连绵不绝的狼烟,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有人来报,乌桓大将塔顿求见慕容王子。
“快请!”慕容恪与刘陵同时起身,齐齐看向营帐入口。
渔阳城内,伤兵人数又增加了许多,匈奴的铁弓甚是厉害。
王琬手中紧握着小刀,小心隔开伤兵的衣物和甲胄,只见箭矢没入体内,需用刀划开伤口。
“你们压住他!”她将一块赶紧的布巾塞入对方的口中,然后对他身旁的两人说道。
两人左右开弓,用手肘和膝盖将那人死死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随后王琬立即在伤处划开一道深口,用力晃动了一下箭杆,伤兵痛得浑身发抖,幸亏有人将他按住,否则只怕早已滚作一团。
“马上好了!”她一手使劲向外拔箭,一手持刀将伤口处的血肉剖开,手速之快犹如技能娴熟的庖丁。
身下的伤兵一刻也忍耐不住,负责按住他的两人脸上流下豆大的汗滴。
“好了!”她大喝一声,猛然拔出箭矢,伤兵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她迅速拿起针线,将对方的伤口细细缝合起来,所幸自己女红还是不错,不一会儿伤口处原本汩汩流出的血水,少了许多。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郡主,你白日里要在城墙上守备,夜里还来此处帮忙,这身体如何吃得消?”洛水将她拉到一边,用布巾擦拭着她脸上的汗水,见她面色发白,不由得有些担心。
“这也就罢了……连着几日吃的都是馒头白菜……偶尔有肉也是白煮的肉片。”王琬看了看将士们手中的食物,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一口馒头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
“哎,真想吃桃花酥、绿玉糕、还有乳酪……”她咽了咽口水,顺着身后的墙壁,慢慢坐了下来。
洛水紧靠在她身旁坐下,这匈奴也不知何时能被打退,每日从早忙到晚,几乎连睡个好觉都成了奢望。
“听说薛渊夜袭大营……”王琬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嗯。”洛水回应着,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了一丝牵挂。
“不知道有没有取了那鞑子头领的首级。”王琬的声音越来越轻。
洛水知道郡主这是累了,于是轻手轻脚地将她的头拨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许是太累了,又或者是夜风吹得有些温柔,不一会儿王琬的头一沉,便睡了过去。
洛水心疼自己的主子,就这样一动不动,靠在墙根坐着。
“不可能……长城未破,为何撤退?”秦少阳自言自语,双眼紧盯着远处城墙上。
几个护军正奔走相告,大家面面相觑。
他按捺不住,跑了出去,甚至忘记叮嘱王琬老实待在营中,不要乱跑。
王琬拿起弓箭背在身后,小跑着上了城墙。
“怎么回事?”她问一人。
那人茫然地指了指城外,尘土中,骑兵们策马而归,身后是其他兵种,所有人都神情严肃,行动迅速。
“开城门!”护军指挥着士兵们将城门开启,让大家退回城中。
陈表带着几人护送着解救回来的百姓跟在队伍最后,等到所有人入了城,城门才又缓缓关闭。
王琬找到陈表,他正骂骂咧咧与几人推搡,兵甲长刀落了一地。
“你与我动什么气?这是校尉的命令!”其中一人不气反笑,觉得陈表反应过于激烈。
呸,他狠狠吐了口吐沫在地上,双手叉腰,脸涨得通红。
“少将军至今没有下落,不派人去探察也就罢了,竟然还命所有人退守渔阳!”
“这特娘的什么狗屁命令!”
王琬一听,急忙上前问道:“退守渔阳?崔校尉下的命令?”
陈表见了她,愤恨地点了点头。
“这是要把长城让给鞑子?”她震惊地问道。
对方哼笑了几下,没有回答,另外几人摇摇头,拿起地上的盔甲武器散了去。
“陈大哥,这些女子安顿到何处?”有人过来,见陈表正在气头上,不敢上前,只远远问道。
“让她们在救治处帮忙吧。”不等他回答,王琬开口说道。
“伤员太多,大夫实在忙不过来。”她接着解释道。
陈表点点头,那人见状,便带着那些女子向伤员营帐走去。
“薛渊没事吧?”她想起刚才听到的话,问道。
陈表叹了口气,将他们夜袭大营之事告诉了王琬。
说到薛渊至今没有回来,陈表的眉头死死拧在了一块。
王琬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崔大人回来了么?”她问。
陈表抬头示意议事厅方向,说道:“一回城便去了议事厅,应是召集将领们商讨明日备战之事。”
王琬听罢,拔腿向议事厅跑去。
“听说了么?是太守下的命令。”她一脚跨过大门门槛,便听到身旁走过去的副将们窃窃私语。
太守虽为一郡之守,但渔阳郡属于边郡,边军由郡尉统辖,屯骑营更是隶属于中央军,只听崔校尉一人之令。
宁祥公主与她完全不同。
秦少阳还记得那个躲在殿宇后偷偷瞧他的小公主。
这样柔弱,像是未经过风雨的娇兰。
她那怯生生的眼神中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情愫,这对于心思敏锐的中郎将来说,真是个能一眼识破的单纯姑娘。
那精心绣制的荷包,交颈戏水的鸳鸯……
他笑盈盈地欣然接受,让那美丽的少女脸上平添了一抹娇羞。
秦少阳歪着头,细细欣赏起王琬的侧脸,若说宁祥是朵娇兰,那眼前这位郡主就是带刺的蔷薇。
他轻轻探出手,想触摸对方的唇角,冷不丁双目直对。
“又想干什么坏事?”王琬斜眼看着他。
“你脸上有飘过来的烟灰。”他镇定自若地在那柔嫩的小脸上抹了一把。
对方一愣,伸出手背用力蹭了蹭,正想问他是否干净了,突然城下传来号角声。
两人齐齐站起身,向下望去。
一列又一列的士兵排队跑出城,在城下各处设置好铁蒺藜。
“这是什么?”王琬好奇地探头张望。
“铁蒺藜,你看见那朝上的尖椎了吗?”秦少阳指了指火把照亮处。
“敌人战马、步兵经过的时候,这尖刺部位能够刺伤马蹄,还有步兵的足部。”
她轻轻点头,问道:“若是敌人有强弩或是投石车,如何是好?”
秦少阳皱了皱眉头,笑道:“城破身死罢了……”
她呸道:“本郡主可不要和你死在一起。”
“那你赶紧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用肩膀推了对方一下。
王琬踉跄着扶住墙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秦少阳忍不住笑了笑,心中却满是担忧。
就这样,两人时而斗嘴取乐,时而探讨敌军形势,时而又在城墙上奔跑追逐……
夜幕终于慢慢拉启,天边迎来一线光亮。
“狐狸快看!”王琬兴奋地指着远方。
“臭丫头……”秦少阳暗暗骂道,眼睛却不由自主随着她的手指,望向天际。
太阳像是笼上了一层薄纱,慢慢悠悠露出了半脸,随着它突破地平线的束缚,一跃而起的瞬间,王琬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冲着它大声呼唤。
“哟吼!太阳你好!”
“喂!你听见了么?”
王琬记不清是谁喊的放箭,她耳边全是战友们的吼叫声,还有城下惊天动地的砍杀声。
弩炮一下又一下地将巨石投向城墙,飞溅四射的碎石擦破了她的脸颊。
那一瞬间的疼痛过后,伤口只剩下滚烫发麻的感觉。她感受到浑身都是温热的液体,从上至下,糊满了全身。
她甚至不知道秦少阳身在何处。
眼前不时会有匈奴人顺着云梯爬上来。
她不停地挽弓,放箭,射中对方的眼睛,喉咙……又有惨叫声在身旁响起,她茫然看去,弯刀高举,同伴倒下,她拉弓而射,中。
再射!
匈奴人越来越多。
他们开始留意到这个百发百中的小士兵。
王琬的耳中满是嘈杂混乱的响声,她眼前偶尔会出现金光四射的星辰,两个鞑子冲过来,一人被她射中,倒地不起,另一人咆哮着举起了大刀。
她迅速下蹲,躲开那沉重的一刀,来不及挽弓了!
她顺手抓起一支箭矢,狠狠插向对方的咽喉。扑哧……鲜血涌出,就像建章宫太液池中的泉水。
腥热的液体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下一刻,又冲来一人。
砰!
三人抬着重石砸在那人后脑,救了来不及反应的王琬。
随后她与他们一起搬起石头,用力投向城墙上攀爬的匈奴。
啊!砰!惨叫声伴随着重物落地,还有血肉被砸中的声响。
他们是敌人!王琬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声声痛苦的哀嚎。
城下许多战马因为踏中铁蒺藜而纷纷倒地,那些鞑子骑兵有的摔断了脖子,有的被马重压而死。
王琬看着眼前被血染红的大地,大梁兵马的尸首与鞑子尸首混杂在一起,堆成了山丘。她此刻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取而代之的只有悲痛。
啊!她仰天大吼,手中弓箭拉得宛如满月,一支又一支的箭矢射向了敌人。
噌。
她手心一痛,弓弦划开了她的手掌,像一串铃兰,依次绽放。
她抓起身旁战死士兵的腰带,用力扯下,缠在伤处,然后牙齿紧咬住布带,打了个死结。
“在使用时,把弓弦拉开,放在此处定住,箭放槽中,弓弦接箭尾……”
“此处是望山,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瞄准目标。“
护军为她演示了一遍发射方法,随后让她自行练习。
王琬一试之下,大喜过望。
弩的不仅射程远远超过弓箭,威力也大了不少。
“明日你还是待在城上。”秦少阳见有将士过来分发弓弩,大约猜出明日会以步兵阵列出迎匈奴的铁骑,担心王琬安危。
“嗯。”此时她分外乖巧听话,经历了这几日的生死场面,她明白了自己与真正战士间的差距。
又是难眠的一夜。
天一亮,崔校尉便来到城上,身旁一人将令旗呈上,他神情严肃,看着城下队列整齐的士兵,慢慢接过令旗。
呼啦啦,他用力一挥,将士们大吼一声,摆开方阵。
前面是长戟兵,一手持盾一手握戟,大喊着口号开始向敌军前进。
弓弩手紧随其后。
乌维于提骑在战马上,看着整齐的队列慢慢逼近,猛地举起弯刀,大喝道:“今日若能破城,第一个入城的得赏金千两!”
匈奴将士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随后策马朝着大梁方阵冲去。
城墙上的校尉高举令旗,随后两手齐平。
城下将领看见指令,大喝一声:“防!”
长戟兵将手中方盾直立插入尘土中,轰然巨响,震得匈奴骑队中一些胆小之人纷纷落马。
“胆小鬼!”领头的骑兵大骂着,加快挥打起手中皮鞭,身下战马撒开四蹄,猛冲而至。
校尉算准对方已入射程,用力将手中红旗挥了两下。
“放箭!”
一声令下,方盾之后的弓弩一起发射,弓弦嗡鸣震得天空的鸟雀肝胆俱裂。
无数支利箭穿云而下,变成夺人性命的雨点,将匈奴们连人带马穿了个透心凉。
令旗继续挥动,又是一阵箭雨。
战马嘶鸣,血流成河。
乌维于提红了眼,嘴角露出阴冷兴奋的笑容。
他挺直了腰背,拔出腰间佩刀,大吼着冲杀,身下战马像利箭一般飞奔出阵。
王琬没有回答,只是在想当初郭府倒垮之事,又想到太守开战之后的异常举动。
“校尉大人可有见到顾太守?”她问道。
崔校尉这才想起来他派去寻顾师言的人一直未回。
这厮不会趁乱逃了吧。
他眼皮不受控地跳了两下,面上仍旧淡定自若。
“兴许在议事厅……”他冲着王琬挤出一丝笑容,随后凑到身旁大将耳边轻声说道:“你多带几人去城中,无论如何把顾师言给我找出来!”
那人点点头,迅速离去。
“不好!”王琬的惊叫声让他猛然回头。
城下方阵已被匈奴雁阵冲得七零八落,派去破阵的轻骑还没赶到。
他紧握双拳,用力砸在城墙上。
突然,两侧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众人不知是何情况,纷纷探头去看。
只见从鲜卑山方向杀出一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垮了匈奴的雁阵。
失去一侧羽翼的阵型,陡然失了方向,另一侧的匈奴慌忙举起长兵想要阻挡对方的攻势,却不小心彻底乱了阵脚,大梁的步兵趁机冲了上来,将这只折翼“大雁”砍得残缺不齐。
“是……是……”王琬激动得说不出话,眼中早已湿热一片。
她以为再也见不着刘陵了,如今他竟然就在城下,还带着成百上千骁勇善战的鲜卑战士。
崔校尉也是又惊又喜,连忙挥舞着战旗,命令所有将士全力出击,将匈奴打得节节败退。
“塔顿的大军呢?”乌维于提被眼前的变数震惊了,连忙扯住被惊动的战马,不断问着乌桓人的下落。
郭姒看着突如其来的鲜卑大军,也是一愣。
“大王,乌桓大军已经到了渔阳城两侧附近。”斥候过来禀报。
“好!命令他全力攻城!”乌维于提大喜过望。
小小鲜卑,还敢与匈奴作对!
他冷笑着看向正在奋勇作战的慕容恪。
又是一阵冲杀声,他和身旁的亲卫莫名地环顾四周。
“这……这又是哪里来的部队?”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迎面扑来的战骑和步兵。
“我一路奔逃,在边陲小镇的客栈中落了脚。”
“谁知不久前,竟无意中撞见匈奴人与顾师言秘密会谈。”
“我听见他说要帮助左贤王夺取幽州……”
“当时我又惊又怕,一想到渔阳的百姓要遭屠戮,就痛心疾首,于是找了机会混到乌维于提身边,想帮着套些情报。”
“谁知那乌维于提十分小心,不给我任何可乘之机。”
议事厅内,众人听完郭姒的哭诉,都忍不住顾太守冷血无情。
只有刘陵和秦少阳默不作声。
“顾师言果然有问题!起先我就怀疑他杀了瑶瑶,然后嫁祸给郭丰嗣。”王琬气愤地说道,随后拉住郭姒的手,轻声安抚道:“你先安心待在渔阳城内,给你爹洗刷冤屈之后,你就能恢复自由身。”
对方掩面而泣,似是被她感动了,颤颤悠悠地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罐塞入她手中。
“这是最好的生肌膏,涂在脸上,不消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王琬连声道谢,小心收好膏药。
“林唤风,你好生安顿郭小姐。”崔校尉长叹一口气,嘱咐道。
林唤风领了命令,带着郭姒退下。
“顾师言还是没有消息?”校尉大人问道。
搜寻之人摇摇头。
“要找他,又有何难。”王琬声音轻得只有刘陵一人听见。
他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随自己出来。
王琬一边走,一边取出白瓷罐,打开后放在鼻间轻嗅了一下,露出厌恶的表情。
“什么生肌膏,我看是烂肉膏还差不多……”她抓着罐子,正想顺手丢掉,突然想到将来或许能作为证物,于是又收藏了起来。
“有毒?”刘陵问。
王琬点点头:“她是挺聪明,可惜我王琬是个人精,想骗我……”
刘陵双手搭在她的腰上,用力将她朝自己靠了靠,叹息道:“窈窈,这里十分危险,我不想让你待在此地,可是我又自私到想日日夜夜见着你,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王琬将头靠在对方的胸口,安静地倾听那搏动有序的心跳。
“不行不行,不能让薛渊这小子欺负洛水!”王琬摇了摇头,离开刘陵的怀抱,随后推开门,迅速窜了出去。
那拥在一起正浓情蜜意的两人生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松开纠缠在一起的双臂。
“郡……郡主……”洛水红透了脸,头越来越低,不敢直视主子。
薛渊虽也被对方盯得有些尴尬,但他是男人啊,怎么能被小女子吓到,于是仰起头,将洛水一把搂入怀中。
“郡主,本将军喜欢洛水,你看着办吧。”
王琬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忍不住大笑道:“什么叫我看着办?薛少将军,现在是你准备怎么办?”
她边说边用食指使劲戳了两下薛渊的肩膀。
对方一愣。
侧头看了看洛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要娶她……”
“好啊,麻烦你将此事禀告令尊,另外,洛水姓卫,是当年卫虎将军的长女。”
王琬的话让薛渊心中一惊,他双手抓住洛水的肩膀,问道:“真的?”
洛水含着泪点了点头。
“难怪……”薛渊喃喃道:“难怪我觉得你这么眼熟。”
对方好奇地看着他:“你是说……”
“你可还记得?以前在府上,有个少年带着你骑竹马、爬树、掏鸟蛋?”他激动地问道。
洛水茫然。
薛渊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那时她才多大……
“好了,叙旧就不必了,薛少将军若是真心,便让令尊来公主府提亲吧。”王琬拉过洛水的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吱声。
“好!我一定三书六聘将洛水迎娶过门!”他信誓旦旦说道。
王琬也不理他,自顾自将侍女拉进了刘陵的营房。
“他……我还没答应他,是他自己一回来就拽住我不放……”洛水怕主子生气,怯怯地解释道。
“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他究竟有没有动心?”王琬问,眼睛直直盯着对方。
洛水低着头,半晌没反应。
刘陵觉得自己待在屋中,只会平添尴尬,于是出了营房,见薛渊还在屋外傻站着。
昔日的郭府曾经门庭若市,如今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斑驳的朱漆犹如军妓指甲上的蔻丹,撑不起场面。
刘陵带着王琬,连同薛渊一起,来到了破败不堪的郭府。
“你如何知道林唤风和郭姒会来这里?”薛渊问。
“因为我相信,这里有她们想找的人。”
“谁?“
”顾师言。“刘陵回答了薛渊的问题。
见他不信,王琬走到大门前,抠了抠封条翘起的一端,说道:“校尉大人与顾太守相处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在城中有几处住所,连校尉都找不到他,可见他定是藏在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抓住封条一角,用力一扯,哗啦一声,封条破成几段。
“为何林唤风会跟着郭姒一起离开,就算他对她有情,但如今是战时,林唤风身为千夫长,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随意离开。”
“除非,是有非常重要的事。”
“例如……”
她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回头说道:“郭姒说她能找到顾师言。”
薛渊恍然大悟,一拍手掌,笑道:“没错,林唤风定是害怕战事结束后,顾师言趁乱逃出渔阳。”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禀报校尉大人,或者多带些人手一同去寻?”他觉得奇怪,又问道。
“定是郭姒用了什么借口,哭求他的吧。”王琬耸了耸肩。
英雄难过美人关。
“没想到老林也是个情种!”薛渊调笑着,紧跟在王琬身后进了郭府大门。
刘陵一直没有吭声,神情凝重而焦虑。
他自来到屯骑营就一直在林唤风手下,与对方亦是有战友之情、手足之义。
“顾师言与匈奴勾结,自知罪不可恕,因此开战后就带了家眷躲进了郭府,一来此地被查封,无人会进来;二来任谁也想不到他堂堂太守,会躲藏在他人的府邸中。”
王琬侃侃而谈,薛渊抓了抓头,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的呢?”
“顾师言杀害了瑶瑶之后,竟然能让郭丰嗣替他顶罪,那关系绝不一般,所以他肯定知道郭府里可藏身的地方,而身为郭家大小姐的郭姒,也一定知道。”
王琬心生疑惑,干脆也走过去一看究竟。
相比刘陵的茫然,薛渊显得有些激动,他侧过身体,让出一个通道给她。
“你快来看看,看这是谁!”
面容清秀,双眼清澄,一开口却似孩童。
“姐姐!姐姐!”顾灵生原本蹲在地上,捂着被砸中的头嚎啕大哭,看见王琬,高兴得一跃而起。
“宝儿!”她惊喜地拉住对方的手。
“你……你爹和你娘呢?”她两眼放光,不断摇晃着顾灵生的肩膀。
“大娘和姐姐她们都跑了,娘……娘……”顾灵生突然抽泣了起来。
话未说完,他便一把抱住王琬,将头靠在她身上,痛哭流涕。
刘陵见状,默默将他拉开,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许粘着大人身上。”
顾灵生咧嘴一笑,指着王琬说道:“姐姐好看,宝儿喜欢粘着她。”
“不行!”刘陵咬牙切齿地说道。
“哎,他傻的,你跟他计较什么?”薛渊看不下去了,将顾灵生一把抓过来,双手扶在他肩上,和气地说道:“你若喜欢漂亮姐姐,下次哥哥带你去找好多漂亮姐姐。”
天真的少年开心得大笑,连连拍手称好。
“那你现在告诉哥哥,你爹你娘呢?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顾灵生突然缩起脖子,警惕地问道:“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薛渊耐着性子回道:“这个很重要,你快告诉哥哥。”
“可是爹爹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够了!你到底说不说?”
男人彻底没了耐性,冲着少年大吼大叫起来。
可是少年的心智只有三四岁光景,如何经得起这般恐吓,当即哭爹喊娘地满地打滚。
薛渊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冲着刘陵两人尴尬一笑:“要不你们问问他?”
刘陵笑了笑,走到顾灵生面前,轻声问道:“肚子饿吗?”
见他一边用力把鼻涕吸回去,一边点了点头。
刘陵从身上摸出一包点心,打开后递给他:“吃吧。”
“陈近桥之死,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过在陈府见过我几次……”顾师言自嘲地笑了几下:“我初见她时,便认出了她,原以为她不记得我……”
“蜀郡灾银之事,你和陈近桥是不是主谋?”见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刘陵着急地问道。
顾师言闭上眼睛,轻哼了两声:“这么大的事,怎可能凭我们两人就能办到……”
“究竟多少人牵涉其中?当初平郡王押运的灾银是不是你们派人扮作土匪劫走的?”刘陵红着眼睛,一手紧紧拽住对方的衣襟。
顾师言眼珠子突然上翻,口中发出咕噜声,浓黑的血液迸射而出。
“爹!爹!”顾灵生冲过来,一把推开情绪激动的刘陵。
“不许你欺负我爹!”他泪流满面,冲着被他推坐在地的刘陵大声骂道:“你是坏人,你欺负我爹!”
“宝儿乖,哥哥没有欺负你爹……”王琬赶紧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
“爹!你醒醒啊爹!”顾灵生转头扑在父亲的怀中,不断哭喊着。
“萧默为何会问他蜀郡之事?”一旁的林唤风问薛渊。
薛渊心中已猜出刘陵的身份,听林唤风问他,只能支支吾吾推说自己不清楚。
“先出去再说吧。”林唤风看着满地的尸体,心情沉重。
薛渊点点头,帮着他架起郭姒,向出口的通道走去。
“萧默,看他那样子,恐怕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他与郭家交往密切,或许从郭姒身上能问到你想要的答案。”林唤风说道。
“我去寻个木板,拖他出去……”刘陵见顾师言脸色发青,已然无法走动,便环顾四周,见远处有块床板,于是走过去准备做成担架,将他放置在上面拖出去。
正当他拿着草绳束缚床板之时,顾师言突然睁开了眼睛。
“爹……”顾灵生惊喜地看着他,却见他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随后他紧紧盯着王琬,脸上满是恳求。
王琬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希望她能照看顾灵生。
王琬叹了口气,说道:“你郭家立身于渔阳城,这里也算是你们的第二个家乡,你们却为了一己私欲,贩卖军需给外族,又引匈奴入关。”
“郭姒,你父亲死得不冤,至于你……”
“真应该绑了游街,让全渔阳的百姓都来唾弃你这个卖国贼!”
王琬平静的语气,犹如三九天的北风,吹得郭姒浑身颤抖。
“可惜我不是渔阳令。”她轻轻一笑,看着对方淡淡说道:“叛国者,从古至今没有好下场。”
郭姒瘫倒在地,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回到军营,大家将顾师言的尸首和郭姒移交给了崔校尉处理,这时王琬才想起顾师言交给她的蜡丸。
“景行哥哥……”她叫住刘陵,想将蜡丸交给他谁知这时候突然一个护军走来,将他叫走了。
她想了片刻,决定自己先看看蜡丸的东西。
捏碎蜡丸,露出一小卷薄纸,打开之后,是一枚通红的印章,这是两个秦篆刻成的字,王琬看到它,惊得张大了嘴。
怎么可能?
她浑身微微颤抖起来,眼眶中的泪水不断滚动。
刘珏
这是楚王印玺……
楚王,刘珏,刘陵之父,她王琬的舅舅。
怎么会是幕后之人!
她将纸卷慢慢折好,紧握在手心中,急速跑回营房开始四处翻找。
洛水走进营房,看见满房间都是被翻得乱糟糟的衣物,不禁问道:“郡主,你是要寻什么物件?”
“我有枝金簪子……”王琬急得舌头发硬,吞咽了几下,继续问道:“就是中间空的,可以打开的……”
洛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到角落里放着的一个红木箱子前,打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个八宝匣子,打开后,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花钿发钗。
王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要寻的簪子,赶紧拿过去,抽去桃花式样的簪顶,露出中空的簪芯,小心翼翼地将那纸卷放了进去,再将簪子恢复原样,簪入发髻。
“郡主,你这身穿军装,簪这支金簪有些不合适。”
那属下神秘兮兮地走到薛渊身旁,说道:“属下将萧默的乡里乡亲跑了个遍,谁知道那地方当年发生过一场瘟疫,这前前后后死了不少人。”
“那萧默的老父亲、母亲、姐姐、妹妹……”
薛渊漠然地看着他。
对方吞咽了一下,继续说道:“都死绝了。”
少将军倒吸一口气,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属下叹息道:“就是这样,属下也没办法。”
薛渊嘴角抽了两下,点头说道:“你辛苦了,下去吧。”
那人拱手告退。
此件事也算了解了。
薛渊撇了撇嘴,心想,这平郡王犯了大事,居然能在这里一藏就是一年多,若说这营地里没人帮他掩饰,打死我都不信。
他想到了一人。
于是他急匆匆走出营房,想寻了那人一问究竟,竟没想到遇见了秦少阳。
他一向不喜此人,但战时期间,对方又的确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正纠结着是否要避开对方而行,秦少阳倒先冲着自己打起了招呼。
“少将军,身上的伤都好了?”中郎将方才便看见他转身要走,明显是看见自己,不想过多交谈。
“好了,那点伤算什么。在雁门关的时候……”
“少将军!”秦少阳突然加重了语气。
“这里是渔阳!不是雁门关,你若再这么莽撞,只怕还会尝到兵败的滋味。”
“你,你小子会说人话吗?”薛渊争得脖子都红了,他如何不知这次是自己冲动了,但,这轮得着这个花里胡哨的小子来教训他么?
秦少阳伸手拍向他的肩膀,却被他躲了过去。
“你不要嘴硬,我告诉你,太子殿下马上要来巡视边关了,你再惹祸,只怕要连累你爹。”
“太子?”薛渊一惊。
“什么时候?”
“匈奴开战前我便得到消息,殿下已经从京城出发,但是会先去你爹那里,随后一路巡查过来。”
“陛下是有什么想法么?”
秦少阳不可置否。
“这事,谁也不知道,也不敢猜,反正谨言慎行,是我对你的忠告。”
慕容云裳听说刘陵居然喜欢身旁的小士兵,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么美妙的身段,这诱人的曲线,难道不比男子那平板身材好出许多?
“或许是图个新鲜,男人嘛!”她的嬷嬷是这样劝她的。
可是,她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俊美的鲜卑男子,没有哪一个像萧默生得这般漂亮。
她坐在鲜卑营帐中,气呼呼地将案几上的水果摔下了桌。
“牵我的马来!”她胸口郁气难抒,命人将战马牵来,她要在美丽的月色下策马夜奔。
军营中本就没有女人,突然来了这样一个鲜亮活泼的女子,将士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你看,那翘得……”他们交头接耳,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夜色下,树丛草地就像黑色的风,挟裹着慕容云裳的红裙,在月光中起舞。
她回到军营时,发现周围男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钉在了她的身上。
哼,男人,还不都一样?
她浑身徜徉着无比的满足感,可是,她想要的男人只有一人,那便是刘陵。
既然他喜欢那个小士兵,那我去勾引他的心爱之人。
那少年一看就是单纯之人,无需她怎么出手,只怕便会立即拜倒在她的红裙下。
打定主意之后,她让嬷嬷去将王琬请到自己营帐中。
佳人相约,岂有不去之理?
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王琬自然欣然前往。
红烛摇曳,美酒满杯。
慕容云裳真是使足了劲施展出浑身解数,原本就娇艳动人的大美人,加上那一颦一笑,一勾一搭间的调笑,真是堪比话本子里的女妖精。
“小哥哥,可喝得惯我这帐中的酒?”慕容公主将身体紧紧贴在王琬的手臂上。
好软,好大……
王琬忍不住吞咽了两下。
对于漂亮的东西,男人的想法往往是占有,而女人则完全不同,她们更多的是欣赏。
见她这般反应,慕容公主以为对方为自己的魅力所倾倒,顿时心中得意起来。
这小子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五官却生得极美,难怪萧默会看上他。
走到营房前,慕容恪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看向怀中熟睡的美人。
醉意在她皎白的肌肤上染了一层云霞,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两片轻盈的羽毛。
还有那令他朝思暮想的樱唇。
他头脑一热,竟回身快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进了营帐,他迫不及待地将王琬放上卧榻,随后俯下身便想亲吻那娇美的樱唇。
“景行哥哥……”
王琬的轻呼声让他身体一震。
大梁人最重名节,她若明日发现我……
慕容恪内心痛苦纠结,手指轻轻抚摸着对方的面颊。
王琬,郡主……她有未婚夫婿……
而她的夫婿,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
他浑身颤抖,蜷缩在地上,不能,他不能碰她。
他快步走到营帐门口,大喊道:“来人,醒酒汤!”
刘陵此时刚从议事厅出来,正要回营房,却看见慕容公主骑马赶来,他下意识想转身躲避,却被对方叫住。
“萧大哥,你为何总躲着我?”
刘陵冷着脸看向她:“公主,现在是战时,在下没有空陪你闲聊。”
“那是不是打完仗你就能陪我了?”
刘陵叹了口气,说道:“公主,在下有喜欢的人了,请公主不要再纠缠在下了。”
“那个刘琬?”
刘陵没有回答。
“他现在恐怕已经躺在我王兄的床榻上了。”慕容云裳得意地看着对方。
什么?
刘陵震怒,用力推开她,然后拼命向慕容恪的营帐奔跑而去。
慕容恪,你若敢碰她……
他咬得牙齿生痛,浑身肌肉紧紧绷起,这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恐惧。
即便是面临匪徒的追杀,他也从未这般狼狈,凹凸不平的地面绊摔了他好几次,甚至手掌蹭伤出血,他也无暇顾及。
他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去救自己心爱之人。
“萧将军……”
他奋力推开慕容恪的部下,面目狰狞地冲进了营房。
“景行哥哥?”王琬被他吓一跳,捧在手中的醒酒汤也险些打翻。
慕容恪坐在她身旁,默默回头望向对方,那猩红的双眼充满了杀意。
烛火下,洛水帮着郡主更衣。
“也不知明日鞑子会不会进攻。”
“景行哥哥他们就要去长城了……薛渊也会去……”
王琬说了一会儿,见对方不吭声,知道她在因为自己去慕容云裳帐中饮酒而生气。
“好了,乖洛水,下次我不会再私自跑出去了。”
见对方没有反应,她赶紧又说:“如果要出去,也必须和你说一声,总可以了吧?”
洛水红着眼睛,看了看她,说道:“我不是责怪郡主,只是那鲜卑公主目的不纯,万一对你……”
“也幸亏是遇到了慕容恪,那下次下次再下次呢?”
“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
“对对,我的宝贝洛水说得对。”
洛水听她这么一说,嘴角立即忍不住翘了起来。
“下次你再偷偷溜出去,我便找秦大人,把你绑着带回京城去!”洛水装出一副很凶狠的样子说道。
王琬连连点头,笑道:“快帮我更衣吧,喝了那酒,一直想睡觉。”
说着便用力扯开胸口的绑带。
自从出来之后她一直便穿着男装,这绑带系的时间长了,也是有些隐隐生痛。
想到慕容云裳那软绵绵的小白兔,她不禁有些羡慕。
“也不知道景行哥哥喜欢什么样的……”
洛水正在收拾衣物,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好奇地回身来看。
见她双手托着小白兔正在发呆,才明白她所说的喜欢是什么。
“郡主!”洛水羞红了脸,跺了跺脚,赶紧上前为她穿好寝衣。
“你和郡王尚未成婚,千万……”洛水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知道了!”王琬见对方误会,赶紧解释道:“我和景行哥哥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她想起那次刘陵央求自己帮忙的事,突然脸上一红。
景行哥哥果然与幼年时大不相同……
她又联想到在宫中时,因为好奇,偷偷溜进三皇子刘祠的书房,看那秘藏画册。
好像与画册中所绘也略有不同。
她脸上犹如火烧云般烫得吓人。
慕容云裳呆呆地盯着对方的容颜,手指滑过嘴唇,锁骨,慢慢探入衣襟。
王琬猛然睁眼,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见她的眼睛瞪得就像个铜铃。
“公主,在下早说了,没办法与你共赴巫山……”王琬苦笑着说道。
“你……”慕容云裳脸上红了又白,手指颤抖着慢慢缩回。
难怪她的萧默看不上自己,原来……原来他的身边早已有了女人。
“我不介意,你和萧默!”她突然说道,王琬一愣。
“我……我愿意和你一起服侍他!”
慕容云裳那双美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耀眼的光芒。
王琬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公主,她不知如何拒绝。
“公主……他,不适合你。”
“为何?他都没试过与我相处,为何就说不适合?”
“如果他没有那张脸,你还会喜欢他么?”王琬问。
慕容云裳静静地凝视着她,想到自己第一眼见到萧默,便是被他的模样所吸引。
“如果他不是这般顶天立地,而是被人欺负之后躲在角落里暗自落泪,你还会喜欢他么?”
公主微微张开樱唇,说不出半点能让自己信服的话来。
“如果他被人陷害,需要你跟着他浪迹天涯,你还会这么一如既往地喜欢他么?”
不会不会不会!
慕容云裳在心中大喊。
即便是从小被人践踏,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慕容恪,都没有躲在角落里哭泣。
他只会咬着牙,偷偷练习厮杀格斗,然后找机会将对方踩在脚下,以牙还牙。
“所以,你不是真的喜欢他。”王琬认真地说道。
像公主这样的女子,她见过太多太多。
“那你呢?”慕容氏不甘心地反问道。
王琬红着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建章宫的太液池,池水冰凉。
刘基一群人起哄着要将刘陵推下了池,他连反抗都不敢反抗。
甚至穿着衣袍主动跳了进去。
王琬远远看见,不顾一切推开人群,跟着跳下。
就这样,两人拥在一起,在冰冷的池水中,迟迟不愿上去。
直到那群人中有胆小的,喊来了内侍,才将他们救了起来。
刘陵陪着王琬走进营房,洛水还没苏醒,薛渊已坐在床榻边,一脸怒气。
要不是要守在心爱之人的身边,他早就冲出去将慕容云裳狠揍一顿了。
“慕容云裳说对她身体没有伤害,你要是气不过,明天我随你一起去好好教训她一顿!”王琬蹲在榻前,捏了捏洛水的小脸。
“这迷药这么厉害?”她抬头问薛渊。
“大夫说可能这些天太累了,所以药性效果比较强。”他白了对方一眼,对她让洛水值夜深表不满。
“景行哥哥,我说和你住一块你又不肯,你看,累着洛水了吧。”王琬回头看向刘陵。
刘陵脸上一红,嗔道:“胡说什么,你我尚未成亲,如何能住一起。”
薛渊一听,脑筋飞快地动了起来,如果王琬和刘陵住一起,那他是不是可以和洛水住一起?
他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
“喂,警告你,你若是敢欺负洛水,我便让皇太后把你喀嚓了……”王琬看出了他那点小心思,于是盯着他的胯下,威胁着用手比了个下刀的动作。
薛渊看着她,深感无语,这女人真的是郡主么?粗暴野蛮!
“命人在你房中多设个床铺便是,再拉起帷帐,有何不可?”他还是心疼洛水每日值夜,于是建议道。
“好主意!”一心想与她的景行哥哥在一起的少女,自然两眼放光,满心欢喜,一百个愿意。
刘陵却犹豫不决,生怕坏了女子的名声。
“景行哥哥,窈窈夜里害怕……睡不着,若是在宫里,还有其他宫女和洛水轮值,如今在这里,她根本没办法天天守着我。”王琬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苦苦央求道。
他看了眼昏睡不醒的洛水,叹气道:“今夜你先去我房中将就一晚,明日再想其他办法吧。”
王琬点点头,然后对薛渊说道:“那便麻烦少将军照顾一下洛水吧。”
“不麻烦,不麻烦!”对方笑容满面,对这份差事,十分受用。
刘陵房中的卧榻不大,但也足够容纳两人,看着他取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王琬遗憾地撅起了嘴。
按惯例,每年藩王都要进京觐见,楚王为了不让皇帝猜忌,竟连续几年都称病。
可怜小刘陵日日盼,月月盼,都没盼来父王母后。
再过几年,他年岁大了些,又有了王琬的陪伴,那份对父母亲的渴望渐渐淡了。
可是,在他心中,依旧有个解不开的死结。
“父王,当年留下的为何是我,而不是大哥?”偶然一次机会,父子俩相谈甚欢,刘陵终于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你皇祖父皇祖母心疼你,怕路途遥远,你跟着我们会受罪。”楚王的回答,与多年前并无不同。
刘陵的眼神慢慢变凉,甚至有些冰冷。
不过因为大哥是世子罢了。
若是世子被留作质子,藩王只怕一辈子都要受人掣肘。
楚王的心思,在他苦熬的这些年岁里,早已明白。
他不过是想让自己的父王对自己开诚布公,就像真正的父子那般。
听着他回忆往事,王琬心中一阵悲凉。
在别人眼中,他们住在长安最高的宫宇中,享受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是谁又能知道他们的悲凉?
她张开双臂,从背后搂住了刘陵。
“景行哥哥,窈窈听你的,战事结束后,我们去江南,那里风景最好,还有漫山遍野的桃花。”
刘陵将头靠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要你抱着我睡。”王琬撒娇道。
“好。”刘陵一个翻身上了榻,然后两人就像幼时那般,手牵手面对面地躺着,双目凝视片刻,刘陵伸长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慕容云裳没有被送回鲜卑。
只因为陈表拍着胸脯和慕容恪保证,今后他这妹妹若是惹祸,全由他来承担所有责任和后果。
慕容恪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摇着头转身离去。
“真没想到,慕容公主这么个大美人居然最后被陈表给拿下了。”王琬见到这一场面,忍不住感叹道。
刘陵淡然地把玩着她的长发,嘴角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洛水见对方向自己道歉,脸一红,忙摇了摇头。
“幸亏你用的迷药毒性小,否则人家薛将军饶不了你!”王琬见她害羞,便笑着嗔怪慕容云裳。
“本公主如何知晓你们都是女子。”慕容氏娇笑着,又饮了一盏酒。
“我倒没想到,你居然会和陈表……”王琬坏坏一笑,开始逗对方。
“他……”慕容云裳回想这那夜的滋味,难掩心中喜悦。
“还挺带劲儿。”她脸上泛起一抹酒色,绯红的肌肤犹如怒放的玫瑰,见她这般直爽热情,王琬两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几日,大梁军队捷报频频,伤员却也一直在增多。
王琬带着公主和侍女们,在伤兵营中,给随军大夫打下手。
从一开始的嫌弃,到后面主动帮忙,慕容云裳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变化。
“我一向是父王的掌上明珠,从来没有干过伺候人的事,如今竟然……”她有些激动,抓着王琬的肩膀不断摇晃。
“哎哎哎,好了,亲爱的公主,我头都被你摇晕了!”王琬边笑边说,两人银铃般的笑声,让伤兵们忘却了痛苦。
随着两郡的援兵到来,前线的部队如虎添翼,听说匈奴的大部队已全线溃逃,而薛渊和刘陵带着队伍一路追击,已攻破好几座匈奴的营地。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慕容云裳多日不见情郎,心中难免有些按捺不住。
王琬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没有说话。
她也盼望着刘陵的归来。
快了……他们攻入了匈奴的左王庭,如果顺利,便能重重打击匈奴的气焰。
待到那个时候,她的景行哥哥便会骑着高头大马,回来接她。
她仿佛已经看见了江南满池的莲花,她与心上人泛舟于湖上,相互依偎,倾听那虫鸣蛙叫。
“打完仗,你们去哪里?”王琬笑盈盈地问公主。
慕容云裳撅了撅嘴,无所谓地说道:“去哪里都好,他说了算。”
“若是他愿意待在幽州,我便让父王把落霞村的行宫赐给我们,若他要回家乡,我便陪着他一同回去。”
“好像是帮着你们皇帝来巡察边关,顺便抚慰兵士。”
慕容云裳的话让王琬心生怀疑,这莫名其妙的突然让太子巡视边关?
皇帝舅舅这是想帮刘基增加些军威?
还是想试探他?
王琬郁闷地坐在案台前,看着手中的葡萄酒,已没了半点兴趣。
“你想这么多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慕容公主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脸上的红晕配着她火红的裙衫,整个人都像一团火焰,跃动不止。
王琬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自己能像对方一样无忧无虑该多好。
“郡主你就别担心了,这些天你哪里都不要去,膳食和所需用品,我会偷偷给你送进来,等太子殿下完成这里的巡视,启程返京时,我们就安全了。”洛水宽慰她。
她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便先这样吧。”
于是从那天起,她彻底不敢出门,只有等到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溜出营房,去月下透透气。
“呼,也不知道刘基这个混蛋什么时候走。”她伸展着四肢,在河岸边慢慢地散步。
夜里的河水黝黑发亮,犹如一条玄色绸带,散落在大大小小的碎石间。
她蹲下身子,拾起一块冰冷的石头,正准备打个水漂。
突然她看见营帐间有两个黑影,像是太子的人。
于是瞅准一棵大树,拉着洛水躲了过去。
“此次陛下让太子巡边,主要是震慑一下那些老家伙。”
“崔校尉不是那种居功自傲之人,薛定江这个老狐狸,哼……”
“不是说他儿子在此地么?太子本来还想拿他开刀,杀杀薛定江的锐气。”
洛水听见对方提到薛渊,脸色一变。
“郡主,他们说的是……”她焦急地问道。
王琬一把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两个少女就这样,半蹲在树后,凝神静听着黑影的对话。
“郡主还没下落?”
另一人没有说话,想来应该是在摇头。
“也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
“平郡王的事对她打击太大,怕是还没接受这个事实。”
整日呆坐在营房中,可真是闷坏了生性好动的王琬。
屋外阳光明媚,可惜却不能出去尽情享受。
她在房中走来走去,一会儿伸伸胳膊,一会儿弯弯腰,见洛水正在为心上人缝制鞋袜,好奇地坐在对方身旁,盯着那上下飞舞的手指看了半晌。
“洛水,你以前也是千金小姐,怎么会做这些?”她好奇地问道。
洛水笑而不答,豪门千金也是要学习女红的,不是谁都能像王琬这般任性。
“我爹爹在外打仗,有时候连着十多天赶路,就算遇到雨天,都不能停下,那鞋袜一沾水,冰冷湿寒,穿着最是难受。我母亲便在行军前要为他准备十几双新鞋袜。”
“有时候来不及做,我便帮着一起,这久而久之就都会了。”
洛水回忆起童年往事,眼睛里泛起泪花。
一想到她爹爹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然会被人诬告通敌叛国,最后死于刑场之上,她就胸口痛得无法呼吸。
王琬看出了她的异常,赶紧塞了块糖糕在她口中。
“很甜,好吃么?”
郡主甜蜜的喂投让洛水心情好了一些,笑着点了点头。
“你教我好不好?”对方边说边抓起一块棉毡,前后翻看着,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若她的景行哥哥能穿上她亲手所制的鞋履,定会万分高兴。
洛水心想反正郡主也不能出去,不如教她做些东西,也好打发些时间。
于是她取过棉布、衬里,开始教王琬裁剪和缝纫。
一针一线,一手一脚。
王琬学得满头大汗,手指也被针刺破,手中的鞋底都还没纳好。
“唉,唉……这女红比书画难学多了。”她气恼地将半成品往榻上一丢,然后伸手揉了揉疲累的眼眶。
“郡主的手可绘丹青,写长卷……这些活儿,让我来做吧。”洛水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榻上之物取了过来,细细一看,阵脚粗乱,剪裁不当,实在无法补救。
“我尽力了。”王琬见她似笑非笑,自是知道那破烂不堪的半成品,着实是拿不出手,赶紧举起双手,让对方看手上的血痕。
不对不对!此事与他无关!王琬拼命地摇着头,突然眼前一晃,云雾中走出来一个身穿翟服的女人,是太子妃。
不,她穿着皇后的衣服。
“就是,刘陵已经死了,现在赐婚圣旨已经下来了,琬儿你就等着做太子妃吧。”皇后皱着眉头劝道。
不!不!眼前三人迅速旋转出来,让王琬头晕目眩,她猛然惊醒,浑身已是湿冷一片。
“洛水……洛水!”她惊慌失措地伸手乱抓,只触摸到了冰冷的床榻木板,她急忙起身,看向四周,屋中空无一人。
洛水还没回来?
她为何还没回来?
空屋内安静得让人害怕,惊魂未定的少女突然担心洛水的安危。
王琬急急走下床榻,赤着脚往房门跑去。
吱呀,大门被推开,身穿铠甲的尉迟敬朝着她拱手行礼:“尉迟敬参见郡主。”
她惊恐地看向对方身旁,洛水正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
“你走开!”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叫道,双手双脚奋力挥向眼前的男人。
尉迟敬默默地承受着她的拳打脚踢,对于他来说,这点力度不过是打打闹闹。
“郡主……”洛水在一旁看着,默默流泪。
王琬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惊又气。
胸口翻腾的气血直冲头顶,她觉得自己已经听不见周围任何声音,只有脑海中不断响起轻唤声:“快逃,王琬,快逃!”
她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模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正在不断涣散。
尉迟敬见状,眉头开始皱起,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郡主……”
王琬双目一瞪,猛地从发髻上拔下玉簪,以极快的速度向他扎去。
对方眼明手快,当即一把握住她柔细的手腕。
“郡主,在下并没有,也不打算告诉太子殿下你的行踪!”尉迟敬另一手紧紧扣住她紧绷的身躯,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她。
王琬直直地看着他,两人之间只有少女急促的喘息声。
在他强硬的控制下,惊慌失措的王琬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她浑身力气仿佛全部被抽走,双腿再也站立不住。
尉迟敬从军营回到太子身边,见随行的其他几人都已到场,太子脸上似乎有些阴郁。
他行过礼后轻声问一旁的少保魏圣良:“谁惹恼了殿下?”
魏少保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着,悄声说道:“薛渊这小子运气真好,居然让他寻到了乌维于提的后方大营。”
尉迟敬哦了一声,难怪太子不悦,这样一来,想给对方扣帽子怕是有些难了。
“薛渊有勇无谋,难成大事。”
听他这么一说,魏少保哼笑道:“那你是小看他了,听说他身旁有一员大将,叫萧默,智勇双全,带着人马把乌维于提的老叔父都给抓了。”
尉迟大人颇有些意外,与少保对视之后,又看向太子。
“让崔时正传令,把他们召回来。”刘基双拳齐齐砸向案台,发出一声巨响。
尉迟敬皱起了眉头,太子还是这般任性冲动。
他瞥了眼少保,见对方并没有出言进谏的打算,暗暗了口气。
想当年,太子身边还是有几个敢于谏言之人,只是每每都会引来殿下的震怒,或贬或罚,渐渐的,再也没人敢直言不讳反对殿下。
他突然庆幸自己比所有人都先一步发现了王琬,否则以太子的脾气,只怕郡主是要吃苦头了。
“尉迟,你刚才去哪里了?”
太子突然发问,让他心里有了片刻的震荡,但所幸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下一刻便神情自若地出列上前,拱手回道:“启禀殿下,属下方才去巡视营地周围的禁军布防,以确保殿下的安全。”
刘基哦了一声,右手食指不断摩挲着一枚玉扳指。
这个动作,尉迟敬是熟悉的,太子半信半疑之时,便会下意识把玩手上的扳指。
堂下几人,眼神都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尉迟。
正当他还要解释时,突然门外进来一名东宫禁军。
“启禀太子,崔校尉求见。”
太子颔首示意让对方进来,随后看着尉迟敬笑了笑:“那你忙去吧,帮孤慰劳慰劳他们。”
尉迟敬神色松弛了下来,得令退下。
“你们也先下去吧。”刘基伸了伸腰,对着少保使了了眼色。
“殿下!”魏少保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前打断对方的话语。
“鲜卑公主乃鲜卑王慕容卿之爱女,身份尊贵,殿下若钟情于她,可回京后向陛下禀报,向鲜卑王求娶公主。”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这般强取豪夺实在有失身份!
可惜刘基并没有听出这层劝诫之意。
“哼……”太子满脸戏谑地看着慕容云裳,在他眼里,对方不过是个泄欲的工具。
此时屋外的鲜卑士兵越聚越多,几个太子亲信开始窃窃私语,对此颇为担忧。
“殿下,你若要女人,在下帮你找就是了,你何必去惹那慕容氏。”少保凑到刘基耳边,好言相劝。
“如今鲜卑军队正和屯骑营并肩作战,殿下阵前动了他们的公主,只怕引起骚乱啊。”
刘基皱着眉头说道:“孤本对那公主也无甚兴趣,不过是喝了些酒……”
“罢了罢了,你赶紧让她走!”
魏圣良得了令,赶紧走下堂去,将公主的侍女唤了进来。
“殿下这是喝多了,还请公主见谅。”
慕容云裳被搀扶着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地看向魏少保。
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不甘心,笑着说道:“公主,今日太子殿下酒后失礼,也是深感愧疚,但方才公主听到了,殿下愿意接公主入宫。”
“如公主心中愤慨难平,在下定会向陛下禀明此事,让陛下赐婚,以全公主名节。”
“不用了!”慕容云裳大声回绝,那怒气中又多了几分嫌弃。
“此事就此作罢!本公主权当被狗咬了!”
“你!”刘基听她这么说,气得当场踢翻了案台。
几人赶紧上前劝慰。
慕容云裳见状,吓得带着侍女落荒而逃。
“殿下,你何苦呢?”魏圣良转身看向太子,苦口婆心地劝道:“臣等都知道你心中憋屈,但那慕容氏毕竟是个公主,这里又与鲜卑接壤,若是得罪了她,惹得鲜卑与大梁反目,加上匈奴、乌桓,那这北境可就没这么好守了。”
“孤心中烦闷,想找些乐子罢了。”
刘基一把拽住王琬的手,不顾她的惊呼,飞速将她拉到了自己的住所。
一进门,她便被对方抱起放在了案台上,随后刘基半蹲在她面前,盯了她半晌,才开口问道:“说吧,怎么来这里了?”
王琬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不过就是来散散心……”
“散心?长安郊外不能去?洛阳不能去?非要跑这么远?”太子一手狠狠抓住她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用力,就险些让王琬痛得叫出声。
她睁大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这粗布军衣穿着舒服?这发带戴着好看?”刘基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惊得她慌忙拽住对方的手:“你够了!我爱穿戴什么是我的事!”
“你是孤的太子妃!你的一言一行都是皇家体面!”刘基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琬用力按下他的手,眼睛满是血红:“先皇已经把我赐婚给了刘景行!你敢违背先皇旨意!”
听她提到先皇,刘陵疯了似的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刘陵已经死了,你难道要替他守寡?”
“没错!”王琬扭动了一下头,却被对方用力控制住。
“王琬,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孤对你一片真心,你却视孤如草芥?”
“孤是大梁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孤哪点比不上刘陵?”
刘基嘶吼着,将王琬用力按倒在地上。
“景行哥哥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你所谓的真心,只是你以为!你不过是憎恶景行哥哥,所以想利用我来伤害他!”
王琬用力踢踹着刘基,挣扎中,一头乱发松散开来,宛如孔雀尾屏,展开在地面上,苍白的小脸挂满泪水,娇嫩的嘴唇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你知道孤为什么一直针对他么?”
刘基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她的面颊慢慢下滑,来到她弧线优雅的锁骨上,轻轻摩挲。
那有些刺痛的触感让少女浑身战栗。
“孤从小就被母后教育,作为储君,君王,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巩固皇权,就连妻妾,都要从那些对自己有利的家族中挑选。”
“洛云?你怎么来了?”
“姐姐,我好想你!”洛云主动伸开双臂,想拥抱姐姐,却被洛水挡开。
“你,是太子的人?”洛水艰难地问道,眼眸深处有一丝光渐渐熄灭。
妹妹沉默不语。
洛水此时才回想起郡主离开长安时对自己说的话。
“洛水,我们悄悄走,谁都不能说,包括洛云……”
没错,郡主早就发现洛云是太子的人,她怕自己伤心,所以一直隐瞒着。
“姐姐你听我解释。”洛云上前,却被洛水一把推开。
“郡主被太子欺辱,你不但不救她,还准备阻拦别人来救她?”
妹妹再次沉默。
洛水看着对方,凄然一笑,随后当即向内室奔去。
内室门前,尉迟敬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太子放过王琬,洛水见状,二话不说便用身体撞向大门。
两旁的禁军上前阻拦,一旁的尉迟敬见了,一咬牙,站起身,推开侍卫,抬腿将门用力踹开。
内室地上一片凌乱,王琬衣襟松开,长发披散,被太子压在身下,死命哭喊。
“殿下,殿下,你放过郡主吧!”洛水飞扑到刘基面前,用力拉扯住对方的手臂。
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太子,抬起手臂将她挥倒在远处。
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再次扑了过去。
一次又一次的推搡,让洛水额头破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流淌在她的脸上,染红了身上的衣袍。
“殿下!”尉迟敬忍无可忍,举着剑冲到刘基面前,那一刻,刘基才有了一丝清醒。
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刃,他笑了:“尉迟敬,你要弑杀储君?”
尉迟看了眼地上的王琬,只见她衣襟大开,露出雪白的肩颈,上面布满了青紫的瘀痕,少女泪眼婆娑,神情涣散,凄楚的模样令人惊心动魄。
他心中怒火中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刘基见他眼神不对,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放开王琬,慢慢起身,惊恐地望向对方:“你……你想干什么?”
尉迟敬开始向他逼近,刘基紧张得手足无措,冲着门口的十几名禁军大叫道:“尉迟敬意图谋反,你们还不赶快将他拿下!”
虽然王琬嘴上说着没关系,可这肩膀上的伤口却真是要命,只是轻轻抬一下手,她就感到整个肩膀快要撕裂开。
“郡主,可是要喝水?”洛云进门时一眼瞧见她正向着床边的茶盏伸手,几乎要摔倒在地,便急忙奔过去扶住了她。
对方笑了笑,自嘲道:“没想到这一剑刺得如此深,看来真是要乖乖听太子哥哥的话了。”
洛云不吭声,端起茶盏,见茶水已凉,于是走到红泥小炉前重新烹了新茶,再复又端至王琬面前。
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呈到她唇边,喂她喝下。
“难为你还对我这般上心。”
“郡主这话可是要折煞奴婢,奴婢的命是郡主救的……”洛云红着眼说。
“你的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忘记了?”王琬闭着眼睛斜靠在床榻上。
洛云和洛水被押至掖庭的那日,正巧遇见偷跑着来看罪臣之女是何模样的王琬。
“郡主救我!我和姐姐会刺绣,会焚香,还会烹茶,我们……我们什么都会!”洛云拼命挣脱押送她们的内侍,冲到王琬面前双膝下跪,一个又一个的响头就这么磕着。
望着满脸是血的少女,王琬心生怜悯。
或许当时对方那双不甘心的眼神,像极了被太子欺凌时的刘景行。
于是她求了祖母,将原本被打入贱籍的姐们收到了自己身边,成了贴身侍女。
“你一向很有主见,也很大胆,你想得到的东西,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它,包括成为东宫的人。”
“只是你却忘记了刘基是个生性凶残又薄情寡义之人,你跟着他只怕会遍体鳞伤。”王琬想到太子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心有余悸。
“奴婢知道……”洛云眼神有些黯淡,但随即又亮了起来:“殿下作为储君,有许多无奈,身居高处需要杀伐果断,更要有足够的威严震慑
王琬没想到她会如此想,倒是有些诧异:“为君之道怎么能光有威仪……”
“郡主,你不用劝奴婢了,奴婢对殿下……无论他变成怎样的人,奴婢都不会改变。”
“让公主为我上药吧。”王琬紧紧抓着被角,脸上写满了娇羞:“太子哥哥的手常年练剑,上面的厚茧磨得琬儿好痛。”
刘基宠溺地看着她,忍不住笑道:“你这样冲着孤撒娇,倒令人生疑了。”
王琬心中一沉,脸上依旧保持着娇嗔的模样。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用这伤药了,横竖回到京城之后让外祖母看看你是如何欺负我的。”
太子听她这么一说,无奈地摇摇头:“孤不过说说,你倒认真了,罢了,让洛云来帮你上药吧。”
他这话一出,原本正要上前的慕容云裳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拿着那罐子药愣在了原地。
“你究竟是怕慕容公主会害我呢还是怕我与她商量着逃走?”王琬哼声说道。
刘基冷眼看着慕容氏,笑而不语。
“洛水,我要吃汤饼!”见对方不肯松口,少女气呼呼地唤来自己的侍女。
“那这伤药……”慕容公主轻声问道。
“先给我吧,待我吃饱了再让洛云给我涂抹。”王琬伸手接过那瓶药膏。
洛水闻讯赶来,听说郡主要吃汤饼,先是一愣,随后见慕容氏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忙把要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问了句用什么汤头,便匆匆退下了。
待到汤饼端上,王琬并不急着吃,只是问为何没做桃酥。
“桃酥?”洛水未明白主子的意思。
“我分明上次看见你送于那薛渊去吃了。”郡主叹息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只想着郎君了。”
洛水一听,红着脸低下头,细细琢磨着对方的话。
“既是没了心思侍奉,就离得远些吧,省得我看了来气。”王琬慢条斯理地吃着汤饼,不再理会伤心欲绝的洛水。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慕容公主心中感叹,到底是脸皮薄,这么几句就说得她羞愤而去。
岂知那洛水竟是领悟了郡主的意思。
她匆忙离去,从马厩选了匹快马,趁着守备不注意,策马扬鞭,朝着长城方向驰去。
原来王琬这一番话就是在提醒她,赶紧去找刘景行,将这里的一切告知。
“二哥哥那时候丧母,悲痛万分,我不过是在安慰他!”王琬大声辩解道。心中却有一些疑惑,当时灵堂上并无其他人在场,刘基又是如何得知那时的情景。
“安慰?安慰到他亲你?”太子愤怒地砸碎一只茶盏,房内侍女吓得不敢出声,只听见太子殿下粗粗的喘息声。
“他……他那时……”王琬咬着下唇,双手食指绞在了一起。
刘祈生得极好,与刘景行相比,却是更阴柔些,加上他平日里不爱嬉闹,几个年龄相仿的皇子皇女都对他敬而远之。
年幼的王琬每每见了他,也是有些胆战心惊,常常要绕路而行,久而久之竟被他发觉了端倪。
“我有这么可怕么?”
想着快些从他身侧溜走的王琬,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他。
“不……不是……”年幼的王琬穿着绣满暗花的大红裙裾,小脸粉嫩得宛如含苞的花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刘祈。
二哥哥怎么突然会主动与我说话?
王琬的心里充满了惊奇,平日里自己与别人打闹嬉笑,他只会站得远远地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祈见她揪着手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由得嘴角勾起一道优雅的弧线。
他叹了口气,弯腰将王琬抱起,阳光下,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透出柔美的光泽,刘祈眼神沉了下去,轻声说道:“叫哥哥。”
“二哥哥。”王琬乖巧地唤道,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她轻轻放下。
“我又不会吃了你,下次见了,莫要逃得这般快。”刘祈的眼睛继承了吴贵妃的娇媚,说话间,眼角微垂,浓密的睫毛半遮在眼前,饶是再清心寡欲的人见了,都会忍不住脸红。
幸亏王琬心中只有刘景行一人,对如此美人也是无甚反应,只是见他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心中也是欢喜。
“知道了!二哥哥!”她笑着大声回应对方,然后在他的注视下,蹦跳着远去。
“琬儿,如今我连母亲都没了,你可愿意陪在我身边……”灵堂之上,他面容悲戚,口中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语。
刘陵写好军报,又看了一会儿舆图,见薛渊默不作声坐在一旁,似乎有心事。
“怎么?收到洛水的飞鸽传书了?”他笑意淡淡,语气平静,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案台。
“嗯……”薛渊纠结半晌,终于起身,将手中的纸签平放在他的面前。
太子发现郡主,匿。
刘陵看着纸上的字,沉默不语。
匿,王琬这是要让他藏起来。
窈窈,我藏起来,你又该怎么办?他眉头紧皱,心中方寸大乱。
刘基生性残暴,对自己得不到的人,只会狠心摧毁。
他此时心烦意乱,不敢想象王琬在太子身边会得到怎样的折磨。
“既然郡主让你先不要露面……”
“你懂什么?”刘陵粗暴地打断薛渊说话。
为何每次都要他藏起来。
他回想起年少时,刘基带着那群帮凶,来自己寝宫撒气。
“刘陵出来!”
“刘陵你个缩头乌龟,别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
“快滚出来!”
刘陵漠然地推开门,正要向他们走去,却被匆匆赶来的王琬一把推回了房中。
“景行哥哥,你千万不能出去!”
那时王琬七岁,生得娇美可爱,穿着长长的裙裾,跑得气喘吁吁。
“没事的,反正我也习惯了。”他笑着说道。
那刘基无论开心还是生气,都会来找刘陵麻烦。似乎在他眼中,刘陵就是个任他发泄的工具。
“不行!你绝不能出去!快,跟我来!”王琬抓起刘陵的手,跑进内室,让他躲进描金衣柜中,随后自己抄起一只青釉陶瓶冲了出去。
“你们又想欺负景行哥哥!”
“臭丫头,滚一边去!”
门外传来器皿砸碎的声音,还有孩童哭喊声,叫骂声。
刘陵捂住双耳,迟迟不敢出去。
那拳头砸向身体的痛苦,让他心生胆怯。
过了许久,有宫人疾走的声音,大家见王琬与几个世家子弟扭做一团,都惊得大叫起来。
就连身为皇后的外祖母也被惊动,赶了过来。
“琬儿,你怎么会和人打架呢?”看着女孩鼻青脸肿的样子,外祖母心痛得直落泪。
王琬此时心中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
有对刘景行凯旋的喜悦,有思念、有担忧、有恐惧……
“洛水,你说若是太子发现了景行哥哥……”她眼神茫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洛水,期盼能从对方口中听到能令自己安心的宽慰之语。
可惜洛水生性耿直,她心中清楚知道太子殿下若是发现平郡王仍活在世上,定不会罢休。
那些虚伪的安慰人的话,她终是说不出口。
见她低头不语,王琬轻笑道:“是啊,刘基不会放过景行哥哥的……他这么厌恶景行哥哥……从小便是如此。”
“什么从小便是如此?”房门突然被推开,刘基信步走来。
两个少女被吓得脸色煞白。
幸亏王琬机灵,及时收起异样的神色,笑嘻嘻地起身说道:“整日待在这屋子里,我闷得慌,想出去玩,洛水说我耐不住性子,我便告诉她,我从小便是如此啊!”
刘基走到她面前,侧目看向跪在地上的洛水,然后又看向王琬,伸手撩开她的衣襟。
“啊,你……你干嘛?”她猛然后退几步,双手紧紧护在胸前,满眼惊恐。
“孤看看你的伤。”刘基耐着性子,尽量温和地说道。
“殿下,郡主伤口已经愈合,现在就是还……”洛水挡在他面前,急忙回禀。
“滚一边去,孤和你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刘基一脚踹翻对方,快步走到王琬身前,不由分说用力扯下她的外衣,露出白皙的肩背和那长达数寸的突兀伤疤。
裸露的肌肤被一阵凉意刺激得战栗起来,男子全然不顾她的挣扎,用力将她揽入怀中,然后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道伤疤。
“愈合得很好,回去让太医再开些祛疤的膏药……”他低下头,在王琬耳边轻柔细语,滚烫的气息在她耳际环绕,犹如虫蚁在身上啃噬,酥痒难忍却又令人反胃。
刘基没有察觉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反感和憎恶,回身对洛水说:“去将孤的马备好,孤要带着你们的郡主去散心。”
刘基佳人在怀,心情异常愉悦。
他双脚在马肚子上轻轻一夹,骏马再次飞驰于大草原上,远处森林密布,就像绿裙衫上的墨色缎带,延绵悠长纵贯整个草原。
马匹被驱使着走上一处山坡,王琬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暂时忘却了忧伤。
此时夕阳西下,整个天空仿佛被火烧透了般,映照在草原上驱赶羊群的牧民身上,每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远处长城之上,慕容恪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的身影。
她面色平静,身披霞光,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扬起,白瓷般的肌肤上透出明媚的光泽。
慕容恪曾无数次想象对方身着女装的模样,如今远远一瞥,竟已让他失了神。
华贵的裙裾将她装点得庄重典雅,连笑容都显得有些拘谨。
若她身后之人不是大梁太子,他早就弯弓射箭,将那神情猥琐的男子一击毙命。
王琬感觉到长城方向,有人凝望自己,不由得侧目眺望。
发现是认识之人,她抬手用力挥舞,笑意满溢而出。
刘基见状,也向城墙处望去,见到俊美的少年王子,眼神倏然冰冷。
“听说慕容卿与姑母……”他瞥见王琬神色一变,心中不由得得意起来。
“你就是见不得我高兴。”对方轻笑着,语气淡淡。
“什么蛮夷玩意儿,也值得你高兴?”
刘基的无理取闹让王琬怒火中烧,他就是喜欢让自己痛苦,以前是,如今也是!
这样一个人,真不知道母亲为何如此坚持要让自己嫁给他。
提心吊胆的日子一天难过一天。
“早知道和秦少阳一起回长安了。”王琬的叹了口气。
陪在身旁的洛水也面露愁容。
两人都不敢想象,太子看见刘陵时会是何等的表情。
好几次她们都想偷偷溜出去,却被门外的禁军拦住去路。
还有洛云……几乎寸步不离。
王琬看着在案台前烹茶的洛云,冲着洛水努了努嘴。
对方会意地走到妹妹面前坐下,一手取过茶饼,用铜锤敲了些碎片放进罐中。
洛云见郡主问到那事,脸上羞红一片,扭扭捏捏不肯相告。
见她这般,王琬少不得调笑一番,三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之前许多不愉快的事,似乎全部烟消云散。
“好想吃翡翠糕点。”郡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那翡翠糕做起来不难,却十分费时,洛水笑着起身,说道:“我这就去给郡主做。”
“姐姐!”洛云一把拉住她:“你每次做豆蓉的时候,都去不干净外皮。”
洛水无奈地看着她:“那能怎么办,谁让咱们的郡主想吃了呢!”
“还是我去做吧。”妹妹起身,叹了口气。
“对!洛云做事细心,这翡翠糕属她做得最好!”王琬拍掌同意。
“那你去吧,尽量做快些,莫让郡主等着急了。”
洛云微笑着点点头,随后翩然离去,脚步轻快得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等她身影完全消失后,洛水赶紧关闭大门,跑到王琬跟前帮她更衣。
“洛云以为郡主原谅她了……”
“放心,我根本没怪她,她就是个傻姑娘,谁对她好点儿,就对人家掏心掏肺。”王琬边说边迅速换上军服。
“你也赶紧换衣服。”她催促着洛水。
“不,奴婢要留在这里,帮郡主掩护。”对方帮她系好腰带,笑着说道。
“不行!刘基会杀了你的!”王琬不肯让洛水冒险,死活要拉着她一同离开。
”不会的……郡主,我会小心应付太子……“少女眼中满是泪水,她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主子,但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很快就会回来,一旦发现她们都不在了,定会立即派人捉拿二人,到时候郡主要想脱身,只怕更加难了。
这个道理,王琬也懂,可是……
她紧紧握住洛水的双手,满眼不舍。
其实早在父亲获罪,自己被贬为贱籍之时,洛水就打算以死保住自己的清白,若不是王琬救了她们姐妹,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如今这条命是郡主给的,她能报答对方的,也只有这条命了。
“郡主你快走吧!”她奋力将王琬推至窗边,随后打开窗户,见四下禁军都没有留意到这个角落,便扶着郡主跨上窗台。
“二哥哥……”王琬轻声唤他。
“我在封地听说了刘陵的事。”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她。
王琬没有接话,只是眼中泛起了泪花。
“你怎么会来此地?”
“我……我来散心。”
“你从小到大就知道编谎话来哄我。”刘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王琬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赶紧咧嘴一笑:“二哥哥最是聪明,从来不会上琬儿的当。”
“为何弄得如此狼狈?”他皱起眉头,用手拉了拉对方身上的兵甲。
“屯骑营的铠甲?你混在屯骑营里干什么?”他的神情越发凝重。
“我本来是来游山玩水散心的,谁知突然匈奴来袭,我身为郡主,自然不能临阵脱逃,于是我就跑到屯骑营,找了崔校尉毛遂自荐,在里面当个弓弩手。”
见对方不信,她赶紧又说:“真的真的,我守城的时候还射杀了好几个鞑子。”
刘祈太阳穴隐隐生痛,面对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他感觉自己的气血都涌上了头顶。
“本王真想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臭丫头。”他咬着牙狠狠说道,眼中闪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王琬红着脸,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低着头,只觉得齐王手劲越来越重,自己痛得难以忍受也不敢吭一声。
“你倒是和幼时一样倔强,肿成这样也敢出门?”见她双眉紧蹙,他便知道这脚踝定是痛得不行,心中一软,渐渐放轻了动作。
“琬儿甚是倒霉,来这里散心,却不知太子也来了……”
听见太子二字,刘祈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心痛地看着她:“他发现你了?”
王琬点点头,将自己险些被他欺负,随后又被禁锢在别院中的事统统告诉了对方。
听闻她被太子佩剑所伤,齐王猛然站起身,两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焦急地问道:“伤势如何?可还有出血?”
“二哥哥不比惊慌,已经没事了。”她忍着肩膀的疼痛,对着刘祈说了谎话。
这位二皇子虽然对自己关爱有加,但他眼中透露出来的那种掠夺感,实在令她心中害怕。
“殿下。”
齐王未理睬对方,径直入了院门。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不知齐王因为何事而恼怒,只是他怀中少女有些眼熟,明眸皓齿,长发如瀑,却穿着兵卒的服饰。
“上官大人……”她急忙加快脚步,跟在上官训的身后轻声开口,想从上官这里探一探虚实。
身为飘香阁的老板娘,丽娘对外总是一副媚笑讨好的模样,眸子里却总是透着淡淡的寒意,勾唇挑眉间隐藏的是她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和冷酷无情的本性。
这样一个女人面对齐王的怒气,竟如此手足无措。
上官训内心感慨,忍不住附耳问道:“这嘉惠郡主之事,你们是没查探到消息还是故意隐瞒不报?”
丽娘一愣,顿时明白了齐王殿下恼怒的缘由。
自王琬来了渔阳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身为飘香阁主事人,怎可能不会派人去调查对方的身份。
可是那个男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丽娘想起那日的情景,仍旧有些心有余悸。
从慕容恪密谋绑架太守之子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安排人留意此事,直到王琬的出现,将事情搞得越来越复杂。
最后还把郭家和鲜卑王牵涉了进来……
她原本想等事情了结后,将所有事的来龙去脉以及王琬的身份告知齐王,谁知有一天飘香阁来了个不速之客。
此人面容俊秀,笑容亲和,生得一张与年龄不符的娃娃脸,一进飘香阁就直截了当喊店家把管事的人找来。
“阁下可与老板娘相识?”她的手下试探着问道。
那人俊眉上挑,鼻间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相识……”
手下顿时收起小心翼翼的模样,冷眼说道:“抱歉,老板娘素来不接待客人,还请……”
“我与齐王相识还不够?”那人轻笑着,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几名手下惊愕地相互看了看,一人已急忙跑至后院禀报。
丽娘处事极为谨慎,自认不会让人发觉此地的秘密,没想到来人不仅知道暗卫所在,更指出了幕后主子就是齐王。
她现身时几乎已打定主意,若是对方来者不善,她便当即命人围剿,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击毙他,免留后患。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她一袭翠绿长裙,出现在大堂之上,身边带着几名健硕的男子,脸上多多少少带着些可怖的疤痕。
“虎贲中郎将,秦少阳!”少年毫无惧色,大声回道。
听闻他的官职和姓名,丽娘心中更加忐忑,急忙命人将他请进后院。
后院安静,与前面做生意的大院中间隔了一条宽敞的街巷,足够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而驰。
丽娘进了屋,随手往熏香炉中丢了块沉香焚烧。
“中郎将此次前来飘香阁,是想找姑娘还是……”
话音未落,秦少阳已一步上前,扼住了她的喉咙,随后拿起案台上的茶水,一股脑倾倒入香炉内。
尚未燃起的熏香瞬间被浇灭,发出滋滋声响。
“你……”丽娘感到喉咙上的手指正慢慢收紧,她方才屏退了手下,现如今房中只有她与秦少阳两人,若对方要下死手,她竟毫无反击之力。
“在下不喜这香气,也不喜老板娘的待客之道。”
“只是这齐王竟敢将手伸到北境,不知这罪名是大是小?”
见丽娘面露恐惧,他才慢慢松开手,笑着说道:“太子一向与殿下不和,这是满朝文武皆知之事。”
“而齐王殿下心中爱慕之人……你可知晓?”
丽娘捂住喉咙,猛烈地咳嗽着连连摇头。
“自然就是你查到的此人。”
“嘉惠郡主?”她难以置信地问道,齐王与王妃伉俪情深,怎么会……
“你尽管试一试,待你将这密报传给齐王,他会有何等反应?”
“届时太子闻风而动,追查到底……”
丽娘瞳孔瞬间放大,若是被太子抓到把柄,只怕殿下性命堪忧。她的命是殿下所救,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太子谋害。
“那……那阁下……”她不知秦少阳为何要告诉她这些,是想让自己隐瞒郡主的行踪,保护齐王殿下?
眼前的男人生得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下手却狠毒,虎贲军是皇帝亲卫,他有什么理由帮齐王。
他似乎看出了丽娘的心思,哼笑了一声,说道:“我不过是觉得小羊羔甚是可怜,帮帮她罢了。”
小羊羔?
丽娘眼前浮现出方才齐王怀中的女子,柔弱可怜,确实让人心生怜惜。
她低着头随上官训来到齐王的房间,一进门就双膝跪倒,匍匐在地请求殿下恕罪。
“让人给郡主准备间上房,安排两个靠谱的侍女服侍。”他未看对方一眼,只是捏着怀中少女脏兮兮的脸蛋,嘴角勾起宠溺的微笑。
王琬露出嫌弃的神情,她都多大了,二哥哥还捏她的脸。
可是她又不敢惹恼他,毕竟现在能救她脱离火海的只有齐王。
“是,请郡主随奴婢来……”
王琬踮着脚要下地,却被刘祈再次拽进怀中:“可走得?还是本王抱你回房吧。”
丽娘神色明显变了变。
“不用,好了许多,我可以自己走。”她羞红了脸,示意二哥哥还有旁人,刘祈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奴婢来扶着郡主吧。”见她还是有些一瘸一拐,丽娘主动上前搀扶。
“好,谢谢姐姐。”王琬笑起来甜美可人,两只梨涡让人见之难忘。
“你先去梳洗,稍后本王来看你。”
齐王温柔的话语让丽娘暗自一惊,她从未见殿下如此柔情,就连对王妃也不曾这般。
想到齐王妃那恬静温婉的面容,她多少有些忿忿不平。
走出房门,王琬悄悄对她说:“我和二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兄妹之情罢了,姐姐不要误会。”
丽娘尴尬地笑了笑,她这般岁数,什么人没见过,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她还是分得清。
郡主,这只怕是你一厢情愿吧。
她心中暗想。
“之前你们查过我吧?”
丽娘眼神一亮,惊讶地看向王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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