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子薄荷
陈妩在收到短信之前，已经察觉到许溯有事瞒着她，他一向不爱在家里打工作电话，最近，电话却多了起来；有时候会在阳台站一会儿，时间倒不算久。
但许溯每天仍然和二十四孝好老公一样按时回家，入睡之前两人有个深情的晚安吻，她就没有将许溯短暂的失神放在心上。
直到收到这条短信。
在社交软件如此普及的情况下，她收到了一条来自不知名手机号、仅仅只有一张照片的短信。
照片里，许溯正坐在医院服务台前的长椅上，林芊站在他的面前，从拍摄者的角度看过去，两人深情对视。
陈妩在看到的一瞬间心重重跳了一下，拇指和食指放大照片，两人虽然隔了一点距离，但仍然看得出许溯眼神中的关切，以及林芊泫然欲泣的模样。
陈妩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接着是，林芊竟然回国了？
最后是，这就是许溯瞒着她的事情吗？
她盯着手机里的照片，许久，摇了摇头。
无论这张照片是谁发给她的，既然是匿名，那就不会暴露信息，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搞清楚，这张照片是不是真的。
陈妩垫高靠枕，倚靠在上面，肩头碰触到床头红木板，红木沁出一点不舒服的凉意，她缩了一下，肩头不由自主绷紧。
陈妩和林芊在高中时是同班同学，在那个时候微信刚刚开始运行，她们每个同学都加了对方的微信号。
陈妩打开通讯录寻找林芊的备注，因为忘记以前的备注是什么，只能在通讯录里上下滑动，从字母划到符号。
陈妩扫了一会儿，在倒数的符号那一段里找到林芊的微信了，对方的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咪，微信名是一朵樱花后面跟着“qian”的字符。
陈妩盯着猫咪看了会儿，随后点开她的头像，首先看到的是林芊的微信号:suloveqian。
高中微信刚运行的时候，林芊和许溯正在恋爱，陈妩作为一个旁观者对这事一清二楚，这样的微信号在当时无可厚非，但是十年过去了，微信号早就可以更改。
陈妩压下心中微妙的情绪，打开林芊的朋友圈。
林芊的朋友圈显示的是半年可见，而这半年，唯一的一条信息是来自半个月前，林芊附了一张飞机落地的照片，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显示的地点是南市，她和许溯也都在南市。
陈妩又打开了这张匿名照片，从照片里其他人的衣着来看，的确是这个季节的衣服。
只是许溯的这件衣服，她没看到他穿过，或许是新买的，又或许是放在办公室备用的。
陈妩试探着给匿名手机号回短信:这是最近的照片吗？
几分钟后，
匿名手机号又发来了短信:今天。
陈妩顿时愣住了，这张照片竟然是今天拍的。
因为是暑假，陈妩和学生一样休息在家，早上许溯出门的时候在她脸上烙下一吻，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到许溯带着笑意的声音:
“早上下午都有会，如果消息没有秒回，宝宝千万不要生老公的气好吗？”
医院里的照片，许溯早上的亲吻，两个画面交织在一起，陈妩难得产生了一丝恍惚，她颇有些不解地对着匿名照片出了会儿神。
倒也不是生气，这样平白无故飞来一张照片，任谁都没办法相信。
可能是p的，可能是八百年前的，即便是今天新鲜出炉的，那是谁拍的？总不会是许溯，那他没必要没日没夜对她那么好，如果是林芊，陈妩虽然在高中时期不露痕迹地羡慕过能和许溯在一起的林芊，但也认为这种算是心机的事情林芊应该不会做。
如果说，七年眨眼而过，林芊性格变了，她真的拿出这样的照片朝她示威，目的性那么明显反而说明她并没有在许溯这里得到她想要的回应。
空调的冷气呼呼地朝外头吐气，陈妩掀开空调被，光滑的长腿从床另一侧，踩在地板上。
陈妩睡醒洗了把脸，将长发披着，只用发绳粗粗扎了一小簇，她化了淡妆，提上手袋打了辆车直接去许溯的公司。
许溯父亲白手起家开办了这个纺织品公司，在许溯高中时因一道入股的兄弟陷害曾经一度陷入破产危机，好在后来在不少人的努力下度过了危机，现在蒸蒸日上。
陈妩不太进公司，但总裁夫人的身份每年年会要亮相一次，所以公司前台都认得她。
李琳原本盯着门口旋转玻璃门还在发呆，突然看到一个身材极好的大美人。
鹅黄色的纯棉粗蕾丝吊带，乳白色针织开衫，铅笔灰的七分裤掐了细细的腰，她还以为是来面试的新员工，再仔细一看，分明是有两面之缘，总裁的夫人陈小姐。
李琳连忙站了起来:“陈小姐，是找许总吗？我给您带路。”
许溯身体一瞬僵硬，他没有和林芊有亲密的接触，但早上是去接了林芊和林芊的母亲，林芊开车门坐进来时，也带进来一股甜的香水味，他当时也觉得过于浓郁所以开了车窗。本来想吹了风就能散掉，可在医院里，陪着林芊带林母检查身体，身上可能也被过了味道。
他正在思考怎么回答陈妩的问题，好在陈妩看来只是漫不经心地好奇，假作吃醋，下一秒就跟了新的问题:“今天出去吃好不好，我订了一家粤菜馆，看起来很好吃噢。”
许溯应了，随后亲吻了一口陈妩的面颊，暗自舒了口气。
晚餐过后，陈妩和许溯回到家。
原本两人小家里，陈妩总是习惯回家先洗澡，今天出人意料，许溯先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起，陈妩站在门口欢悦的神情平静了下去。
刚才吃饭的时候，许溯的手机响了，陈妩看到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许溯本来不想接，后来隔了没几分钟又响了一次，这次许溯接了。
许溯的回复里只有简短几个“可以”“嗯”，没有任何关键信息就挂了电话。
陈妩原本根本不会关注这种电话，作为老板，许溯电话多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就是这次，她分出了心神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这样一听就发觉了不同，以往许溯话少，但不会少到只蹦两三颗字，这样的不寻常让陈妩很在意。
她记性很好，在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把电话号码输了一遍，输到第八位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许溯挂了电话，下意识看过来的目光陈妩感觉到了，但她装作看信息没有抬起头。
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许溯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名称是qian.的信息一闪而过。
浴室里的水声还得响一会儿，陈妩走到茶几旁，拿起了许溯的手机，他的手机密码是陈妩的生日，打开之后，陈妩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绿色聊天软件的图标。
信息框里，她的聊天框是唯一一条被置顶的，按照信息更新，依次下来是他兄弟的群，他家的群，她原本只想找林芊给他发了什么，可看到整排信息框里，他家的群里，许父发的最后一条信息:
陈妩突然就生理不适了。
她没有找到林芊发过来的信息，显然是许溯把和林芊的聊天框删了。
陈妩翻开了他家的群，往上一直翻，直到半个月前，许父发的一段话:
那段话后面没多久，陈妩就看到了一张照片，大概是林芊拍的，她在前面走路，后面是帮忙拉行李的许溯，以及笑得慈祥的林芊的妈妈。
再后面许溯回得很少，寥寥数句:
一直到今天的——
浴室的水声渐停，陈妩将手机聊天框关掉，恢复原样放在茶几上。
许溯只穿了浴衣出来，头发擦了擦，但还是有点湿漉漉的，陈妩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玩手机，一双又细又长的腿挂在沙发臂上。
这个月有一场英仙座流星雨，据天文台说规模是十年一遇的大，许溯陈妩和一帮好友早就约定好这周末自驾去周边的连云山野营看流星雨。
周五的时候许溯和陈妩在家附近的大型超市里买了零食和野营必备品，在家里把几年前用过的帐篷又翻了出来。
第二天天气晴朗，远处的天空蔚蓝蔚蓝，旷然无边，浮云都只有两三朵。
许溯和陈妩一辆车，车库里，许溯刚启动车，一辆缓慢移动的路虎开到他们面前，横亘在停车位和车库道当中。
一看车型和牌照，许溯陈妩就认出了是谁的车。
路虎停住不动，车窗下降，驾驶位上男人穿了一件休闲黑t，头发打理得蓬松，因为人偏白，又长得斯文，原本比较冷淡的神情也显出几分吸引人。
周聿一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指了指前方:“我去接明扬，你们先走。”
许溯比了个ok的手势，路虎径直开走。
奔驰缓缓驶出车库，夏日璀璨的阳光像是金汤一样被倾倒在车上。
陈妩将挡光板放了下来，对着镜子看了下自己的眼妆，和许溯聊天:“周聿倒是难得抽得出空来。”
“他是真忙，前两天群里问就他没回，还以为又没时间去，最后讨论完了他发了个‘好’，我们几个还在想，这货谁啊，哪里冒出来的。”
周聿向来言简意赅，陈妩吃吃地笑，“而且他也总是冷着一张脸，你不是让我帮他找相亲对象，我领我们办公室的语文老师过去，给他们互相介绍后就走了，结果你猜怎么样？”
许溯好奇:“怎么样？”
陈妩:“语文老师回来表情一言难尽，和我说，陈老师，你这朋友只说了三句话。我问她哪三句。她说:‘吃什么’‘吃好了吗’‘我买单’。”
许溯也笑了:“周聿就这个鸟样。”
车子开出市区之后就是俨然田园风光，托了天气好的福，陈妩录了不少可以直接剪辑不用加工的素材。
到了下一个服务站，许溯已经开了三个小时，离目的地近了，陈妩担心许溯驾驶疲劳，想和他交换开。
许溯喝了一瓶水精神了点，摆手把空了的水瓶扔进不远的垃圾桶，“不累，这点距离累什么。”
不过三刻钟，许溯就开上了平坦山道。
连云山上空气清新，气温不低，草木被烘出了一股草本药味。
许溯把车停到山腰停车场，这时另外一对夫妻也到了，两辆车并排在一道，车上下来的徐文静自动靠到陈妩身边。
来野营的六个人都同一个高中，徐文静、周聿和陈妩是同班同学，徐文静的老公陈一嘉、明扬还有许溯是隔壁班的。
当时在班里徐文静和陈妩是同桌，徐文静是当之无愧的大学霸，年级排名不会掉出前五，陈妩大概是年级前二十的样子。
徐文静家境不错，精英教育下出来的人才，性格精干利落；陈妩高中时人却很羞涩，大多数时候挺沉默的。
偏偏对于这样的同桌，明眼人却都看得出，徐文静更依赖陈妩。
徐文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同桌没多久就觉得这姑娘人不错，后来就是陈妩要去操场散步，徐文静也跟着去；陈妩要留下来复习功课，徐文静立马和家里说晚饭不回来吃。
陈一嘉眼见自己的老婆飞去陈妩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和旁边在车后备箱拿帐篷的许溯吐槽:“我问大律师去不去看流星雨，她说没空；我说陈妩也去，大律师说哪天。”
许溯被逗乐了，抬起头，陈妩正在给徐文静涂防晒霜，一脸不认可地叨叨，在辩论队舌战群雄的徐文静现在跟个鹌鹑似的，听话得只会点头。
没过一会儿周聿的车也来了，刚停好，戴着墨镜、白t、休闲裤的明扬就从副驾驶大摇大摆地下来，看这架势，还以为他是这山头的山大王，来巡山似的。
周聿不吭声地从主驾驶位下来，他身高高，人又沉稳，长得干净，短暂地和明扬并排那一瞬间，就把山大王衬得和山里的土匪一样。
从山腰到山上露营的地不算远，但也得走个十分钟。
林芊是陈妩的同班同学，同理，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许溯唯一的前女友。
而因为许溯和林芊的早恋过于声名远扬，所以这个问题实在太送命。
听到这个问题，别说许溯整个人都绷紧了，在场所有人都处于一个不敢呼吸的状态，除了陈妩。
她是现任，许溯要说她的一个缺点。
别人偷摸看她，陈妩面带笑意，好似好整以暇的样子托腮等待许溯的回答。
实则陈妩心中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当她知道许溯瞒着她在接触林芊，并且帮助林芊时，她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地结束。
而根据“吸引力”法则，当你第一次知道一件事情后，就会不由地被生活中与这件事相关的碎片吸引。
就像背到了一个新的单词，你原先觉得很生僻、陌生，但你背会了，理解了之后，会发现这个单词竟然在随处可见的地方运用到。
所有人在等待许溯的回答。
许溯假意思考了一下，没有多少犹豫:“前任是什么样我不记得了，一定要说优点的话，那就还好没成为我的现任。现任的缺点，”
许溯望向陈妩皎洁的侧脸，“我老婆在我眼里没有缺点。”
话音未落，明扬先“”了。
明扬撑着周聿的肩膀，一脸苦逼表情:“是我晚饭吃得不够饱吗，许总为什么还要给我塞狗粮。”
顿时气氛又活跃起来，徐文静小心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妩，她前面真担心许溯回答错，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作为同桌，知道得一清二楚，陈妩暗恋了许溯高中三年时光，就看了许溯和林芊三年的甜蜜，所以陈妩和许溯恋爱后，陈妩非常介意林芊这个前女友。
这个回答算是很标准，但许溯还是怕陈妩不开心，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握住陈妩的手，将她柔软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温暖安抚。
接下来几轮几乎每个人都中枪了，除了周聿，他好像特别有躲避大冒险或者真心话的运气。
最后一轮了，所有人指定周聿必须真心话和大冒险里面选一个，许溯没有抽过卡，他来抽卡牌。
周聿选了真心话，许溯抽了一张卡，垂眸扫了一眼字，笑了。
陈一嘉看许溯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凑过去一看，也笑了。
许溯咳了两声，面对好奇望过来的几双眼睛:“请说出你喜欢过的异性的一个特点。”
“这问题也太宽泛了！”明扬觉得无聊，在旁边撬边:“起码得说出喜欢过的异性的名字啊。”
徐文静好奇，看向周聿:“有这个异性吗？你难道不是母胎单身？”
“行了，白给。”
“不行就换个真心话问题。”
“她的头发很柔软。”
还在讨论换题的好友们顿时望过去，只听平日里连说话都像是浪费生命的周聿又重复了一遍，他眼神认真，像是在婚礼现场回答你是否愿意娶她为妻这种问题一样:“我喜欢的人，头发很软，心也很软。”
明扬讷讷两声:“其他女生难道是刺猬吗？头发是硬的？”
陈妩没想到周聿会回答，她也起了几分好奇心:
“是工作后认识的吗？”
他们几个人算是没有长时间地分开过，就算工作忙，最迟两个月也会聚一次。周聿从来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不像明扬在恋爱期间还是会带女朋友来参加聚会。
早晨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在铃声响了两次以后，陈妩迷迷糊糊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许溯拿着手机，说了一声“我在”，走出了帐篷。
陈妩立即清醒了。
她将衣服换好后走出帐篷，视野所及没有见到许溯，她抱着手臂往可以看到风景的山头那走，虽然才八点，但朝阳已经升起了好一会儿。
余光瞥见刚跑步回来的周聿，与他的视线对上，周聿朝她颔首:“早上好。”
陈妩看他身上汗淋淋的:“早上好，跑了多久？”
“一个小时，十三公里。”
陈妩惊叹:“四分之一马拉松了。”
周聿点头:“山上有坡度，比平时累一点。”
两人平时不太聊天，周聿话音落下，陈妩不知道接什么，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同时笑了。
“我去换身衣服。”
等再从帐篷里出来，周聿手上拿了一个ok绷，他轻轻地喊了一声看风景的人，“陈妩。”
陈妩转过头，周聿朝她走过来，伸手把ok绷递给她，指了指陈妩的无名指。
陈妩这才发现右手无名指不知道什么是刮蹭到，出现一条留了血印的小伤口。
她接过绷带，把包装撕开，将两边滑滑的塑料纸撕开，团在手心里。
这时面前摊开一个掌心，陈妩讶异看他一眼，周聿仍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给我吧，我去扔了。”
陈妩想说不用，但又觉得没必要和朋友争这个，于是把塑料纸放在他手上。
许溯打完电话回来就看到陈妩和周聿站在一起，背对着温和的阳光，反光使得他们的神情看不大清。
但是两人距离离得算近，陈妩好像在给周聿什么东西。
许溯放下手机，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走到人面前，扫过周聿的脸，然后才笑着看向陈妩:“怎么那么早起来了，你们在看什么？”
“噢手上破了个口子，周聿帮我拿了绷带。”陈妩抬起右手，无名指上贴了一张普通医用ok绷。
“是这样啊，谢了兄弟。”
周聿“嗯”了一声，掌心的塑料纸片被细簌，“时间不早了，我去叫明扬起来。”
许溯轻抚了一下绷带，然后将陈妩的手虚虚握住，“好，我和陈妩再去整理一下。”
六人趁着太阳还没特别热，赶紧把帐篷收了起来。
陈妩和徐文静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顺便把昨天烧火留下来的垃圾全放进垃圾袋里。
旁边的两队人也陆陆续续醒了，其中一队人盯着这边讨论了会儿，又是昨天那个男生小跑了过来。
陈妩抬起头，男生就立在她面前，脸上有点红:“你好，我是有事想来问一问你。”
陈妩和徐文静对视一眼，
“你说。”
男生轻咳了一声，“想问一下，请问你是演员吗？我们同学都说你看上去很像《春日初恋》里演女主的小舞，长得很漂亮。”
陈妩没想到快六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记得她。
陈妩心中是感激的，
“经常有人说我像小舞，但我不是演员。谢谢你的夸奖。”
男生显而易见流露出一丝遗憾，但马上恢复过来，腼腆地说:“不用不用谢，是我们唐突了，那就不打扰了。”
远处有他的同学的声音重重轻轻的:“就说不是嘛，那个人一看就有老公了啊。”
“可是真的好像，小舞，我的童年女神啊！”
“可惜就演了一部剧。”
看着学生走远，徐文静问她:“真不后悔啊，不是说挺喜欢拍戏的感觉的吗？”
“都过那么久了，我现在也喜欢做老师。”
徐文静看向她，陈妩牵住她的手腕:“不是说好等你有了小孩要来我这补课吗，现在这样挺好的。”
车里的气氛有些安静，周聿连上蓝牙，舒缓的音乐流淌。
陈妩没想到周聿也喜欢风边丽莎的歌，风边丽莎最火的时候还是十年前，初中升高中那会儿，街边的咖啡馆、书店都会放她的歌。
握在手机里的屏幕亮了一下，是那个匿名发过来的短信。
陈妩手指划了下短信，自动解锁后，又是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这张照片还是在医院拍的，但显然其中的许溯穿着今天的衣服，林芊也换了一身，和第一张照片不同的是，今天的林芊穿了裙子，脸上神色也有些憔悴。
两人面对面站着，许溯单手捧着一杯咖啡，林芊的手里也有一杯，同个牌子的logo，应该是一起买的。
陈妩心如止水，再看到这样的照片已经没有第一次的失望和害怕。
如果照片是林芊让人拍的，那目的一目了然。
这些照片，除开里面林芊特殊的“前女友”的身份，两个人的肢体都没有太过亲密，正常社交距离不算过分。
问题是林芊的身份特殊，许溯的刻意隐瞒。
陈妩轻轻地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
周聿开车很稳，从她和明扬睡了一路就能看得出来。陈妩和周聿虽然是同班同学，甚至还是前后桌，可两人的交流很少，应该说周聿与所有同学的交流都很少。
所以后来大学时，许溯和周聿一个篮球队，接着变成了兄弟，陈妩还有些惊讶许溯竟然能和寡言少语的周聿处成那么好的关系。
他们四个的兄弟群陈妩不会去看，有时和许溯聊起来，才会谈到周聿，譬如周聿家境的困难，他是如何通宵达旦学习，直至后来毕业后他赚了第一桶金，一点点壮大，买了他们隔壁的房子，成立了研究所。
周聿性格冷淡，做事的可靠程度能和性格的不讨喜成反比，所以许溯陈一嘉，还有明扬都很信赖周聿。
转过一个弯，周聿的车开进了小区。
眼看周聿往楼下开，陈妩道:“开到车库吧，电梯能直通你家，你这边东西好多，一个人拎不完，我能帮你一起拎一下。”
周聿扶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改变了方向。
如果是开到楼下周聿就得分两次拎，然后再把车开回车库，这样就比较麻烦。
车位停好，陈妩从右侧下来，周聿打开了后备箱，将行李袋扛在肩上，然后拎了两袋用品，陈妩两手空空，她有些尴尬，看来周聿一个人就可以拎了，明明看他们搬上车的时候很重的。
周聿瞧了旁边才到他胸口高的小发旋，嘴角不被人发现地勾了勾，随后，从后备箱里手指轻松地拎起一个小袋子，里面放的是两个剩下的砂糖桔。
他拎着两条细带，往前伸到陈妩面前，“你拎这个。”
陈妩:……
陈妩觉得，她现在一口一个，就能把这“行李”吞下肚。
她接过根本没有分量的沙糖桔，跟在周聿后面，
“周聿，这个很轻，要不我不上去了吧。”
周聿回过头，俯视她，没有说话。
他就是静静地看着你，白皙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无声控诉。
陈妩:……
她觉得自己看人脸色的水平非常高，所以立马解读了周聿的表情:说要帮忙的是你，我明明不需要，为了照顾你的面子给你拎东西了，你又不想拎，我好难。
莫名有点委屈的样子。
陈妩二话不说，踏进电梯间，“我觉得还是得陪你上去，万一你中途拎不动了呢。”
周聿这回跟在陈妩背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又无声笑了。
许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六点，陈妩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从房间里跑出来，头发还有些乱，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许溯总是觉得陈妩可爱，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可爱，现在疑神疑鬼嗅他身上味道的样子也可爱。
他无奈地展开双臂，绕了一个圈，等到陈妩检验完毕道:“请问宝贝有什么发现吗？”
陈妩摸了摸下巴:“没有噢，生气。”
许溯笑了，他摸了把陈妩的脑袋，然后得到某只雏鸟的跳脚:“你都没有洗手就摸我头发了，你刚刚还拿着帐篷，脏兮兮的。”
“嗯嗯嗯我的错。”
毫无悔改之心的许溯换了身衣服，扔进洗衣筐。
他离开医院后开回小区，明明没有味道了，还怕散得不够干净，又开了几圈。
两个站得笔挺的保安欲言又止，大概是认出了他的车牌，但没想明白为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用好晚餐，许溯拿着手机看新闻，陈妩正在看电视剧，手里举着一根剥了皮的香蕉，因为剧情紧张，陈妩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张嘴张了半天一口也没咬下去。
许溯被她打败了，在香蕉就要掉下来时，双手捧住。
陈妩“啊”了一声，看过来，许溯将掉了的香蕉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剥了一根好的，放进陈妩手心:“可别再掉了啊。”
陈妩啃着香蕉，眼睛还盯着电视，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我明天要去趟首都出差，当天就可以回来，但回来时间可能比较晚，不要等我，你先睡。”
陈妩这才移开视线，许溯正在看手机，她太熟悉许溯了，如果单纯是为了公事出差，他总是看着她说的，可能还会忍不住抱怨几句。
陈妩双手捧住许溯的脸颊，钻到他的怀里与他对视，掰着手指头说他的变化:“最近你好忙，总是在家里的时候有电话，又有好多会，还要出差……”
许溯眼神不避不离:“是有一点麻烦事，很快能解决，相信我，嗯？”
两人对视好几秒，陈妩撅起嘴，捏了捏许溯两腮的肉:“好吧，我相信你，可你不能有不好的事情瞒着我噢。”
许溯满口答应。
只是晚上关上灯，他心想:得尽快把林芊的事情解决，陈妩细腻，可能已经察觉不对了。
陈妩是一名高中英语老师，两年前硕士毕业后直接考了编制，到市里最好的高中教高一英语。因为是新人教师，所以只带一个班。
高一的学生们还在放暑假，陈妩被教导处告知，有位同学比较特殊，需要她来帮助补课。
原本应该由专门带高三、经验丰富的教师来授课，但是基于高三的学生已经返校上课，所以任务就交给了两次测评，帮助学生平均提分最快的教师她。
陈妩到达学校，才知道这位学生特殊的地方。
季时雨是通过赞助进的本所高中，高一和高二的时候都在演戏，等到高三需要准备艺考了，文化课分数惨不忍睹。他名气大，已经演了好几部校园剧，如果高考出现滑铁卢没有考上众人对艺考生最期待的电影戏剧大学，对学校也会产生负面的影响。
陈妩翻阅了季时雨为数不多的考试试卷，他的英语分数不说及格，满分一百五的卷子能考到五十分已经是阿弥陀佛，同办公室刚给季时雨补完数学的老师一脸黑云，想来也是遭遇了难得的职场生涯滑铁卢。
“这孩子根本不听，写了一黑板好像与他无关。和他讲道理，他就插着裤兜看着你。”数学老师摇头，“这个态度完全不行。”
陈妩听了，若有所思，手心握着鼠标，屏幕上，移动光标打开了几个文件夹。
教室里，
季时雨的经纪人同样焦头烂额。
和季时雨的点不同，旭哥对陈老师的口条也非常满意，吐字清晰，声音悦耳，他已经打算下课后问一下陈老师对影视圈的看法。
这边旭哥开始神游，季时雨则完全陷入了水深火热。
对于不同状态、不同能力的学生因材施教，是成为老师的必修课之一。
如果季时雨状态低落，陈妩会选择更加温和的办法；可在从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那边了解了情况，又在进教室的一瞬间看到这个学生大剌剌满脸不肯被驯服的桀骜态度后——做你的题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季时雨发誓他原本不会那么紧张，可是老师紧紧盯着他的头顶——他是有感觉的，他的后颈都绷紧了。
可他实在不会读英文，一行里只能认识初中的那些必背单词，才做了三题，清脆的“滴答”声响起。
季时雨被吓得抬起头，随即脸上出现恼怒，他为什么要听她——
“第一句话的主语是什么？”
季时雨思绪被打断，情不自禁地看向卷子:“swift，the society……”
陈妩:“当段首是一个单词，后面紧跟两个逗号，逗号里百分之九十是为了形容或者解释该单词是什么意思。所以主语是什么？”
陈妩的语速很快，季时雨脑子里刚过了这一句话，下意识在陈妩的紧迫下说出:“swift”
“很好，这句话的动词是什么？”
季时雨还是分得清名词和动词:“is going through”
“把修饰去掉，动词接上名词，念出来。”
季时雨坑坑巴巴:“swift is going through midlife crisis。”
“什么意思？”
季时雨要哭了，她太快了，而且他不知道midlife crisis是什么意思。
“midlife中年，crisis危机，合起来是什么？”
季时雨:“中年危机。”
“记下来，下一句——”
一节课结束后季时雨生不如死，满脑子都是陈老师语速很快的“圈出转折词和总结词，这边是什么？”“but、while、eventually、finally”……
他明明跟不上速度，像一头跟在后面慢吞吞吃草的老牛，陈妩却像个飞毛腿，死攥住他脖子上的牵引绳，把他跟个吊死鬼一样往前面使劲地拖——
更别提她还留了作业:“把所有不会的单词抄下来做成生词本，明天抽默。”
教室里开了冷气，可季时雨额头上却还沁着汗，可想而知这一节课他有多集中——他的思考被迫紧跟着陈老师，不能有一丝懈怠。
而他摊开手中的两张试卷，八篇阅读，布满了他的笔记。
精读对于底子差的学生来说，是一个快速掌握应试教育中，英语阅读节奏的办法。
陈妩一边拉着季时雨往前走，一边也在观察他的负荷，直到确定虽然艰难，但他尚可承受。
陈妩来时抱着一沓试卷，走时手边只有一本册子。
她刚要走出教室，旭哥忙站了起来，“陈老师，稍等一下。”
两人在教室门旁边停了下来，旭哥近距离看陈老师，越看眼睛越亮，他做经纪人快二十年，眼光毒辣，一眼就知道陈妩必然上镜。
“陈老师，我是时雨的经纪人李旭，大家都叫我旭哥，您随意叫就成。”李旭见陈妩颔首，紧跟着说道:“希望您不要嫌我唐突，是这样的情况，我觉得您的条件很适合演戏上镜，请问老师有没有这方面的考量呢？”
陈妩原本以为李旭是要和她说季时雨的学习情况，或者说她太过严苛，没想到是问她的情况。
陈妩:“抱歉，我暂时没有进入演艺圈的想法，谢谢您。”
旭哥挠了挠头:“老师，演艺圈拍戏挺赚钱的，而且不□□豆，纯演员的话，不会有很多非议。”
陈妩见旭哥还要劝，道:“我现在有编制。”
旭哥语塞，他没法说演戏也会有编制，那都是要重新考的，名额还特别少。
陈老师下楼梯了，旭哥摇摇头走回教室，第一排的位置，季时雨还有些失魂落魄。
旭哥拿起他的试卷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全是笔记，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辈子都没那么认真过吧。”
季时雨瞧了他一眼，脑海里闪过金光灿灿几个大字: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财年刚过，公司里结束了最手忙脚乱的那一阵，现在事情并不是很紧张。
许溯往常和各个部门的会能从早上九点起，排到下午五点——还没结婚前更晚，结婚后，他有了老婆，通知章柯不要排五点之后的会。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很少能够去接陈妩下班。
陈妩头两年做老师，还没有轮到带学生上晚自习，所以课程结束后她备课或者等学生请教问题，基本五点也能回家，学校离小区近，走路十分钟的路程，更没有他接的必要。
今天许溯突然从脑海里涌出一股念头，想开车等在校门口，像等待孩子的家长一样，透过窗户玻璃远远地看，或者干脆从车上下来，等他老婆下班。
许溯没有事先和陈妩说会来等她，开到校门口时外面的车辆已经有一些，但不算多，暑假只有高三生会来上课，现在还没到他们放学的点。
他先给陈妩发了信息，陈妩没有回，估计在上课或者是备课。
包装好的礼物盒原本放在副驾驶座位上，许溯想了想，又把礼物盒放到了后座，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位置，许溯在脑海里彩排:接下来，陈妩走出校门，可能习惯性地不会看车，因为他几乎没有接过她下班——
许溯这一想，干脆下了车。
陈妩正背著书袋往校门外走，她习惯性从学校走回家，校门右拐，走到底，再经过两个间距不算长的红绿灯就能到小区。
今天也不例外，陈妩和门口的执勤保安笑着点了下头，就要往右拐。
“老婆——”
陈妩以为自己幻听了，她停下脚步，迷茫地往后看了一眼，许溯一身笔挺浓绀色西装，玉树临风地站在校门口，在她背后不远处，笑着看向她。
陈妩好像听到花开的声音。
许溯眼前的陈妩，像是被慢镜头定格，她短暂的茫然后，犹如春风拂过还未睡醒的冰面，鹅黄色的花骨从冰面下的绿意里倏然地冒出一片花瓣，这一片花瓣像是朝春天示意，也像是预兆，陈妩的笑意明亮，风景逐渐明媚起来。
许溯不由自主地笑露了牙，看着陈妩朝自己越走越近，然后他抓住陈妩的手，在陈妩肉眼可见的喜悦里，对她说:“老婆，我来接你下班了。”
陈妩在那一瞬间心里想的是，许溯如果想瞒着自己，把林芊的事情解决了，那她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回到车里，陈妩竟然有了点恋爱时期的害羞，脸颊绯红，许溯忍不住砰然心动，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东西双手捧上。
他给陈妩系上安全带，然后伸着手，从后座捞到黑色的礼物袋，他把礼物带放在陈妩的大腿上。
陈妩眼睛亮晶晶的，没拆礼物，望着许溯，满是惊喜:“怎么今天又是来接我，又是送我礼物呀？”
许溯唇角笑意顿了一瞬，他的初衷是为了弥补心里的愧意。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陈妩纤细的手指被礼物盒黑色丝绒包装一衬，显得更加如玉一般。
她打开礼物盒，淡粉色的钻石与五光十色的白色贝母交相辉映，简洁，又透着春日枝头上的娇嫩；大方，又有种少女气息的可爱。
“喜欢，我喜欢，很好看啊！”陈妩完全不吝赞美，皎洁的小脸上满是幸福。
许溯将黑盒子里的项链取了出来，示意陈妩侧过身，“老婆，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冰冰凉凉的项链刚触碰到皮肤，一瞬间陈妩被凉到，身体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许溯笑了一声，在她的身后，将她又黑又柔软的长发挽到一边，经过几次扣上失败后，终于扣成功了。
车里的空气都透着股甜味儿，等回到家，陈妩像只小鸟一样，一会儿哼着歌将冰箱库存里的牛排拿了出来解冻，一会儿又碎碎念着还得来瓶酒，对着家里的小酒柜锁眉思考。
许溯一边回公司的邮件，一边余光温柔注意着她。
季时雨除了要准备艺考和高考外，李旭还给他安排了一场试镜。
因此周四，季时雨终于能够逃离“学海”，整个人从蔫了吧唧被风雨打过的茄子状态，重新焕发生机。
李旭用备用钥匙打开季时雨家的门，房间里还安安静静的，他一边嫌弃地把扔地上的抱枕捡起来，一边走到季时雨的卧室门口，敲了两下，
“起床了没？今天去试镜。”
里边没声响，李旭冷笑一声推开门，把砸在地上的枕头捡起来，重新扔回床上，精准无误地把长了一头狂草的男生砸了个爆头，季时雨顿时气势汹汹地抬起上半身，一秒过后，又没什么力气地倒了下去。
好在季时雨清醒了之后动作不慢。
试镜要的是素颜，在李旭挑剔的目光下，季时雨抓了两把头发，又换上看上去很一般实际剪裁骨质的衬衫，跟在李旭身后上了车。
以李旭对剧本的审慎，和对季时雨学业压力方面的考量，他给季时雨整个高三只挑中这一部剧，可想而知竞争力有多大。
挑的是个校园剧男主，这个校园剧由澄江金榜小说改编而成，当初这本小说火的时候霸占金榜头名一百零八天，和其他热销网络小说不同的是，这本并没有引起负面争议，堪称网络小说里的台风眼，周遭具有强大的能量，身处核心却安然无事。
陈妩前两天已经想着，许溯决定自己把事情处理干净，那就信任他。
但是没料到徐文静工作日约她出去，平时徐文静是个工作狂，除非陈妩三不五时地拉她出去踏春品秋，徐文静一般不会给自己空余的假期。
而且徐文静在手机里只说了有事找她说，没说什么事。
正好季时雨请假去试镜她不用回学校，陈妩看了眼时间，和徐文静约在她律所附近的港隆广场。
徐文静双手摩挲着咖啡杯壁，上头的冷气打下来，咖啡很快降温变凉。
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远处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乳白色的吊带衫，外面罩着淡黄色的针织外套，及腰的长发被她松松扎了起来，看上去又舒服，又有女人味。
陈妩的脸和高中时没怎么变过，肤如凝脂，眸似秋水，最多是褪了点青涩，但怎么看都是越来越美的典型。
徐文静想不明白，家里有这样一个大美人，许溯怎么还会和林芊掺和在一起。
她身旁的玻璃窗被叩了下，徐文静回神，落地窗外的陈妩朝她笑了一下，然后绕过玻璃，从正门走了进来。
陈妩径直坐到徐文静对面，
“这里冷气开得有点重诶，你不冷啊？”
徐文静一看就是刚从律所出来，外套都没披，陈妩一向知道徐文静畏寒，她把咖啡店服务员招呼了过来:“不好意思，请问能把我们这一块的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一点吗？”
“可以的，请稍等一下。”
徐文静只静静看着她，眼神里好像有些纠结。
陈妩点了一杯桂花拿铁，等咖啡上来了，她捧着喝了一口，对方还是这样看着她，心理斗争十分严重的样子。
陈妩放下咖啡，手指慢慢伸过去，轻轻地戳了两下徐文静的手背:
“怎么啦，不说话。”
徐文静叹了口气，这会儿终于应了:“不知道怎么说，你看看这个吧。”
徐文静把手机转了个方向，推到陈妩面前，手机亮着屏，陈妩一眼看到了张照片，照片里头的人也很熟悉。
是许溯坐在头等舱里，正在闭目养神。
陈妩下意识问:“谁拍的？”
徐文静点了下下巴，“你看看是谁的ins。”
陈妩向上滑到页首，名字赫然是“linqian”，头像也是她。
陈妩短暂地定住了，她脸上的轻松惬意被卸了下来，头等舱的照片下显示发布时间是周一，描述是“谢谢你一直在”，这句话模棱两可，却像把刀似的扎进陈妩的胸膛。
陈妩记得，许溯周一去了北京办“麻烦事”，他没有说，是和林芊一起去办“麻烦事”。
徐文静观察着陈妩的表情，她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甚至因为性格原因选择去做律师，从某方面来说她过分理智、客观、清醒。
当同事或者是其他朋友碰到难题时，她总会保持十分理智去尽可能给出最优解，但面对陈妩，她会担心直白的话语使陈妩感到难受。
徐文静将陈一嘉以前嫌她冷淡，特意教她的话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口:“可能只是正好有事碰到一起，你也知道林芊从前就是个过分仪式感的性格……”
陈妩浅浅地笑了下，摇了摇头。
她顺着徐文静刚才给到的照片，继续往下翻。
徐文静也看到了她的动作，顿时安慰说不下去了，下面的照片她也看过，那不是一个巧合可以解释的情况。
林芊过去拍的照片非常多，可最近一个月拍的照片只有几张，“巧合”的是，这几张都有许溯的出境。
在陈妩离开咖啡馆后半个小时，林芊踏进了同一家咖啡馆。
她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安，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许溯，他一边打电话，一边眼神示意林芊找个位置，他去买咖啡。
林芊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这个位置估计之前也是一位女士在这里休息，所以还残留着浅浅的淡香。
许溯在林芊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看了眼手上的表，又望了望林芊隐忍、眼眶泛红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
今天找了专业医生看林芊母亲的报告，情况不容乐观，因为林芊母亲年纪还未到文件规定不能动手术的界限，所以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化疗。
可医生也说的很清楚，化疗这一件事30%的概率病人无法承受痛苦，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化疗还没有完成就会出现不好的反应导致最坏的结果。
林芊自然不想把这样的情况和母亲说，所以现在是林芊和许溯，在一起消化这样的一个情况。
许溯打电话也是和北城的医生联系，要尽快让林芊的母亲安稳下来，安心做手术。
“她还问我，怎么样，情况是不是还行？”
林芊在医院努力憋着泪，现在只剩下她和许溯两个人，再也忍不住了，哭得两眼通红:“许溯，我该怎么办啊，我好害怕啊……”
许溯给她抽了纸巾，林芊接过，呜咽着拭泪。
许溯也为此难过。
林芊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当初他家遭受重创，林芊的父亲和母亲一起来到他家，毫不犹豫就签订合同，拿出巨款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许家纺织，他那时还记得林芊的母亲是很温柔的人，她就坐在林芊父亲的身边，没有说什么，但等到准备离开时，林芊的母亲和他说:“许溯，你也要振作起来，芊芊希望你能和以前一样。”
当时林芊已经准备出国，他原本的计划也是出国，后来两人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感情淡了下来。
在之后，许溯接受不了家里的境遇一落千丈，出于可笑的自尊心，他和林芊提了分手。
林芊估计也是生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再之后，林芊飞往大洋彼岸，许溯留在了原地。
“许溯，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我根本是个不被老天疼爱的人，所以老天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带走我爱的人？”
林芊破碎的话将许溯从回忆里拉回，许溯怔怔地望着满面泪水的林芊，林芊变了一些，可哭的样子还是和高中时一样，只会望着他，慌张失措。
半晌，他回答她，
“不是，”
“别把这一切压在自己身上，伯母会比你更难受你现在的样子。”
许溯今天又晚归了，陈妩敲着键盘，时不时望向时钟。
时钟的指针移动时声音细微，敲字时不觉得突兀，可此时她的手指停下敲字，指针的移动没有停下来，“滴答”“滴答”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书房里就过分刺耳了。
陈妩发了条信息给许溯，随后合上电脑，踏进洗浴室。
等到吹干头发，脸上的水乳精华、面霜，身上的身体乳一遍程序走完，许溯的信息才回来:“回家路上了，老婆不用等我。”
陈妩定了闹钟，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关了卧室的大灯，按了一下床边的小夜灯。
许溯轻手轻脚，拉开薄薄的空调被，被窝里刚刚才储存起来的些微暖意随着他的动作消散了。
他没有在卧室里换上外衣，他捧着外套走到卧室门口，正要拧开手把，下意识又转头望了一眼还侧卧着，睡得无声无息的妻子，他内心油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茫然，这种情绪他很久没有了。
许溯不想被这种情绪占据，他安慰自己，现在林芊安危不知，他是去救人。
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许溯到了客厅就不再那么慢吞，他快速地换上外衣，因为动作快，声音就自然响了一点，他没有在意，拿上车钥匙，打开门扬长而去。
玄关处的感应灯亮了忽灭，房间里又恢复许溯回家前的安静。
许溯从地下车库把车开了出来，大半夜的，常有晚归的私家车进小区，但很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业主把车开出去，保安瞧了眼车牌，和对面的另一位对了下眼:是那位三过家门而不入的。
夜里的马路格外空旷，红绿灯是夜幕剧院里唯一排了场次的演员，他的剧目是独角戏，按照剧本兢兢业业地扮演三个颜色。
许溯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连上蓝牙，找到通话记录，点了个回拨。
“嘟嘟嘟——”
许溯的表情严峻，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在红灯变黄的一瞬间猛踩油门。
他的速度很快，过了路口，对面有另一辆车从绿化带另一边的车道不迟不缓地驶过，许溯一眼认出那辆车的形状和车牌，那是周聿的车。
周聿年纪轻轻就一手创办研究所，忙碌程度不言而喻，难得一起吃饭聊天时候许溯听周聿说过一件事。
前两年一个冬天难得下了很大的雪，路上积了雪，周聿本来准备睡在公司里，可如果他睡在公司里，那项目组的人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逼自己留下来，所以他还是离开了公司。
下雪天地滑，周聿的车速很慢，车里的空调太闷，他开了点车窗，但因为雪片太密了，哪怕只开了一个小口，雪花片都从车窗缝隙里挤进来，贴在他的脸上，又冰又凉，他那天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干脆把车窗开大了。
可想而知等到了车库，下了车，他上半身沾满了水珠。
那时候周聿正在为一个研究竭尽心力，这下又直面大雪，骤冷忽热的，第二天就发烧，直到一周后才好。
明扬问他:“周聿，你还有点文艺男青年的细菌呢？”
周聿一向和冰雪无异的脸突然笑了一下，“想到一句诗，风雪夜归人。”
刘长卿至少还能逢上芙蓉山主人。
陈妩并没有睡着，她曾经是位演员，还是导演都夸赞的天赋型选手，装作睡着了并不难。
当许溯的手机震动时，陈妩的后颈绷紧了，可惜许溯的心神不在她身上没有发现。
许溯把电话接了起来，从他口中出来的名字果然是林芊，或许因为手机另一头比较嘈杂，又声音够响，她听到了林芊呜咽的声音，林芊应该在酒吧、或者夜店一类的地方。
许溯说的话不多。
陈妩背对着门，睡着时候呼吸平稳，许溯大概是等待了一会儿观察她的状态，然后才离开卧室。
许溯关上门后，陈妩阖上的双眼才缓缓睁开。
陈妩给了许溯机会，也想给予毫无保留的信任的。
陈妩听到许溯在客厅里细细簌簌的声音，他穿上了外套，车钥匙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来了，走到了玄关——
原本不会吵到一墙之隔的她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陈妩甚至能想象得到许溯是什么样的动作弯腰，什么样的动作走到玄关口，他会把门口鞋柜上盘子里的钥匙拿起来，塞进盛夏比较轻薄的外衣口袋里。
陈妩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拖鞋，缓慢地打开卧室的门，而在同一时间，客厅外，大门关上了。
陈妩握紧了双手，她不太想看镜子里的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总之不会好看。
“不是。”
陈妩不想周聿再猜，她坦然回答他:“是林芊，林芊回来了，她在酒吧可能遇到了危险，刚才打了电话给许溯，许溯去找她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一桶一桶水浇在挡风玻璃上。
她不知道周聿会怎么想，现在也没有心思去揣度他的看法。
陈妩猜测，等到了那家酒吧，遇上许溯和林芊，她再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躲在雨天的车子里，又宁静，又不用去思考的短暂时间。
她将会毫不犹豫地撕开一个盲盒，却不知道打开之后里面是展现在包装盒上的图案，还是无法预料的隐藏款。
车子拐了个弯，开进酒吧前的停车道。
陈妩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前方酒吧门口的许溯的车，脑子里无外乎是在眼见为实后“果然如此”的巨石落地。
车子停下，陈妩松开安全带，抱歉地朝周聿笑了下:“谢谢你送我过来，很晚了，我不知道要等多久，你先回去吧，这周末我请你吃饭好吗？”
周聿却已经拉了手刹，“我在这等你。”
陈妩愣了一下:“嗯？”
“如果有特殊情况，我还能帮上你的忙。”
周聿的声音慵散低沉，陈妩像是听到他重读了几个字，又没仔细听清楚。
陈妩正想说不用了，周聿却突然问道:“那是许溯？”
她顺着周聿的视线看过去，突然顿住。
酒吧门口，许溯正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一个白衣姑娘，陈妩瞳孔倏地放大，所有令人心碎的臆测突然有了准确的画面。
陈妩哽然，竟然一瞬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雨水打湿了视野，怒气、失望、酸涩突然蛮不讲理地冲上眼眶，陈妩抿了抿唇，打开车门，
“等等。”
陈妩低头，周聿将一把黑伞递给她:“不要淋湿自己。”
他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即便是窥到有了妻子的兄弟用亲密的方式拥抱着曾经的初恋依然岿然不动，车内没有开灯，只有雨水反射酒吧门口不怎么明亮的路灯，在斑斓雨点的影影绰绰下，看到他微垂的眼睑，他的眼尾天生是淡色的，化去了冷淡，变得面目柔和起来。
陈妩接过伞，原本的冲动奇迹被抚平了一些。
她打开车门，撑开伞，车外风雨大作，还好她在伞下面，不然肯定浑身湿透。
许溯开车到酒吧的时间很快，他穿过酒吧里沸腾的人潮，在一个卡座里找到正喝得晕晕乎乎的林芊。
她身边围着同样喝上头的男人和女人，好在只是玩骰子喝酒，他最坏的预料没有出现。
林芊已经喝醉了，她挥舞着双手朝其中一个男人说:“我不喝了我不喝了，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喝，我男朋友现在就来接我——”
“叫你男朋友一起喝啊，美女，你男朋友也很帅吧……”
许溯望着这一桌灯红酒绿，突然无端对林芊生起一股气。
他走到一卡座人前，低头望向满脸通红的林芊:“你走不走？”
辨认出熟悉的声音，林芊推开挡在她身前的男人，怔怔地望向许溯，“许溯……”
她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一堆一堆的泪珠，就这样凝视着许溯开始落泪，像是止不住一样不说话，很委屈，很不甘心的样子。
许溯闭了闭眼，他伸出手，林芊没有反应，许溯沉声道:“不走？那我走了。”
林芊立马双手抓住许溯的手，借着力站了起来，可她实在喝得多，原本坐着没有感觉，现在站起来，双腿使不上力，又软又晕，立马倒了下去。
身后的男人女人惊呼一声好不容易扶住她，林芊才好好站了起来。
她眼前光怪陆离，看不真切，只有许溯的近在咫尺带着怒气的面容是真实的，林芊突然委屈，喊他:“许溯，你为什么要对我生气——”
旁边的男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和许溯说:“哥们儿，你女朋友好像喝醉了。”
“不是女朋友。”
许溯矢口否认。
旁边的男人女人面面相觑，刚才这位美女可一直喊着说她男朋友会来接她啊，其中一个人了然的样子:“哥们儿，女朋友闹分手不是？女朋友么，是用来疼的，你看你冷冰冰的，这样一个大美人你就不能笑笑吗？”
“说了不是女朋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其中一个女人冷嘲，“普通朋友，你眼巴巴的凌晨一二点跑过来接她？”
这句话令人格外不舒服。
许溯紧紧抿着唇，他没必要去反驳不相干的人的猜测。
他抓住林芊的手臂，给她以支撑的点，林芊全身重量全靠在许溯身上，她双手抓爬着许溯的手臂，可怎么都没法使劲。
几次滑落之后，林芊满面泪痕地望着许溯，坑坑巴巴:“许溯，我抓不稳，你不要晃好不好，我难受。”
许溯低头，林芊站不住，已经攀着他的胳膊几乎是要落到地上。
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在起哄:“抱一个！抱一个！”
后视镜中，许溯正立在雨中，狼狈地望着他们。
直到开出小道，镜里看不到许溯了。
陈妩和周聿移到后视镜上的视线相触，她顿了一下，移开目光。
陈妩打的雨伞没有甩干水，放在腿边一侧，雨水刚才全蹭在她白皙的小腿上，周聿扫了一眼，和陈妩说:“雨伞扔后面，纸巾在车门里有一包，打开来用。”
陈妩弯腰捡起伞，又抽出纸巾把雨伞上过多的水抹干，然后才把折叠雨伞放到后排座位下。
等这一切做好，陈妩也因为逃离了那一场令人难堪的画面，平静下来。
陈妩诚心向他道谢，
“周聿，谢谢你。”
“你也是我朋友。”周聿语气平淡，他像是想到什么，问她:“冷吗，我开暖气？”
陈妩:“不用的，现在还是夏天，我不冷。”
周聿“嗯”了一声，半晌，他调整成右手支方向盘，整个人往左边倾了一些。
陈妩察觉到他的动作，以为是自己身上湿得比较多，有雨水的味道。
她微不可见地嗅了一下，没有雨水的味道啊。
开过了两条马路，终于等到红灯。
周聿把车停下，拉了手刹，侧身伸手，把后座上的西装外套拿了过来，盖在陈妩的腿上。
西装外套材质舒适、干燥温暖，陈妩的裙摆刚才在走动中被斜打过来的雨丝弄湿，现在正黏在大腿上，要不是她上身还穿着针织衫外套，原本宽松的裙子紧紧包裹住身体，总有些尴尬。
周聿的西装外套放过来，正好可以遮住她被湿透的裙子裹住的大腿。
陈妩突然意识到周聿刚才为什么向左边靠，裙子是白色的，浸了水，还黏在身上，自然透出了肌肤的颜色。
她的脸颊轰地升起热意，并且不自在地向右靠了靠。
等车内再无沟通，陈妩想回避的画面，和必须面对的问题又开始倾倒在她的脑海里。
刚才她看到了，林芊完全瘫软在许溯的怀里，她喝醉了，还朝许溯依赖地嘟囔着“还可以喝一点点，只能和你喝……”
手机亮了，陈妩扫了一眼是谁，毫不犹豫摁了拒接。
这时手机来了新的短信，陈妩已经是以观赏的平和心态打开这个熟悉的匿名号码，短信打开，这次是三张照片。
其中两张照片，是刚才酒吧里的画面。
起哄的人群里，许溯垂眸伸手，林芊双手紧紧拉住许溯，满脸泪痕。
另一张是许溯还没来的时候，林芊显然很兴奋，举着酒杯一个一个碰杯。
还有一张是一家咖啡店，陈妩捏着手机的手更紧了，她有些不可置信这巧合，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竟然是她和徐文静见面那家咖啡店，林芊和许溯连坐的位置都是和她们一样。
陈妩像回到了高中的时候，隔着无形的玻璃望着许溯和林芊，很麻木，又独自受着。
手机屏幕的亮光暗下，
陈妩望向前方黑漆漆的夜色，不太想去思考。
“你还好吗？”
周聿问她，他看不出陈妩现在的心情，说她歇斯底里，她唯一做的，也不过是朝许溯放了两句狠话；说她不受影响，可她的眼眸里还是有些失魂落魄。
发白的脸颊旁黏着一绺碎发，只有嘴唇因为抿得太用力，透着一股艳丽的红。
陈妩很平静，像是情绪爆发了几秒钟，她就等不及要收回，用理智去填平爆炸出来的沟壑。
“还好。”
此时卸了力，陈妩不想思考。
周聿看见了许溯和林芊，看见了他们之间的纠葛——
高中时期，他本来就是许溯和林芊爱情的围观者，和她一样。
“你不用一个人忍着。”
周聿开口道。
这句话有点难得，周聿不是关怀员工或者关心朋友的类型，所以说完这句话，就像是“抛砖引玉”，时不时望向她——
陈妩察觉到了。
徐文静和陈一嘉吵架的时候，徐文静说会让陈一嘉去问周聿的建议，周聿冷静、客观，徐文静本身就是律师，又有了周聿的帮助，陈一嘉的胡搅蛮缠没了用武之地。
陈妩出门的时候没有关灯，客厅方形的玻璃灯灯光明亮。
许溯还没回来，想也是，他要送人回家，或许还要扶着上楼，送到家里。
陈妩进去洗漱间，换下针织衫和裙子，打开了淋浴器，她急需一场热水澡洗掉黏在身上的凉意和湿气。
她把头发也洗了，等洗好出来，许溯还是没回来。
她望了一眼时钟，去到卧室拿了吹风机吹头发，吹风机的声音很大，不过开门关门的动静还是听得到。
密码锁滴答一声，门开了。
许溯在开门前，立在门口站了会儿，他生怕看到房子里头关着灯，而陈妩不在里面。
许溯做足了心理准备，拿起手机点亮，又按灭。
他给陈妩打了十几个电话，陈妩没有接电话；他给陈妩发了微信，陈妩也没有回。
她从来不会这样。
哪怕两人因为他没做好的事发脾气——
他刚开始在公司那会儿，有一个女助理每天给他送早餐，他不以为意就收了。
其实后来后知后觉也觉得过于暧昧，尤其是对方每次期待的眼神。
陈妩因为这个事情和他讲她的心里感受，他那时候不好，觉得她小题大做。
陈妩问他如果换做是学长给她每天送早点呢？
许溯想了下，立马脸就绿了。
可当时的他放不下架子，陈妩也不逼他，两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冷处理的意思。
即便在那时候，陈妩也不会不接他的电话。
尤其当他开车的时候找陈妩，陈妩还会说:认真开车，有事回来再说。
许溯的唯一参照对象只有林芊，比起林芊时不时的闹脾气，陈妩总是坦然大方，可能会有小情绪，可即便是有小情绪，也时刻为他考虑。
许溯收回思绪，握住门把，拉开门。
房子里头，客厅的照明灯兀自亮着，电吹风呼呼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许溯屏着的呼吸才松下来。
无论是门口的许溯，还是卧室里的陈妩，隔着一堵围墙都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妩的发丝还没有吹干，调了最低档的风，顺着从发根到发丝，缓慢地一下一下吹着。
许溯净了手，想换下衬衫，这时发现他的西装外套留给了林芊。
许溯顿住脚步。
在车子里的时候林芊喊冷，他调高了车内的温度，林芊在后座还是一个劲儿嘟囔浑身发冷，许溯正在心烦给陈妩打电话，被她一闹，也没多想就把外套给了她。
等开到林芊家楼下，林芊要他送自己上楼，林芊家有电梯，许溯拒绝了，大概就是那时候林芊不小心把外套带了上去。
许溯一阵懊恼，如果陈妩问起来外套去哪里了，他怎么回答？
吹风机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
陈妩走出卧室，许溯正坐在客厅的位置等她。
陈妩望了一眼客厅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她原本就有些困，洗完澡就更困了，可是可能困过了劲儿，现在眼皮随时可以耷拉下来，脑袋里却精神紧绷。
尤其是面对接下来的坦白局，陈妩由衷地没有开口欲望。
“你困吗？”
严阵以待的许溯怔住了，没有意料到陈妩会问这个。
他一闪不闪地凝着陈妩，她披散长发，换了一身睡裙，罩着很薄的外衫挂在圆润的肩头。
许溯坐着，她立在他不远处，微垂着美目俯视他，有一种昏晦环境里，慵懒的味道。
有点厌世，又有点迷人。
许溯眼里只装得下陈妩现在的样子，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
陈妩等不到他回答，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你睡客房吧，我明天要工作。”话里的意思是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要睡了。
许溯醒了神，他站起来，男人的步子大，三步两步就抓住了又要回卧室的陈妩，低着语气求她:“老婆，就给我五分钟，我不影响你睡觉好不好？”
陈妩把手抽回来，她靠在门板上，双手环胸，朝他扬了扬下巴:“那就五分钟吧，你说吧。”
许溯深呼吸一口气，解释道:
“林芊的母亲生病了，她爸爸又在不久前走了。她的母亲思念故乡，所以回来看病。你知道的，她父亲为我爸公司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再加上我们也有同学的情谊——”
家里的客房定期打扫，没什么灰尘。
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每周都会晒太阳，上周是大晴天，被褥晒过太阳后就放置在客房里，每天开窗通风，现在被子上还有隐约的焦香味。
上次来住过客房的还是陈一嘉，他和徐文静闹别扭，徐文静忙着一场官司来不及哄，陈一嘉就哼哼着跑过来住了。
许溯坐在床沿，客房的门他没关，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分开睡，他不习惯，浑身空落落的。
客厅灯关了，许溯只能从透过主卧门缝的光亮判断陈妩有没有入睡，没过多久主卧的灯也暗了。
许溯人高腿长，客房的床低，他坐着并不舒服，但现在也顾不上了。他通知秘书章柯，明天下午才会去公司。
然后发了信息给周聿:陈妩怎么在你车上？
前面送林芊回去的路上他就想问了，但是没来得及问。
刚才陈妩发泄了一通，许溯有口难言，尤其陈妩以为他对林芊的担心是因为放不下初恋，许溯只能一遍遍解释，没能提周聿。
他也知道，陈妩能和周聿有什么关系，这两个人平日唯一的交集是他。
左不过是他去接林芊的时候，周聿回了车库，陈妩于是搭了周聿的便车。
但是现在他不敢去问陈妩怕雪上加霜，所以只能问兄弟了。
他还想知道，陈妩有没有对周聿说什么，一想到周聿可能也看到他抱着林芊，他更觉说不清。
陈妩定了闹钟，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阿加莎《东方快车》的原着。
在面对难以遏制的胡思乱想及崩溃情绪时，陈妩已经习惯，抽出一本书来阅读。就像是极渴的人需要用水来恢复理智。
摊开的书落在这一页，不可能的事尽管看起来不可能发生，但仍旧有可能发生。
书侧，陈妩已经沉沉入睡。
早上九点闹钟准时响起。
陈妩意外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也罢了，醒过来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不仅没肿眼睛，眼睫轮廓分明，眼尾氤氲着淡红色，脸颊泛着水润的粉。
昨天说了很多话，说完了，心事也就散了。
陈妩打开卧室门时，距离上班还有时间，早晨能够榨一杯橙汁。
客房的门始终开着，床上的人听到声音像是起来了，不过陈妩视若无睹，径直进了卫生间洗漱、护肤。
许溯一夜没睡好，他不知道陈妩今天几点要去工作，所以只眯了一会儿，七点多就醒了，然后再没睡着。
他跟在陈妩的身后进去洗漱，长方形镜子能容纳两个人，两人都穿着白色家居服一左一右站着。
许溯一夜没能够在陈妩身边，想要双臂从后方绕过她的腰腹，紧紧抱住她的欲望从垂在睡裤旁的指尖漫溢到胸膛。
他想陈妩还在生气，是该生气，不过他能等。
许溯只能从镜子里看陈妩，
护肤水、保湿精华、乳霜，一步都没有少，皮肤白嫩得像是掐得出水，毛孔也是根本看不见。
她明亮的眼睛没有红血丝，睫毛被护肤水浸润，长睫挂了几滴水珠要掉不掉，鼻尖大概是受了凉水的刺激微微发红，陈妩抽出护肤棉轻轻地拍上最后的乳霜后，更像剥壳的鸡蛋。
相比之下，站在右边的他相形见绌，像是熬了十天没睡，长了胡子，眼眶也泛青。
陈妩如果是刚进大学的青葱学生，他就是一眼工作了许多年的中青年社会人士。
许溯一时间被落差怔住，他知道陈妩爱他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原因是相貌，无数次亲密接触时她总是会用修长的手指抚住他的脸，予以深情注目。
许溯这才想着看手机，微信里几十条信息，其中一半是来自林芊。
他不想陈妩伤心，昨天的事情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他打开林芊的聊天框，她发了好几条:
林芊:
林芊:
时间走到一个小时之后，
林芊:
林芊:
林芊:
林芊:
林芊:
许溯看到“放弃你”三个字，顿了一下，他自然不是对林芊还有什么眷恋，而是没想到她那么直白。
许溯:
林芊握着手机一直在等许溯的回复，她既担心陈妩的怒气烧到许溯，烧到自己身上，又害怕许溯一走了之不再帮她。
林芊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一个人照顾母亲，需要许溯一如既往地，帮帮她。
这时看到许溯的回复，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打开，然而看到许溯的留言，她的心脏陡然跳得很快——
她知道许溯在说什么，是她那些照片和留言。
许溯不会上ins，那看到的人只有陈妩了。
林芊是慌乱的，
林芊:
许溯:
许溯原本以为要和林芊说得很清楚，现在看来她也明白自己只会和陈妩在一起，那就没必要再多说了。
至于和林芊保持距离，许溯自认不需要和林芊说，女生是要面子的，他尤其了解林芊自尊心有多高，只要他不再单独和林芊接触就可以了。
许溯下滑，翻到周聿。
周聿在微信里回复和平日里交谈一样简短:
无需赘述，许溯知道周聿的意思，他有意问周聿陈妩有没有说什么，可他认为陈妩不是一个会向不是很熟的对象倾述的人。
许溯:
周聿:
许溯放下心，明明他的兄弟里，明扬比周聿和陈妩交流多，他却更不想陈妩与周聿接触。
或许是男人之间微妙的气场，又或许正如陈妩知道他和林芊在高中时早恋，而他知道，周聿在陈妩身后坐了两年后桌。
季时雨今天默写没到及格分，陈妩布置了抄写作业。
不仅如此，季时雨还获得了三篇阅读的课后作业，他本来已经可以下课了，但李旭要和陈妩谈一谈季时雨的新戏，所以被迫留堂的季时雨只能写作业。
“陈老师，可能这件事要麻烦你了。”
陈妩翻了翻李旭标注出来的英文片段，应下了，“那下周开始我会给季时雨布置精听，听得多了，就有了语感，一个月的时间够他消化这些片段。”
李旭连忙道谢:“辛苦老师了，这是额外多出来的工作量。”
“小事情，”陈妩说:“要让季时雨做好准备，精听不容易，时间会花得更久，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单词量还是语感，两者上去了，做高考题就会有感觉，尤其是完形填空这种题型。”
周聿周末给她发了条信息，他和研究所的同事周一下午三点到校，陈妩和om负责老师确认过后，给了他回复。
季时雨的英语课和语文课置换，改成了上午授课。
季时雨在bbzl微信里发了一个“猫咪哭哭”的表情，陈妩毫不犹豫回了一个“微笑”emoji。
用英语课开启一周对季时雨是绝望的，尤其在李旭的授意下，陈妩给季时雨多加了一个小时的精听。
等陈妩拎著书袋离开教室，季时雨几乎是立马奔向卫生间进行干呕。
李旭这下有点担心，他抚了抚季时雨弓起的背，问他:“难度太大了？要不我和小陈老师说，慢慢来？”
季时雨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盯着镜子:“我变秃了，也变强了。”
李旭当即不再理他。
om课题申请下来立即有了赞助，对于一中是件锦上添花的好事。
中午陈妩先去教导处，办公室里很空，只有王老师在改高三生的第一次摸底考作文。
王秀梅三年前过了退休年纪，其实已经不用上课了。但她喜欢教书，喜欢给孩子讲《归去来兮辞》，一时半会儿让她停下来，浑身难受。
再加上王秀梅是高级语文教师职称，课程拿过全国金奖，带出来的学生成绩提高快，一中干脆返聘了她。
只是王秀梅的腿支撑不了她上完一节课，第一年返聘的时候，她站久了必须得扶着讲台，讲台底下学生看不到的地方，她两条腿抖得像筛糠。
第二年学校让她做了教导处老师，做教导处的行政老师，可以每天坐在办公室，也能关心学生读书情况。
只是王秀梅给学生改了一辈子试卷，让她突然只做行政方面的工作，她还觉得不够，但凡逮着哪些语文老师卷子来不及批改，她就要过来，她来改，戴上老花镜一份一份地看。
现在能给她改的卷子太少了，每一份卷子她都格外珍惜。
见到好的文章，格子边用红笔洋洋洒洒能留下好几百字评语，见到写得离奇的，那么孩子，直接教导处见了。
陈妩立在教导处办公室门口，王老师没察觉她，依然弯着背，把红笔搁在卷子上一行一行往下移。
陈妩喊她:“王老师。”
王秀梅抬起头，四处张望，随后视线定格到门口的陈妩身上。
她老花镜往下落了落，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后眼睛弯起来:“你和十年前没变化，还是那个样。”
站得挺直，头发梳成马尾。
只把学校蓝白相间的校服换成了浅色的连衣裙。
十年前的陈妩已经是年级里数一数二好看的女孩子，王秀梅在办公室里，还听其他老师开玩笑，说年级里最好看的两个小姑娘都在你班上，一个是陈妩，另一个似乎是姓林，但名字叫不上来了。
当年的陈妩语文成绩不错，王秀梅让她拿作文那张卷子去打印室打印四十份，她当时就捧着四十份复印好的文章，俏生生地立在办公室门口，
也这样喊她:“王老师。”
王秀梅让人进来，见陈妩手上拎了个袋子。
袋子就和装奖杯的纸袋差不多大，看不出放了什么。
“王老师，这个您回去用一下试试看。”
陈妩周末去商场买了一对有按摩效果的加热护膝，价格不贵，评价很好。
王老师立马摇头:“这不行，小妩，老师不能收的。”
“王老师，您这样说我得难过了，”陈妩将袋子放在王秀梅的办公桌下边，“当初我高三的时候，是您中午带着我去教工食堂吃饭。”
“那才多少天！”
“王老师，那是在高考前夕。”
陈妩并不想多说那时候的事情。
王秀梅望着陈妩认真的眼睛，也想到那会儿陈妩坎坷的情况，她扫了一眼纸袋，叹了口气:“很贵吧，老师转给你。”
陈妩挑了下眉:“也行吧，您把钱转给我，我就把当时的饭钱按照现在通货膨胀率也折算给您。”
她不等王秀梅开口，
“老师，这个不贵的，我知道您不喜欢收学生的礼物，但是我现在也是老师了。”
陈妩离开教导处后直接去了om教室。
负责om课程的潘老师正在整理器材，木制长板、成堆的芯片、车轱辘、机械臂，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堆，偌大的教室宛如杂物仓。
教室地板上铺了三四块方形的布，还有一块像是刚从窗框上面扯下来的窗帘，红色丝绒质地的，颜料桶整齐码在墙角。
陈妩小时候看的儿童节目《艺术创想》就是这样的教室。
何老师正推着小木板车进来，“陈老师你来啦，我们这里还没整理好呢！”
陈妩转过身，何老师小车上的箱子眼看要滑下来，连忙伸手去挡，
“这不赶巧了，全都今天到货了——”
话音刚落，那箱子就歪歪扭扭地掉下来，陈妩双手撑住了，但箱子太重，陈妩使了劲儿，还是没给推回原位，将僵在那儿。
何老师留了一个古希腊雕塑的卷发造型，吓了一跳，卷发乱颤，
“我来我来！这个太重了——”
何老师长得不高，但身材壮硕。每天健身房跑得勤，肌肉鼓鼓囊囊的，他伸手抓住了缚箱子的麻花绳，单手用力，把箱子拉回原位。
陈妩松了口气，“何老师。”
“陈老师你等等啊，我和老潘把这些先理好，你在旁边坐会儿吧？”
陈妩跟在何老师身后，何老师拍了拍潘老师的肩:“快点先都放一放，别拆了来不及，等会儿人就来了。”
周聿的过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即便是个过场，学校也得给投资人看到他们做好这个项目的准备。
陈妩环视了一圈教室，教室是真大，估计是之前用来做多媒体会议室的，空置挺久，就改成了om教室。
“何老师，潘老师，om这次招多少学生呀？”
“毕竟第一年，高三就不让他们参加了，高一高二各招十人吧。”
“人数好像不多。”
“是不多，高中组om等于机器人、承重结构、机械创意融合竞赛，学生需要花费的时间不少，还需要一定的研究基础。”
陈妩扑哧笑了，没想到沉默寡言的周聿还会开玩笑。
“没有卷子了，学神。”
陈妩立起了身，将椅子重新翻回桌子上。
两人走下了楼，楼道里，陈妩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听了会儿，提到了周聿的名字，然后又是温顺地说了几句短短的话。
“许溯说他也要过来，问你打不打球？”
周聿背对着太阳，夕阳的金光使陈妩看不大清周聿的表情，“行，打吧。”
陈妩坐在学校篮球场旁的木制长椅上，也不知道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情形。
篮球场以中线为准，两边的人面露好战。
左边的三人为社会人士，许溯、周聿和明扬，许溯和周聿都是衬衫西裤，衬衫的袖口挽到了胳膊高，明扬倒还是t恤，看着更朝气一些。
右边的三人是高三的学生，两人穿棉质短袖校服，还有一人把校服脱了，套了一件篮球背心。
半小时前。
许溯和明扬前后到了高中，明扬还带了新交往的女朋友，名字是徐可可。
徐可可很活泼，闲不住的性子，拉着陈妩一边惊叹原来是老师，一边说她现在还在读书，是和明扬在兼职的时候认识的。
三人问器材室借了一个篮球，占了露天的一块篮球场地。
陈妩就坐在一边看他们投篮，以前她只有在篮球比赛，全班都需要参加的时候，才会坐在这椅子上给班级同学加油。
许溯是校篮球队的，人长得高，动作又灵活，赛场上灌个蓝全场沸腾。
她坐在长椅后排的高处，视线不敢明目张胆。
装作看班级的球员，实际注意放在球场上最耀眼的许溯身上。
许溯出了汗，一跑起来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中场休息，
许溯径直向他们班的方向走来，脸上挂着笑意，林芊羞涩得递过去一瓶水，许溯旋开瓶盖，一下就喝了半瓶。
他们班的起哄声不绝于耳，陈妩却没有发出声音。
下半场，许溯跳跃起来被对手撞到，重重地摔在地上，“扑通”一声重响。
陈妩倏地就抓紧了衣角，指尖泛白，紧张地盯着场上的局面。
直到许溯骂了一声，重新站起来，她才放松了紧绷的背部。
下课音乐响，教学楼最高两层下了课，因为还没正式进入高三，所以高三学生五点就放学了。
两层楼的学生和突然被放出笼子的小兽一样，开开心心吵吵闹闹地出了教室，安静的高中校园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陈老师！”
陈妩托腮侧过头，几个高三学生正惊喜地望着她，陈妩也笑了，“是你们啊，下课过来打球啦？”
这是她来学校带的第一个班级，刚进学校是群小猴子，现在都长得那么高。
其中一个板寸的高个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啊老师，不打球手痒。”
“只有练就钢筋躯体，才能更好地学习！老师你说对不对！”
陈妩被他们逗笑了，故意问:“嗯，说得挺好的，第一次摸底考英语几分啊？”
一时间三个人演绎了哀鸿遍野。
陈妩哈哈哈地笑，三个高中生顿时更羞赧了，其中一个胆大的跃跃欲试，“陈老师，别提了，要不你给我们开小灶吧——”
观众席的情况许溯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明扬耸了耸肩:“陈妩真是在学生堆里也很受欢迎，换我我也喜欢脾气好的老师。”
他没察觉，他刚说完身边两个人都脸黑了。
这时，学生才把目光移到篮球场上，问:“这几个大叔谁啊？”
明扬的脸猛地变黑。
徐可可在旁边也哈哈大笑，亏明扬比她大五岁，还总是不要脸地叫她“姐姐”，现在好了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不就喊他“大叔”。
陈妩也笑说:“是你们学长，以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许溯的生日每年都是老样子。
陈妩和许溯刚开始恋爱时，许溯对她不算热忱。
那时候是大一下学期，许溯和林芊已经分手近一年。
这一年许溯从天之骄子沦为负债累累，他没有心思谈情说爱，也对林芊的离开既不甘又痛苦。
陈妩在高中毕业的暑假经历了与期望的人生轨迹背道而驰的事情，但她总是仰望星星，明明有许溯的微信联系方式，却习惯用手写信的形式，寄给了隔壁宿舍楼的许溯。
一年的时间，加油打气。
许溯从置之不理，到愿意打开信封；又从不放在心上，到期待下一封的来临。
除了徐文静，没有人知道外语学院的系花陈妩，曾经那么小心翼翼地寄出每一封信。
陈妩也想过，是不是等到信写完了，她对许溯的暗恋就结束了。
就在她准备结束写信时，学校开始了军训，军训结束后是大一新生的欢迎晚会，经过了一年学习生涯的大一新生们终于有了展示自己的舞台。
陈妩和许溯被选为主持人。
许溯一直记得林芊班级的陈妩，那个每天都很早到校，会在他送牛奶给林芊时，望他一眼的女生。
但许溯的印象里，910guang陈妩内向，哪怕年级里的男生女生都暗暗把她的美比做一个流行词“纯欲”，许溯愣是没有看出陈妩欲在哪里。
他没见过她大笑，也没见过她生气，典型的好脾气乖乖女。
林芊曾经看了论坛，和许溯捻醋问他:“他们都说陈妩比我好看，你觉得呢，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这种致命题许溯根本不用思考。
但实际思考了也不会有答案，因为陈妩和他就像两条平行线，从未有过相交的点。
大一新生晚会前，他和陈妩，还有另外两位主持人对稿。
四个人四叠主持稿，大家都认真写上了笔记。
新生晚会那天公司正好有事需要他处理，许溯匆匆从公司赶回来，换上了主持人的西装，在上台之前准备再看两眼稿子。
但是他的稿子在寝室里。
许溯拿了一旁化妆台上陈妩的主持稿。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陈妩的字迹，字迹如人，清秀又整洁，尤其是其中有一台节目是演奏《溯》，这个溯字和他收到的近一百封信上一模一样。
这样一个笔画不少，又不算常用的字，两个人的笔迹一模一样的可能性有多少。
许溯当场脑袋里炸开了烟花。
这一个晚上许溯都魂不守舍，他不自觉地观察陈妩，她在镁光灯下巧笑倩兮，落落大方。
陈妩在得知许溯拿了她的主持稿时，一开始是慌张，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等到新生晚会结束。
主持人都换回了自己的休闲服，许溯的室友喊他回去，许溯扭头说:“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他等着陈妩卸完了妆，露出了一张清水芙蓉的脸。
他喉结动了动，然后和陈妩两人留在了只剩下他们的化妆间。
那天，许溯说:“我们试试吧。”
只是和许溯的恋爱也没有如陈妩想象中开心，她心思细腻，很容易就发现许溯还在想念着在外留学的林芊。
许溯在大一暑假出了一次国，去的是林芊在的国度。
回来时许溯明显又沉郁了一些，陈妩那时觉得自己就像一颗从悬崖翘尖上落下的水珠，许溯是悬崖下那块形状美好的石头。
她一滴一滴地撬开他的心门，等一个解开顽石心扉的机会。
无论风吹雨打，她都持之以恒地在包容许溯的不专心，她想总有一天，许溯会心里只有她的。
终于许溯向她求婚。
徐文静在现场，她问陈妩:“你想好了吗？”
陈妩那时候说:“我能感觉到许溯心里只有我了。”
结婚前，陈妩很少和许溯一起过生日，许溯生日那天总是有事的；结婚后，许溯生日那天是必须在家里过，陈妩很能理解，因为许溯的母亲十月怀胎有了许溯。
所以小两口会选择在许溯生日前一天，一起吃一顿烛光晚餐，第二天生日去许溯家里。
许溯下班回家，刚拉开门，浓郁的香味扑面。
许溯连忙取消了扬声器,接起电话放在耳边——
“谢谢生日祝福，收到了。”
他想尽快挂了电话，但另一边,林芊还在念叨:“我妈说，要不是她现在在医院，可以给你烧一桌菜，你平时都是吃保姆做的吧……”
许溯:“不用，陈妩做菜很好吃。”
“啊？”那边的林芊愣了一下,“你都让陈妩做饭啊,她做得很好吃啊……”
许溯观察陈妩的脸色，加快了语速:“很好吃,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等等呀，还有我妈想和你道谢。”
许溯听到那边手机交给林芊母亲的声音,他只能耐着性子，电话那边林芊的母亲笑了声:“许溯啊，……”
这样一个电话，不知不觉就打了十几、二十多分钟。
餐桌上只有一个还未拆封的蛋糕。
奶白色的包装盒、baby蓝的绸缎扎成漂亮的蝴蝶结，在包装盒的右下侧斜插着一段用adele字体书写的祝福卡片,蛋糕购买者预先想好祝福、店主会用漂亮的字体打印并加上装饰。
餐桌上的餐盘，陈妩已经放进洗碗消毒柜,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气泡酒带来的微醺旖旎被一个电话浇上了一盆冷水消失殆尽。
许溯知道今天又搞砸了。
他整理好餐桌,眼巴巴地看向陈妩,“林芊的母亲打过来的电话——”
陈妩只落了两字:“真的？”
许溯顿了一下，改口:“林芊打过来的电话,但是后面都是林芊的母亲在说,毕竟是长辈。”
陈妩捏住手心,微垂着眼睫看他，
“许溯，我以为今天会是和好的日子，我努力解开对林芊的心结，你结束对林芊的过分关注，为什么她的电话你会毫不迟疑地去接，为什么收完生日祝福不去挂断，你要听她说什么，因为礼貌吗？”
陈妩深吸一口气，“你平时接到银行之类的电话可不会那么好耐性。”
许溯解释:“她说得太快了，我没想那么多。”
陈妩望着许溯皱眉的样子，忽然有一丝泄气。
“我以为这个生日，不会有人来破坏氛围。”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爱争吵的人，只是当许溯接听电话，听着林芊和她的母亲祝福，时间越来越长的时候，她还在等着为他拆开蛋糕呀。
事情分轻重缓急。
许溯只是潜意识把这个电话，看得比较重要。
两人对着蛋糕相对无语，许溯将蛋糕的丝带拆开，这是一只水果奶油蛋糕。
许溯喜欢吃水果奶油蛋糕，尤其喜欢青提，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慕斯、咸奶油他都不感兴趣，陈妩倒是喜欢咸奶油。
这只蛋糕上摆满了青提，塑料包装里有两张小纸卡，第一张是淡蓝色的，上面写着:祝老公生日快乐。
第二张是一张留言备注，上面是陈妩的备注:麻烦多放一些青提，感谢噢。
许溯放下小卡，他突然不想再沉默下去，
“我下次会注意。”
第二天是周末，陈妩和许溯都起得比较晚。
陈妩醒过来时周遭空空的，她对着天花板，在想，如果是别人——许溯的同事或者兄弟打电话给他，十多分钟，她会介意吗？
她意识到不会。
只是因为打电话的那个人是林芊。
她打开主卧的门，许溯恰好离开次卧。
两人齐齐走进洗漱间，又是相同的画面。
许溯:“我不该接林芊那么久的电话——”
陈妩:“我只是介意那个打电话的是林芊——”
不约而同地开口。
镜子里的两人都笑了，许溯摸了摸陈妩的头发:“以后不会了，不要难过了。”
下午，两人准备出发去许溯家里，
陈妩从储物间拿出两个大纸袋，许溯好奇地往里瞄了一眼:“是什么？”
里面取出看了一眼，“膝盖热敷按摩仪？”
“嗯，”陈妩正在穿防晒开衫，漫不经心地道:“前两天我看王老师腿不舒服，就去商场买了一套，王老师说挺好用的，我正好想到你妈和你爸不也有膝盖的问题，干脆多买了两套，今天一起带过去。”
“老婆你怎么那么好！”
许溯都惊讶了一下，他平时不会注意到那么细的地方，还好有陈妩。
许溯父母住的是别墅，距离市区有一个小时路程。
接近四点，两人才到达目的地。
许溯一手拎着按摩仪，另一只手牵住陈妩，保姆在小院子里浇花，见到两人点头笑了笑。
“许先生，今天来了客人。”
许溯和陈妩相对一眼，许溯想可能是他爸的老朋友吧。
只是拉开门，里面却是一个女人轻细的声音，还有许溯的妈妈捂着嘴、喉间细脆的笑声。
许溯察觉右手捏着的手指紧了一下，他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还没反应过来，许溯的母亲张翠的声音先至:“儿子，你看谁来了？”
别墅一层的客厅里，
林芊正坐在和张翠相邻的沙发上，一手托盘，一手举着白瓷茶杯的杯柄，似听到张翠的声音，才将视线移了过来。
在这一个月，她只从照片来观察这位许溯的前女友，她曾经的同学。
照片里她总是消瘦的，像是一阵清风就能把她吹跑。
照片和现实重合，林芊比她记忆里，学生生涯的时候，更加弱不胜风一些，状态不算好，脸上也有些许疲惫。
林芊见着了许溯，眼睛里的光亮了一些，笑意更灿烂了一些。
“许溯，你回来啦！”
过了会儿，林芊像是打量了陈妩，才慢吞道:“……陈妩，你也来啦。”
林芊勉强压住心底的涩然。
当看到许溯和陈妩站在一起的时候，她直觉心脏如被硬钢线挑动地抽痛。
在回国前，她就想过，一定会见到许溯和他的妻子陈妩。他们可能恩爱，也有可能许溯心里一直有她，和他的妻子只是貌合神离。
但当真的，见到许溯牵着陈妩的手一副爱着她的模样走进屋子、宛若璧人时，她就忍不住去看那双交握的手。
张翠看看许溯,又看看林芊，疑惑:“许溯的外套，怎么在芊芊你这呀？”
儿子明显脸上神色不对,似在压抑慌张。
张翠不算陌生这样的表情，却没有想过会出现在自己儿子的脸上。
张翠嫁给许溯的父亲后，眼里容不下许山身边的红颜知己，年轻时，有一次发现许山身上的红色印记,她冲到许山的公司他的办公室,想直接问他衬衫上的口红印是谁的。
也恰巧，许山的秘书正在他的办公室,更巧的是，被她看到,秘书在为许山整理领带。
当天张翠就开了许山的秘书，并且要许山保证再也不会招异性秘书。
许山以家庭为重，顺了她的心。
只是张翠变得愈加疑神疑鬼起来，她能察觉许山的心不在焉，以及有时避无可避的慌乱——
就像现在的许溯。
张翠想到一个可能,只是——
她下意识朝陈妩看去。
陈妩让许溯接了外套，“林芊在酒吧喝醉了,要许溯凌晨开车去接她，估计那时候许溯的西装外套落在林芊这边了。”
张翠张着嘴,这会儿更说不出话来。
她倏地看向林芊,向来乖巧的林芊此时脸刷地白了，眼神躲闪。
林芊没想过陈妩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明明说得都对,可组合在一起,就好像她是一个坏女孩。
“芊芊，你怎么会半夜去酒吧？”张翠不敢相信，还要自己儿子半夜去接她？
林芊忙解释:“伯母，那天我妈妈情况不太好，心情太差了……”
“那也不是你去酒吧的理由啊？酒吧那么乱，还在那么晚的时间去。”
林芊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你们在说什么？”
许山从楼上下来，才刚下来就听林芊在道歉，他眉头皱了一下。
林芊怕陈妩再说，连忙答道:“伯父，是我不好，我那天没有想通就去喝了点酒，然后，有点晚就让许溯来接我了。”
许山听了点头:“是该接你，”
许山总是沉着脸，眼角、两颊的纹路使得他看上去更严厉。
他点了点许溯，“以后有事让许溯帮你，你一个小女孩在外面不安全。”
林芊得到许溯父亲的首肯，不由笑了，“谢谢伯父！”
许山“嗯”了一声，这才看向许溯和陈妩，扫过陈妩时明显带了情绪，
“回来了？”
他下颚抬了抬，看向张翠，“那吃饭吧。”
许溯忙道:“爸，陈妩给你买了礼物，热敷膝盖的——”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许山毫不留情，他淡淡扫过陈妩的脸，“以后别买了。”
陈妩微微勾唇，眼神没有避让:“嗯，以后不会给您买了。”
许山顿了下，冷哼一声。
张翠是个没有主心骨的，曾经的傲气和骄纵现在都被磨得差不多了，看气氛不对，也只能拉了拉许溯，低声说，
“你爸脾气不好，回头哄哄你老婆。”
许溯苦笑，他爸还在其次，林芊在家里才是大问题。
一顿饭吃得没有人说话，许山仿佛眼里只有一个林芊，嘘寒问暖，
“照顾你妈妈很累吧，护工一个不够，就叫两个。”
“护工毕竟只会做事，平时你和许溯多过去陪一陪。”
餐桌上除了林芊，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入了许山的脸，张翠知道许山的脾气，可此时也有点心里不舒服。
她也疼爱林芊，但许山照顾林芊照顾得像亲生女儿一样，那许溯呢，许溯不累吗？
张翠:“许溯也有自己的事情，他要工作，还有家庭——”
“你懂不懂事？”
许山冷目道:“林芊家对我们有恩情，现在她的妈妈出现这样的情况，难道袖手旁观？”
“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换做十年前，张翠绝不会善罢甘休，可现在的许山脾气越发阴晴不定，她说一句，许山难听的话有数十句。
张翠不再反驳。
许山很满意周遭的沉默，
“还有，以后许溯，你就把林芊当作自己的妹妹，反正你们青梅竹马长大关系熟得很，她没有依靠，我们来给她做依靠，许溯，你要多多照顾她，每天有空都跑一次医院。”
原本就沉闷的饭桌，因为许山的话更加令人难以下咽。
林芊一直注意着对面的两人，许溯神色淡淡，没有要答应的样子……
至于陈妩，林芊眼神瞟过从开始到现在，安安静静吃饭，看上去胃口还不错的陈妩。
她突然咬了咬唇，望向许山:
“伯父，这样不太好吧，许溯有他的事情，而且每天都晚回家，陈妩会不高兴的。”
许溯突然抬起头，他皱眉看向林芊。
“她不高兴？”
许山冷笑一声，看向这个他一贯不喜欢，许溯却反抗他坚持要娶的老婆:“陈妩，你有什么意见？”
许溯头疼极了:“爸——”
许山肃眉:“我和你老婆说话，你要代替她回答吗？”
张翠疯狂地打眼色，神态哀求，许溯只能忍下去。
几人的视线倏地落到她身上，
陈妩将吃到三分之一的菠萝虾球放入口中，然后，放下手中的筷箸。
许溯给爸妈家里请的厨师，手持国家证书，做菜水平是相当好的。
来这边的仅有几次机会，陈妩吃过保姆做的沸腾鱼片、开背虾、还有熬了三天的佛跳墙，鲜得能让眉毛掉下来。
她回视许山，神色温煦:“许叔，我觉得不太合适。”
林芊等待着陈妩的回答，她看得出许山并不喜欢陈妩。
陈妩没有直接回家,出租车在繁忙的市区堵了二十多分钟，开过一条笔笔直、绿茵笼罩的长路，打了一次右转方向灯,停在小区对面的便利店。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盛夏的夜，蓝紫交际，零零散散的，镶嵌了一两颗星星。
仿欧式的黑色路灯整点亮了,便利店的淡绿色广告牌莹莹发着光。
便利店不在闹市,客户面向隔了一条街，高档社区的业主。周末人都往市区去,便利店生意清淡，陈妩进店五分钟,便利店的感应门也没响起第二次欢迎光临的感应声。
上了年纪的老板围着个便利店的绿色围裙，拖了把藤制躺椅，搁在收银台后面。
便利店门口有一排长椅，陈妩买了根雪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坐在长椅上吹晚风。
这里人实在不多，来来回回的只有车。
等了好久,才有一对姐妹牵着狗绳遛狗，小泰迪套了一条蓬蓬蕾丝裙,脑袋上还扎了个粉红色蝴蝶结,小屁股一扭一扭，四只小爪子走得飞快。
再过一会儿,三三两两跑出来叽叽喳喳的小孩子,最大不会超过小学二年级,“我们老师说了——”声音洪亮，无比自信。
她小时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坐在便利店前的长椅上。
有乞讨的老人衣着褴褛，头上顶着个帽子，胡须一大把，衣服破旧到全是洞，端着个破碗颤颤巍巍地经过。
可能看她年纪小，又或者穿着也不体面，从来不问她讨钱。
他会问便利店出来吵着闹着要买雪糕的小孩子——他们的家长讨钱。
她看到很多次这个乞讨老人，一个晚上或许只能要到两三块钱，每周六的晚上，这个老人会买一支盐水棒冰，吃得津津有味。
陈妩那会儿没有钱吃冷饮，她在去外婆家之前都没有零花钱。
帮养母跑腿后拿到的几角钱组合在一起，她只舍得取出其中的三分之一，可以买一瓶玻璃装的可乐，喝完要把瓶子还回去。
在小小的街弄里，坐在便利店门口一边小口地啜饮，一边能听到小孩子被爸妈揍哭、高中生打游戏、又或者是夫妻俩喋喋不休的吵架。
便利店的感应声响了几秒，静了下来。
雪糕甜得腻嘴巴，没想象中好吃。
周聿点了一杯咖啡，搁躺椅上的老板充当感应机器，感应到人往他这边走过来就懒洋洋地喊一句:“自助买单。”
自助买单机器靠近便利店的落地玻璃。
玻璃后面，陈妩穿着和便利店不太融洽的标致长裙，啃了一根和她的妆容更不匹配的雪糕。
周聿接好咖啡，抬起眼睛，陈妩的雪糕被热融化了，滴了一滴到小拇指上，沿着手背滑落到手腕。
陈妩包里拿了一张湿纸巾，擦了两下。
然后动作明显变快了，上嘴唇下嘴唇抿了一口，雪糕棍上光了。
陈妩起身，握手机要去买瓶冰牛奶或冰水。
一盒牛奶递到她面前。
顺着握住牛奶盒的、白得透出遒劲青筋的手背，抬头，周聿另一只手握了加了冰块的咖啡，纸质吸管插在里面。
陈妩道了谢，接过带了一点温度的牛奶，双手捧着。
周聿一只手得了空，插进裤兜，没坐长椅，立在旁边，和左前方的路灯颇有点相似。
都是清瘦笔直乌漆嘛黑的一根，还不会说话。
牛奶盒应该是刚在微波炉里转过，虽然不热，但是也不冰凉，入口微暖，陈妩鼻尖开始冒住小小的汗珠。
回应她的是周聿嗦冰咖啡，冰块搅动的声音。
大概是察觉她的目光，周聿低下头看她:“怎么了？”
陈妩愣了一下，摇摇头，
她问:“是许溯和你说的吗？”
周聿吸了一口冰咖啡，没说话。
一辆小货车停在便利店门口，司机跳下驾驶位，裤腰带里摸出一串钥匙，拣了里面一把，咔哒一声把货仓打开。
司机扭头朝便利店喊了声:“老板！进货了。”
“怎么这时候来，等了你两个小时，店员都下班了！”
便利店门开了，感应声可爱地叫了声“欢迎光临，下次再来”。
老板慢吞吞地走出来，弯腰看了看货，都是些快餐食品，一箱子重得很，司机动作很快，已经叠了两个箱子。
“今天供应商给货慢，那一路不就都晚了吗！”司机解释。
老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往司机手里塞了瓶矿泉水:“行了，你路上慢点开吧。”
三个大箱子，老板犯愁地挠了挠头，突然，看到杵在一边的周聿:
“小兄弟，帮忙一起搬个箱子行不？请你喝咖啡？”
“老婆,周聿，你们在楼下做什么？”
许溯做足心理准备，走到地下一层电梯口却见熟悉的两人面对面站着,陈妩还是白天一身衣裙，手腕上挂了件西装外套，周聿正低头看她，像在说些什么。
许溯不禁加快脚步，嘴唇抿紧。
闻声,相对而立的两人同时抬起头。
陈妩道:“周聿西装外套被我弄湿了,现在熨好了。”
周聿拎着实木衣架的弯钩，向上举了下,“还有释迦。”
“嗯，家里释迦果多,放多三天就要烂，拿了两个给周聿。”
许溯勉强笑了下，他扫过周聿古井无波的脸，又看向神色平静的陈妩:“周聿的西装怎么弄湿了？”
陈妩对上许溯紧逼的视线，半晌,侧头先与周聿说了一句话:“周聿，你先回去吧。”
周聿看了两人一眼:“好。”
等周聿走了,许溯蜷了蜷手指，清秀俊逸的脸因压制情绪而有几分阴郁。
“那天晚上我淋湿了。”
陈妩瞥过许溯的手,只说了这一句,转身走向电梯间。
许溯霎那愣住，包裹住火苗的气泡被戳破,阴郁消散。
那天晚上突然如倾盆的大雨,陈妩的雨伞被吹得东倒西歪,风那么大，她又穿得单薄跑出来找他，自然会淋湿。
夏夜骤冻，哪怕是车内有空调，哪怕基本没淋到雨，林芊都瑟瑟发抖向他要了外套。
陈妩怕冷，哪怕是春天和秋天，手脚都凉得像冷玉。
那被雨水黏在身上，湿哒哒地坐了一路，她是不是很难受，所以周聿才会把西装外套借给陈妩。
许溯懊恼地捏住了拳，又松开，大步拉住陈妩的手臂:“对不起老婆……”
陈妩任由许溯拉着，电梯里安静地直上高层。
周聿的西装外套经过熨烫，就摆在衣帽架旁熨烫机上，开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这件衣服在家里摆放近一周，陈妩忙忘了，许溯经过也会看到，但他向来对家里的摆设不在意，就如地上出现的纸团，他目不斜视经过；早上的早餐，他不会挽起袖子早起准备。
电梯里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陈妩好像从电梯的镜面上看到三年里许溯在家里的样子。
电梯的镜面反射出陈妩的身形。
她的脸型柔美，不是时下千篇一律的尖下巴网红，也比鹅蛋看上去更加秀气。
任何宽松的衣裙都只是遮住她身形的累赘。
善良、温婉、体贴、小意，许溯在三年里体会到陈妩所有令人心动的性格。
每天下班后，陈妩都会等他一起吃晚饭，她做的油泼桂鱼香气逼人；她会做精致的西点让他带去公司，有时候是马卡龙，有时候是布朗尼，章柯对陈妩的手艺赞不绝口；会用柔软的手指轻轻摁压穴位，教他放松，无数次遇上工作的困境，都是她握住他的手。
许溯喉结动了动，在进门的一瞬间。
他从身后，双手环住陈妩。
大门关上声音沉闷。
略有些逼仄的玄关处，许溯弓着背，将下颌搁在陈妩的颈窝:
“老婆，我刚才不该那样。”
他贪婪地嗅陈妩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眼睛却发酸:“我还要替我父亲道歉，他说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妩在他的怀里转过身。
她体型纤细，实际却有一些肉，被许溯掐着肋骨不免有些肉疼。
许溯的眼周青黑，一双在高中时迷倒操场一周女生的桃花眼，神采暗淡。
他以前被陈妩养得很好的。
大学的时候，许溯公司大学两头跑，陈妩给他□□心滋补汤，盯着他涂防晒霜，一张晒黑干枯的脸被养了回来。
结婚之后更不必提，古典舞和瑜伽是陈妩的消遣，许溯就在楼下健身房健身，一应有营养的食补菜单，许溯都能尝到味道。
陈妩伸手抚了一下许溯的下颌，他应该没有好好刮胡子，零乱的胡茬扎手。
许溯捏住陈妩的手背，眼里是陈妩水润樱红的唇瓣，他心思微动，低头欲亲吻——
陈妩微微后仰，她侧过脸，许溯的亲吻擦过她的脸颊落了空。
许溯不敢相信地望着陈妩，心里涌上一阵莫名难过:
“老婆……”
“林芊送回去了？”
许溯捏住陈妩的手顿住，“……嗯，送回去了。”
陈妩的拇指摩挲许溯的胡茬，视线下移到他轮廓还算明朗的下颚线，
“许溯，你不用为你父亲的话向我道歉，如果每一次和你的父亲见面，你都要道歉一次，多累啊。”
“他骂我没爹没娘，冷血无情，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和你回家，你家公司负债累累，哪怕别墅没有收走，连每个月的物业费都没有办法交齐，我拍戏一共拿了五十万，三十万给了外婆，剩下的二十万，我只给自己留了一万，十九万全给你来供城堡里的父母——”
陈妩的声音仍旧温温柔柔，可许溯听得想哭，因为他知道后来陈妩面对了什么。
陈妩望着许溯的眼睛，和他说:“你父亲说，戏子无情无义，让你别领我进家门。”
“别说了，老婆……”
许溯将陈妩摁进胸膛，用了很大的力，他低下头，他的头发与陈妩的头发摩擦，两人的脸颊都被对方的头发，刻出一点疼。
陈妩的声音有点闷:
“连这样，我都可以接受。毫不犹豫地结束演员这个身份，用你父母可能会看得上的，老师的身份和你在一起。在你父亲面前，我可能就像是一个抓住你这根藤曼的可怜虫——”
“求你，”
徐文静挂了电话,对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
刚转过身，就被玻璃门后连衣服也不穿，就围一条浴巾,抿着嘴，眼尾耷拉到耳朵的陈一嘉吓了一跳。
徐文静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眼，随后在陈一嘉紧盯的视线中，慢慢地拉开玻璃隔断门，走回房间,又慢慢地拉回隔断门。
徐文静视线扫过陈一嘉的八块腹肌,不多做表示，转过身将隔断门的门锁给锁住。
“你在和谁打电话？”
徐文静:“陈妩。”
陈一嘉撇了撇嘴:“我不信,陈妩怎么会半夜和你打电话？”
徐文静道:“就是陈妩，骗你做什么？”
陈一嘉沉着脸:“那你给我看记录。”
徐文静一下顿住,陈一嘉和许溯是能穿一条裤衩的兄弟，让陈一嘉知道陈妩冒出了离婚的念头，就是让许溯知道。
徐文静想都没想，眼看陈一嘉越走越近，她打开手机,删掉了和陈妩的聊天记录。
陈一嘉看到她动作，瞪大了眼睛,大步流星过来拿走她的手机:“徐文静你是不是删记录了！”
陈一嘉解锁手机一看，除了他是置顶,最新一条信息已经是半小时之前。
他颤巍巍地转过头,“徐文静，你真的删记录了……”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徐文静！是那个长得衣冠禽兽的法官是不是！”
陈一嘉见徐文静站在一边,没解释,也没来哄他,顿时眼眶都红了。
徐文静满头黑线，这她怎么解释。
和徐文静的一通电话，陈妩的心没有得到抚平，反而更乱了。
空气里弥漫了一些含果味的花香，被醋栗叶的些许苦味中和，让味道变得清幽。饱满的汁水挂在梳妆台的玻璃收纳上，欲坠不坠。
陈妩踮脚，拾起收纳旁的盖子，把溢出味道的琥珀石盖上。
她躺进了被子，手指捏住被沿，又坐了起来，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划开有一道消息提示，
周聿分享了一张照片，是切成六瓣，看上去果肉格外甜嫩的释迦果。
陈妩没回，从书架上挑选了一番，抽出一本《异见时刻》。
许溯还没有睡，忙完了工作，阖上笔记本。
他捏住鼻梁，好一会儿放开，额头的酸胀稍微缓解了一点，起身，把喝完的牛奶杯放进厨房间的水池里。
等走出厨房门了，又退回去把牛奶杯洗干净，放进消毒柜。
厨房间和主卧距离呈折线走向，透过门缝间隙，主卧的灯还亮着，许溯没推门进去，在正对主卧的客厅沙发上坐了会儿。
等到卧室里灯暗了才回客房。
厨房里被切成椭圆形状的吐司被放进烘焙箱，透过透明玻璃，吐司表面泛起浅浅一层焦黄。牛油果被捣成了泥，逐次加入一勺柠檬汁，低卡蛋黄酱，些许盐，还有酸奶。
陈妩木勺刮了碗壁上一丁点，放入口中尝味，觉得味道淡，挖了小拇指尖分量的蜂蜜滴入牛油果酱。
番茄已经切丁备用，黄色和红色的蕃茄丁交相辉映，乍一看馋涎就开始分泌。
许溯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日光大盛，深色花纹的窗帘晚上没有拉紧，光把房间里照亮了。窗外还有鸟鸣，天热，知了的声音也不小。
许溯伸手去摸手机，林芊给他发了信息。他回了，关掉聊天框，这才发现置顶的聊天框，只有他发过去的记录，这两天一条回复都没有。
许溯愣了一下，猛地坐起来。
陈妩已经两天没给他发信息了吗？
破壁机的轰鸣打破了许溯的思考，他拉开卧室门，破壁机的声音更响。
餐桌上放了一盘太阳蛋，烘烤好的玉米片，一碗牛油果酱，番茄丁。
许溯大学那会儿在公司加班，陈妩就给他做了玉米片配guacamole，清爽可口方便携带，他说很好吃，陈妩就给他专门放进密封的罐子里，办公室的冰箱冷藏可以吃两天。
厨房里，陈妩正在给刚烤好的吐司涂上牛油果酱，盖上三文鱼薄片。
她弯着腰，长发束成一束松松地披在肩上，神态温柔。
许溯看入了迷，陈妩端着两个盘子出来，许溯的目光就随着她动——
“刷牙了吗？”
“还没。”
陈妩无奈地望他一眼，许溯这才起身去洗漱。
等用好早午餐，陈妩拿了个ipad放在桌面看美剧，许溯光经过的次数就有三次。
在第四次经过时，陈妩说:“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许溯:“我今天要去医院看望林芊的母亲。”
陈妩微微抬眉，
许溯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陈妩对医院不陌生，她第一次产生人生艰难的感悟就是在医院，还是同家医院。
医院里除了一楼大厅，每层楼都会有消毒水味，尤其是病房区。
七楼病房。
这里应该是vip病房区，来往走动的病人很少，斜对面是医生的办公室，距离很近。前台的护士小姐正在登记，另一位捧着透明保温杯，泡的是枸杞。
许溯立定在7018病房门口，手指叩了叩。
病房里传来行动快速的脚步声，细细簌簌的，
“肯定是许溯来了——”
“芊芊，你走慢点。”
病房门拉开，露出林芊一张俏生生、惊喜的脸。
可惜脸上的惊喜在看到许溯身后的人时，僵住了。许溯牵着陈妩的手，另一只手拿了一个果盆，包装纸上有一枚丝带绑的蝴蝶结。
林芊僵硬地扯出一丝笑:“陈妩，你也来了。”
陈妩说:“嗯，尽我一份心意。”
陈秀兰躺在病床上，见到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也是一愣。
“是许溯的妻子吗？”
林芊“嗯”了一声，让许溯和陈妩进去，“还是我的高中同学。”
林芊要接过许溯手上的果盆，放到桌上，许溯摆手:“我来吧，太重了。”
陈秀兰的视线被陈妩吸引，她从事艺术工作，这辈子见到漂亮的女孩数不胜数，但陈妩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陈秀兰在看陈妩，陈妩也第一次见这位陈伯母。
林芊的相貌继承于陈秀兰，她倚在床头，神色苍白，眼下是没睡好的青黑，没什么血色，但骨相很漂亮，想必年轻时候风华正茂，是能迷倒许多人的女人。
陈妩想起外婆，心一软。
她坐到陈秀兰床边的位置上，扬起唇角:“听许溯说您这两天状态不错，我就来叨扰探望了。”
陈秀兰笑起来慈和:“别这样说，有人来才热闹，我很高兴。”
陈妩突然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她。
陈秀兰愣了一下，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秋天来得急,伴随着冷空气南下，原本还是三十度的天，突然直降十几度,冷涡裹挟着凉意迫使整个市区的路人都换上了更保暖的衣服。
卧室门突然被敲响的时候，陈妩正在给季时雨视频上课。
季时雨这周就要与他的“死对头”一决高下，除了每天的英语课，晚间时间都要进行口语练习——
陈妩正在让他模仿英剧中的某一段。
现在是晚间八点，许溯一身出门装备站在主卧前,陈妩还下意识看了眼电脑上右下角的时间。
许溯:“伯母说林芊电话打不通,我准备去她家看一下。”
他皱着眉，脸色凝重,手机里还有拨打电话的声音但一直bbzl是忙音，对面没有接。
许溯本来不想和陈妩说,但陈妩对瞒着她很反感，再加上这还是晚上，他出门的动静、等会儿陈妩出了房间家里没人，还是一样会生气难过。
许溯挂了没有被接听的电话，他看向陈妩。
陈妩和视频对面的人解释了一声,取下耳机。
然后看他一眼说:“那走吧。”
许溯看不出陈妩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陈妩这两天冷冷淡淡的，哪怕是已经去陈秀兰的病房探望过林芊的母亲,在病房里明明聊得很开心，可面对他时,和过去黏着、吃醋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
许溯心里不是不难过。
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让他对林芊全然不顾，许溯现在没有办法做到。
陈妩让许溯先出去,她要换衣服。
这就是要陪他一起去看林芊什么状况了。
许溯内疚,也不想惹她不高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她出来。
林芊的家离医院有些远，许溯车从家里出发，是沿着与医院相反的方向过去。
许溯对路况很熟，第二条道大多数路是直走路线，这一条却有些奇怪是左转弯和掉头道，许溯没有任何迟疑。
陈妩想:许溯对林芊家的位置很熟悉。
令她没想到的是，许溯还有林芊家的备用钥匙，他熟练地将车子开进小区，停在一栋公寓下，不用思考地按出防盗门的密码，然后进入电梯。
林芊家的备用钥匙被许溯和家用钥匙挂在一起，一把银色的钥匙，一把金色的钥匙，贴得很紧，莫名有些刺眼。
陈妩笑了一句:“你有林芊家的备用钥匙啊？”
许溯动作一顿，不敢看陈妩的眼睛，他说:“他们刚回国时，我来帮忙搬过几次重物。”
“挺好的，林芊柔弱没力气，伯母是个病人，你是该常来帮帮她们。”
陈妩语气没有丝毫不悦。
许溯吃惊地抬眸看她，陈妩视线也从钥匙上移到他脸上，“老婆，你……”
“快进去看看，不要出事了。”
许溯只能从陈妩的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体贴和温柔，他忍不住向她保证:“老婆，等送伯母去了首都，我会和林芊保持距离。”
陈妩语调轻松地嗯了一声，许溯却更加找不到重心，像是悬在半空。
他下意识去拂开遮住陈妩侧脸的几绺碎发，但还没碰到，陈妩已经推门进去，许溯的手指落了空。
还好，林芊只是感冒了。
林芊发了烧，窝在被子里脸上有因为热度泛出的红云，床头柜上放了水杯，里面的水已经喝完了。
许溯把林芊叫醒，林芊迷迷糊糊叫了一声“许溯？”，随后四肢就像把许溯的手臂当作藤曼一样缠了起来，许溯要去挣开，但是越挣，林芊攀得越紧。
和病人，许溯不会用大力气去挣开。
许溯下意识看向门口的陈妩，他担心陈妩会吃醋，或者会生气。
陈妩欣赏了一会儿林芊紧紧抱住许溯，发着热还呢喃着“我是不是在做梦”的样子，随后问:“她需要喝水吗？”
许溯低下头，拉开林芊的手臂:“你要不要喝水？”
林芊点了点头，手却紧紧环抱着许溯。
许溯走不开，倒水的任务就只能交给陈妩。
许溯觉得不合适，但当陈妩要许溯把杯子拿给她时，他还是递了过去，视线紧紧地注视着陈妩，生怕她不高兴:“老婆，辛苦你了。”
“倒个水而已。”
陈妩调好了水温，将温热的水杯递给许溯，许溯握住被子让林芊喝，林芊只喝了两口就又抱住了许溯的腰，缠得很紧。
许溯脸上的表情很丰富，起码陈妩和许溯成婚三年从来没见过他有那么多表情。
无奈、挣扎、尴尬、纠结、愧疚、心软……
奇怪的是陈妩都读得出来。
可能愧疚是给她的，但心软是给林芊的。
折腾了一个小时，林芊的热度降了下去。
许溯要走的时候林芊还是不肯，但她实在虚弱，眼皮耷拉得厉害，不一会儿没了力气，许溯的手轻松挣开。
陈妩第二天有课，在车上眯了一会儿，回到家洗了半小时的澡，然后睡了过去。
许溯原本想和陈妩解释他为什么要去照顾林芊，他不确定自己做的算不算违背了和陈妩的约定。
可陈妩看上去太困了，而且她今天没有生气。
许溯的心不定，明明马路空旷，甚至大半夜的全是绿灯畅通无阻，也明明陈妩在副驾驶安睡，没有争吵，没有冷处理，他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网上有一张很火的图片，海报上是孩子的哭脸，两个血红的字壮烈极了，上面还有一行标题，某某年大型史诗级灾难片《开学》。
除开刚分班级时候对陌生同学的胆怯和新事物的好奇之后，学生很快熟络起来。
高一（3）班的新高中生一个个吵吵囔囔的，有几个学生是互相认识的，以陈妩的眼力见立马发现一对情侣——英文课上，女孩子一站起来回答问题，全班同学就看向另一个男生，齐齐起哄。
陈妩面带微笑，眼神鼓励女孩回答问题。
心里则想，孩子们，真不拿老师当外人啊。
打眼望去，就一个学生特殊了点。
“if it’s because i haven’t been able to be outdoors……”陈妩握著书从讲台走下来，
齐飞涯不用多打听,因为学校在公告栏上发布了这一条堪称重磅的消息:
学校om课程组将正式启动，赞助商为势无可挡的业界新星——calligraphy研究所。
一开始还没张贴公告时就有风声传出，来自于高三学生。
他们说好像在学校篮球场上见到了一位新闻里的青年人物,他这极少数的一次露面还是互联网圆桌会议，他坐着，话很少，大多数时候在听别人讲。
相貌清俊，斯文儒雅,为人谦逊,媒体和网友对这位创始人不吝赞美。
可能赞助母校的消息一经传出，还会多一个知恩图报的美名。
周聿在母校打篮球的消息和公告一起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
陈妩那几个教过的学生这才反应过来,当时他挑衅的学长是什么咖位，顿时又懊恼又兴奋——我竟然说那么年轻的大牛是大叔,我竟然没问他要签名！
和研究所合作经费自然不少，公告上写得明明白白，若在全国得奖将会获得奖学金。
对于学生来说，和与研究所合作的价值远远大过于奖学金了。
除此之外，公告上还写明了要求:
年级排名前一百五、无不良违规记录、
高三生只能扼腕叹气,这次没有高三玩的份儿。
齐飞涯这一次主动站到了教室办公室，陈妩的面前:“老师,我想参加这个om课程组。”
陈妩正在回季时雨的信息，他赢了对手,拿到了这一次的角色。
陈妩回完消息,放下手机。
男生看着她，眸色里难得的专注。
陈妩点头:“可以的,月考考入年级前一百五就行。”
齐飞涯点头,刚准备离开办公室,
“每一门课都必须及格。”
齐飞涯惊讶回头，陈妩摊手:“学校的隐藏款硬性规定，大概是没想到有人能够既达到年级前一百五十名又偏科严重到不能及格吧。”
齐飞涯:“我有自学芯片基础。”
陈妩拍了拍手边厚厚一沓申请表:“找出十张有自学基础的不算难。”
齐飞涯抿住了唇。
可能第一次研究所的人来校之后反响尚可，高一年级om课程组的辅导员一职落到了陈妩的头上。
公告一经贴出，陈妩办公桌前门庭若市，全部是前一百五十名的学生，和齐飞涯说的也是实话。
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尖子生全汇聚于此，光申请表填写到初中参加头脑奥林匹克课程、奥数经验、自学算法、sql爬虫精通的就有不少。
陈妩内心倾向于齐飞涯拥有这一次机会:“月考英语想要及格的话，并不是很难，有需要来找我。”
陈一嘉在群里大发苦水，许溯刚忙完工作打开手机，就见群消息记录突破了一百条。
几个男人有什么好聊天的？
许溯哭笑不得，群里，陈一嘉和明扬你来我往。
陈一嘉说他怀疑徐文静外面有人了，最近徐文静总是背着他偷偷打手机。
明扬:不会吧，你问她了没？
陈一嘉:问了，说是工作上的事情。
明扬:那不就得了，人家社会精英大忙人，你别和大律师闹。
陈一嘉:这次真不是我闹。
陈一嘉说:她以前晚上回家工作内容都不会带回来，但最近一直在用手机打电话，还在阳台躲着我趁我洗澡的时候，最严重的是，我想看她记录，她竟然当着我的面删了！
明扬:……
明扬:兄弟，这有点……
许溯看到这里还觉得徐文静只是有事瞒着陈一嘉，并不一定是有其他想法，陈一嘉和明扬又接着聊了下去，
明扬:大律师最近对你好不好，我是说态度怎么样。
陈一嘉:很好，除了第一次被我发现的时候她没说话，后来每次都哄我，还特地早下班约我出去吃大餐。
明扬:送你礼物了吗？
陈一嘉:我靠，你怎么知道的？
明扬一脸纠结地打字:这不就是弥补吗？
陈一嘉:……什么弥补？
明扬: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
十分钟之后，明扬发了两个“饶了我”的表情包:别再打我电话了，求你了大少爷。
许溯越看越不对劲，背着打电话、约出去吃大餐、特地买礼物为了……弥补。
他脸色变幻，发了条信息:大律师说不定有什么事情不想让你心烦，才瞒着你。
陈一嘉回复很快:都是夫妻，风雨与共，欺骗我比累一点更让我害怕，何况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累。
许溯盯着陈一嘉的话，手顿在手机屏幕上。
许溯:如果大律师瞒着你，是为了照顾她前男友的父亲呢？
陈一嘉立马打了十几个问号:老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一嘉:不可能，首先我老婆没有前男友，我们校服到婚纱西装，其次，我老婆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许溯:假如？
陈一嘉:那我会觉得自己从没认识过她。
许溯:她有苦衷呢？
陈一嘉不知道许溯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他一想到徐文静哄着他的原因是为了前男友，顿时心都碎了:我不能接受。
陈一嘉:你自己想想，如果陈妩瞒着你照顾……随便用个周聿好了，瞒着你照顾他的父亲，然后天天和周聿离得很近，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你怎么想？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带点绿都不时髦？
明扬:@周聿
陈妩没有吃,她下了班就过来了，不过还好也没有很饿。
她陪着陈秀兰下了一盘围棋。
陈秀兰年轻时候围棋下得好，在市里比赛都得过名次。
陈妩只会最基础的下法,胜在悟性高，陈秀兰教得耐心，陈妩就一周的时间，也可以吃下不少子。
但当陈秀兰用上了真本事，陈妩只能无奈摊手。
“你比芊芊聪明多了,还比她有耐性。”
陈秀兰提到林芊就是哭笑不得:“小时候想培养她的耐心,顺便帮她开个窍，逼着她坐在围棋桌前看棋谱,结果她就在棋谱上画画，后面也没怎么学会。”
“她一不想做了就哭,她爸爸宝贝她，就立马哄她说‘不下棋了’把她抱下来。”
陈秀兰面上露出怀念的表情，盯着电视上的一个点，半晌没有说话。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陈秀兰看向面前的陈妩,
陈妩正垂睫观察棋盘，白皙的面庞沉静如水。短短几天的相处,陈秀兰是真的很喜欢这样的女孩。
聪明、大方、得体，而且脾气性格也都很柔和,像是一弯春日里的湖水,碧波荡漾，令人能想到所有关于新鲜空气,轻盈的花朵,类似的词汇。
曾经陈秀兰在林芊出生的时候,幻想过林芊长大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那时候描绘的画面，大概就和现在面前的陈妩一样。
陈秀兰面色复杂，她有一些话，是想对陈妩说的。
“小妩。”
陈妩抬眸，自然弯起的微笑唇令她看来就算没有什么表情，也是舒适的。
陈秀兰两颊微微鼓起，使眼睑下块肌肉被往上推移，眼睛轮廓会微微折起，这是在想要祈求人时，下意识会做出的面部表情。
而这个面部表情看上去就是一个勉强的笑意:“小妩，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说，单独说说。”
陈秀兰说:“之前没有机会，芊芊在，许溯也在，但这个事情确是和你相关，所以我想和你聊两句。”
陈妩扫过陈秀兰的眼睛，以及她微微交叠合拢的双手:“伯母，你说吧。”
陈秀兰似是在与自己斗争，她的右手食指捏着左手小拇指的指节，摁得有些紧。
“小妩，可能这个要求对你来说，会让你有一些不高兴。”
她吞吐了好一会儿，才望着陈妩的眼睛缓缓说道:
“伯母想拜托你的事情是，如果我手术不成功的话——”
陈秀兰顿了顿，
“我想麻烦许溯，继续照顾芊芊。”
陈秀兰这句话说完，紧张地观察着陈妩的表情，但不知道是陈妩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她本身就不是情绪化的人，陈妩还是淡淡地在听她说话的样子。
“伯母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很不公平，许溯是你的丈夫，我却让他来照顾另一个女孩。但伯母没有办法，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芊芊曾经看上去朋友不少，但实际交心的并没有，这次回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她以前带回家的同学，现在一点联系也没有了。”
“现在也只有许溯愿意帮助芊芊。”
陈秀兰脸上有一丝羞愧，她说得慢，像是每颗字都需要经过反复斟酌，才敢一颗一颗、饱含舐犊之情地吐出来:
“芊芊她被我和她爸爸宠坏了，脾气大，娇气，她不会想着去拆散你们，她只是很依赖许溯。小妩，不需要多照顾，我只要许溯每周问候问候芊芊就行。我不想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万一发生了什么，无处可去。”
做母亲的，大多会在前途无法确定明暗时，为子女备下丰厚的行囊，以确保一旦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子女也可以有一个港湾。
她和陈妩短短接触了几天，确信她是一个好说话的孩子。
哪怕芊芊对她的态度不好，陈妩也能不放在心上。
尤其当许溯担心芊芊时，陈妩也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她大概是天生大方，又或者悲天悯人。
正是因为这样，陈秀兰才决定由自己出面做一个恶人。
她可能只有朝夕之间，但芊芊的路还很长，强求陈妩的一个答应，陈秀兰相信如果她愿意去遵守，那一定会做到。
陈妩手肘支在椅背上，指骨撑着腮，柔软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坐姿慵散，神色淡淡。
陈秀兰在她的注视下有一些不安，但仍旧紧紧地盯着陈妩。
对视了半晌，被陈秀兰瞳孔里的执着感染，陈妩无声轻叹，
“伯母，我以为，你之前玩笑说想把我当干女儿，是有几分喜910guang欢我的。”
她将撑着下颚的手放下，交叠于膝盖，声音轻轻，言辞却直扎红心。
陈秀兰愣了一下，霎那间脸烧得通红:“小妩，伯母不是这个意思……”
病人的脸因这一顿羞愧竟然显得血色不错，陈妩这时还有闲心开小差，原来情绪还真有活血作用啊。
陈一嘉和明扬专门开个了卡座,就两个人，还精心准备了那么宽敞的一个作案地点。
时间尚早，市区的夜生活还没正式苏醒。
晚高峰带进来酒吧的第一波人流,三三两两的，那么早到的基本是没预定成功只能提前排队，要不就是顺便来吃晚饭。
酒吧里的意大利面不错，有黑松露奶油培根，番茄肉酱和海鲜大虾墨鱼汁,配上沙拉和无酒精鸡尾酒也算荤素搭配。
酒吧的灯光昏暗,陈一嘉郁郁不乐地吃薯条，明扬给徐可可回了条微信后转身一看,陈一嘉快把一篮子薯条全吃了。
明扬盯着篮子里了了无几的几根薯条，
“兄弟,不是说远离炸物保护腹肌吗？
陈一嘉冷嗤一声，“媳妇都要跟人跑了还腹肌，我八块腹肌长脸上她就能断绝外面的花花世界？”
说完他把篮子里的薯条全抓了塞嘴里
明扬刚想伸手抢救两根薯条，捞了个寂寞。
明扬一言难尽地远离这个酸醋味道熏天的男人，陈一嘉原来不这样,在职场上好歹也是堂堂正正一职业精英。
就是和徐文静大律师在一起了，才别扭成这样,两米之内这醋味都能熏得人有孕吐感。
还有腹肌长脸上，明扬脑补出了画面,不由一阵恶寒。
“所以说你们都恋爱经验少……”
明扬大剌剌地坐在卡座里,长臂靠在沙发枕上，四处眺望,吧台小哥朝他点了点下巴,明扬朝他飞了个眉毛,吧台小哥顺手摇了一杯插上薄荷叶的桑格利亚。
正在吧台上的喝温水的热裤驻场女歌手接住小哥推来的玫红色鸡尾酒，离开座位，漂染成金粉色的长发在灯光下忽闪忽闪，蹬着一双卡其色流苏长筒靴走到卡座这边。
鸡尾酒落在桌上晃了晃，冰块碰撞，驻场女歌手手掌盖在杯口，指甲红艳:“嘿，好久不来了？”
明扬:“这不是谈恋爱了吗？”
女歌手意味深长地噢了声:“倒是不间断。”
说完松开手，人就走了。
明扬收回目光，陈一嘉正嫌弃地看着他。
陈一嘉:“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明扬摇摇头:“兄弟，魅力在这边，无法遮盖。”
陈一嘉犹豫了一下，摇头:“看到大口杯她会真的生气。”
明扬指了指三大瓶酒:“那这些？”
陈一嘉:“充场面。”
明扬:“喝不完呢？”
陈一嘉不假思索:“你打包带走。”
见明扬不接话，陈一嘉嘱咐他:“别浪费了。”
明扬只有让别人无语的份儿，难得被无语到。
好不容易等到大律师给他发了信息，陈一嘉思考着今晚的策略，一开始没回。
虽然没回，但一副心神全在手机上，抿一口沾湿嘴唇的酒，就看一遍信息，越等心情越燥。
这时外面舞台上热闹起来，键盘手和架子鼓手都到了。
酒吧无论是卡座中心位还是阶梯后排位都座无虚席，声音变得嘈杂，陈一嘉和明扬又过了一遍流程。
明扬:“说实话，我还是不觉得大律师会找别人，她太忙了，根本没这功夫。”
陈一嘉听了，一口气把小酒杯都喝了。
他的电话响起来，徐文静看他没有回信息干脆打了过来。
明扬把手遮住手机来电显示，朝他说:“想事情顺利？那听我的。”
等歌手开始唱歌，场内的气氛更加热闹，骰子在壶里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几乎在每个桌都能听到，不过不会太乱，全被压在歌声里。
过了半个小时，徐文静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明扬先陈一嘉一步接起了电话，他瞥了一眼陈一嘉:“哎，在mossy呢，他好像最近神经有点紧张，为了不让他来烦你我拉他出来做心理建设来了。”
“现在啊，喝了一点点吧，看不出。”
“行，你开车慢一点，反正他也就一点小情绪，大律师你也知道他什么样。好，挂了。”
陈一嘉看他:“我老婆来了？”
“来了！”
明扬就刚刚简短的对话当中得出一个结论:“大律师绝对不可能沾花惹草，刚才的语气就和你们结婚前你出来喝酒时一模一样！”
陈一嘉睁开一双期待的眼睛:“什么语气？”
明扬龇牙笑:“你的死期到了。”
陈一嘉:……
半晌，等明扬都在纳闷陈一嘉怎么没反应时，陈一嘉无酒精全自动红晕上脸:“那也挺好的。”
明扬:……
等到徐文静如明扬所料到了卡座，陈一嘉已经喝了两小杯了，虽然没有醉，但是终归有点上头，脑袋里晕晕乎乎。
徐文静一猜就知道陈一嘉为什么情绪压抑，这点是她不对，于是对待陈一嘉比往常更温柔了一点。
陈妩没有直接进病房,出于某个念头，她背靠病房的墙壁。
病房没有关门，病房里的声音虽然轻,但对于晚间空荡荡的走道来说，依然算得上清晰听得见。
陈妩出去打电话时，许溯来了，跟在许溯身后的是多云转晴、眸含笑意的林芊。
陈秀兰对于陈妩的情绪尤为复杂，尤其是听了这孩子的故事之后,她本已经决定打消之前的念头。
许溯和陈妩都是好孩子,如果芊芊遇上了困难，他们两个本就不会束手不救,只是芊芊或许会总是一个人，陈秀兰犹豫再三,说服自己，孩子总要学会长大。
只是在这一刻，看到林芊那么开心的模样。
她最初的念头又浮了起来。
可能会有些对不住陈妩，但她实在放心不下林芊。
许溯照例问了两句陈秀兰的状态，他环顾一圈病房,问:“伯母，我老婆没有回我信息,林芊说她已经来了？”
“这边信号不好，她去打电话了。”
陈秀兰下意识望了一下门口,陈妩还没有回来。
她定了定心神,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迫使她原本还在犹豫的心思又重新结出果实:“许溯,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陈秀兰声音比往常都急一些,好像在赶时间,也因此忍不住咳了两声。
许溯将床头柜的一杯水递给她，陈秀兰抿了两口。
等她平复下来，才继续说道:“许溯，伯母有个请求，如果伯母之后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能不能帮我继续照顾芊芊？”
林芊惊讶，她飞速地看了一眼许溯:“妈！”
许溯大约是愣了一下，
林芊不想听到陈秀兰这种托孤的说法:“你不要瞎说，你不会发生意外的。”
许溯附和:“伯母，陈妩说了，保持好的心态——”
林芊:“而且许溯肯定会照顾我的，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许溯，”陈秀兰摇头，她一改往日的温和，眼神坚定盯着许溯，“我想要你一个准确的答复，这不是我的心态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对于未来，我得做好打算。”
“妈，你别担心，许溯会一直照顾我的，是吧？”
林芊朝许溯扬了扬下巴。
即便是陈妩闹了，许溯还不是能把她管得服服帖帖，现在陈妩有时间就来探望妈妈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陈秀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许溯，我不要听芊芊说，你能不能告诉我。”
墙壁另一头，一位护士从走道经过，她穿着软底的白色护士皮鞋，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很轻。
她见到这位病人家属靠在墙边有一些时间了。
她好奇地要打招呼，这位病人家属朝她笑着摇了摇头，食指在嘴唇上无声地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
护士小姐脸一红，心想，这位家属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温柔。
陈妩没有意外陈秀兰会要许溯作出承诺，却没想到她有那么着急，明明距离手术还有近一周的时间，而那一周的时间他们都会在首都。
但陈秀兰还是选择了在和她聊完之后的当天，迫不及待地要许溯给到答案。
陈妩无法对于一个可能面临最痛苦治疗的病人进行过分的揣度，但也仅此而已了。
人与人终究有差别，她的外婆在弥留之际对她的嘱咐是:立起来，不要让人欺负你。
也或许是外婆本来就知道她疼爱的陈妩可能在她离开之后不会再有人筑巢等待燕归，所以只能硬着心肠，擦去陈妩无声的泪水，要她坚强。
陈妩幻想如果外婆还在，而身边的她是林芊的位置，外婆会让一个作为前任的有妇之夫去照料她吗？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外婆还是不会。
因为从离开那个姨母的大房子，外婆带着她进入蜗居的第一句话就是:“看清楚了吗，陈妩？这辈子能让你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别人有父母，有亲人，而你现在只有我一个半身入土的老太婆，不要寄希望于我长命百岁，你要靠你自己。”
陈妩当时慎重点了头。
许溯喉咙口动了动，他没有立马回复林芊和陈秀兰。
这时候他想起陈妩，如果他还像现在这样去照顾林芊，那陈妩算什么？
他有大量的时间需要去工作，本身能留给陈妩的已经少之又少。
陈妩有暑假和寒假，也是今年他才发现陈妩总是在看她的同事旅游的照片，但是他们结婚三年，除了蜜月那一次之后，他从来没有时间与陈妩出去。
又或者，完全没有想到。
许溯自觉已经愧疚于陈妩，没有做好领证时保护陈妩，让她天天幸福的承诺，如果还多了一个林芊——
陈妩明确和他说过，希望他与林芊不要单独出去，保持距离。
许溯沉下声，
“如果林芊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想办法帮她。”
林芊心一凉，许溯的话外之音显然是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照顾她。
一切都比明扬想象中顺利。
徐文静到了酒吧,安抚陈一嘉时把手机放在了桌上，陈一嘉和他说过，徐文静的这支手机是私人手机,没有任何公司信息，而经常检查手机内容的陈一嘉更是清楚里面的朋友都是寥寥无几。
徐文静带着陈一嘉离开酒吧兜风。
明扬迅速地打开手机检查聊天框。
和陈一嘉说得一样，通讯录人数都非常少，他翻到聊天框，想起陈一嘉说徐文静总拿和陈妩聊天糊弄他。
明扬下意识打开了和陈妩的聊天框。
也就是这时候,才发现聊天内容非常短暂,以徐文静和陈妩的关系他们的聊天记录向来都是一翻望不到底——
但也不用探究更多了。
因为可能是刚来的信息徐文静根本没有看到。
陈妩问:条款我没有问题了，我和许溯的财产分割很清楚,不会影响。
明扬不敢看了，他快速将手机恢复原来界面,锁定，放回桌子上。
不会影响什么？
涉及财产分割还能影响什么？
甚至他看到了徐文静的第一条回复是:协议发你邮箱了。
除了离婚协议，明扬没有其他的思路了。
他抖得堪比帕金森综合征，往常的不靠谱一下子收敛起来，为了让高度紧张以至于可能说漏嘴的精神放松,他看都没有看，直接干了一瓶酒。
恰好,陈一嘉和徐文静你追我赶地回来了，他装作玩手机,脑子越来越糊涂。
大概是喝得太猛,后来断片了。
应该是陈一嘉和徐文静把他送回来。
明扬醒过来后先回复了陈一嘉的消息:徐文静外面没人，只有你。
陈一嘉没回,这个点估计睡了。
这时候,陈一嘉之前和他说的话异常清晰起来,大律师说是在和陈妩打电话，他不信，大律师只能无奈看着他，也不解释。
原来是这样。
明扬打开兄弟四人群，手指在屏幕磨了许久，还是啧了一声换成私聊。
他问许溯:你和陈妩怎么了？
这个时间点，狗都睡了。
许溯没睡，还因为这一句话清醒了。
明扬的回复很快:今天听徐文静说，你和陈妩闹别扭了？
许溯放下了高高吊起的心，陈一嘉和明扬策划了一个局，估计是在局上徐文静提到了一句，许溯被剥去的困乏又重新涌了上来:没事，明天说。
明扬瞪着许溯的五个字，顿时脑补了一个貌合神离的画面。
许溯候机时，才有精神闲下来想明扬发的那一句话。
周末的机场人不少，离值机还有半个多小时，vip厅的人不多，在最左侧放了一排的水果和点心，林芊拿了一盘水果，她将橙子片递到许溯面前。
许溯:“不用，你自己吃。”
林芊努嘴，收回了手。
许溯在兄弟群里发了一条信息:过年一起去塞班？
明扬是第一个回的:就我们四个？
许溯:？当然是还有我老婆，还有陈一嘉老婆。
明扬是真匪夷所思，看昨天的消息，许溯好像知道他和陈妩之间出现了问题，可今天又在和他们约明年一起去旅游的事情？
明扬:你和你老婆和好了？
许溯还在想着怎么回复明扬，这个事情根本不能用“和好”两个字去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打字——
“许溯，你们明年要去塞班玩啊？”
许溯顿住，林芊靠他很近，几乎是在凑在他身边瞟他的手机，许溯的眉头紧紧皱起，直接站了起来离开原先的位置，
“没有人和你说过，偷看别人的手机界面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吗？”
林芊冷不防被训了一顿，惊讶之余还有些委屈:“你突然那么凶做什么，我也是无意间扫到才问你一句。”
许溯无意理睬她。
林芊就像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从过去到现在，无论怎么说，她都不会听的。
林芊见许溯没道歉，忍不住咬了嘴唇。
陈秀兰见状，不得不正色拉住林芊，低声道:“芊芊，你还记得昨天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昨天陈妩和许溯离开医院后，陈秀兰要林芊保证一件事。
她向来对林芊不会太过严肃，无论是林芊小时候不愿意学习，又或者娇纵地闹脾气，她和丈夫称得上溺爱林芊。
但这次，她板起脸，要林芊永远记得:
——不要不控制脾气地让别人迁就你，不要想着去破坏许溯和陈妩的婚姻，许溯已经不是你前男友，别抱有希望，现在让许溯帮助我们的只有恩情，知道吗？
林芊嘟囔着说本来就没有要他们离婚。
陈秀兰感觉一阵头疼:“林芊，许溯和陈妩是夫妻，他应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陈妩身上，而不是每天管你的闲事。你以后只有必要的事情才能去找他，鸡毛蒜皮的那些你要坚强起来，自己去完成。”
林芊听着不太舒服，但是见陈秀兰苦口婆心的样子，还是应了。
机场等候区，
林芊回答陈秀兰:“妈，我记得。”
许溯觉得明扬说不出的奇怪，首先问出“和好”，陈一嘉还在下面跟了两条评论，问许溯和陈妩吵架了吗？
对于一中来说,无论成绩是否优秀，学生心里都该有杆秤:我是来这里读书学习，为的也是我的梦想,学校只是起到辅助作用。
也因此，一中的整体氛围相对于市里其他名列前茅的高中来说，算得上松泛。
这个松泛是出于学校对于学生的信任。
陈妩一进教室就察觉不对。
往常班级里的学生在快上课时都会将书本摊开进行课前预习，今天却都在交头接耳，见到她来了,声音倏地轻了下去。
陈妩把作业本放在每组第一排学生的桌上,让学生传下去。
她环顾一圈，问班长:“齐飞涯今天请假了？”
班长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陈妩觉得她有点像高中时期的徐文静。
班长道:“齐飞涯中午吃饭后就没有回来，我们没联系上他。”
陈妩讶异地抬起眉毛,这种事情她执教三年从未发生过。
等英语课结束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分明站着一个校服上脏兮兮的少年，齐飞涯。
齐飞涯垂着头站在班主任张老师座位前，张老师见到陈妩，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张老师怀孕了，平时都是保持乐观的心态,陈妩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
张老师没好气地下巴扬了扬:“齐飞涯，你自己说。”
等听少年断断续续地讲完,陈妩才明白过来。
齐飞涯家境不好晚上会去打工,他已经超过十六周岁，所以便利店老板看他可怜让他晚上做做收银。
昨天晚上在便利店值班的时候发现了小偷作案,他从便利店的反光镜上看到一个黑衣男站在牛奶冰柜前,在女士伸手去够牛奶时,把手伸到了她的单肩包里。
齐飞涯直接走过去，点了点女士，也就这样制止了黑衣男继续偷窃行为。
等近看才发现这黑衣男还是他眼熟的，他们一个小区，曾经在他妈妈的摊子上闹过事。
黑衣男和一群不着五、六的街头混混总围在一起，见偷窃被齐飞涯发现了，朝他比了一个“你死定了”的手势，走了。
今天中午，齐飞涯趁着午休，去给便利店老板送钥匙，没想到又碰上这一伙人在偷窃，昨天那个黑衣男碰上他叫他少管闲事。
齐飞涯二话没说又拍了拍被偷窃的老奶奶，让她注意钱包。
这就惹恼了这伙人，黑衣男直接一个推搡过来，齐飞涯本就想找个机会教训这群给他妈摊子惹麻烦的人，见对方动手，立马举着拳头就回了过去，然后就是现在——
张老师真是满脸无奈，说齐飞涯不对吧，他算见义勇为；说他冲动莽撞吧……
张老师:“把你那铁齿铜牙拿出来看看。”
齐飞涯一张黑脸莫名有些羞耻，他扫了好奇的陈妩老师一眼，摊开了手心——
一颗小小的乳白色牙齿躺在手掌之中。
“这还是冲洗干净了的，医务室的老师说别人那一拳打得狠，他到医务室的时候牙齿已经摇得不行跟大摆锤似的，医务室老师就说了俩字:没救，干脆拔了吧。倒也不用拔，这家伙没说两句话就自动掉下来了。”
齐飞涯收起了牙齿，他已经清洗过脸上淤青也消了毒:“那些人也没讨得了好。”
张老师听他这样一说更气了:“难道下次碰到这种情况你还要打架？”
齐飞涯没吭声，但不服输的样子赫然是说没错。
张老师问:“你就不能找警察？”
齐飞涯:“能有什么用？抓不到的，反正我打得赢。”
张老师肝火一下子旺盛起来了，瞪着眼睛，连名带姓喊他:“齐飞涯，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酷很拽？”
“张老师，别生气别生气。”
陈妩忙打圆场，她轻扶了下张老师的肩，“我来和齐飞涯说，你别生气呀。”
齐飞涯显然也没有故意惹老师生气的意思，他抿了抿嘴，双手也从裤兜里掏了出来，垂在裤缝边。
他大概是打架的时候摔过了，裤腿上都是泥，衣角还有撕扯开的线头，一双手上，手背的擦伤显而易见，涂了碘酒，土黄色的几大块。
陈妩在看他，齐飞涯能感受到，他有些不知所措，可陈老师迟迟不说话，齐飞涯只能偷偷抬起眼睛去看她。
陈妩就笑了:“你晚上打工，一天能赚多少钱？”
齐飞涯愣了一下，老实回答:“50块。”
陈妩:“那你是每天晚上都要去打工吗？时长是多少呀？”
齐飞涯说:“每天去的，三个小时，周末的话是五个小时，周末可以给80块。”
陈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问数学老师张老师:“那按照四周来算的话，我们齐飞涯同学一个月可以赚1640元，对不对？”
陈秀兰的手术时间提前,所以陈妩下飞机时陈秀兰已经在手术中两个小时。
手术实际只要留下一个亲人，可惜林芊实在立不起来，陈秀兰一进手术间林芊就开始哭,许溯歉疚地告诉陈妩不能来机场接她。
许溯发了酒店的信息，陈妩直接打车到了酒店将行李放到房间，许溯订的是双人床，因为是套房，所以格外宽敞。
陈妩在窗台边站了一会儿,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大堂经理很热心地告诉她,医院就在过一条马路斜对面的位置。
现在已经距离手术开始时间过去近四个小时，按照正常手术时间来说,时间已经到了。
这个手术对于病人来说是一道槛。
陈妩看了一眼手机，许溯还没有发信息给她,说明手术还没有结束。
超出四个小时，对病人的负荷将会呈几倍重放大。
手术室外有一条格外长的走廊，蓝色的椅子交错着一排排放置。
许溯和林芊坐在一边，从手术开始，林芊的眼泪就止不住,一边念叨一定会好起来，一边又说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妈妈的。
眼看她哭得不像人样,许溯给她抽了纸，眉峰扣紧告诉她:“专家说了,伯母体质还不错, 第一次大概率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芊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不仅林芊的焦虑不安到达了顶点,许溯也频频看起了时间。
在林芊来回踱步第五圈后,许溯制止了她:“不要急,相信医生。”
林芊崩溃地哭，伸出双手就抓住了许溯的衣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怎么那么没用……”
许溯深叹了一口气，任她抓着，如果抽出来还不知道林芊又会怎么样。
起码现在可以不走来走去令人心烦。
“先不要想那么多，等医生给结果。”
许溯劝导她，“想想别的事情分下神，伯母出来你还要好好照顾她。”
林芊听进了话，泪眼朦胧地，以仰视的姿态盯着许溯的脸。
她现在脑袋里满满都是她的妈妈，除此之外就剩下许溯。
从回国以来许溯的关心，他站在她身前为她解决所有难题的样子，都和数年前还穿着校服的少年重合。
她并不是毫无长进的。
林芊在和许溯分手后谈过恋爱，她认识了一同留学的男同学，并且在暧昧之后很快恋爱，那时候她也快乐过，只是，特别短暂。
他不像许溯那样愿意无所顾忌地迁就她，甚至还会朝她发火。
他们的爱就像是很快盛放又很快落败的昙花一样，短暂到什么都留不下。
她怀念过许溯，于是明知道许溯恋爱了，还问他要不要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许溯赴约了。林芊就是那时候有恃无恐起来，
因为许溯永远会把她放在第一位，哪怕有了女朋友。
可是现在林芊不觉得了，她压低了声音，
“许溯，你是不是很爱陈妩？”
许溯没想到林芊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回答:“是，我很爱她。”
林芊怔怔的，她没有收回捏住许溯衣袖的手指，一字一句继续问:“比当时爱我，还要爱陈妩吗？”
许溯拉开她的手指，英俊的眉目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眼神是清醒的:“林芊，这没有可比性。”
“你没有回答，是不是曾经更爱我？”
许溯耐心回答她:“我没有回答，是因为我已经记不得当时了，我只知道现在我只爱陈妩。”
林芊没想到许溯会这样说，完全不留情意，但是——
她想起这段时间许溯的好，迫切地想要许溯承认:
“但是你对我还是很好，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替我搬家，为我妈妈找医生，也愿意纵容我这个前女友想要你陪伴的要求。”
“你是不是心底还是担心我难过的？如果你只是把我当恩情需要回报，不会那么细枝末节都照顾我。”
“你是不是，对我还有除了恩情之外的感情，譬如，还喜欢我？”
林芊的话像是突如其来的雷击，一下子震得许溯有些找不到方向。
他这段时间对林芊和伯母的照顾，是让她这样认为的吗？
许溯震惊之后连连摇头，他甚至是有点无语，他拉开和林芊的距离，认认真真地和她说:“林芊，你误会了。我对你的照顾只是……我可能没有把握好分寸，说句实话，我只是怕麻烦，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替你去做，因为如果我拒绝，你会和我纠缠更久，这些我深有体会。”
林芊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她摇着头:“但是你在我生病的时候明明很担心我，连夜赶过来照顾我。”
许溯:“你完全没有消息，我们都担心你出事。”
林芊声音渐渐变响，藏着一点点破碎:“可是你抱着我啊，你抱着我离开酒吧，我生病拉着你你也没有离开，你分明心里对我还是怜惜的对不对？”
“我只是……”许溯无语又无奈，“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
许溯的话音落下，林芊终于安静了下来。
许溯望着林芊的脸，却想到陈妩，如果林芊会那么肯定地认为自己对她还有眷恋，那陈妩呢？陈妩心思细腻，她会怎么想？
她站在卧室的一边，看着林芊紧紧抱住自己，她会怎么想？
陈妩好看的眸子里当时是什么情绪许溯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记得回去的路上，陈妩的话很少，她……
许溯揉了揉眼睛，心脏猛地痛了一下，他肯定又让陈妩难受了。
走廊里寂静无声，林芊大概是缓过神来，呆呆地坐到了椅子上。
“陈秀兰的家属在吗？”
手术室终于有了动静，林芊和许溯齐齐抬起头，紧张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医生面前，试图从医生的表情来判断手术结果——
医生戴着口罩，手中拿着一块板子，看不出表情。
医生以平稳的语速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病人还躺着，先来和你们说一声。”
林芊顿时欣喜若狂，她如浑身被洗礼了一般，感激到说不出话。
而现在她急需一个人来分享她的侥幸后的安心，“许溯，许溯——”
她抓住许溯的手，大眼睛里又兴奋地掉了泪:“我妈手术成功了，太好了！”
许溯也露出笑意，他长舒一口气，“是的，手术成功了。”
在为伯母转危为安感到心定后，许溯心里的念头被一个占据，他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去弥补这段时间，让陈妩难受，让陈妩痛苦的事情。
他会带她去旅游，每天陪着她，不会再半夜出去找林芊，也不会再瞒着她任何事情。
他只想看着陈妩笑得温温柔柔的样子，然后每天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陈妩懒懒地睡在他的怀里。
陈妩走回了酒店,将刚放进房间没多久的行李拿了出来，直接办理了单张房卡退卡。
不久前才为她办理入住的前台服务员好奇地望她一眼:“女士，请问是有事无法入住了吗？”
陈妩点头:“是的。”
她还要买机票,发生这样一幕，陈妩不可能再和许溯心平气和地共游首都。
“您好，退卡已经办理完成，祝您旅途愉快。”
陈妩:“谢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推着行李往大堂方向走,在沙发位坐了下来。
最近的航班在三个小时之后,余票一张，她需要在这边等一个小时,或者打车去机场后直接在机场等至少一个小时，然后坐飞机离开。
陈妩正要选择购买机票时,显示机票购买失败。
再刷新一次页面，选项显示已无余座。
陈妩揉了揉额头，再往下翻其他的航班信息，有余座的航次都是在晚上，她需要等很久。
周围都是来首都旅游的游客,大多是兴致勃勃的表情。
陈妩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棉麻面料的白色裙摆服帖地包裹着腿,触感舒适到解压。
刚才的画面像是十分令人难堪的默剧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陈妩静坐了会儿，手机信息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指尖动了动,锁定的手机屏幕恢复宁静。
她没有选择拉黑或者删除，因为发送离婚协议还要加回来,多此一举。
“今天就要去吃烤鸭,四季民福听说很好吃。”
“烤鸭还是全聚德吧？”
“但是全聚德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哎呀！”
陈妩的行李箱原本立在沙发右侧,紧紧贴着。
想要坐沙发的小情侣打打闹闹走过来时没看路面，直接一脚踢了过去，女孩子被绊了一下，行李箱的轮子滴溜溜的跑了好远。
小情侣自知理亏迭声道歉，又开始互相指责不该不看路。
陈妩起身，将滑出很远、撞到南墙后停下的行李箱拖回，回到刚才的位置，这双小情侣挤在单人座里玩起了手机。
声东击西？
陈妩捏着行李箱杆推到沙发位旁，小情侣似偷偷地看她的表情，陈妩视线扫过去，小情侣立马双双低头，一句话都没说。
四周坐在位置上的人有的看到，有的没有看到，保持着同样低头的动作看手机。
陈妩环视一圈，已经没有空余的位置，她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打开购票软件，或许只能看一下高铁票了。
幸好高铁票在一个半小时之后恰有一班，剩余位置23个。
陈妩看好了时间，正准备买票。
“嘿，陈妩？”
陈妩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眼睛，有一行西装革履的人正从大堂另一个方向的会议室里出来，站在最当中的分明是周聿，看上去是刚开完会议、或者签好合约的模样。
周聿的显眼不需要别人来衬托。
但如果硬要形容的话，站在矮个子啤酒肚的几位男士中间，周聿长得高，身姿挺拔，显得更加修长。
他的衬衫没有一丝多余褶皱，西装裤轮廓笔挺，身形上已经远远胜出。
走近时才发现往常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今天被摘下，向来显得懒散又淡漠的眼型突然凌厉起来。
他显然看到了她，出声的是何倩瑶。
何倩瑶和另一位看上去是助理的男生走在最右侧。
“陈老师你怎么在这呀？”何倩瑶如同他乡遇故知，惊喜地迈着高跟朝她走过来。
陈妩松开行李箱，笑道:“处理了一些事情，现在正准备回市。”
何倩瑶:“好巧，我们也是！”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周聿在一旁和同行的人大约在说公事，没过一会儿，对方笑着离开了。
周聿朝这才大步走了过来，他的助理跟在身后。
周聿扫了一眼她的行李，“现在就走？订好机票了吗？”
陈妩摇头:“不买机票了，航次要等到晚上，太久了，我准备高铁回去。”
周聿说:“那你跟我走吧。”
何倩瑶和助理齐齐望向周聿，脸上都有些惊讶。
陈妩“啊”了一声，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和你走，你也坐高铁吗？”
周聿轻轻地笑了，他看向陈妩:“你想不想坐直升机？”
距离最近，挤在单人沙发位上的小情侣震惊地抬起了头。
等陈妩来到偌大的顶楼停机坪，才缓过神来，她讶异地看向周聿，声音都被高楼之上的风吹散了，陈妩只能大声:“你来的时候坐的是直升飞机？”
周聿回过头，顶楼的风实在是大，吹得他的头发有些散乱，“嗯，公司的。”
陈妩还来不及心里喟叹，直升机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抬脚的位置太高，助理长得高先跨了上去，随后伸出手接何倩瑶。
等何倩瑶上去了，按照顺序该是周聿，周聿往旁边走了一步，他伸出手，一旁副驾驶员正在将陈妩的行李放进箱格。
“需要帮助吗？”
周聿:“不用。”
他看向陈妩，“抓着我的手。”
陈妩将手放在周聿的手掌心，随即感觉被大手包住，温热干燥。
她微微用力，只是穿着裙子到底不太方便，后背突然传来热度，稳稳地托住她向前走。
等陈妩回过神，已经进了机舱。
周聿握住门把，长腿跨进门梯，轻松地进入机舱，动作利落干净。
等副驾驶员关上直升机门，检查周围情况的时间，陈妩忍不住赞叹:“没想到你们公司的出行是使用直升飞机。”
短视频平台有一个很火的视频流传甚广。
也是发生在首都，一栋高楼大厦上一架直升飞机缓缓起飞，而据可靠消息，这家直升机是来自于一位地产新贵。
这个视频点赞量过百万，网友纷纷猜测这位地产新贵难道是某位大佬的儿子。
何倩瑶笑着说:“没有那么夸张，也就是这一次事情紧急才用到直升机，平时都正常坐飞机。”
陈妩突然发现自己的安全带被拉了拉，低头一看，周聿正在检查她的搭扣。
她愣了下，还没回过神，周聿问她:“你是今天来的首都？”
陈妩点头。
周聿没有再问，他的位置邻近陈妩，机舱内非驾驶位置是四个，位置还算宽敞。
当直升机缓缓起飞时，陈妩不免握住了绑在身上的安全带，只是起势算猛，陈妩没控制住往前冲了一下，邻座的大手虚虚地挡在她和前座中间。
等飞行平稳，周聿才把手收了回去。
陈妩向他道谢，周聿嗯了一声，随后又开始看起了文件。
很少有人知道，陈妩曾经想学开直升机。蜜月的时候海岛有这个体验项目，许溯怕她遇到危险，没让她开。
久而久之陈妩也就忘了。
她忍不住看向窗外，坐直升机和大飞机体验并不一样，倾斜度远超，离地面更近，脚下是钢铁森林，而不是渐渐缩小的一片片荒地或者农田。
来自空中的风刮得陈妩的碎发乱飘，她唇角微微翘起，闭着眼睛，往那条窗玻璃上凑。
等直升机平稳飞行，何倩瑶又活跃起来，她转身，和陈妩说:“紧张不紧张？我第一次坐的时候手都不敢离开安全带。”
陈妩摇头，唇角还泄出一丝笑意。
何倩瑶:“那你算胆子挺大，游乐园喜欢玩刺激的项目？”
陈妩:“嗯，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都玩过。”
何倩瑶倒吸一口气，打量了一番陈妩文质秀气的模样:“可真看不出来，你去跳过伞吗？”
陈妩:“想去的。”
何倩瑶:“哎我最怕那个了，我的丈夫之前要拉我去蹦极，我愣是站在那里没敢下来，哆哆嗦嗦的，他倒是跳下去了，回头嘲笑了我半天，我可难过了。”
陈妩说:“有的人喜欢刺激，就会有人不喜欢，喜好与否都是正常的啦。”
何倩瑶眼睛一亮:“你性格真好。”
眼看何倩瑶越来越往后靠，助理觑了一眼还在工作的周聿，小声拉了她一把:“何姐，周总都被你挤着了。”
何倩瑶“哦”了一声，转过头，陈妩也恰好看过去，周聿在这点时间也没有放下笔记本，骨节分明、如玉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打着字母符号。
他的手白皙得让人羡慕。
直升机没有平稳到如履平地，比大飞机还要抖一点。
陈妩想了想，说:“晃动的环境工作，对眼睛不好的。”
何倩瑶抬起眉毛，一只手挥了两下:“周总不会听啦，之前我就这样说过。”
陈妩又看了周聿一眼，对方好像的确没有收回笔记本休息的样子。
她侧过头，干脆继续看风景。
左边细细簌簌地收拾声音，陈妩余光就见到周聿正把笔记本电脑整理好，放进电脑包。
察觉到她的视线，周聿动作微顿。
又坦然自若看向她:“嗯？”
“怎么小陈老师说了你就听呢……？”
何倩瑶扭过头，脸上有点古怪。
周聿淡淡道:“刚才有事情需要尽快处理。”言下之意现在已经处理完成。
可何倩瑶还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从女人的直觉来说，周总向来对任何人不假辞色，更别提每一次航行他都是在工作，难道每一次都有不得不加急处理的事情？
航行时间接近两个小时。
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在城市山脉上空飞行，陈妩无法错过每一处风景，时间一晃而过并不觉得漫长。
直升机降落的地方在研究所园区停机坪，陈妩再次惊讶，何部长和助理司空见惯。
提出离婚的第一天晚上,陈妩将《异见时刻》连夜读完，等从书籍里抽出神思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四点。
庆幸这是周末。
她走出卧室时，许溯还坐在客厅里,他抬起头，疲惫地望着她。
在陈妩说出“离婚”两个字时，许溯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地盯着陈妩的眼睛，恳求她,这双润透的,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能告诉他，她其实也犹豫。
可是没有,陈妩坦然地，望着他。
眼眶是有点红,依然很漂亮，清澈。
许溯的手微微地抖，紧紧箍住她纤细腰肢的手，抬起，他拂开陈妩黏在脸颊的细细碎发,那么柔软，微卷。
许溯想亲一亲她。
他只是做出俯身的动作,陈妩的双手就搭在了他的肩上，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向他昭示,她已经不想接受来自于他的亲近。
她依然望着他,仍然温柔。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比刀锋还要尖利,比冰块还要冰冷,“许溯,这件事没得谈。”
陈妩回了卧室，只留了离婚协议在桌子上。
许溯将离婚协议看了许多遍，读着字，脑子里却进不了任何东西。
这份离婚协议很公平，甚至对她是有损失的，当初在最艰难的时候陈妩陪在他身边，将做演员的片酬，剩下的一股脑给了他，他信誓旦旦会给她公司的股份。
后来他父亲逼着陈妩签下婚前协议，只要他和陈妩离婚，她拿不到任何公司股份，只有这一套房子，和婚姻破裂后正常流程她该获得的，无法成正比的一部分现金。
她一点都不惦记。
所以她说财产分割很清楚，不会有任何问题。
许溯从未想过会和陈妩离婚，他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爱她，她就像他的水，没有人能离开水。
所以婚前协议对他来说，不过是为了堵住父母口的一张废纸，谁能料到现在重新摊开在他面前，伤害她一遍，也成为了他们婚姻难堪开始的证据。
卧室的门缝有微微的光亮。
许溯坐在沙发上，他像是偷窥狂一样，卧室里的每一丝声音，每一点动静，他都会抬起头，他想会不会陈妩也在哭着，然后打开门和他说，可以原谅他。
她在做什么？
他一次又一次地起身，站到门外，手指已经抬起要敲门，但是又放下。
如果陈妩已经睡了呢？
她最近肯定睡不好，他不能再打扰她的睡眠。
等到四点，光亮也消失了。
许溯才确信陈妩是在四点之后才睡着，她以前都会早早休息，因为她爱美，会撒着娇说晚睡皮肤不好，对身体也不好，然后命令他也必须早早睡觉。
许溯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搭理林芊，他向来知道林芊就是个自私的，一定要获得所有人的注意。在恋爱的时候她就必须所有人对她一个人好。
要别人的男朋友给她送早餐，要他吃醋，让别人和男朋友闹不开心。
看不惯别人比她优秀，嫉妒成性。
哪怕对朋友也说似是而非的话，然后向他抱怨别人矫情。
他明明知道的。
许溯忍不住在黑暗的客厅里呜咽。
许溯一晚没睡，陈妩打开门时，她背对着阳光，他以为看到了幻觉。
陈妩轻声说:“你去睡会儿吧。”
许溯眼里，光芒亮了又暗。
“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陈妩摇摇头。
她说:“明天中午你有时间吗，我们去民政局吧。”
就像是在说“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一样轻巧。
许溯麻木，他说:“我不会去的。”
“许溯，你知道我的，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改变。”她握着杯子倒了一杯热水，也给许溯倒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拖着没有意思。”
许溯只垂着头。
陈妩:“按照婚前协议，这一套房子在离婚后归我所有，你在市中心有好几套房产，都布置得很好，如果你还有精神的话，今天就可以搬运你的物品。”
她字句都清晰:“不然我就得搬出去，你应该不会让我今天开始找房子吧。”
许溯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陈妩的动作太迅速，许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做着能够让陈妩动心反悔的美梦时，陈妩已经逼着他离开这个他们相爱了三年的家。
许溯原本还想拖一拖，但是陈妩和他说，如果今天他不离开，明天她就会离开时，许溯真的没办法了。
她坚定决绝，不给人缓冲的机会。
许溯在夜幕来临之前搬出了房子。
当门阖上，声音消失，陈妩背对着大门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然后开始准备课件。
第二天陈妩画着淡妆上课，下课后，数学老师张老师满面愁容地走过来:“下周就要月考了，我前两天给他们做了一张小测，我都要气出结节来了。”
陈妩笑了一声，“那我是不是也要给他们摸一个底？”
张老师:“我和你说，必须的，不然这群人还沉浸在暑假里！”
于是在经历了数学突击测验的洗礼后，3班的同学们同日接受了英语测验的洗礼，哀鸿遍野不过如此了！
因为白天工作量多，陈妩将卷子带回了家批改，晚上九点已经批完，她又将批改完的试卷全部重新翻了一遍，登记在表格里。
然后她又抽出了一本没拆封的书，缓缓看了起来。
许溯一天没有回微信消息，中午没有去成民政局。
陈妩淡淡然然、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试卷批改完成，她想到什么，翻出齐飞涯的试卷，81分。
及格分数线是90分，还剩一周，他没有及格。
第二天陈妩观察着学生们的表情，总体分数比之第一次摸底考试进步了一些，有些同学脸色沉沉，有些则欣喜若狂。
分数不会欺骗努力过的人。
陈妩提醒他们:“第一次月考要来了哦，如果有不懂的问题我在办公室随时等候。”
陈妩把试卷给季时雨也发了一份，让他今晚做好传给她。
下午没有她的课，陈妩把摸底考试的试卷复盘了一次，检查学生错误最多的几道题。
齐飞涯在办公室门口探了一圈，坐在门口的张老师沉声:“齐飞涯，做什么呢？”
齐飞涯捏着一张试卷，张老师一看，背面全都是英文字母，她欣喜:“找陈老师问问题？”
齐飞涯点了点头。
“快过去，陈老师等着你们呢。”
张老师是真开心，只要班级里的学生能主动问问题，那都是有上进心的好孩子，就怕学生有问题，害羞或者懒得问老师，问题越积越多，最后反映在成绩上。
陈妩正在做笔记，感觉有阴影投下，她抬头，视线扫到齐飞涯手里的试卷。
陈妩伸手往旁边拖了一个空置的椅子，“来，坐下吧。”
齐飞涯就是个闷脾气，他一连问了五道问题，陈妩给他一一讲解，再从一本厚得像字典的书里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将答案用白纸盖住:“把这三道题做一下，答案写在白纸上。”
齐飞涯埋头苦做，陈妩没盯着他，继续在写笔记。
大约五分钟后，齐飞涯抬起了头。
陈妩对了一遍答案，圈出来一个知识点，又给齐飞涯讲解了一遍。
“还有什么问题吗？”
齐飞涯摇头，低声道谢。
陈妩弯起嘴角:“有问题随时来问我，我还能给你出一些类似的题。”
许溯拖到了周三,实在拖不下去了。
他每天在家楼下报道，陈妩视而不见，并直接喊了保安。
许溯从来见到的都是和颜悦色的陈妩,没想到冷淡到露出厌烦情绪的陈妩，面向的人却是他。
在他维持体面，和她说，不用喊保安，他只想来看一看她时。
陈妩提醒他,明天就是周四了。
许溯早上照着镜子都不敢相信里面那个落拓的男人是自己,他保持着清洁的习惯，但是因为整夜睡不着,眼圈青黑，眼皮也因为憋不住泪意发沉。
他真难看啊,许溯苦笑。
中午两人拿了离婚证，还在民政局附近的点心店里点了两份小馄饨。
虾仁鲜肉小馄饨，每一颗虾仁充满弹性，配的是胡椒鸡汤，撒了一星半点的芫荽。
鲜美到眉毛都能掉下来。
非常友好,许溯都恍惚这不是解除双方婚姻状态，而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周三。
用好午餐,许溯将陈妩送到学校。
望着陈妩走进校园，和门口保安颔首,人影转过校门消失。
许溯仍然是恍恍惚惚的状态。
但他的外套口袋里装着红色的小册子,上面三个烫金的大字昭示着从此以后，他和陈妩再没有法律上的关系。
明扬以过来人的口吻劝他:不过你可以重新追回她,毕竟陈妩那么爱你,不是吗？
陈妩气质出众,哪怕平日里低调，也不乏对她产生好奇的单身男老师。
陈妩从来学校起，无名指上就有一枚简单大方的婚戒，以示不属于可追求的状态。
张老师不是第一个发现陈妩脱下戒指的。
高一年级组办公室那么大，教师学生来来往往，稍微与陈妩坐的位置距离近一些的，都发现了这个变化。
只不过陈老师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就算有些猜测，但时间太短，几位老师都以为或许只是闹了矛盾。
张老师和陈妩今年搭班，中午吃饭的时候聊到这个，陈妩坦率说已经离了。
张老师瞠目结舌:“这才几天？”
陈妩正在和食堂餐盘里的基围虾搏斗，头也没有抬:“今天的虾挺新鲜。”
张老师对陈妩的心平气和服气了，望着陈妩。
陈老师正手上捏着大虾，去头掐尾，拿虾肉多的一头蜻蜓点水沾了美极鲜，塞入口中。
张老师怀着孕，以己度人，皱着眉说:“你们没有孩子，离起来方便一些，如果有了孩子，会为了孩子再拖延好几年。”
陈妩顿了一下，不置可否:“可能是吧。”
和许溯结婚的三年，许溯的妈妈张翠多次催过生。
刚结婚时，陈妩提前硕士毕业刚进入教育行业，前程并不明朗。
许溯的工作繁忙，出差频繁，两人的二人世界弥足珍贵，根本没有考虑急急忙忙添上一个孩子。
结婚第二年，陈妩的工作稳定下来，许溯的事业也没有那么繁忙。
陈妩从小在不被爱的环境下长大，尤其想要一个能够好好保护的孩子，所以张翠的催生她没有意见，许溯说，再等等。
现在是第三年，在林芊这档子事情出来之前，陈妩有过生一个孩子的考虑，她甚至幻想过以后给孩子启蒙时，她会是很有耐心的妈妈。
不过，他们离婚了。
陈妩又拿了一个虾，缓缓剥开虾壳，不过这只虾有些干瘪，看上去比之前吃的那几只瘦小许多。
没有去掉虾壳时完全看不出。
陈妩心情舒畅。
张老师双手撑着下巴，她真的好奇:“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难过？”
如果是她不得不和丈夫离婚，哪怕没有孩子，也不会那么爽快，可能会抑郁个三两阵，最后通过时间淡忘。
每天的妆容清透，皮肤白里透红，状态比她这个孕妇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张老师是直性子，她没有什么坏意，最多八卦了一点。
陈妩将最后一只虾咽下肚子，抽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柔声说:“难过的，但是日子总要过嘛。”
月考安排在周一到周三，共三天。
英语考试时间是周二下午，这是仿照正式高考的时间。
每一次月考、期中、期末，学校都有意识地去贴合真正高考的时间，也要求学生把每一次考试都当作高考。
英语考卷有答题卡，除去翻译和作文部分，其他都可以通过机器扫描直接出分。
周三下午英语组的老师已经批完了卷子，一个个头晕脑胀。
试卷和答题卡的分数相加得出最后的总分。
等全部试卷拆开之后需要登分，陈妩扫了一眼齐飞涯的分数，90分，不多不少，刚刚好好及格。
数学是周一考的，陈妩隔着一排绿植问张老师:“齐飞涯的数学分数怎么样？”
远远传来两个字:“满分！”
总成绩出来，齐飞涯卡进了年级第一百名。
陈妩想到孟馨月，又去翻她的成绩，孟馨月的英语中等偏下，应该是九十多分，她将登分表从头往下看，在偏下部分找到她的分数。
陈妩盯着她的成绩，不自觉地皱起眉。
—
陈妩居住的公寓楼有一个面积不小的一层大厅，大理石墙壁左侧镶了一个不锈钢信箱，信箱下面是按照门户摆放的快递，这边的楼层电梯需要刷卡才能启动，当居住人并不在家的情况，快递都堆积在大厅。
1501信箱下摆放的浅香槟色的奥斯汀玫瑰很吸引人，满满一大束，陈妩将花束抱起来，褶皱纸交叠处有一张浅粉小卡。
祝福语:老婆，我爱你。
下方是一个溯字。
陈妩摸了摸柔软的花瓣，起身抱走。
许溯每隔三天就会送一束花，前两天是纯白色的玛丽玫瑰，今天是奥斯汀。
陈妩正要抱着花束离开时，忽然发现信箱里冒出来了点颜色。
她从来不用信箱，几乎要忘记密码锁的密码，好在备忘录里还有三年前的记录。
信箱打开后，掉下来几封信。
天蓝色的信封，夹着白色带浮雕花纹的信纸。
从数量来看，是从她离婚那一天起就每天寄了过来。
除了邮戳上的日期各不相同，每天的信封和信纸都是一样的，陈妩挑眉，许溯比她想象中更别出心裁。
回到家，陈妩把花根泡浸在营养水里，家里的花瓶没有想到有一天需要完成全勤工作状态，在室内花架一字排开。
奥斯汀玫瑰正好挤进花架的最后一个空位。
小茗领着一中的老师和学生走到其中一幢楼大门口,捏着门卡贴住感应器，玻璃门解锁，小茗推开门让师生先进去,介绍道:“这里是活动中心，有一些简单的组装室，如果工作累了还可以玩乐高，om组员如果有需要借用可以在前台登记。”
高一组学生吃惊地张大嘴:“我们可以自己过来？”
小茗点头:“可以，不过只有这一幢楼和旁边的健身中心有权限哦,当然,建议组团过来，周末是不开放的,我们这里没有996和007的“福报”。”
小茗让他们稍等一会儿，走到前台交流了几句,随后手臂上挂着二十多卡牙签纹皮革卡套回来。
“陈老师，这个是id卡，一人一张，已经塞进卡套了。”小茗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id卡，“就像刚才我刷卡一样,这幢楼和健身中心刷卡可以进，对了,忘说一句，中午用餐也是免费的。”
话音未落学生们一阵欢呼,小茗哈哈大笑。
陈妩从小茗手里接过二十四张id卡,学生和老师的信息已经录入，id卡上印着姓名和头像。她逐一分发下去,最后一张留在手里的是她自己的。
陈妩id卡的头像是她刚进学校时统一拍的,白色衬衫,黑长发，蓝色底是学校统一的格式。
照片里陈妩神态轻松，微微地笑着。
高二组辅导员是教学物理课的杨梦，杨梦走到陈妩身边，颇有点惊讶:“研究所给学生的配置够全的，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激动的样子。”
陈妩回头，学生们仍然礼貌地排着队伍、没有大声喧哗，但是显然一个个跃跃欲试，连来时一路上戴着耳机，用连帽衫的帽子遮住眼睛的齐飞涯都在好奇地盯着透明盒子里的一个模型。
小茗接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后，她轻咳了一声。
学生们安静下来，小茗望向陈妩和杨梦，笑盈盈道:“今天第一个参观地点是风暴塔，我们出发吧！”
杨梦和学生们都困惑:“风暴塔是什么？”
听起来像游乐园的娱乐设施。
陈妩解释:“风暴塔是研究所的头脑风暴中心，放着研究所已经公开的草稿、模型、芯片，类似于研究所博物馆。”
其中一个学生面露困惑:“那不该是机密的地方吗？我们也能去吗？”
小茗摇摇手:“在风暴塔里目前展出的模型都是已经面世了，而且精密的算法大家也看不到的。”
活动中心到风暴塔的路两边有许多绿植，小茗指着道两边的两排树:“樱花和桃花，这条路上都是的，如果春天过来的话，这条路上白樱花瓣飘落特别漂亮。”
杨梦问:“你们老板喜欢这两种花？”
小茗摇头，她卖了个关子:“这两种可不是老板喜欢的，是员工投票投出来的，我们老板喜欢的花都种在他办公室的楼那边。”
杨梦“哈？”了一声，她颇有些不可思议。
理工男，还是芯片研发研究所的老板，竟然有喜欢的花，还会画画。
她凑到陈妩身边，“陈妩，你和周总是同学对吧，他以前有没有喜欢的……”
陈妩以为杨梦要问周聿的恋情。
杨梦:“……的男生？”
陈妩呛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有的，他很直。”
在杨梦将信将疑的目光下，陈妩无奈地笑:“真的，他有喜欢的女生。”
-
学生们进入风暴塔一个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震惊得张大了嘴。
陈妩不太懂理工科，对计算机芯片更是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但是到了风暴塔，就像是在看欧美科幻大片一样。
巨大的屏幕透明，水一样的质地。
陈妩在小茗鼓励的延伸下，轻轻碰了一下屏幕上的问号，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出来:
[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巨大的屏幕后突然浮现4d人影，像是从深水中游上岸一样。
学生们一片惊呼。
陈妩的眼睛亮亮的，杨梦使劲拍着她的肩膀，迭声说:“好棒！”
“这只是开胃菜。”
陈妩闻声转头，何倩瑶正笑着走过来，她点了点屏幕，在众人惊奇的视线中，三块透明大屏突然一齐暗下，紧接着屏幕后出现了学生的身影。
所有学生震惊地望向齐飞涯，又看着投影处那个和齐飞涯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身影，站着，立体的，正两手插裤袋，随后投影中的“齐飞涯”侧头，朝着学生的方向，扫了一眼。
“天哪，简直一模一样——”
突然，整个大厅暗下，围绕着学生、老师，出现了更多“人”的身形，就和学生们刚下车一样，从他们的身边经过，触手可及。
陈妩甚至和投影里的“陈妩”打了个照面。
正从车上下来的“陈妩”，视线扫过她，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在学生欣喜若狂的惊叹中，投影渐渐消失，重新汇聚成屏幕后的深水里看不真切的人影。
透明屏幕浮动着水中倒影质感的三个单词:are you ready？
“哇——”
所有老师、学生都惊讶得张大了嘴。
黑幕渐次拉开，光芒穿过双层玻璃窗，大厅恢复往日的宁静。
齐飞涯的心里被埋下一颗种子，这不会是他和风暴塔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还要再见一次“他”。
学生们被震撼地说不出话，许久，才有人问出口:“刚才那个算是全息吗？”
何倩瑶哈哈笑:“完全算不上，这是一个合作项目，你们看到的这个也只是冰山一角。”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杨梦以为研究所会给他们展示的不过是一些模型，谁知道会那么震撼。
何倩瑶道:“更多的属于保密阶段就不能给大家看了。”
齐飞涯忍不住问:“是不是还有给他们增加声音？”
何倩瑶闻声望过去，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敬请期待吧。”
学生们又是一阵低呼。
风暴塔说是calligraphy研究所的博物馆丝毫不为过。
学生们在二层自由活动,何倩瑶领着陈妩走上了三层。
三层的标识牌简洁，只写了四个字，自由课堂。
风暴塔整个建筑很有设计感,太空幻想的主题，配色以黑色、白色、银灰、透明为主，极色色系对比度强烈，黑与白过于悬殊，灰色的暗面参杂其中柔和了坚实的风格,有些寂寥的空旷感。
风暴塔的隔音做得很好,陈妩在三层一点都听不到二层学生的声音。
但她好像听到了周聿的声音。
清冷、干冽。
用声调来形容的话，周聿的声音是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
在空旷的三层中心隐隐约约地落进耳朵。
陈妩疑惑地望向领着她往前走的何倩瑶,周聿应该在工作，她不了解周聿说的那些是什么,如果是保密的内容，她应该是不能听的。
何倩瑶朝她一挑眉，
“放心，和周总提前打过招呼。不想知道你的名人堂上赫赫有名的同学上班是什么样吗？”
走廊尽头左侧是一个教室，大门敞开着,神奇的是教室里散乱地放着课桌椅。
站在后门，
她一眼就看见了周聿。
在近十几个人里,周聿很显眼。
他身形修长，倚靠在课桌边沿,灰色衬衫服帖地贴着肩膀,袖口挽到小臂上，露出一节劲瘦的腕臂。
周聿抱着臂,长腿交叠,格外专注地盯着黑板上的粉笔图。
这一圈人里,没有人比周聿的背影看上去挺拔。
黑板前，黄色格子衫说得脸发红，右边，又有另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讲了一些陈妩不理解的术语，两人突然争了起来。
没一会儿教室里吵闹起来，像一群为了自己的观点争执不休的学生，大有一言不合就将撸袖子上场的趋势。
眼看愈演愈烈，周聿垂在桌上的右手，手指指节弯曲，轻叩了一下桌面。
清脆的一声。
教室安静了下来。
周聿突然站直了，他一手插兜，往前走了两步，随意在讲台上拣了一根白色粉笔，粉笔在黑板上点了一笔，掉下来粉末，和一道并不滑顺颇有些尖锐的声音。
随后，周聿往黄格子的粉笔图旁边，像是依样画葫芦，又像是重新构造了一张图。
教室里的其他人无声地盯着黑板，
神态严肃、认真、充满审视。
整个教室只留下周聿指尖粉笔，摩擦黑板，顺畅，有节奏感的声音。
讨论声陆续响了起来。
陈妩只能透过黄格子衫恍然大悟的模样猜出，周聿把人说服了。
有人提问，高高举起手。
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讲台上，周聿抱着臂站旁边看着黑板，时不时点头，然后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对方也笑。
周聿回过头时好像看到了她，视线在她这边停了几秒。
陈妩和何倩瑶都不想打扰他，静悄悄地看了一会儿，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二层。
陈妩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学生们逛了一上午脸上仍然兴奋，但是也压不止长个子的少年少女时不时冒出来的一声咕噜叫。
肚子叫出声的那位少年脸红透了，何倩瑶连忙大手一挥:“走，吃饭去！”
食堂里人不少，但是面积大，距离流动的选菜窗口近一些的位置，全都坐满了，但是距离远的，靠近边角门口，还有不少位置。
学生们各自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
陈妩和杨梦，自然而然与何倩瑶、小茗坐在一道。
她点了一道糖醋小排，何倩瑶指了指盘子，说带花边的盘子都是特色菜，糖醋小排就是今天的特色菜。
杨梦好奇:“今天有虾、有红烧肉大排、还有清蒸大闸蟹，为什么糖醋小排是特色菜？”
何倩瑶卖了个关子:“吃了就知道。”
糖醋小排黏着稠稠的汁，光泽水润，透着汁水小排肉黏着小骨那一块肥肉和精肉夹花，肉的质地看上去柔软又有嚼劲。
杨梦一口咬下去，眼睛倏地亮起来。
“好吃！”
陈妩又尝了一口，这一道糖醋小排里面加了甘梅。
这个味道很像是外婆做的。
小茗赞不绝口:“是不是很好吃，我们食堂的特色菜可是一绝，隔壁园区的软件开发公司还偷溜过来吃我们食堂！”
杨梦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动了打包的念头，她望向研究所的两人:“可以买了带走吗？”
“当然可以！”何倩瑶昂起下巴，“不少员工都打包回去带给家人吃，我去买，你们要几份？”
杨梦举手:“两份，谢了何总。”
陈妩也说:“我也要一份，谢谢。”
何倩瑶这才发现陈妩吃得嘴角都印上了一点点酱汁，她无奈地笑，点了点嘴角:“陈老师，看出你很喜欢了。”
杨梦不动声色地走到陈妩身边,手肘碰了碰她，视线盯着正在选弓的几人中，最为显眼的那一位:“陈老师,这就是周聿啊，你同学？”
陈妩点点头。
周聿的另外两位同事都卷起袖子，陈妩见过，是上午同一个会议室的格子衫。
他们说了什么，朝这边看过来,其中蓝格子那位比了个姿势,何倩瑶耸肩摊手。
杨梦盯了会儿，悄声:“周聿结婚了没啊？”
陈妩:“没有。”
“那女朋友呢？”
“也没有。”
陈妩想了想,道:“他好像有喜欢的人。”
杨梦不假思索:“有喜欢的人，没有在一起,那就等于没有。”
说着，她突然笑眯眯地朝陈妩探过头来:“愿不愿意做一次丘比特？”
陈妩眨了眨眼，她看看杨梦，又侧头，望了望周聿,对方松了松袖扣，正在挽袖。
她轻轻地问:“你喜欢周聿？”
“喜欢,一见钟情。”
杨梦毫不掩饰对周聿的好感，在她十八岁零九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出色的男人,她如数家珍:“周聿长得帅,事业有成，刚才帮你摆动作特别礼貌完全绅士手,这说明对于女性他有分寸感,而且何姐说了,周聿是过过苦日子的，身上一定不会有有钱人那种高人一等的倨傲习性，多好的相亲对象啊！”
陈妩思考了一下，觉得杨梦说得很对。
周聿是很了不起的人，他性格坚毅、为人沉稳、温和绅士，除了说话说得少，陈妩没发觉周聿有别的缺点。
杨梦性格外向，漂亮爽朗，能够和周聿互补。
陈妩答应了:“那我问一问他。”
杨梦双手合十:“多谢你！”
在陈妩和杨梦说悄悄话的时候，学生们自发地把这三个大佬拉进了队伍。
何倩瑶也成为了其中之一的队员，她满脸无奈:“我真的不会射箭，谁跟我一队就完蛋了。”
学生才不关心这个:“玩嘛，何姐姐！”
何倩瑶被少年少女一声又一声的姐姐叫得心花怒放，没有底线地加入了。
一共五支队伍，缺了一人，杨梦和陈妩有两个人。
杨梦想玩，陈妩于是说她来做裁判。
杨梦虚抱了抱陈妩，随后走向其中一支队伍。
学生刚才练了一通，做起动作来有模有样的，陈妩走到计分板，用黑色记号笔在板上划出五个队伍。
最先上场的都是学生，虽然动作都不错，实际上手约等于菜鸡互啄。
队伍里只有齐飞涯是她教过的学生，齐飞涯摆足了气势，酝酿了拉了几乎满弓，最后黑光闪过，脱靶了。
陈妩愣了一下，正好和突然转头看向她的齐飞涯对视。
紧接着，齐飞涯默不作声地排到了队伍最后排，耳朵咻地红了。
陈妩忍俊不禁。
巧合的是，周聿就排在齐飞涯的身后，他松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肩膀后抻，平日掩藏在衬衫下肌理线条流畅的手臂，轻轻松松将弓弦拉出饱满的弧度。
他只静止了一拍，白皙修长的手指松开，离弦之箭势不可挡地冲向箭靶。
“十环！”
场上无论是不是同一支队伍都在欢呼，杨梦的眼睛更亮了。
周聿缓缓松下弓把，抬起一双漆黑眸，陈妩撞上他的视线，立马比出大拇指。
他笑了一下，神态放松一些，在同事的起哄声中走到了队伍的最后。
一天的参观结束，学生一个个来的时候是要拆家的哈士奇，临近回去仿佛蔫了的鸵鸟，恨不得就地入睡。
将学生都送回学校后，陈妩慢慢踱步回家。
傍晚晚霞艳丽，赤橙的锦缎铺在天边，地平线下可能有人在拉帷幕，锦缎被一点一点地往下拉，露出天空本来的颜色。
与淡淡奶黄相接的地方，是极清透的蓝绿，比北马里亚纳群岛的海边还要清澈，诱得人想去触摸，再往上是淡蓝、浅紫的画布，画布上，星星也要醒了。
陈妩嗅着空气里清新的香气，脚尖停下在同一方向下的前行，她拐了一个弯，往小道上走，五分钟后，走到一家藏得幽深的花店前。
她买了两包营养水，又被奶白绒边的郁金香吸引，等走出花店时，怀里抱着这一束讨人喜欢的郁金香。
郁金香名字叫蜜月，花瓣的边缘像是被有锯齿的剪刀裁剪过的薄纸，又像是缺了角的玻璃碎片。
柔柔嫩嫩的，可可爱爱。
1501信箱下边没有陈妩不需要的花束，她打开信箱，信封却是有的。
陈妩紧了紧抱在怀里的花束，伸手将信封取了出来。
她买了一个透明的盒子，将收到的信封全扔了进去，包括这一封。
房间里的格局没有变，许溯搬走，没有带走许多东西。
他的剃须刀仍在卫生间的架子上，衣服大约只带走了几件，春季夏季和冬季的，都在衣柜里。
玄关处，地板上摆放着许溯的拖鞋、鞋柜里他的皮鞋码得整整齐齐。
陈妩换上耐脏的短t长裤，打了一个电话给搬运公司，并麻烦对方多拿一些硬纸箱来。
许溯大概以为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一会儿，所以留下来的东西多到可以再次搬家。
陈妩抱着第一只箱子走出一楼大厅，她虽然力气不算小，但是每一个箱子里被塞得满满的，她举不起来，只能一次一次搬。
周聿半靠着椅背,身形放松，双手搭在餐桌上，黑色的餐桌衬得他小臂白皙,手臂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周聿摘了眼镜之后，眼睫微垂，目光温温的，像是鼓励陈妩继续说下去，但嘴唇抿起的弧度显然昭示这位同学并不为这个消息感到任何的好奇和喜悦。
陈妩直觉周聿并没有感兴趣,她盯着周聿看了三秒,叹了一口气:“算了。”
“为什么算了？”
周聿的声音一如既往调子平平。
陈妩坦率地回答他:“因为看出你没有想要谈恋爱。”
周聿笑了，他身形微微向前倾,斯文的脸上鲜见地出现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和平日里端正沉默的状态不同，陈妩敏锐地感觉到周聿现在很放松。
像是听到一个好消息时的放松。
他眼尾下垂天生的淡淡颜色总是使他看起来无理由的温和,“我只是在等我喜欢的人，喜欢上我。”
陈妩望着周聿，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六亿美元也会有感情上的困扰。
她问:“那你喜欢的人，知道你喜欢她吗？”
陈妩的马尾松松的，垂着的几绺碎发第n次从耳朵边边落下来,微微的卷，还有一丝黏在水润的唇边。
他想帮她把这绺碎发轻柔地拂到耳廓。
她一无所知,或许只是百无聊赖地问一句，形状漂亮的眼眸凝着他。
周聿喉结动了动,深沉无波地望着她:“她暂时没有办法接受我。”
陈妩的恋爱经验只有许溯,结果称得上失败。
陈妩想了想，连周聿这样性格温和做事靠谱长得好看又有钱都无法接受会是什么样的神人啊,她摊手:“那就帮不上你了。”
周聿没有在意,他说:“或许你能帮我挑选礼物之类的。”
陈妩一口应下。
-
晚风习习,私房菜馆离社区路程很近。
一路上两人聊了几句白天的事情，都没有提及许溯。
陈妩和周聿走了十分钟不到便回到小区，大楼一层的灯亮着，玻璃门后，有一道陈妩并不太想见到的身影。
周聿也看见了，他问陈妩:“需要我留在门外吗？”
陈妩摇了摇头，“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上了台阶，朝周聿挥挥手:“辛苦你了，早点休息。”
玻璃感应门自动打开，又在陈妩跨进去之后缓缓合上。
-
林芊戴着口罩，正低头看手机。
感觉到有人站在面前，林芊身形忽然僵硬，随后抬起头。
陈妩与她身高差不多，穿着休闲，脸上没有妆容，却是干干净净的，神态自若，看上去是刚在外面吃了晚饭，t恤上有淡淡饭菜的香味。
这和林芊想象的又是截然不同。
林芊神情的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这位姑娘，一句话都尚未说出口，便开始变脸。
瞪圆了眼睛、接着是瘪嘴、直直盯着她，眼眶又红了。
她应该勇闯娱乐圈。
陈妩欣赏一小下她的变脸绝技，直言不讳:“林芊，你是要在我面前哭吗？楚楚可怜的一套对我不起作用的。”
“我不是……”
说着不是，林芊又开始掉眼泪。
活像陈妩在哪里又欺负了她。
大厅里还是有居民走动的。
大概是看到两个女生站在一起，其中一个默默落泪，投过来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陈妩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如果要看八点档的话，电视里多的是选择，不需要看林芊这样的。
她转身就准备离开。
“对不起……”
低哑的、不再轻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妩回头，林芊缓缓摘下口罩，在她的右脸上，是一个清晰可见的红色巴掌印。
林芊是坐飞机从首都来的，这么长时间巴掌印还未褪去，由此可见打她的人用力之大。
“是伯母吗？”
林芊又哭了出来，声音也克制不住越来越响。
许溯给陈秀兰找了三个护工，却整整一个星期没有露面，陈秀兰觉得奇怪，原先在手术前说的是等她手术结束，许溯在这边等着，陈妩也会来看她，然后这对小夫妻会在首都玩一圈。
林芊害怕地不敢说实话，她搪塞陈秀兰，说是许溯工作忙，干脆回去了。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陈秀兰觉得不对。
她私下联系了许溯，许溯原本想瞒着陈秀兰，但是她直接问，是不是和林芊有关，许溯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了是。
林芊每天都心惊胆战的，生怕陈秀兰知道发生了什么。
纸包不住火，陈秀兰和林芊说，许溯已经将事情全都告诉了她，林芊就慌了，肉眼可见的心虚。
陈秀兰又是心痛又是后悔，她逼着林芊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当听到林芊说自己当着陈妩的面，亲吻了许溯时，陈秀兰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她让林芊走近一些，林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人生第一个巴掌。
而且来自于最疼爱她的母亲。
林芊惊呆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陈秀兰也跟着掉泪，声音是从未有过地大:
“林芊，我纵容你任性，为你找好退路，不是教你不知廉耻！”
林芊捂着脸，愣愣地盯着陈秀兰，眼泪汩汩地流，脸颊很疼，却远没有这句话戳进心里疼。
搬运公司的抵达时间略晚了些。
陈妩的电话挂了没多久,许溯收到了一条收货短信，显示的是公司来信，短信里的最后一句写着,请在货物抵达后告知搬运人员六位取货码。
心底浮现不好的猜想。
紧接着搬运公司的电话打了过来，说货物已经到了楼下。
许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到楼下，在电梯里时还在想可能是谁给他送的大盆绿植，又或者是陈一嘉说要给他的沙发——
指甲大小的希望在许溯看到已经被搬到地面上的一个个箱子的时候破灭了。
搬运工人掏出手机，开朗问他:“许先生是吧,这是陈小姐委托送过来的物品,请检查一下箱子里的东西是否完整无损。”
许溯木木地看着搬运工把箱子打开，这个箱子是他的衬衣。
衬衣叠得整整齐齐,陈妩甚至好心地塞进了一个用惯的香片。
搬运工又向他确认了一遍，许溯点了点头。
“请问需要我们搬上去吗？”
许溯:“嗯？”
搬运人员解释道:“可能有些业主有隐私习惯,希望自己搬下楼或者搬回屋子，所以我们都会问一遍。”
许溯摇头，垂着眼睛，“帮我搬上去吧。”
“好嘞！”
一共八个箱子，陈妩把在他们三年的家,所有有关于他的痕迹全都消除得干干净净。
许溯木然地从箱子里拿出他的洗漱杯，这是陈妩给他买的,和陈妩的黛丝是一对。
他又取出盒装的袖扣，这也是陈妩给他买的,他很喜欢戴。
等到翻到最后一个箱子,许溯抱出最后一个盒子时顿住了。
他曾经把陈妩大一时给他的信全部保存了起来，一直放在这个盒子里,现在陈妩把盒子还给他了。
许溯翻开盒子,信封上还残留着很淡的香味。
他微微发颤,将第一张信纸打开，见到一向清秀的字体，
“许溯，早安。”
曾经的陈妩，一定是怀着对他的喜欢，噙着笑，落笔写下这些字。
许溯把信纸覆盖在脸上，须臾，又飞快地拿开，生怕眼泪把信纸打湿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四个字的信头，现在只留下“早安”。
他的名字被泪水打湿，洇成一团，模糊不清。
许溯抱住信垂下头，手臂无力地靠在一边。
这些天他已经逐渐想通了，现在陈妩想要离开他，没有关系，他还可以把陈妩重新追回来，陈一嘉和明扬都会帮他，鲜花不行，那就一样一样试。
没有人觉得，陈妩不爱他了。
许溯也这样认为，因为陈妩从头至尾只是对他失望，却没有说过不爱他。
他可以给陈妩发微信，知道她的地址，他只是像是出差，等时间到了，陈妩原谅他了，他就能回去，仍旧将软绵绵的陈妩抱在怀里。
但是陈妩为什么会把他的东西全都送回来。
许溯努力地寻找理由。
哦对了，林芊以前闹别扭的时候，也喜欢把送她的礼物还回来，和他闹分手。
但是陈妩把曾经给他的信都送回来了。
他被自己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吓到恐慌。
许溯连忙翻出手机，手忙脚乱地给陈妩打电话。
手机没有接。
他又给她发微信，他想知道陈妩为什么把这些都送回来，又或者是迫切想要从陈妩的语气里，知道她的想法。
陈妩是不是想和他断了联系。
陈妩的确决定和许溯断了联系。
尤其是当林芊再次出现在她家楼下。
林芊气色很差，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她使劲地按着门铃，陈妩喊了保安，保安为难地说这位小姐威胁要打电话给110。
陈妩心说，你让她打。
但到底不想让保安难做，走到楼下时保安一左一右地站在林芊旁边，大概是怕陈妩遇到情杀之类的事情，譬如林芊突然掏出一瓶浓硫酸。
社区里出过一件这样的事情，老公出轨，小三被安置在这个小区，妻子看上去平平静静的，等小三下了楼直接浇了硫酸上去。
闹出事情后，小区保安组更加谨慎。
陈妩头一回见到“小三”跑上门闹正室，还是已经“放手让他们相爱”的正室。
林芊见到伸手来拉陈妩，求她:“能不能再去看一次她的妈妈？”
陈妩问她是不是昨天说得还不够清楚，她和许溯已经离婚了。
林芊就又哭了，陈妩被她哭得脑壳疼，这时她倒佩服起许溯来，无论是高中时候还是现在林芊的性格变化不是很大，许溯能受得住也是了不起。
如果有个人一直在耳边哭闹，陈妩会神经衰弱。
林芊昨晚和陈秀兰说已经向陈妩道过了歉，她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甚至，还有一丝窃喜。
因为陈妩和许溯离婚了，陈妩提的，那如果她有更多的时间留在许溯身边，许溯会不会回心转意。
陈妩跟着社区管家看了几家周边愿意出租或者售卖的房子。
她有两个需求,一是必须离工作单位近，走路十分钟能到达，维持现状就最好了；二是有好的物业和保安措施,目前为止，现在的社区都是令人满意的。
不过周边的住宅基本都不出售，出租的话，各项条件都不太令人满意。
她只想要躲开这一团泥沼，不是想在工作越来越忙时给自己找麻烦。
社区管家列给她一份本小区的清单,在清单里找到了看上去最合适的住户的详细情况。
社区里卖房的寥寥无几,愿意出租的倒是有几家，她与社区管家先是看了另外两家租房信息,可惜令人失望，不是楼层太低蚊虫多,就是原先的租客将房间改造得个人风格过于明显。
最后到了愿意出售的这一家。
这一户是一对夫妻，丈夫原先是开教育机构，本人是国内首屈一指外国语大学毕业，教授高中英语，后来大环境对这个行业限制过多,丈夫就决定到加拿大继续雅思托福的辅导事业。
在加拿大的教育机构版图扩大，丈夫就想着将妻子也接过去,两人干脆移民。
陈妩本身也是高中英语教师，十分巧合,对这对住户自然而然倾向性更多一些。
陈妩对这对夫妻的第一印象不错,进屋的时候，妻子不小心被鞋柜绊倒,她的丈夫立马扶住了她,两人相视一笑。
陈妩在后面看着,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26栋和30栋格局略有不同，30栋是大户室，面积更大一些，可以一家五口居住。
原先许溯和陈妩拍定这里，也是想着以后可能不止一个孩子。
26栋则是更适合小夫妻或者独自居住，陈妩适应良好。
妻子很会打理房间，进屋后玄关干净，各类家居都比较新，摆放的装饰画是一副日出，色块像是抹上去的奶油，颜色柔和，墙壁粉刷的颜色也是淡淡的暖色调，看上去温馨又别致。
厨房间也清理得很干净，墙壁上挂着陈妩以前就想买的置物架，后来忙着忙着忘了，没想到现在出现在这对夫妻的家里。
卧室已经焕然一新，只是没有装窗帘。
妻子解释道:“窗帘容易积灰，因为要出售，干脆取下来了，等你住进来可以直接装新的。”
看好房，陈妩和社区管家先离开。
等电梯的时间，管家介绍道:“这对夫妻不止这一处房产，已经两个月没住这里，但是说要卖房子了，清洁就做得特别好。”
陈妩认同，譬如进门的玄关擦得一尘不染，高层的阳台如果一直关着窗，窗户上会有一层灰，等到了下雨天，雨水会把这些灰尘黏成很淡的白色长条印子，这家就没有，应该是请了专门的清洁人员做了一整套的清洗。
而且开价也在陈妩的承受范围之内。
毕竟是买房子，陈妩又请了专业人员对新房子的排水、空气循环以及厨房间的水管进行再次检查，最后的结果都是房子很新，设施也完好无损。
陈妩所在的30栋离26栋很近，社区的楼层之间间隔宽，按照前后顺序看，26栋实际就是隔壁栋。
她想起周聿就在这栋的16层，如果搬了进来，他们就是上下层的邻居。
-
如果原本搬家的念头是90%，那在见到许溯的车停在楼下时到达了顶点100%。
陈妩背着包当做没看见走过去，但是耳朵能听到车门关上，后面跟来的脚步声，手腕被拉住，她被迫再次面对许溯。
许溯面容带着笑:“陈妩，我送你去上班啊。”
“不用了，走过去很快。”
“你不喜欢晒太阳，秋老虎，会晒黑的。”
“真不用，许溯。”
“我想和你道歉，爸妈这里是我没处理好。”
陈妩只得停下来，如果离婚以前许溯愿意送她上班她会挺高兴的，作为老师她七点多就要出门，许溯则可以睡到八点，所以许溯基本没送过她。
现在离婚了，这算什么。
陈妩八点有一门课，她习惯提前半个小时到，看了一眼表:“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可以走了吗？”
许溯伸手要帮她拎包，陈妩侧身避开，她深吸一口气:“许溯，你是不是真的不明白，我不想接受你的好意，无论是哪一种。”
“再给我一次机会，陈妩。”许溯笑着说。
他每天都要给陈妩发早安和晚安，虽然她从来不回，但是许溯猜她会看的。
从恋爱时甜蜜的细节，到陈妩曾经许诺的山盟海誓，许溯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发给陈妩，妄图唤起她曾经的回忆。
从拿了离婚证到今天，许溯给陈妩发的微信记录已经划一下见不到底。
许溯幻想陈妩或许在报复他，没关系，就算是故意看他笑话也可以。
但是昨天晚上，红色感叹号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你的幻想，她连你的笑话都不想看。
“没有机会了。”
陈妩甩开握住她手腕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许溯仍旧笑着，他仍然清俊，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为什么啊，陈妩，你怎么那么狠。”
陈妩不想和他纠缠，期盼上天赐予一辆自行车也行，她可以立马骑了走。
“许溯。”
听到有人叫他，许溯下意识松开手，陈妩立马就走，许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小跑似的背影。
明扬原本邀请了徐文静,因为在明扬看来，徐文静是能不能让陈妩回心转意的关键。但是徐文静的回复太过坚决，她跟明扬说:“做梦。”
徐大律师不来就不来吧,明扬万万没想到陈一嘉还成了传话筒。
徐文静听了半程明扬的宏伟追妻大计，最后跟陈一嘉说，哄哄小女生还行，陈妩，算了吧。
她给陈妩打了个电话,和她说四位男士已经进行会晤,陈妩笑了:“明扬和陈一嘉我不意外，周聿也去了？”
虽然是笑着说,但陈妩还是有点不舒服。
周聿帮她搬许溯的箱子时，陈妩隐隐有感觉,周聿是站在她这一边，或许是他们认识的时间更长，也或许周聿陪她目睹了难堪的画面。
徐文静说:“周聿就旁听，只说了一句话，问他林芊解决了没。”
陈妩一愣,随后真心实意地笑了。
徐文静没有和陈妩说细节，陈妩也不想问,
第二天下班后，陈妩先去了趟物业,删掉记录在电子系统里的许溯车牌号,这样，没打招呼的情况,车子就没法进社区。
晚上又去了一趟26栋1501。
社区管家在门口等着,陈妩把卧室小阳台的窗户关起来时楼上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抬起头，斜上方，周聿一身居家服，手肘撑着客厅阳台边，视线落在她身上。
“看来你是我的新邻居。”
“不是，”陈妩仰着头，又把小阳台的窗户推开了一点，“还没考虑好。”
“什么问题？”
周聿见她不答，“许溯？”
考虑到社区管家还在门口等着，陈妩和他说晚点聊，把窗户关上了。
等回到家陈妩手机里不出意外来了周聿的信息，他问她是不是因为怕许溯堵她？
陈妩手指打好几个字，又删掉了。
早上喊住许溯的应该就是周聿，陈妩觉得挺巧的，周聿可能只是喊许溯，但解决了她早上的困扰。
她退出打字键，对面的状态从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周聿:放心，他不会再来堵你。
陈妩:嗯？
周聿像是保证:如果再来，你可以坐我车走。
陈妩无声地笑了一下:不用麻烦。
陈妩:谢谢。
不过陈妩第二天出小区时正好碰上了周聿。
天气预报黄色预警。
雨大风大，陈妩得抓紧伞把才不会让伞被风顶着往左边跑，可能是伞架支撑力不够大，一下子伞面翻了过去，陈妩只得淋着雨，伸手去够完全被风吹成碗状的伞边。
周聿突然冒了出来，接过她的伞，把她推上了车。
陈妩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稳稳坐在了副驾驶。
周聿把伞上水甩了，放到后座pvc材质的垫子上，将纸巾盒放在她的手边:“擦一擦。”
周聿身上淋得更多，陈妩抽出纸巾递给他，周聿卷起袖子，随意地擦了两下，回头问她:“冷不冷？”
陈妩摇了摇头。
他开了暖气，碎发上的水沿着他的眉梢滴落到眼尾，镜片上也全是水珠子，他取下眼镜，陈妩说你脸上也擦一下，周聿问:“哪里？”
陈妩盯着他的眼睛，指着自己的眼睛旁边。
周聿取下眼镜后，眼部轮廓明显多了，丹凤眼，看上去清凌凌，有点点精英人士的冷感。
刚刚开门时风进来得多，车里很淡的香味近似于无，关上车门，车里全是雨水味，还有周聿本身的味道，挺好闻的。
不是什么香水味，是周聿本身的味道，形容不出来，但就像他人一样。
陈妩微微拉开距离。
周聿恍若未觉，重新戴上眼镜:“这周都是暴雨天，你早上七点一刻楼下等我，我送你去。”
陈妩想了想，也不逞能:“那麻烦你了，早饭我给你带？”
周聿应了。
等到下班的时候风雨仍然嚣张，张老师一孕妇在办公室上演了三进三出，她一边擦腿，一边碎碎念:“这水淌到小腿了都，我们学校什么都好，就是教学楼离门太远，学生准点到校，进教室得迟到十分钟……”
陈妩看了会儿自己的小雨伞，也有点担忧。
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但是大雨天对学生来说好像并不怎么坏心情，楼下学生吵吵闹闹，踢着水花，女生尖叫躲开，保安和执勤老师无奈地喊他们注意安全。
张老师接了个电话，她顿时脸上露出了笑容，问陈妩:“陈老师，你家是不是在附近，带你一程？”
陈妩摇摇头:“不用，你快回去吧，衣服都湿了。”
等办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陈妩已经又批完一沓试卷。天气预报说六点的降雨概率覆盖地点会下降到40%，但好像不包括陈妩这边。
她只能和单薄的小雨伞一起顶风行走。
小雨伞被凶狠的风顶出伞架的轮廓，咻咻地东倒西歪表达不满。
陈妩为小雨伞加油打气，是她考虑不周，明天一定选一把结实的、大骨架的伞。
可惜小雨伞没有听到陈妩爱的鼓励，才刚刚走到距离教学楼十分钟的校门口，小雨伞就哐哒一下，伞面折了起来，抖抖索索的。
陈妩伸手拉直了伞面，没走几秒，又折了。
这样不行。
她走出学校时，校门口接送的私家车已经少了许多，学校四点半放学，一个多小时，除了高三，其他年级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
陈妩考虑打车，她低着头，打开打车软件，正准备在保安室避一避雨，周聿发来一条微信信息，和她说，已经等在她校门口。
陈妩抬起头，一眼望见离校门口最近的那辆黑色路虎。
外面雨很大，周聿关了空调，熄了火，车窗开了很浅的一条细缝。
黑色路虎排在两三辆学生家长的私家车后面，但仍然是私家车大队里靠前的位置，可以看到校门口来来回回走出来的人。
陈妩移开伞，露出一张茫然的小脸。
然后发现了他，眼神变得惊喜。
黑色路虎开到了陈妩身前，陈妩将小雨伞甩了两下，才上车，小雨伞放在脚边。
系好安全带，她问:“周聿，你怎么来了呀？感谢！”
周聿最近见多了陈妩冷静的样子，此时她眼睛里闪着光，碎发黏在脸颊上，白皮肤上沾着水，平添几分活泼，很可爱。
“雨太大了，不知道你下没下班，顺路过来正好看到你。”
陈妩又道了一声谢。
周聿握着方向盘，右手转向，左手垂在身侧仅仅搭在圆盘上，黑色路虎平稳地驶出校门口，“这周你几点下班，我路过正好来接你。”
“不用麻烦的，明天我带把结实一点的伞。”
周聿:“顺路而已，雨天我让员工都早回家，过来捎带你正好。”
开到一个路口，周聿问:“家里有没有菜，要去超市吗？”
“不用的，冰箱里还有一些番茄和空心菜，随便做一些吃就好了。你呢？”
周聿眼睛看着前方，雨刷器一下又一下地刮掉挡风玻璃上密密麻麻的大水珠，“家里没菜了。”
陈妩侧过脸，她向来敏感，不知道周聿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周聿思考了一会儿:“会不方便吗？”
“不会。”
周聿仿佛轻舒了一口气:“那麻烦你了。”
周聿这是第三次进入30栋1501室。
第一次是新房入住，几个兄弟朋友帮这对夫妻暖房；第二次只站在门口，搬走有关于许溯的所有箱子。
玄关的鞋柜里没有男士拖鞋，陈妩犯了难。
周聿说不用麻烦，他踩着深灰色及脚踝的袜子直接踏了进来，房间的构造与他的家一样，搬走许溯的东西后，房间空旷了许多。
早上七点十五分,陈妩下楼到停车场，黑色路虎在距离她很近的可停靠位置等着，见到她来,缓缓停到她面前。
周聿接过陈妩手里的袋子，先是香味随着白气冒了出来，接着才看清里面是什么。
两个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包子。
这个包子实在太香了，面粉的香味带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奶味，迅速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飘开。
“是我自己做的包子,一个鸡肉包,一个猪肉包，上面有一颗红点的是鸡肉的。”
陈妩手里也握着一个肉包。
她做的菜远没有外婆好吃,但外婆教的面点，她学了个十成十,尤其是这种肉包，调馅，掐料，陈妩每一次做都会做十几个，蒸好放进冷冻层。
下一次要吃的时候拿出来蒸,还是很香。
周聿趁热吃了一口，鸡肉包鲜甜的汤汁溢了出来,面皮又香又软，陈妩侧脸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吗？”
周聿又咬了一大口,咽下去才说:“特别好吃。”
陈妩愣了一下，有些开心,“嗯,明天也带这个可以吗？”
“麻烦了。”
大风大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雨刷器一早开始兢兢业业工作，洗刷掉被大雨淋漓浇得模糊的挡风玻璃。
开出小区左转，陈妩看到了眼熟的车辆，雨刷器左右摆动，细细密密的雨水之后，许溯正皱着眉在车里看手机。
视角一晃而过，黑色的奔驰和黑色路虎擦肩而过。
路边积攒的雨水翻起小小的浪花。
后视镜里，陈妩刚才还含着笑意的神情淡了下去。
周聿转开视线，“陈妩。”
“嗯？”
“听说om组已经开始选题了，高一组要做芯片相关的课题？”周聿望着前方的红绿灯，在变成黄灯后，车子缓缓停下。
说到这个，陈妩提起了谈兴，一半对于学生的想法感到兴趣一半是有点无奈。
“是啊，他们被你们研究所的芯片震撼到了，说要做一个涂层感应定位的算法芯片。”
高一组总共提了十个题目，十名学生和何老师一起投票选择其中之一。
最后唱票的时候，齐飞涯的得票数最高。
陈妩看到题目和小概，觉得齐飞涯还挺会画饼。
涂层定位并不是一个开天辟地的想法，相反很平常，譬如就大量运用在仓库中。每一个包装盒上面的涂层经过扫描，就能通过rfid的仓库管理系统进行定位，入库出库出库后的渠道方向都能得到覆盖。
齐飞涯画的饼的是家用涂层定位芯片，所有购买的物品只要有这个涂层，经过感应芯片扫描，信息采集，就会计入在芯片之中。
譬如一支眉笔，信息采集后，随便扔到一个地方，通过芯片就能定位到扔到了哪里。
一张芯片可能要记录成百上千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东西。
齐飞涯他们想做这个。
何老师直接问她:“研究所哪里给他们的自信，高中生就能做出这个？”
陈妩下车前问周聿:“你觉得，这个能做出来吗？”
她实用主义，何老师将优劣利弊分析了一通，她听着，意思就是大学的学生拿这个做课题，也不一定做得下来。何论高一学生，时间不够，能力不足，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也不是这样顶的。
而且芯片这一题，耗资不会小，哪怕研究所给留足了预算。
但周聿的声音温和:“陈妩，无论能不能做出来，只要好好做，学生可以有试错的机会。”
后面还跟了一句，
“资金不够和我说。”
风雨大作，开了车门雨声就哗啦啦地掉下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雨声怪动听的。
-
陈妩最近比较关注孟馨月这个学生。
上课时，陈妩喜欢让学生大声朗读课文，或者是一起读，又或者是开小火车的方式一组一组每个学生站起来读。
轮到孟馨月，她嗫嚅的声音太轻，陈妩望着她羞红的脸，以及左右同学虽然努力克制，但仍然忍不住笑的模样，没喊她大声读。
她走到孟馨月身边，知道了她不敢大声的原因。
陈妩轻轻地拍了一下孟馨月的肩，示意她坐下，随后点了她身后的同学，“张凌，你继续。”
下课后，孟馨月垂着头，陈妩收拾了课本和作业，走到她身边耳语了两句，孟馨月点了点头。你好，jsg
英语听说读写，看似在考试中阅读写作更重要，实则如果听说做不到，那等于哑巴和聋子英语，完全做了应试教育的试验品。
陈妩翻出笔记本中的学生扣分记录，孟馨月的月考试卷，她扣分最多的地方是听力，因为这次听力难了一点，所以成绩直线下滑。
等孟馨月到了办公室，陈妩问她是不是以前没有接触过音标。
孟馨月羞红了脸，点头。
陈妩又问她，每天中午抽十五分钟来办公室学音标愿不愿意？孟馨月倏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陈老师。
陈秀兰好不容易问张翠要来了陈妩的手机号码。
张翠的语气不好,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林芊这孩子不懂事，欲言又止地,说怎么会没有分寸地插入许溯的家庭……但又要陈秀兰宽心，说现在养病重要。
陈秀兰哪里听不出张翠对她也有了意见。
愧疚令她郁郁寡欢。
“小妩，伯母是想来和你道歉的……”
陈妩倚着冰箱，听陈秀兰说着林芊的不好，间歇忍不住咳嗽,她提到了离开之前的事情。
陈秀兰说的,是需要麻烦许溯照顾林芊这件事。
“还有，伯母还要说声抱歉,在来首都之前，我让许溯照顾林芊,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你。”
陈妩看着厨房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
周聿望见她眼眶微红。
“我没想到林芊长成了这样的性格，不自爱，是我没有教好她,你受委屈了……”
陈妩听到电话那头哽咽的声音，她这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陈秀兰的愧疚。
但依然为此感到心里酸涩。
被不公平对待的小孩只有在得到道歉后才会感到委屈,陈妩从小到大都尝够了这样的滋味。
委屈像是在一顿劈头盖脸后将功补过的糖，没那么甜,只能尝到齁嗓子的滋味。
等陈秀兰陆陆续续说完,等待她的回音，
陈妩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照顾好自己,好好休息。”
对面的人又在哭,陈妩已经恢复平静。
“你和许溯，真的不能复合了吗？陈妩，伯母内心有愧啊，真的是我的错——”
“不可能了，伯母。我和许溯不可能在一起了。”
等对面不再有声音，陈妩挂断了电话。
陈妩收拾好心情，正要继续为今天的晚餐打小工——就见周聿已经做完了可乐蟹饼的面糊！
陈妩闻到了好香的黄油奶香味，小白兔围裙被周聿绷得紧紧的，弯下腰，肩头的衬衫紧绷，他正在将面糊放入冰箱冷冻层。
“那么快？”
她被勾出了馋虫，但是还没完，周聿动作迅速地炒了一个青菜，端着一盘子青菜，和刚蒸好的大闸蟹放在餐桌上。
陈妩被周聿安置在餐桌上，成了在厨房无用武之地的女人。
厨房间，油炸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吸油烟机也在呼哧呼哧地兢兢业业工作。
透过玻璃的厨房门，周聿背影高大，正在用筷子翻转可乐饼。
陈妩想，周聿和之前太不同了。
她对周聿的所有印象，都很模糊。哪怕周聿坐了她两年后桌，但那时候的周聿比现在还沉默得多，除了教题，几乎无交流。
大学的时候，周聿经常泡在图书馆，陈妩常在图书馆看见他一坐就是一整天，早上八点学校图书馆开门，晚上图书馆关闭，他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敲打飞快，身边的书籍，中文的，英文的，堆得很高。
她在黄昏下的校园也见过行色匆匆的周聿，身形颇为狼狈，背著书包走得飞快，一看就是在赶时间。
大学本该是学生最自由，最快乐的时间，周聿却过得更加凌乱，他一直在路上奔跑。
只有偶尔的聚会，饭桌上，陈妩能见到周聿淡淡笑着听朋友吐槽他。
他也不生气，只是被说得无奈了，挑一下眉。
再后来她就不太清楚了，她的婚礼，听说周聿那时候在外地国外两头跑，赶不回来。
厨房里的油炸声停了。
“陈妩，你吃酱油还是醋？”
周聿把姜片切成细细的末，手指贴着小厨刀刮入碗中。
“我喜欢吃醋。”
“好。”
周聿拨开瓶盖，倒了两勺镇江醋。
陈妩走进厨房，顿时被嚣张的香味袭击，周聿已经将奶油可乐蟹饼放进垫了防油纸的餐盘里，她接过盘子。
周聿端着两碗米饭也走了出来。
这一次大奥碗只装了一半，月牙碗依然是小小的一口。
陈妩用热水烫过消毒柜里的筷子，问周聿:“你今天是不是胃口不好？”
周聿顿了一下，“这是我正常饭量。”
“昨天明明……”
陈妩的话停了下来，两人的视线相触，都沉默了，陈妩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声，“那你昨天岂不是很饱？”
周聿实话实说:“吃很撑。”
“因为不消化，还吃了一片助消化的药。”
明明是很惨的一件事，周聿的神情太过平静，陈妩不礼貌极了，笑得肚子都疼。
周聿无奈，将剪开麻绳的，更大一只的螃蟹放在陈妩手边。
-
因为是大闸蟹最好的时节，每一口蟹肉和蟹膏都是饱满的，陈妩在吃东西的时候绝不会去探究富含蛋白和脂肪的美味蟹膏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陈妩吃蟹时习惯会先掀开盖子。
周聿却要仔仔细细从螃蟹的长腿吃起，先是最细长的那一根，等八条长腿吃完了，再是两只钳子，接着翻开螃蟹的肚皮，最后掀开盖子，冒出白白的热气。
吃完的蟹壳组合在一起能和没吃过一样。
陈妩叹为观止。
周聿炸的可乐蟹饼也很出色。
可乐蟹饼表皮极为酥脆，上下牙齿咬住外壳时，能听到“咔吱”一声脆响，真材实料的、不是明太鱼鱼糜做成的蟹肉，尝起来独特鲜甜，不知道周聿多做了哪一步，大闸蟹的蟹肉一点腥味都没有，只有满嘴的由碳水、油脂和蟹肉交缠的香气。
陈妩将一块可乐蟹饼的最后一口放入嘴中，赞叹:“太好吃了！”
周聿一共做了六只可乐蟹饼，见陈妩喜欢，他只吃了两个，留给陈妩四个。
陈妩难得犯了馋，但还是摇了摇头，会胖的。
陈妩的肚子滚圆，看着周聿慢条斯理地消灭了所有的菜和饭。
奶白的灯光下，周聿着实好看斯文，也怪不得杨梦能够一见钟情。
少女时期的陈妩偷偷暗恋许溯，百分之五十的原因来自于他的阳光，他是陈妩遇到最像火球的少年，无论在哪里发着耀眼的光，人群里一眼能看见他。
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原因只有可能是脸，当时的她根本没有办法知道许溯是什么样的性格。
周聿的脸也很好看，但是他是潜伏海平面下的一座倒长的冰山。
陈妩本身已经很努力地在发热，所以一点都不想靠近冰山后桌。
没有人想到，冰山会从海平面里升起来，爆出嫩芽，绿荫覆盖。
陈妩和周聿一道洗好了碗碟之后，她煮了小小奶锅的牡丹丽春，周聿也分到了一小碗，温热的，甜滋滋的，带着一点齿唇留香的酒味。
两人捧着碗小口啜饮，窗外的风雨还在加班加点，屋内温温暖暖，手心是热的，黄酒是温热的。
如果有漫画图的话，多巴胺大概像一座小小喷泉，呼呼地，喷出一点点让人醉醺醺的，愉悦的水珠。
陈妩忽然想到什么，她对着灯光下的周聿说:
“周聿，明天开始我要给学生上晚修，所以不用来接我了，正好，天气预报说，明天开始雨也快停啦。”
阳台上的周聿,背景是高高的蓝天，他穿着白色的t恤，像是少年漫里不善言辞的大学生。
设计师仍目不转睛地望向他。
欣喜的样子。
周聿点了点头,与设计师说话，“你好。”
得到回应设计师瞪圆了眼睛，更加活跃了:“学长，原来你也住这里啊，这边的好几家住宅都是我来设计的,早知道有您这尊大佛,我哪敢在这班门弄斧呢。”
她又好奇地问:“学长，能不能给我们揭晓一下谜底,求求了，论坛都快一百页了。”
谜底？
“是bbsyouth吗？”
设计师惊喜:“是啊是啊,您也知道吗？”
“我也是华济的学生。”
陈妩知道这个学生论坛，除了学习资料那个板块外，最火的就是吹水板块，八卦刷版，还有什么校花校草评比,满足了大学生无法宣泄的荷尔蒙。
但是一百页什么的，那绝对算是爆火帖了。
陈妩的八卦心冉冉升起:“什么谜题呀？”
设计师咧开嘴,“那当然是，周聿学长修习第二专业的原因和那个神秘女孩到底是谁！”
神秘女孩？
陈妩愣了一下,“周聿大学的时候真有绯闻女友啊？”
“没有。”
周聿却是视线对上陈妩,语气肯定:“没有，他们瞎说。”
“啊……”
设计师一脸失望,“我还以为真和论坛说的那样,有什么绝美校园暗恋故事呢。”
陈妩来了心思,干脆朝周聿挥挥手，她仰头问他:“周聿，你要不要来听听看，你的绝美校园暗恋故事？”
周聿凝着她的小脸，她笑起来时，腮帮子鼓出肉肉，又白又软又嫩，看上去很好捏。
他回了两个字“等着”，离开阳台，没了人影。
设计师没有想到能和大学时期的偶像坐在一道，开心得不行，她抓住陈妩的手:“陈小姐，你在华济没有听说过周学长的传说吗？”
陈妩可惜地摇了摇头。
她看向坐在沙发另一侧的周聿，周聿显然也不知情。
“传说，周学长有一张很神秘的画，这张画嗯，是学长喜欢的人送给他的。”
陈妩第一句就差点破功笑出声，这也太小言了吧。
设计师见陈妩一脸不信，连忙问周聿，“学长，这不会也是假的吧？因为好像是你的室友说的。”
陈妩顿时收住了笑，微诧看向周聿:“还真有啊？”
周聿:“有。”
陈妩顿时严肃了表情，看来这个绝美校园暗恋故事倒有几分可信度。
“这一张画，好像是某位学姐不小心掉的，周学长视若珍宝，悄悄地藏了起来。这也是周学长想要学建筑设计的原因。据说，学长为了能够和这位学姐见面，所以每一次大课从不缺席，还坐在显眼的位置，就是让学姐能看到他。但是，这位学姐当时有男朋友，所以学长不能主动进攻，只能默默地，旁观学姐的恋情。”
设计师快把自己说感动了，
“后来，学长做专业论文的时候，就做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专业毕设，名字是‘家’，老师给了超高分，现在还展示在我们学院的走廊里呢。”
陈妩叹为观止，原来研究所里，小茗的八卦源泉来自于大学啊。
但是不是建筑系学姐了，周聿上次就否定了这个说法。
两双眼睛，悄悄地，落到当事人身上。
周聿捕捉到了陈妩冒着光的眼神，心底好笑。
“咳咳，”陈妩轻咳两声，故作不知，右手握拳比作话筒伸到周聿面前，“请问当事人有什么解释吗？请问追到那位‘学姐’了吗？”
设计师也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陈妩和设计师都屏住了呼吸。
秋日的风啊轻轻吹，吹过26栋1601书房里，夹在建筑书里的一张画。
那张画青涩，稚嫩，比起大学生的作品，更像是小学生或者初中生为了完成美术课而随手打发的一张作业。
但是她用了所有暖色调的颜色，涂得轻，浅浅的。
当事人，周学长，揭晓了谜底:“还没追到，是华济的学生，不是建筑系。”
两位吃瓜人一时都没有出声，她们都捂住了嘴，设计师学妹:“好感人，好感人，原来是真的！”
陈妩看向他。
设计师反应过来，又有点好奇。
“但是……如果不是建筑系的学姐，那学长你为什么要来上建筑系的课啊？”
周聿:“没什么特别原因。”
周聿显然不想多谈，设计师学妹立马作出拉链的手势，“了解了，放心，学长，我不会乱说的。”
对于周聿，设计师满是迷妹脸。
周聿给陈妩的房间提了不少在一般室内设计规划时不会提，但是交房之后可能会出现问题的意见。
十一月中旬,文娱公司到了年末赶业绩的时间，明扬是瀚海传媒访谈节目的负责人之一，交了五个方案作为年底收官大菜,顶头上司都不满意。
有空缺的明星代表作不够，互联网的网红不可能作为年度压轴，企业大亨愿意上访谈节目的基本轮过一遍。
明扬的头发日渐稀少，徐可可面带为难地贡献出了她的生发液，并提醒明扬省着点用,这一瓶子得上千。
这也是明扬出现在周聿办公室的原因。
明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周聿发了访谈邀请,他没抱太大希望，周聿从有名气到现在,只接受过一次访谈，而且控制在二十分钟之内。
这一次年底压轴,那就是四十分钟的量。
他等了半天，已经准备继续plan b时，周聿回了他一个“好”，他差点没痛哭流涕，真情实感喊他爸爸。
等到明扬和他的助理到达研究所园区,虽然心里有准备，依然在看到花园似的办公场所后羡慕极了。
明扬有提前告知,所以，在到了之后,明扬的助理被安排去和周聿的秘书对接。
明扬则被请到了周聿的办公室。
明扬高中时不和周聿一个班。
到了大学,他是传媒大学，和周聿许溯陈一嘉不在一起,不过离得近,同属于一个大学城,所以除了上课都一起玩。
他对周聿的第一印象是闷，不是闷骚，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罐子。
男大学生在一起能做些什么，打打篮球，聊聊心仪的女生。
周聿在高中不显山露水，实际大学打了两场篮球，球技跟许溯不相上下。那时候明扬就对周聿有点兄弟间的好感了，周聿就有点高岭之花那味，不像其他同龄男生喜欢显摆。
明扬和个交际花似的大学谈了好几场恋爱，爱在群里分享怎么让女生开心。
陈一嘉是记笔记的那个。
许溯偶尔看一看。
周聿是从来不参与这个话题。
真怀疑周聿是个gay，但许溯说不是，周聿喜欢女的。
明扬问许溯怎么知道的，许溯没说，再问一遍，许溯才说感觉出来的。
明扬以为许溯在开玩笑，他又不是女的，怎么感觉得到周聿喜欢女的。
明扬把访谈里会提及的问题捋了一遍，自家兄弟，总不能坑人家。
尤其是为了收视率，文案组出了各种各样猎奇的问题。
为了满足观众的胃口？他看不一定，可能是为了满足文案组几位姑娘的吃瓜欲。
明扬删删减减，把出格的内容都删了，最后留下几道纯情的，譬如[大学论坛说，你有暗恋的女生，现在在一起了吗]，[以前为什么不去追呢？]
明扬沟通过的企业创始人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个。
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创始人也有，尤其是企业规模做大的，他们身边都有妻子女朋友，再不济，也有狗仔跟出来的“夜会”关系。
这些资料组会提前收集好，明扬总的过一遍，以免踩到雷，等节目放出来，一封举报信到总台，节目组吃不了兜着走。
电视台碰到这类事情都谨慎，跟装了雷达似的。
但是周聿这边，除了大学论坛里热度标紫红的猜测，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的感情经历如同一张白纸，工作和家两点一线，从未和女性单独外出吃饭或者私密的活动，活像个苦行僧。
明扬看到文案组的批语都无话可说。
文案组从未使用过这样的批语:他唯一的恋人是工作。
明扬为兄弟鞠一把泪。
“所以你为什么大学时候不追？”
等周聿确认他大学有暗恋对象，明扬很是不解。
即便是这时候，周聿都在抬着头看显示屏工作，明扬双脚一抬，离开沙发，拉开椅背，坐到周聿对面:“如果你当时说，我们兄弟肯定都帮你，只有你一个牡丹。”
周聿:“那时候不行。”
“所以为什么不行！”明扬快疯了，他抓着头，甚至想捧住周聿的脸，这会儿他不想访谈了，就想帮兄弟解决感情问题。
他抽掉周聿手中的笔。
周聿终于抬起头看他，有些无奈。
明扬盯着他，执拗要他回答，“你当时绩点年级第一，人又长得帅，多少女同学前赴后继问你要联系方式，你到底哪里不行？”
对峙良久。
周聿轻叹了一声，“我不够好。”
明扬翻了个白眼，“你还要哪里好？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好吧，哪怕你不创业，毕了业也绝对高薪，另外连老师都给你想好——”
“她有喜欢的人。”
明扬的话戛然而止。
“哦，这样啊。”
但是所谓自家兄弟，对外时，总归是站礼义廉耻道德观，对内就没那么死心眼，明扬声音小了些，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如果没在一起，你撬边呗。”
“那时候在一起了。”
课程组的学生到了周五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在车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到达园区后，才稍微收敛,排成长队，规规矩矩地跟着小茗姐进入活动中心。
研究所给学生安排的教室很大，还有配备的电脑等供他们查资料。
小茗介绍了一遍，学生和何老师就围在一起继续完成昨天的设计。
“等会儿来的是我们的张老师，张老师很好说话的,让学生尽情问吧。”小茗笑眯眯的,陈妩好说话，她与陈妩沟通没有压力。
陈妩向她道谢,小茗摇了摇手，“这都是老板安排好的,不用谢。”
张斌刚结束一个项目，现在属于放风状态，听说有学生过来学习他就脑壳疼，他以前在其他研究所做研究员，普遍都有公益的科普讲座,他的运气不好，总是被排到去开讲座的那一个。
然后发生了什么。
老师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问我们的研究所老师吗？”
鸦雀无声。
几十双,几百双懵懂的眼睛巴登巴登地盯着他，没有一个人举手。
甚至因为气氛太过安静,他还听到坐在第一排角落的学生问,是不是下课了，现在在自习吗。
张斌:……
讲台上的他尴尬,讲台下的学生尴尬,学生们的指导老师更尴尬,他甚至能发觉指导老师不断使眼色，大概是给这群学生里比较有可能提出问题的学生，要他力挽狂澜，打破这一片该死的寂静。
总之一言难尽。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没关系，不就是去给十个学生讲解一下芯片的类别和发展，十个学生还是一百个学生，都是一个效果，他，无所畏惧。
张斌走到教室门前，定了定心，拇指和食指在嘴角一拉，勉强挂起一个和善的笑容。
他推开门——
“你们好——”
“老师好！”
“老师你终于来了，可等死我们了！”
“老师，你好帅啊，头发一点都没秃，和我想的不一样！”
“郑凛你给我闭嘴！”
张斌站在门口，摸了摸自己引以为傲的头发，刚刚还勉强挂起的笑容忍不住笑得越开越开心，好像，和他想象的也有点不一样。
原本是预定了两个小时的问答课程。
陈妩举起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超过原定时间一个小时。
而教室中央在地板坐成一圈的人，还在和张斌你来我往，热火朝天地讨论。
小茗已经送来两次矿泉水。
“会不会耽误张老师太多时间？”
小茗捂着嘴笑，摆了摆手:“不会不会，我们研究所老师只要不在项目上，这一段时间其实是休息期，他们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譬如很多老师喜欢在这段时间旅游，张老师很宅，所以宁愿在研究所里到处看看其他项目，也不会出去。”
“小茗。”
这时，门口有人喊她，小茗和陈妩说了一声，走出教室。
林艺皱了皱眉，“他们怎么呆的时间那么久啊，不是说只给两个小时吗？”
“是问答时间两个小时。”小茗解释道。
“本来周五可以早点下班的，现在他们这样，我不是得等到他们走了之后？”
林艺不太开心。
小茗望着林艺，心里也不太舒服。
林艺是活动中心的负责人，平时会负责接待其他企业的参观者，以及园区里部门活动。
这些活动数量不多，所以在研究所里，林艺绝对算是工作清闲、工资又不低的类型。
“但你本来就该六点下班啊。”
小茗侧过脸，像是开玩笑似的和她说。
林艺一噎，嘟囔:“我也就抱怨两句。”
到了五点，学生们依依不舍地和张斌老师道别，被学生濡慕般看着，张斌就像坐上了柔软的云朵，飘飘的，
他说:“没事，下周我还没去新项目，下周我还来哈！”
“谢谢张老师！”
“张老师你最棒了！”
“张老师下周我给你带零食过来，你看你都讲瘦了！”
张斌摸着浑圆的肚子，也不知道学生哪里看出来他瘦了，但是，他笑嘻嘻的:“一言为定，兔崽子们！”
何老师晕头涨脑地走到陈妩旁边:“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那么多甜言蜜语。”
学生们热热闹闹的，满脸高兴，仍然兴奋地在讨论今天了解到的新知识，齐飞涯和两个同学翻着设计稿，大概有了新的想法。
陈妩笑:“不是很好嘛。”
学生们将教室整理了一遍，恢复如初，随后何老师带着去楼下排队，陈妩在服务中心，将教室要是还给林艺。
“下次早点还啊，今天拖那么久。”
陈妩微愣了一下，林艺垂着脸，语气里的不满显而易见。
周聿注视着陈妩轻柔的笑容。
她不笑时,眼睛略有些圆，像是闯进丛林里的小鹿，左顾右盼,又坚定地朝着有阳光的地方奔跑。
她笑的时候，就像小鹿跳进溪水，溪水里涟漪潋滟，倒映一轮弯月。
周聿喉结滚了滚，移开视线。
“装修麻烦,许溯以前没跟？”
陈妩这才想起许溯来,她肯定是太忙了，最近都没记起他。
“装修的时候他很忙。”
“没记起许溯”这件事令陈妩心底有种莫名的放松,她故意给自己增加更多工作量，除了是为了学生,也有借着忙，借着时间忘掉许溯的意思。
原来也没有那么难。
“嗯，我不忙，有事随时找我。”
“突突突突——”
装修的声音紧跟其后，周聿的那句话好像被冲击钻浇灭了,但又好像没有，陈妩应该是听到了。
说是今天也会敲墙,但实际上时间已经到了。
再施工的话，噪音扰民。
装修工时刻记得进度,想要再多敲一会儿,周聿点了点手表，和他们说明天再来。
装修工看了看周聿的脸,喉咙里叹了一声,“好,那明天我们早点来。”
陈妩不用插手，他就帮她把装修这种事捋了下来。
陈妩记得上一次装修，留下最多的印象就是难缠，哪像这一次，没有拖泥带水，六点一过，房间里就剩她和周聿。
锁好门，两人先去楼下一层看了一看，储物柜里的礼物盒没有还遗留的，陈妩还收到两张纸，和三张明信片。
“欢迎新邻居！”
“礼物很好看，谢谢我们的新邻居。”
陈妩看着卡片，咧嘴笑了一声。
周聿凝着她，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弯起唇角。
突然陈妩转过了身，周聿来不及收回笑意，她稀奇，问他:“周聿，你在笑什么？”
周聿望着她:“今天晚饭吃什么？”
只要和周聿一起做饭，陈妩瞬间连小工都当不上。
周聿说要回家一次，再过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个袋子，陈妩好奇，问是什么，周聿笑了笑，没说话。
他熟门熟路地套上围裙，小兔子翘着毛绒绒的白色小尾巴，左右晃动。
周聿将食材清洗后，笃笃笃地切丝切片，陈妩坚持自己一身厨艺应该有用武之地，周聿随手取下挂钩上的锅铲地给她，
“你来翻动一下。”
曾经是大厨，现在可以做翻炒机器。
周聿做菜时候洁癖体现淋漓尽致，砧板切好蔬菜，要先刮洗一遍，换下一种蔬菜。绿油油的蔬菜在他手里可以被当做艺术品。
陈妩都能想到后期配声:这双白玉一般的手正在给青菜做马杀鸡，柔嫩的菜叶在他的手中越发有了活力，撒上三两颗晶莹的盐粒——
周聿接过她手中的锅铲，大火放开，扑簌簌地炒出了菜香。
青菜不用炒太久，锅里热油滚三遍就能吃。
青翠欲滴，盐味释放出蔬菜清香。
陈妩的手里被放上一小盘青菜，周聿低头看她:“去沙发坐会儿。”
陈妩既“宜家宜室”之后又想到一个成语，
“反客为主”。
厨房的香味越来越盛，陈妩在等待间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她站在厨房门口，玻璃后边，周聿正将一盘糖醋小排装盘。
他垂眉，专注地将锅里的汤汁淋在盘中最上头的那一块排骨上，随后放下锅，洗净了手，用厨房纸巾擦干，抓了一把像是椒盐又理论上感觉不应该的调味料，三三两两地撒上。
周聿端起盘子，和玻璃门后的陈妩对视。
陈妩拉开厨门，周聿好似轻笑了一声，没有把装满了糖醋小排的盘子给她，而是亲自摆到客厅餐桌。
香味更浓郁了，周聿忽然转身，就见陈妩正在享受一般地吸鼻子。
然后陈妩就不动了。
“陈妩，我们没有在玩木头人。”
周聿从消毒柜拿了筷子，洗一遍，再热水荡了荡，将碗一起递给陈妩，“饿了先吃，还有一个汤。”
陈妩摇头:“已经很麻烦你了，怎么可以先吃。”
“趁热尝一尝味道。”
周聿凝着她，陈妩只能动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口，像是没回过味，又咬了一口，然后她看向周聿:“比你们食堂的大厨做得还好吃。”
周聿:“我就当作是夸奖了。”
肥瘦相间的小排，熟悉的甘梅味。
陈妩想应该是巧合:“周聿，你是问你们食堂大厨要了这道菜的菜谱吗？”
“是我给他们的菜谱。”
“啊？”
周聿去了厨房，陈妩愣了一下，跟了进去，周聿正在熬一小锅番茄蛋汤，番茄多，蛋少，吃起来肯定有点酸唧唧。
隔了一周到研究所,学生们积攒了许多问题，这一次来了一位新老师，但张斌也来了。
小茗与陈妩说,“这位陈老师可是大牛啊！”
她接着说，“当初是周总请回来的，原本要单干，和周总聊了十几天，折服于老板的魅力,但说了一年只做一个大项目,项目他来选。”
对于不了解成就的人来说。
能让周聿这样对待，一定是非常杰出的人才。
教室的门推开,刚刚去卫生间的女同学轻轻地走了回来，紧紧皱着一张脸,严肃得不行。
她大概在想事情，坐回了圈子里，认真听老师指正他们这一个星期的努力不对之处。
等到今天的课程结束，小茗还特地拿了十五盒饭盒过来:“都是食堂刚做的，何总让我拿过来。”
等到了巴士车上,陈妩发给学生，这位女生看着窗外仍然闷闷不乐。
陈妩对陈怡浓有印象,她说要考清大的物院，除了om课程,她还在参加物理竞赛。
想到学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陈妩只和陈怡浓提了一句如果有烦心事可以和老师说，陈怡浓说好的老师。
仍然没说。
等又过了一周,下了校车,学生解散之后,陈怡浓才有些别扭地走到她面前说:“老师，我听到有人在说我们坏话。”
第三次是周聿出现在活动中心，但是林艺不知道。
林艺发觉了女学生听到她和同事的对话，女学生匆匆地走了，两周过去，连他们那个看上去好脾气但不软弱的女老师也没有来找她麻烦。
所以她更肆无忌惮地吐槽自己的不满，学生下来取水，她假作和身边的同事聊天，忍不住带出了情绪，说学生弄一点仿造别人的小发明，搞得和真的似的，浪费那么多人时间。
但是她没想到陈妩跟在学生后面，听了全部。
陈妩没想把事情闹大，但她喊来了小茗，并和林艺说如果你觉得学生影响你下班时间的话，请直接向你的直系领导反映，而不是对着学生指桑骂槐。
陈妩说得毫不留情，林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更倒霉的是，这时周聿和何倩瑶来了，林艺吓坏了。
这次不用陈妩解释，小茗就将最近的事情和何倩瑶说了。
何倩瑶看向周聿，她不是林艺的直系领导。
周聿当场告知林艺:“你如果不知道什么是做正确的事情，那学会了再来工作。”
他冷着脸、一板一眼的样子像极了不近人情的老板，但又极具气势，陈妩叹为观止。
林艺垂着头，手指捏得死紧。
林艺停工一周后转了岗位，听小茗说，仍旧是差不多的工作，但绝没有活动中心那么清闲。
周聿与学生很容易打成一片，他博学、耐心，齐飞涯和学霸们苦苦思索一周的问题在周聿面前迎刃而解。
周聿刚剪短了一点头发，陈妩晓得原因，装修时候落下的灰黏在头发上，他觉得碎发多不方便。
他对26栋1501户装修的认真程度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陈妩甚至产生错觉，这房子的户主是他周聿，而不是她陈妩。
他坐得比学生高一点，食指中指夹着一支记号笔，侧脸看黑板时，下颌线清晰，眼眸黑而亮。
无框眼镜往下移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推一下。
他对学生说话很慢，等到学生点头听懂了，他才说下一个知识点。
等一个小时结束，学生看他的眼神宛如朝圣。
这是陈妩第二次看他和人讨论专业内容，第一次离得远，她只能感觉他挺拔；这一次离得近，他口干时，顺手拿过一旁桌子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灌入口中，喉结的滚动她都看得见。
何倩瑶问她，周聿是不是看起来像个四平八稳的老师。
陈妩说:“他是一个好老师，也很沉稳。”但又觉得无端锐利。
“但是他的花名是赌徒，gambler。”
陈妩微微挑眉，何倩瑶抱胸看向正在听学生问题的周聿:“他从来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你甚至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冒险的抉择。不，其实看他千里走单骑也算是知道这个人有多执着，深不可测呐。”
陈妩再看向周聿时，没法想象这样一张沉静文雅的脸，被人叫做赌徒。
“陈老师，能麻烦你拿一下电池吗？就在楼梯转角的公共教室。”
小茗恰好不在，陈妩和何倩瑶干脆一起去拿。
两人走出教室后说说笑笑，何倩瑶视线扫过陈妩的手指，她清楚记得在直升机上那一次，陈妩分明戴着一枚婉约的戒指，现在连戒指的痕迹都没有了。
她心中略有思索，面上不动如山。
“这边空间大，相当于我们的储藏室。”
“嘟嘟——”
陈妩回过神,床头柜上，手机上显示的是未知号码。
她伸手挂断。
鹅绒被柔软滑腻，周末的清晨不需要醒那么早,她又滑进了温暖的被窝回味最后被裹在怀里的梦。
那个电话又扰人地响起来，
陈妩抿了抿唇，伸出手指将手机够过来，点开绿色的接听符号。
“喂？”
淡淡晚香玉和果味在没有拉开窗帘的卧室弥漫，对面只有若有似无呼吸的声音,来告诉接听的人,他举着手机在耳边像躲匿在影子里的人，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陈妩心知肚明是谁:“以后别再打过来了。”
她挂断了。
拉黑了这个未知的号码之后,陈妩又眨着眼，回想昨晚奶油一样的梦。
冬天不知不觉地伴着冷风吹进这座城市,秋天是窄短的，冬天是漫长的。
路上的树其实也没少很多叶子，绿色的黄色的夹杂，两排梧桐树那么大，丝毫不显萧瑟,该是魁梧英挺的，还是这样能够盛住冬日被乌云遮住的阳光。
行人换上了厚实的外套,高领毛衣，还要围上一层颜色与毛衣相恰的毛绒围巾,看着就很暖和。
一中的学生将要面对本学期的第二次月考,再过一个月就是期末考试，一学期就结束了。
教室窗明几净,已经过了花季的树立在窗外,冷风经过,宽阔的树叶簌簌抖动。
陈妩又喊了孟馨月起来念书。
孟馨月是很认真的学生，只要是陈妩说的，她就一遍一遍地做。
一个半月，孟馨月已经可以大声地读出来英文课文，坐在身后的张凌再也笑话不到她。
张凌在和齐飞涯争执之后，又举著书挡住脸笑过她，孟馨月大概是听到了，声音顿了一下，陈妩让她坐下，叫张凌接着念。
张凌咯噔一下，瞄了两眼陈老师的表情，接着孟馨月后面一段去。
这堂课他被叫起来三次，最后一次的时候，陈妩拍了拍他的肩。
张凌知道她的意思了，再抬起头看，陈老师仰着脸在写黑板，粉笔在她手中变成漂亮的英文字母。
张凌之后再没笑过孟馨月。
现在，是根本不用笑，同学都感慨孟馨月口语的进步，这个小镇来的女孩说话自带水边的吴侬软语的语调，现在读英文，就和标准听力差不多了。
孟馨月身边围了一群学生，问她口语怎么练的，她就翻开厚厚的笔记本，将陈老师和她说的，分享给同学。
张凌竖起耳朵听。
孟馨月却不经意地去看正靠在窗边蒙着脸睡觉的齐飞涯。
-
“陈老师！”
陈妩刚走进办公室，坐在办公室另一侧的数学老师沈言叫住她。
他戴着眼镜，形容斯文，从他的办公座位走过来，陈妩停下脚步，扫过他手里拿着的淡黄色礼盒，
“陈老师，”沈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礼盒，随后镜片后的眼睛望向陈妩，她今天穿着浅灰色高领毛衣，皮肤越发白皙，长发柔软地垂下，极为温柔。
他说:“周末回了一次老家，这是我们那里新鲜山楂做的山楂条。”
陈妩接过礼盒，扬眉，“那肯定很好吃，谢谢你沈老师。”
“不用谢，好吃的话之后还给你们带。”
沈老师脸上露出微赧的笑意。
他用了“给你们”的谦辞，张老师在一边，沈言看不到的地方，朝她挤了挤眼睛。
等陈妩回到座位，张老师抱着水杯走过来，拉了张椅子，看陈妩将山楂条放入书袋，凑近悄声问她:“陈老师，不会看不出来吧？”
陈妩扫她一记眼风，张老师反而笑了。
“看出来了是吧，沈老师刚才给办公室里每个老师发了，不在的老师就放他们座位上，就你一个，他叫住你才给你。”
“怎么样，有没有想法？”
陈妩低头正在整理著书袋，“没有想法，人家只是送一盒山楂条罢了，你别想那么多。”
张老师“啧”一声，“我说你不会还在想着你前夫吧？”
“没有！”陈妩放下书袋，掐腰，无奈看她，“才过多久啊，我没有想这些。”
“哪怕回头沈老师和你表白？”
陈妩:“办公室恋情是没有好结果的。”
张老师翻了个白眼:“我们老师又算什么办公室恋情，你和隔壁竞争学校的老师谈恋爱，这才让我们教务处工会头疼好吧？”
见陈妩没反应，她又说:“我们沈老师不差的，身高可以吧一米八，脸也清秀，又和你一样是高中老师，编制加编制，双绝！”
陈妩轻拍了一下张瑜，无语:“你别说了，不可能的。”
许溯换了第五个号码,他知道这个号码也会很快被拉黑，所以将刚买一个小时的sim卡从手机里取出，直接扔进垃圾桶。
他只是想听一听陈妩的声音。
第一次用新的手机号打给她,她说许溯，我们结束了，他怎么愿意呢，他说这些天没有去找她，是有难处,请一定要等着他。
陈妩说没有必要。
第二次的时候,他说了一大堆，她中途挂断了电话。
第三次,他不敢先发声，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一如记忆里他反复去回想、反复去珍藏的声音。后来她问，是不是你，许溯。他说是。陈妩就挂了。
第四次，也就是这一次。
他躲出病房,林芊哭得他脑子疼。
只有陈妩的声音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惜，这次她连多余的问候也不愿意施舍了。
林芊打开病房门,许溯低头握住手机的模样再一次刺痛了她，她慢慢地走近,要去握住许溯的手,许溯避之不及地走开。
林芊心如刀绞，她怔怔的,“许溯,你们都离婚了,你能不能看看我啊，我爱你啊许溯。”
许溯却没有丝毫搭理她的意思。
他要明扬把陈妩的朋友圈拍来，明扬发了一个一脸黑线的表情，但还是将她的朋友圈最新图片发了过来。
和上一次没有变化。
许溯微微放下了心。
明扬:兄弟，不是我说你。
明扬:你这事情办得……真说不过去。
明扬:这是最后一次了啊，陈妩万一知道，我也没辙了。
许溯:我知道，谢了，兄弟。
许溯给陈秀兰请了三个护工，手术刚成功那会儿她的状态不错，直到知道林芊的事情，还有他和陈妩离婚，陈秀兰的身体急转直下。
医生一开始给陈秀兰输了球蛋白，但是指标不够稳定，转为输血，仍然上不去。
许溯只得再次从公司离开，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妩的话让许山“动了心”，许山和张翠都来了。
林芊和许溯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一人坐一端。
林芊握着膝盖，哭的时间太长，已经流不出泪，她往左边移一些，许溯直接站了起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许山和张翠就是这时候来的，许山的表情看得出沉重，林芊连忙站起来，许山抬了一下手，要她别忙活。
几人进了病房，陈秀兰的状态不好，脸色苍白，许山坐到她床边要她放宽心，好好治病。陈秀兰虚弱得说不出话，都是许山在宽慰她。
张翠心里憋闷，坐在一边不说话，谁晓得许山对陈秀兰万分体贴，等看向她倒是皱着一张脸，“我劝劝林芊，你陪一下她妈妈。”
张翠惊讶，又冒出许多不满，让自己的妻子去陪护故人的妻子，她本就是千金小姐，嫁给许山之后已经降低许多底线，如今听到许山使唤一样喊她，脸上越发不好看。
许溯也颇有些不解。
他沉着脸，目送林芊跟着许山走出病房。
两人走出病房，林芊看着许山伸手，将虚掩的病房门关上。
许山总是严肃着一张脸，虽然他对她很是关心，但林芊还是有些怕他，“叔叔，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许山早已打了腹稿，尽量露出慈祥的表情来:“芊芊啊，这段时间你照顾你的妈妈很辛苦。”
他不笑时凶相，即便挤出笑意也有几分瘆人。
但他的话却让人感同身受。
林芊的委屈顿时又涌了上来，以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虽然有护工，可她也累了许多，但陈秀兰依然不愿意与她说两句，哪怕她不断地认错——
“芊芊，你妈妈是放心不下你，现在身体才越来越糟糕，叔叔有一个建议，你要不要听听看？”
林芊茫然抬起头，许山胸若有竹，眼皮耷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等两人走回病房，张翠和许溯齐齐看向他俩。
许山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不同，但是林芊却好像更加茫然，她注意到许溯的视线，却像是躲避不及似的移开眼神。
许溯抿了抿唇，他的父亲能和林芊说什么。
陈妩接到徐文静的电话不久，就被拉进了一个叫做“北鼻们一起跨年”的微信群聊。
再过半个月要就要迎接元旦。
前两年的跨年夜，陈妩要和许溯一起去他的家里，不会参与朋友们的聚会，今年算是“因祸得福”。
群里原来就有四个人，现在多了一个陈妩。
陈一嘉:@明扬，你不把女朋友叫上？
明扬:不用了吧，五个人正好一辆车。
陈一嘉:你女朋友不闹？
明扬:……让我想想。
周聿:我也开车。
明扬:那行，我去问问她。@周聿，你今天怎么提早出现了？不是只在最后一天闪现？
周聿:……
陈妩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收住了笑。
不仅是沈言愣住了,陈妩也没想到周聿会刚好出现。
周聿的视线在沈言身上扫过，落到陈妩身上:“雨很大，快进来。”
陈妩又和沈言道了一次谢,随后收伞，坐进了周聿车里副驾驶位，等车开出去了，仍旧能看到还在校门口的沈言的身影。
陈妩把伞收到脚边，周聿看到了,伸出手:“给我吧。”
“伞吗？”
“嗯。”周聿收了伞,松开伞页，放到了车后座的下面。
雨雾细细地bbzl落在挡风玻璃上,雨一点都不大，雨刮器都可以摸鱼,摆一下，停一阵。
“你——”
“我买了——”
车内很轻的音乐舒缓，两人不约而同同时说话。
都是一愣。
随后陈妩先笑了，“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学校这边？”
“下雨了，正好绕一圈,看看能不能接到你。”周聿说得直白，好像这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陈妩觉得自己不是多想,但周聿一身正气，丝毫没有零星半点的旖旎,又叫人吃不准。
她细腻的情绪感知并不能弥补少有的感情经验。
周聿:“看后面。”
她往车后座瞟了一眼,见到车座下面放着两个水产批发会用的黑色袋子，“你买了什么？”
周聿:“帝王蟹和黑鱼。”
陈妩有一点讶异:“啊？”今天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吗。
周聿仍旧目视前方,黑色路虎开进小区:“正好是吃帝王蟹的时候,看到就买了,黑鱼是想给你晚上做一道菜。”
防护栏缓缓升起，黑色路虎开到地下停车库，红白相间的巨大伞盖下，保安们笔直立着站岗。
周聿说得自然，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起吃饭的，他把话都说过去了，也没有问陈妩，直接宣布要一起吃饭。
等陈妩反应过来，这样为了不让人拒绝所以用特别自然的态度陈述事实是一种话术时，周聿已经站在厨房开始料理帝王蟹。
就好像，比起“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和“晚上吃咖喱好不好，我订好了位置”。
会让被问者不由自主地在接收到第二条的询问时，做出问话人想要的选择。
帝王蟹鲜活极了，从黑色水产袋里被捏着后脐捞出来时候粗壮的、带刺的腿还在缓慢地张牙舞爪，爪子极尖利，看着动作慢，但是万一划到手，一定会出血。
周聿不急不缓，拿起剪子剪下帝王蟹的有力的钳、腿、尾鳍。
帝王蟹壳里渗出水，他熟练地从橱柜里抽出长盘，任由帝王蟹淌水。
过分熟练了。
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字面意义的“登堂入室”。
陈妩在旁边看得想说什么，又屏住没有说。
她不自觉地瞄过周聿温和的眉眼。
“帝王蟹三吃好不好，一道清蒸，一道葱油浇汁，一道蟹肉粥？”
周聿像是没有察觉她的注视，一边处理蟹黄，一边问她。
陈妩点头应好，又凑过头去看他将清洗干净、粗粗壮壮的蟹腿剪出一道长椭圆的口子来，蟹肉透明饱满。
她不大会处理海鲜，以前最多做的，就是三文鱼，因为很简单，只要切成厚片蘸芥末，或者撒黑胡椒煎一下就可以了。
周聿已经打开蒸锅，放入摆放整理的蟹腿肉，随后他开始调葱油汁。
陈妩端着两吃的盘子拿到客厅，周聿正在煮蟹肉粥，另一只砂锅他将黑鱼切成薄片，上了薄薄一层浆，随后放入了番茄调料。
周聿只要一转过身，就能看见陈妩好奇的侧脸。
浓郁的番茄味在厨房间腾云驾雾，陈妩嗅了嗅，越发觉得这个香味熟悉。
等到周聿将番茄黑鱼锅放到软木做的桌垫上，陈妩恍然知道熟悉感来自于哪里，她说:“我外婆也很喜欢做这个鱼汤。”
每到小雪的时候，陈妩的外婆就会做一锅番茄鱼汤，鱼汤富含蛋白质，陈妩趴在灶台边上看她做。
表姨不喜欢吃鱼，小孩子最会看眼色，所以弟弟也不喜欢鱼，最后餐桌上只剩下她和外婆，每次鱼汤她能喝两碗。
陈妩伸手去拿汤勺，周聿已经为她盛好一碗。
陈妩抿了一口，和记忆里的味道有些微的差别，也有可能她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味道了。
但依然是好喝的。
她忍不住想，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托周聿的福，陈妩吃到了好鲜活的帝王蟹，从深海捞出来的帝王蟹清蒸带着自然咸味，用葱油浇过汁之后还要再泼一层热油，帝王蟹腿和身体经过两重考验，竟然愈发柔嫩，入口极香。
最后一道是蟹肉粥，周聿做得不多，薄薄两小碗，喝下去暖身暖心。
周聿走上台阶,拐过弯，长长的青石板路的另一头，蹲着穿着黑色大衣的女孩,正在擦拭石碑。
雨伞没有遮住她的脸，露出高挺精致的鼻梁，小巧白皙的下巴，她抿着唇，风吹过,伞往后仰了一下,她扣紧了伞，仍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石碑,丝毫没有察觉旁边有了来人。
周聿不想打扰她，所以陈妩蹲了多久,他就远远的站了多久。
直到陈妩站立起来，他才向前走了两步。
陈妩侧过脸，伞檐向上移动，将遮挡住的她的脸庞露出来，周聿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但是没有泪痕。
陈妩看着他，但周聿不太确定陈妩是不是看到了他。因为她一点都不惊讶,周聿走上来之前也没想过会碰到陈妩。
但是大多数时候陈妩都是平静的，周聿比任何人,包括许溯、徐文静,更清楚陈妩很小的时候就是个过分平静的人。
两人静静对视，这种雨天,这种地点,没有任何的悱恻可言。
陈妩已经收拾好心情。
见到周聿出现在这怎么也不可能“顺路”“恰好路过”的这里,有一种算不上是谜题得到解答，而是意料之中的恍然。
陈妩的视线落在周聿捧着的白色花束上，抬起右手，用手指指背将眼尾多余的湿润拭去，她笑着说:“原来是你啊。”
原先以为是表姨来的早，看来来得早的是周聿。
周聿走过来，将花束放在石台上，陈妩的花的旁边。
一束娇嫩，一束雪白，两束花都是新鲜的，透明包装纸在细密的风雨里扑簌簌地抖。
两人并排站着，都是黑色的外衣，黑色的伞，石碑上的外婆带着笑意，双目宽和，像是望着他俩。
良久，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陈妩和周聿说:“走吧，等会儿有暴雨了。”
然而话音刚落，天空的远处轰隆隆作响，一阵更大的雨迎头盖脸地倾倒下来，冬天的雨冰到了骨子里，石碑旁的小松树乱颤，为石碑努力地遮风挡雨。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艰难地快走，因为石板路上湿滑，还得小心不能滑倒。
好不容易下到山脚下，大概是山土泥泞，工作人员盖了两块有凸起的磨砂钢板，陈妩却在被雨水冲得光滑湿溜的磨砂钢板上打了个趔趄，没有跟的平底鞋底部在大理石上滑了一下，人往后倒，她下意识想要向前伸出手臂保持平衡——
周聿托住了陈妩的手，他的力气大，稳稳拉住陈妩，有惊无险。
陈妩这才呼出一口气:“谢谢啊。”
周聿看着她的脚踝，“可以走吗？”
“可以的。”陈妩走了两步，脚腕一点都不疼，她的手腕还被周聿握在掌心里，掌心扣得她很紧，她抬起眼看周聿，抽了抽手，可是周聿没有松手。
他只是隔着毛衣，握住陈妩纤细的手腕。
雨声轰鸣，两把黑伞交叠，陈妩再一次抽回了手，和周聿说:“走啦。”
周聿的车停在松郊园门口的停车场，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大，不再是从头顶上浇灌下来，东西南北好似四个方向都有飘来的雨水。
近处的青山落在倾盆的烟雨里，缭绕的白雾如将山腰遮掩的薄纱。
两人小跑着，大伞被风吹得拿不稳，雨打在大伞上哐哐作响，打湿了外衣，打湿了眼睛，陈妩的手腕再次被握住，陈妩这次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他并没有很跑很快，只是拉着她往前跑。
鞋子踩在雨坑里，哗啦啦得作响。
溅起一地的水花。
周聿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伞撑在陈妩的头上，等陈妩进去了才绕车一周，回到主驾驶座。
虽然撑着伞，但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周聿启动了车子，开了暖气，挡风玻璃上迅速起雾，车子停在原地，可以等雾慢慢褪去。
两人都脱下外衣放到车后座，但是头发不可避免地湿了，周聿拿了抽纸巾盒过来，两人擦了脸，头发都贴在脸上，擦着擦着，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心情意外地放松。
冬天穿得厚实，黑色大衣挡着雨水，里面的高领毛衣没有被渗透，但是鞋子没办法仍然渗进了水。
陈妩出门之前，特地选了一双防滑的平底鞋，只是雨太大，路上有积水，现在不止鞋子进水，羊毛袜子也湿了。
陈妩想如果是她自己开车就好了，虽然她的确很喜欢公交或者单车这种绿色出行方式，但是碰到雨天或者去比较远的地方，果然开车会方便许多。
陈妩把学开车记在了心里，等到了寒假可以先学起来，听说现在考驾照都要排队预约，可能半年都考不完的。
车子里的温度融融地升起来，暖意扩散，但是湿了的羊毛袜子好像把脚越捂越冰。
“陈妩，冷不冷？”
“不冷。”
周聿视线扫过陈妩不自然摆放的双腿，想了想，将车后座的他的大衣又拿了过来:“大衣表面潮，内里是干燥的热的。”
陈妩搜遍了记忆,仍然没有找到周聿。
暴雨渐渐小了一些，周聿把车开出松郊园，像穿梭湖泊里的速行船激起哗啦啦的浪花,路边没有人，哗啦啦地一路行驰。
周聿打开了音乐，电台里在这样一个冷冷冰雨往脸上拍的冬天播放想去海边，陈妩忍不住勾起嘴角。
寒意像玻璃上的雾气消逐。
周聿的眉眼柔和，他稳稳地踩着油门,黑色路虎冲破水潭,在旋律中跑上了高架。
来时的公交车要花费一个半小时，回程只用四十分钟,地下停车场，陈妩和周聿在电梯口分别。
“晚上一起吃饭吗？”
“好啊。”
周聿看着陈妩的电梯缓缓合上,随后才回26栋。
陈妩将湿了的毛衣叠好放在衣篓里，热水迎头哗哗落下，那些被烘干了实际还黏黏的一并被洗去。
她想那周聿应该很早就认识她，只是她不记得了。
在周聿说他们很早之前便见过时，她望着周聿,等他的后续，但是周聿却卖了个关子,他打开了音乐电台。
而十几年前的回忆啊，陈妩记得那个闷热潮湿、放学后人声鼎沸的空地,她见过很多被喊吃饭的小孩,但应该里面没有周聿，不然那么好看的同龄人,她不会不记得。
比起这个——
陈妩正在用洗发露往头发上搓出浓密的泡沫,想到什么忽然睁开了眼。
所以食堂里熟悉的味道,是周聿从外婆这边学来的。
水流哗啦啦的流淌，带着泡沫流进眼睛里微微刺痛，陈妩连忙冲掉，洗净泡沫后，热水被关掉。
等陈妩吹好头发，乘着电梯到楼下接周聿时，周聿手里抱着一只碗，视线对上，
陈妩问:“这是什么啊？”
周聿走进电梯间，扫了一眼手里的碗:“做肉蒸蛋好不好？我调好了馅料。”
陈妩下意识说了好，“外婆也经常做这个。”
“嗯。”
陈妩想了想，突然问:“你在带我回忆外婆做菜的味道？”
“这么明显吗。”
周聿等陈妩开了门，熟门熟路地穿上拖鞋，洗手，套上围裙，陈妩走到旁边，琢磨着为大厨打一个小小的下手。
“食堂里的特色菜也是外婆的菜谱吗？”
“嗯。”
“怎么会有那么多？”
“我关注了你的公众号。”
陈妩顿时站直了，周聿也正好看向她，陈妩一米六的身高堪堪到他的肩膀，过于明显的身高差，她只能仰着脸看他。
周聿回答了她眼睛里的小问号:“你分享到朋友圈过，我关注了。”
公众号是她高三时候做的，努力想保留下来外婆的菜谱，每一次写得都很认真。没想到有人会关注，也想不到会是平时好似除了题目，没有交集的周聿。
高三年级文理分班，她和周聿不再是前后桌，她在文科1班，周聿在理科1班，不仅不在一层楼还是两层楼的两个方向。
偶尔会在早操的楼道里遇见，宽宽的楼梯，大家三三两两到楼下操场出操，因为是不同班，文科1班往往从左楼梯下楼，理科1班则是右边的楼梯，多是陈妩见到周聿在队伍里的背影，又或者她走在了理科1班前。
两人的微信本就不太联系，到了高三，完全是被推到吃灰的角落。
但是，他关注了她的公众号。
周聿用筷子，在馅料里顺时针划圈，确保已经完全解冻，他准备拿一只盛蛋的碗，陈妩已经双手捧上。
周聿扫过陈妩若无其事的侧脸，碎发挽到了耳后，露出小巧白嫩的耳廓，他接过碗，将没有打散的蛋液平铺在肉馅上。
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
周聿摆好盘，走进厨房，陈妩正在盛饭，她手里拿着是他的那只大碗，一勺、两勺，盛到一半左右的量，还抬高从碗的侧面看了一看。
纤细的手腕托举着他的大碗，怎么看都有些欺负人。
周聿端过料理台上陈妩的小月牙碗，那么小一只，盛了小口米饭，还没有他的掌心大。
肉馅调得一点都不腻，带着一点点酒糟的甜味，落入齿间还有脆脆的颗粒，陈妩抬起头:“是马蹄嘛？”
“嗯，把马蹄切碎后和肉馅一起调。”马蹄有个更正统的名字叫荸荠，甜甜脆脆的，像是春天里四月份的甜笋口感，但是比甜笋还要细嫩。
外婆的食谱里没有马蹄，这个是周聿自己加进去的。
周聿看着她吃的时候，腮帮子的肉肉微鼓，“好吃吗？”
陈妩咽下一小口，“好吃的。”
她吃饭动作斯文，可是只要咀嚼就像只小松鼠，有的人纤瘦，脸上也是薄薄的没什么肉，她也纤细，但是吃饭的时候，就会发现脸上软软的。
周聿发觉，只要看着她，心里就能软成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一滩水。
等洗好了碗，两人换了阵地。
陈妩有太多想问的，但是这些太多想问的，其中有二分之一她暂时不想知道答案，所以精挑细选，选出二分之一无论周聿说出什么答案，她都能恍然或者笑着接受的题目。
6路公交车靠边停站,周聿和陈妩下了车，公交车卷着咔咔的喘气声往下个车站缓缓行驶而去。
这边陈妩一点都不陌生，但是十年过去,变化并不少。
最显眼的就是曾经的筒子楼被竹竿编织成的麻袋套住，窄窄的门口边，石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拆。
里面已经不住人了，都分了新的房子。
陈妩和周聿并排站着，哈出来的气是白色的,但是穿得多,一点都不冷。
“要去哪里呢？”
陈妩仰头问他。
周聿好像比平时更放松，他雪山一样的眉眼今天特别柔和。
周聿走在前面,等待红灯跳绿，两人穿过了马路。
“就是这里了。”
老式的便利店,比起便利店，更像是杂货零食饮料综合店，唯一与杂货铺不同的地方，就是它敢于创新，跟上潮流,给自己安了一块在黑夜里莹莹发亮的长方形灯牌:牛牛便民店，在黑夜里绿得令人发慌。
听说老板一往无前地把这个绿牌子开出了连锁的气势,目前全国已有两家。
一家在这边，一家在筒子楼后边。
牛牛便民店是陈妩逃避现实的避风港。
喝了酒的表姨夫一回家,她就有时逃到牛牛便民店里来,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她不想接受表姨夫无谓的不满发泄,又无法与表姨宣之于口,表姨夫养家糊口,表姨不会为了她与他对上。
她平时小心存下的零花有了花头。
牛牛便民店的老板打一眼见到他们，就把粗边黑框的方块眼镜往下移了移，直勾勾盯着他俩，他不爱说话，常常发出冷哼，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德行。
哪怕是便民店门口经过的乞讨的老爷爷，这个老板也不会赶走，最多冷哼好几下。
“你，李仁萍的外孙女。”
但今天老板开口了。
陈妩与周聿对视一眼，颇有些惊讶。
“还有你，周诚的儿子。”
老板冷哼，收起报纸。
记忆里一个字都漏不出的老板准确无误地报出了他俩是谁，十年光景对驻守在这大半辈子的老人来说不过是煮一碗粥的功夫。
他还从收银台后边慢慢地，走出来，从放饮品的冰箱里拿出两瓶玻璃装的牛奶，小心放进收银台上热水煮的锅子里。
“老板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啊？”
“这一片就没有我不认得的。”老板又缓缓坐了下来，“你俩以前不都喜欢往我这里避难吗。”
陈妩望向身边的人，身边的人也望着她。
“喏，你以前买了牛奶，不问我要了玻璃可乐瓶，硬要倒一半牛奶给他？”
陈妩小时候的记忆太多了，能标注红色高光转折点的抓马桥段厚厚一沓，对这样简单到连绿色高光都算不上的实在记不清。
老板的话钻入耳朵，他把热好的牛奶递给陈妩和周聿，“送你们喝了，一人一瓶。”
“老板，要给钱的，可以扫码支付吗。”
“给什么给，这店下个月就关了，我要回乡下过好日子了。”
“老板你不是开了连锁店。”
“什么连锁不连锁的，便民店，都没人住这儿了便宜谁啊，回乡下咯。”
温热的牛奶瓶撞入手心，老板嫌弃似的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又钻回了收银台后边。
等走出便民店，陈妩握着牛奶，看向周聿:“是这里吗？”
“对。”
便民店门口的右侧有一排长座，上面有一个破旧的雨篷，边缘颜色几乎全变深灰了，但是一点破损的漏洞都没有，长长地伸出为长座上的行人遮风挡雨。
陈妩看过去，周聿正垂着头用纸巾擦长椅，他侧脸实在优越，鼻子英挺，下颚线清晰，皮肤雪白，像是童话故事里黑发黑眼的骑士或者王子。
虽然他只是简单地在做擦拭的动作。
他扫过陈妩手里的牛奶瓶，要把他的给她，陈妩一点都不冷，要他自己握着。
路灯很亮，红绿灯也很精神，但是夜是很黑的。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与穿着白色棉服外套戴着围巾的女人坐在一道，都握着牛奶瓶，呼出的白气都微秒地融在一起。
“第一次和你说话也是冬天晚上。”
陈妩静静听着，
“回去的时候家里门敞开，赌场的人在和他打架，最后搜了几百块走，等人走了，他砸东西，我出来躲他。”
“我就在这里坐着，没想到会看到你。”
周聿时常会记起这一幕，翻来覆去在梦里捣鼓的片段，有时候只有陈妩少女时期一张百无聊赖的脸，有时能梦到全过程。
他在初中的时候迷茫过，不明白为什么朝夕之间身处环境天差地别，并不是物质生活，而是关系，和母亲的关系因为阴阳相隔戛然而止，和父亲的关系就像是一根不怎么牢固的棉线，在父亲的一次次酒醉、暴怒和清醒时愧疚的泪水里磨得起了绒，细到一扯就断。
转眼到跨年前的最后一天,学校给学生提早放课，无论是高一高二，还是高三学生,都是四点半就放学。
原本是要把行李箱带到学校的，放学之后，文静就会开车过来，然后他们可以直接去度假村。
不过早上周聿把车开到了30栋楼下，帮她把行李直接放上了车,送了她去学校。
等到了度假村,两辆车汇合。
明扬和徐可可走在前边，徐可可蹦蹦跳跳地挽着明扬的胳膊,明扬朝他们挥手，他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冬天的天空暗得早，现在都快全黑了。
尤其远远地看，像是徐可可在搀扶盲人。
站在另一边的三人都觉得好笑。
跟在后边的周聿手里推着两个行李箱。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或者大衣，套了一件深灰色羽绒服，浅灰色运动裤,高挑挺拔，天生一副衣架子,臃肿的羽绒服不损他半点斯文，有前面两位小学生对比,他跟t台走秀似的。
徐大律师摸着下巴打量:“周聿怎么越来越帅了。”
陈一嘉惯性吃味,搂过老婆的细腰:“你老公帅还是他帅？”
徐大律师捏捏陈一嘉的手:“不同的帅法，我喜欢你这样的。”
陈一嘉立马被哄得多云转晴,老婆长老婆短地喊徐文静。
陈妩吃饱了狗粮,和徐文静的视线对上,徐文静朝她挑了一下眼角，就两人十多年的默契陈妩猜出徐文静是说她可以再找一个。
和许溯离婚一个月后，徐文静就介绍身边有一位律师，单身、正直、风度翩翩，问她要不要认识一下。陈妩能猜出徐文静不是想要她立马开展一段新感情，而是怕她陷在和许溯之前的回忆里出不来，尤其是周末一起喝过下午茶，徐文静对她欲言又止，最后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瘦了。
陈妩摇头，她是真没有瘦，只是正好所有事情堆积在一道吃的赶不上热量消耗。
这个月，徐文静来拿草莓那天又捏了捏陈妩的脸，问她是不是最近胖了一点，陈妩没有称体重，穿的裤子腰围也是没有感觉到紧，于是说没有啊。
徐文静说你知不知道脸上的小肉肉更好捏了诶，陈妩“啊”了一声，伸手捏自己脸上的肉，一捏好像是比以前丰盈。徐文静笑得前俯后仰，说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吵吵闹闹来自于这一对小学生恋人，安静到只有脚步声的是周聿。
他径直走到陈妩面前，相当随意又自然地站在她的身边，行李箱没有还她，手把仍旧握在他的手心里。
他的存在感比以往都要强烈，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冷风夹杂他清冽的干净的气息，落在她的左边，像一座安分的雪山。
几人同时看过来，明扬和徐可可的笑声都静了几分。
看看周聿，又看看陈妩，两人都是一派自然的模样，但是熟悉周聿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匹独狼，以前哪一次一起出去玩不是他一个人站在那。
明扬望了望他手里的行李箱，“这不是陈妩的吗？”
“嗯，我帮她拿进去，太重了。”
很有道理，周聿做事一向靠谱。
度假村占地一百多公顷，其中一半用来做温泉村，与酒店型的度假村不同，这边都是仿日式庭院，各庭院有独立的温泉池，保证了每一个庭院的私密性和自由度。
徐文静的律师朋友并不在，但是已经提前打好招呼，登记入住后几个人直接坐着小型敞开式游览车到了通幽的庭院。
游览车开走，徐可可和明扬率先跑了进去，庭院极大，入目青苔郁葱围绕的池塘中，石头上敲击的竹筒潺潺流着细水，叮咚作响。
庭院内供人休憩的房间有六个，上下两层的格局，陈一嘉拉着徐文静选了有私汤的房间，徐可可和明扬去了楼上，独留下陈妩和周聿两人。
房间很大，有隔间，传统的日式榻榻米布置，侧拉的推拉门是用滑纸做的，和日剧寺庙里的一样。
陈妩小时候看樱桃小丸子的动画片，樱桃子每一次大力地拉开门，纸门被滑到另一边“砰砰”作响，她的妈妈就会怒发冲冠大喊一声“小丸子——”
陈妩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纸门富有弹性，绷得紧紧的。
周聿见她好奇，走过来，“这是障子纸，戳不破的。”
“啊，我以为是用竹子麻杆之类的原材料做的，像是宣纸那样的。”
“有天然纸浆的成分，天然纸浆原材料是竹子麻杆。障子纸比书写用纸多了亚麻蚕丝，材料坚韧，一般撕不破。”
“用纸做门会不会很闷？”
“障子纸不会，这种纸有多孔性，气孔能随温度和湿度的变化自动增大缩小，可以自然换气。”
陈妩再次为周聿的博学折服，忍不住叹:“周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以前老师上课提到过。”他一点也不居功。
聊天说地的时间总是过得快,夜里的凉风渐渐吹了起来。
周聿解下和衣的外套，披到陈妩的肩上。
陈妩被他的清冽气味拢住，从宽大的衣袍里抬起头,“我不冷的。”
“有一种冷叫做，”他顿了一下，“朋友觉得你冷。”
陈妩:……
花园刮来一阵大风，这下是真觉得冷了。
陈妩忍不住笑出声，周聿眸中也含了笑意,见陈妩笑得肩头抖动,外衣快滑落下来，于是立到廊下,弯腰，手指捏住拢着她的外衣扣紧。
走廊的高度大约到他的小腿一半,这样俯视的角度，陈妩比往日还要更矮一点，她仰起头看他，下巴小小的，唇色水润。
他别开了眼。
陈妩从衣袍里伸出一只手,拉住周聿的衣袖，“我们回去吧,外面起风了。”
周聿的衣袖被轻轻地往下扯了扯，力度很小,他没有动。
陈妩干脆起身,站直了发现，立在走廊上,她才勉勉强强够到平视周聿的高度,可能还要再矮一点,
“周聿你多高啊。”
“1米89。”
陈妩睁圆了眼，下意识说:“那你发育得挺好的。”
周聿和她说了，初中的时候他才一米六，也怪不得她记不得了，男大十八变嘛。
等话说出来，陈妩才觉得可能有一点歧义，不过周聿应该不会想到的。周聿站上走廊，立马又比她高出许多来，他神色平和，显然思想正直，没把刚才那句话放心上。
“外衣还你，也没多少路。”
“等回去了再给我。”
两人边走边说，忽然听到明扬讲电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已经能从楼梯口露出下巴。
可现在，周聿身上的外衣显而易见落在陈妩的身上，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
陈妩伸手准备解下外衣，却被周聿扣住手腕，带到了旁边的房间。
明扬的声音越发大，咚咚咚木屐砸在木地板上，脚步声也很清晰，他还不肯走，就站在走廊这一条打电话。
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状况。
周聿带她躲进去的房间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仅有的光源来自于庭院里的灯，陈妩开小差想到周聿教的，障子纸晶莹清澈，纸韧性轻，具有良好的半透光性。
可惜庭院的灯光被屋檐挡得大半，如今能透过障子纸的也很浅淡，勉强能看见对面人的眼睛、鼻子、以及脸部的轮廓。
太近了啊，昏晦的房间里，那么近的距离，她被围在纸门与周聿之间，他身上的清淡气息像他的外衣一样拢住她。
像是无声无息地钻进她领口的空隙，渗进皮肤，侵入无法抑制节奏加快的小小心脏。
陈妩心跳如鼓，为了不让他发现，呼吸刻意放轻了。
瞳孔习惯黑暗的环境之后，周聿垂着头，应该是在看着她。
她挣了一下手腕。
周聿放开了扣住她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距离。
“嗯，他什么时候走啊。”她小声地问，问出口才发现是一句废话，周聿怎么会知道明扬电话什么时候能够打好。
陈妩难得有点懊恼。
周聿却很轻地笑了，他低着声音:“我希望他不要走。”
陈妩顿住，抬起眼睛。
他说的话像是落在皮肤上的蝴蝶，泛起一阵从指尖到脖颈的酥麻。
她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周聿却靠近了过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肩头不轻不重地磕到了纸门。
他没有再给她安全距离。
而是停在令她不得不紧紧贴着纸门的，过近的距离。
“周聿……”
又被陷进窄小的空间里，陈妩捏着指腹，小声喊他。
“嗯。”
周聿喉结低低地动了一下，来回应她口中的名字。
他拢了拢她身上他的外衣，外衣过于宽大了，像是用毛巾包住一只毛绒绒的，又圆又白的小兔子。
“行，这事儿你别跟了，我明天和他沟通，但是这个稿子你一定得给公关过一遍……”
一道纸门外，明扬还在与人对话，他的声音很大，鲜明的自信与笃定。
“行，就这样，新年快乐！”
明扬终于挂电话了。
陈妩如释重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木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转过个弯听不到了。
“我们出去吧。”
“嗯。”
“叮——”
陈妩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手机号，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还没来得及接，一个短信先发了过来，周聿离她很近，目光顺着过去便看到了短信内容。
[是我许溯。老婆求你接我电话，就这一个，我保证以后不再烦你，求你。]
下一秒，电话铃声又响了。
陈妩正要去按键，手腕突然被身前的男人虚虚握住。
深夜明扬又出来洗了一次澡,浴室在楼下，明扬擦着头发走出浴室见到走廊里的周聿，周聿只穿着和衣的里衣,正在用庭院里的自助电磁炉和小锅煮热牛奶。
盯着小锅的眼神极其温柔。
明扬擦头发的手顿了顿，他站在侧边，又看了看他，一言难尽:“兄弟，你看个奶锅比看我还感情深厚……你睡不着得靠热牛奶助眠啊？”
周聿盯着小锅里开始冒泡的牛奶:“……嗯。”
“兄弟,这个习惯吧……”明扬五官皱在一块大概觉得难以形容,说到一半不说了，他走到周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忽然，猛地转过头,
“是不是因为你睡前喝热牛奶才脑子聪明的？”
周聿看向他，难得和他开玩笑:“不是，是早睡早起。”
每天基本凌晨两点睡早上十一点起的明扬:……
“行了，我早点睡了，争取今晚长聪明脑袋。”
明扬摆了摆手。
周聿看了眼手表,快一点了。
等明扬回到楼上，躺回被窝里,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作为新媒体人对人物的细节敏锐,半晌,他睁开眼，然后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不过是今晚心情好点。
不过是把成套的和衣解了外衣,只穿里衣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嫌热而已。
热牛奶能不能安眠没有准确的科学依据。
但是今晚的热牛奶甜甜的,让人像漂浮在云朵里，摇晃着好像很好睡。
陈妩在被窝里仍旧握着手机，脸上的热意还在呼呼上升。
翻了个身，侧睡，一闭上眼睛周聿靠近的模样就出现在脑海里。
刚才，他在离开她的房间前，很礼貌地问能不能得到一个晚安抱。
陈妩没有听到过还有晚安抱这个说法，不是只有晚安吻嘛。
但是周聿还在等着，好像她说不可以，他就只能失落离开那种有一些委屈的眼神。
于是她迷迷糊糊地说可以。
周聿黑眸的笑意散开，靠近她，将她轻轻地拥入了怀中，她的后脑勺被他的掌心温柔地按在宽阔的胸膛里，陈妩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应该是周聿的。
她说:“周聿，你心跳好快啊。”
低沉的笑意从耳边降落:“嗯，你帮我再听一会儿，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又不是医生，哪里听得出会有什么问题啊。
陈妩有点羞，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这次是要占领她的四肢五骸了，她嗅了一下，又自顾自地脸更热。
周聿从未有过哪一刻如此满足。
他的手心抚过她的长发，纤细的身体被他抱在了怀里，像一个乖巧的小兔子，那么柔软他都不敢用力，怕碰疼了她。
但是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怀里这样的滋味实在太好。
他一点都不想放开。
想一整晚都抱着她，看她雪白的粉腮染上绯红，茶色的眸子水润润地望着他，看她青葱一样的手指轻轻地扯住他的衣服。
周聿的喉结动了动。
陈妩忽然身形顿住，脸上的红更加瑰丽，周聿也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将她放开。
陈妩抬眸，周聿的耳尖快烧红了。
他仍旧想要维持镇定自若，可惜漆黑的眼不敢看她:“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
陈妩把脑袋埋进被子，闷了好一会儿，觉得喘不过气，又掀开了被子。
周聿双手撑在脑后，关了灯的房间，他的笑意就没有停过，这时手机亮了一下，他拿过来看，
乖宝:我们能不能晚一点点和文静他们说。
周聿想了一下，按键。
手机亮了，陈妩划开，看到上面的字猛地坐起来，
周聿:嗯，不给我名分？
她只是想可以晚一点点说，现在刚刚开始，不是有那个说法怀孕三个月还不稳定不能对外说，大概就是类似的想法——陈妩捂脸，她在想什么啊。
乖宝:不是！
周聿:我可以。
陈妩微微顿住，
周聿:能让我喜欢你，就很好了。
陈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蜷成一团，手指拧着被子的边边。
他好犯规。
第二天自然是睡到中午，哪怕生物钟因为学期原因调到早上六点半，也因为实在睡得太晚，到了九点多才睁开眼睛。
按照行程是在度假村的新农基地草莓园摘草莓。
明扬还是没睡醒，和徐可可两人靠在一起像是一对行动迟缓的树懒，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陈一嘉把一歪头要靠在他肩上的明扬推回去，明扬的头砸在徐可可的头上，两人一齐骂出国粹。
等到前边的人都上了游览车，三排座位，陈妩与周聿坐到最后。
游览车的座位一排足够三四个成年人坐，陈妩和周聿都是看上去偏瘦的类型，坐一排位置绰绰有余。
文静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游览车过去也要二十分钟，可以再睡会。”
坐前面一排的徐可可和明扬二话不说，靠在对方身上立马闭上眼睛。
发觉身侧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经过一晚的沉淀，她故作镇定回看过去，周聿无声含笑地望着她，内敛、狭长的，镜片后温和的双眼像是在问她可以吗。
摘草莓结束后,几人回了房间换了一身和衣。
因为晚上还有泡汤的节目，所以晚餐四点就准备好了。
晚餐是度假村准备的寿喜锅，推开庭院餐食的包厢,纯木的日式被炉桌上已经放满了食材，除了传统的和牛卷，蔬菜，还有牡丹虾、松叶蟹等时令海鲜。
深海鱼类颜色丰富，绛红、淡粉、橙黄,老板特意挑的那些容易入口,没有腥味的摆了盘。
众人都忍不住惊叹，夸东道主大方。
徐大律师笑眯眯的拍了短视频给东道主,献上来自于客人们的赞美。
被炉桌是正方形，等坐下位置时,文静和陈一嘉一边，明扬可可靠着他们坐，这样陈妩和周聿就一人一边。
徐文静在陈妩左手边，被炉下很温暖，两人在被炉下你踩我一下,我踩你一下，活似小学生。
寿喜锅开煮,甜甜的香味在包厢漫溢开来，明扬直呼寿喜锅必须放在饭里吃,他可以干两碗。
煮饭锅在徐文静和陈妩中间,陈妩拿过饭勺，接过明扬的碗给他放了一大勺,她不太清楚他的饭量。
“明扬,够吗？”
“够了够了！”
“你们要吗？”
徐可可举起手:“陈妩姐我也要！”
“陈妩,还要再多一点——”“我也要一口就行。”“那我也来一碗，多一点，多谢。”
最后还剩下周聿，陈妩看向他:“你要吗？”
“要，谢谢。”
陈妩于是盛了一碗给周聿。
明扬狐疑的眼神扫过，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小陈妩，为什么周聿没说要多少，你就知道盛一大碗啊。”
其他人都是说了要多还是要少，只有周聿，只说了“要”。
陈妩握着饭勺的手微顿，下意识看向周聿，暖融融的灯光下，对方的眼神无辜，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反而藏了一点好整以暇。
众人的注视之下，陈妩从容地问:“周聿，会不会多了？”
周聿得体地回:“不会，刚刚好。”
吃日式的晚餐不能少了清酒。
酒足饭饱，几人聊到明扬电视台的访谈，周聿的访谈上周周末已经在黄金档时间放映，收视率极其罕见的破了1，甚至被人做成了短视频放到网站上，起的标题是小说男主照进现实，隐隐有上热搜的趋势——
“我单位同事，大美女主持人，就是访问你的那一位，周聿，有没有兴趣？她问我要了你两次联系方式了，你也是真牛批，我们台花的面子也不给。”明扬喝多了，大着舌头吐槽。
“怎么，周聿没给人联系方式？”
“对，特别有礼貌，说不太方便。”明扬无语极了，“有什么不方便，你特么连门口水果店老板的微信都加，大美女不方便了？”
徐可可举杯大为称赞:“好守男德！”
“真的，周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台啊美女如云。你也奔三了，不能到三十还是牡丹是吧，守男德给谁守啊，给异性留一点靠近的空间吧，兄弟，你老实跟我说，你之前跟我说暗恋那女的是不是唬我的？”
“暗恋？”
众人七嘴八舌，陈一嘉来了精神，“是那个看流星那次说的，什么很抽象的，牛批，我都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了——”
“就是那个！”
明扬翻了个白眼:“还问我怎么给人家女生发信息看上去不冷冰冰，我问他，人女生喜欢什么，他说喜欢猫，我说那你用猫的表情包啊！”
陈妩托着腮，听到电视台的美女喜欢周聿，他礼貌拒绝时，周聿原本就高大英俊的形象就更加阳春白雪了。
明扬又说周聿给暗恋的女生发猫猫表情包，徐文静都吃惊。
“谁？周聿？发猫猫表情包？”
陈妩此地无银地将手机翻面，似是附和众人一般也朝他投去视线。
大概是还刚才好整以暇那一报。
周聿只浅酌了一些，好在不上脸，表情浅淡一如既往，既不对明扬说的做出反驳，也不去解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抽象的暗恋对象存在。
等到众人无趣地回过头，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陈妩想逃没逃走的视线。
游乐园里用纸做的网兜去捞金鱼，金鱼逃走得很快，不过他的网兜很牢固。
陈妩的从容自若顿了一拍。
徐文静察觉陈妩的不对，问她怎么了，陈妩缓缓松下来，说没事，刚才喝的那一口有一点点猛，徐文静说那就少喝一点，不然头疼。
她点头应声。
然而在十足温暖的被炉桌下，漆黑一片的，没有人去探究的狭矮空间里，周聿握住了她的手。
肌肤相触，干燥温热的大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周聿的手很大，修长的手指像抓一只兔子一样轻巧地将她的手团在手心，掌心不容抗拒的温柔覆盖光滑如玉的手背。
一开始，周聿以为自己是抓住了一块奶豆腐。
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在掌心能化成绵软的水。
直到手心的奶豆腐轻微地动一下手指，周聿摒弃了他的克制，更有力量地、用了力道地围堵住她，像是白日里的忠犬，夜晚化身狼狗叼住一只雪白的软乎乎的兔子。
他们的热闹是他们的，彩色的觥筹相撞，喧哗吵闹。
庭院公共区域的女汤和男汤分开,都是露天的，用了高过两米的屏风假山遮挡。
陈妩裹着浴巾掀开女汤的帘子，文静和可可已经在里面泡了十多分钟,脸上都是通红的。
“你终于来了，快来快来！”
“陈妩姐，好舒服啊——”
徐可可泡的时间比文静还久一些，现在快有些晕乎乎了，她深吸一口气,都是水汽。
陈妩探出足尖试了下水温,有一点烫，徐可可像只小水母一样手脚并用地飘过来,等陈妩在温泉池里站稳了，双手捏上陈妩的小腿,惊呼:“陈妩姐，好嫩好滑哦——”
不规矩的手上下滑动，活像一个小流氓。
“徐可可！”
陈妩双手捧起温泉池里的水，就要去泼她，徐可可笑得张狂,往徐文静那边逃，徐文静靠在石头边正静目养神,冷不防被泼了一脸水，无奈撩起眼皮:“伤及无辜了啊。”
陈妩忍不住哈哈地笑,徐可可这下安分了,又挤进陈妩和徐文静的中间，左手架在徐文静肩膀上,右手不安分地摸陈妩的肩头。
“爽,真爽！两大美女都在我怀里——”
“徐可可！你安分一点！”
从假山另一边传来一声,明扬无奈怒吼，男汤的池子里陈一嘉和周聿都安安静静地泡着，他本来也是这样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但他有个调皮得要命的女朋友，跟个登徒子似的先是对徐文静下手，他刚进池子，陈一嘉剜过来的眼刀快把他杀了，等陈妩来了，她又朝陈妩下手。
“行了行了！”徐可可玩够了，泡得有些头晕目眩，“我先上去了。”
出去前还在陈妩的背上摸了一把，色眯眯地轻声说:“真滑。”
“徐可可！”陈妩佯怒，徐可可已经笑着扒拉着石头淌到台阶，走了出去。
温泉池安静了下来。
汤池水声汩汩，庭院门口的木梆子承受水流敲击石头发出“咚咚”清脆声响，假山另一边扑簌簌有上岸的水声，徐文静扫了陈妩一眼，朝她靠得更近一些。
她说话声音轻，这样的细语另一边是听不见的。
“许溯那事儿你听见了？”
陈妩身体往水下沉了沉，温热的水漫过肩头，像是绸缎束在脖颈，“嗯，刚才明扬找我也是说这个。”
两人都绞了一块热毛巾，叠成长方形放在额头上，水面蒸气融融，似白雾似轻纱。
许久，
陈妩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声:“没想到过了三个月了。”
望着雾蒙蒙的一片，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
“明扬会来和你说，应该也有许溯的意思吧。”
“嗯，”明扬刚才和她解释了一大堆，“他爸逼他和林芊结婚，是为了林芊手里的股份。”
徐文静惊了，坐起身，看向陈妩，“打的这个如意算盘？”
“嗯。”
陈妩说:“当初林芊家里不是给了他们一大笔投资，后来换了股份，许溯他爸原先态度挺好，现在就剩下孤儿寡母了，动了脑筋要把股份要回来。”
“真恶心。”
“是啊，完全的利己主义，哪怕他公司破产大部分是他的责任。”
“许溯他爸怎么是这样的人。”
“以前也是这样的，不然也不会闹出那么多事。”
徐文静哑口无言，之前陈妩帮她婆婆的忙，要徐文静查许山出轨的财物可不可以要回，真是一个烂人。
“所以他爸的想法是许溯林芊结婚，林芊手里的股份就等于是许家的了？”
“听明扬说差不多吧，她不肯给么，左不过生个孩子，最后都是孩子的。”
陈妩对许山没有半点好感，这个人将自私自利刚愎自用刻到了骨子里，哪怕是亲生儿子都可以利用，毫无亲情可言。
徐文静看多了案例，仍旧对许溯糟心的家庭感到无语。
她真心诚意:“恭喜你脱离苦海，不然有的磨了。”
陈妩也勾起唇角:“谢了。”
“哪怕你们不离，他爸看样子也会搞出不少幺蛾子来逼你们离。”
“我也是这样想的。”
当时完全没考虑许山夫妇，自然也不会预料到原来许溯他爸是这样的想法，谢天谢地及时脱身。
至于许溯怎么做的，这一点都不重要了，无论他对陈妩念念不忘，坚决和家庭闹僵也好；还是最后向他的父亲妥协，娶了林芊。
都影响不了陈妩的决定，徐文静是知道的。
半晌，陈妩含着笑意说:“我好像很久没有想起许溯了，你说的那个办法，虽然不是我本意，但好像很有效果。”
徐文静愣了一下，她说了什么办法。
她提的唯一一条建议，就是让她可以开始一段新感情，譬如他们律所的精英律师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又泡了一会儿，两人起身，
徐文静扫过身边人平坦紧实的白皙小腹，盈手可握的细腰，视线上移，大概知道陈妩胖在了哪里。
被爱着是能够感觉到的。
起码这一秒,在盛大的烟花背景之下，周聿双眸里的认真，手心的温度,无不昭示着他喜欢她。
“我要去玩仙女棒！”
“徐可可，你给我等一下——！”
吵吵嚷嚷的声音呼啸而来，陈妩下意识地松开周聿的手，然后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失措,她又要去抓周聿的手。
周聿忍俊不禁,好笑地任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低下头附在她耳边:“那么怕他们发现？”
陈妩侧过脸,
她在烟花下脸红的样子太可爱了。
周聿想，他得忍住。
“你们杵在那干嘛呢？快点过来玩啊！”
他们身形在叠在一起,看不到手上的位置，徐可可已经捏着两簇仙女棒过来，陈妩抬头看了看周聿，周聿放开了她的手，笑着说:“去玩吧。”
他掌心的触感抽离,
陈妩抓住他一根手指头，茶色的眸子亮晶晶,嘴角弯弯:“要一起。”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快点,拿好,你俩的仙女棒！”
“徐可可，周聿不要的,你给他干嘛啊？”
“啊？”
徐可可回头,疑惑,“他拿了呀！”
明扬陈一嘉两人转过头，周聿手里的确拿了一簇仙女棒，噼里啪啦的，亮闪闪——
只是周聿看上去实在太淡然。
“哈哈哈哈哈，我真是肚子都要笑疼了！”
“兄弟，有人绑架你你吱一声啊！”
陈妩没想到是这样的效果，那她刚才一定要把手里的仙女棒交给周聿玩，不就是在绑架他了吗？
或许他对这种小烟火不感兴趣——
陈妩想她可以把仙女棒要回来，如果他不喜欢。
周聿没有睬明扬和陈一嘉，见陈妩暗自纠结，朝她轻轻地:“吱。”
陈妩讶然，周聿低着头，望着她说:“你绑架到我了。”
陈妩红着脸跑到徐文静的旁边了。
徐文静往这边看了一眼，有些好奇，但没多说什么。
周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仙女棒，小小的，噼里啪啦亮晶晶的。
“哎兄弟，你快点过来，我们拍个延时摄影——”
周聿抬头，大步走了过去。
明扬很会摆弄相机，用支架立住之后，周聿和陈一嘉按照他说的用仙女棒画了一个爱心，三个女孩站在前边。
徐可可被明扬勾住脖子，徐文静的肩上是陈一嘉的手。
陈妩立在周聿的身前，穿着同色系的和衣，两人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
维持了三秒，这时庭院外头响起倒计时的的声音——
“十，九，”
明扬第一个带头喊起来，“我们也来，五——”
明扬抱住了徐可可，陈一嘉早已经捧住徐文静的脸，陈妩刚刚喊出了一个“四”，茫然地发现只有她喊了，说了一起的喊的人突然同时给她喂狗粮。
周聿一直看着陈妩，见证了她从兴致盎然到满脸迷茫，忍住笑意，
“二、一——”
狂欢声响彻云霄，夜色被新的一年吵醒，
两对狗粮配送员已经吻得难舍难分，虽然站在一起，但是周聿牵住陈妩的手，在她有些紧张的神色里，在她额头轻轻烙下一吻。
轻得像羽毛拂过。
徐文静好不容易逃出陈一嘉的深渊巨口，一回头，姐妹正在若有所思地摸额头，皱着眉问，“怎么了，不舒服？”
陈妩放下手，笑着说:“没事，一起跨年好棒。”
“那以后每年一起过，之前就想叫你出来。”徐文静说。
只是之前她得和许溯回他父母家，这是他们的传统。
“好，以后一起过。”
明扬连夜处理好照片，第一时间发到了朋友圈。
这是许溯第一次新年没有在家里过，他用工作麻痹自己，所以这个点才刚刚合上笔记本。
他知道陈妩今年和他们一起去跨年了，让明扬多发一点照片给他，明扬骂他自己又不是狗仔，但还是把合照的几张发给他看。
许溯一张一张保存。
有陈妩正在摘草莓的，有她学着做打糕的，虽然旁边都有其他人，但是许溯一眼只能看见里面的陈妩，他把其他人的都截去了，只留下陈妩。
照片里陈妩笑得真好看。
许溯一阵恍惚，他不记得前两年跨年的时候她开不开心，去年好像是不开心的，年末的最后一天她和阿姨在厨房准备了一下午的晚餐，被许山横挑鼻子竖挑眼，等晚餐结束，他只能安慰她。
这样想，她好像离婚之后更快乐。
许溯望着落地窗外的灯火通明，突然握着手机的手有些无力。
小孩子都知道，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同样的，安慰有用的话，伤害就可以抵消吗？
他点开手机又看了一眼，明扬发了新的照片，照片里他们六个人被围在一个爱心里，许溯放大看陈妩，却不得不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周聿。
哪怕周聿只是站在陈妩的后面，两人没有丝毫肢体接触，但是一看左边两对的站法，许溯心里就很不舒服。
元旦假期结束,学生即将迎来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学生绷紧了弦，期末考试成绩决定了寒假他们是在家里电脑前痛苦地打游戏度过,还是被扔进补课班快乐学习。
陈妩更忙一点，张老师孕期不太舒服，她帮着代班主任，下学期张老师如果来不了，教务处应该会让她直接兼任班主任。
除此之外,寒假结束om第一次比赛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教务处可能会让其他老师来担om辅导老师一职，但是现在,她还需要帮学生把设计思路都写成文稿，投给比赛组。
总体来说,陈妩舒舒服服过了一个元旦，回来就忙得恨不得长一双隐形翅膀。
“陈老师，你们班的齐飞涯啊，最近怎么上课总睡着。”
“这个om占用学生太多时间了，陈老师你要调整一下。”
“马上要期末考了——”
陈妩笑着迎走其他任课老师,一圈下来，脸都笑僵了,瞥见一旁张老师看好戏似地笑，点点她,
“不许笑了哦,再笑——”
张老师挑眉:“再笑，我们的小陈班主任会怎么样？”
“会和你的崽告状！”
陈妩弯下腰,皱着眉,一本正经地点点张老师的肚子:“你得乖乖的,健康出来，然后告诉你妈妈不能欺负姨姨。”
张老师心底软了一下，低下头看肚子，
“他哪里能听懂。”
这段时间她状态不好，五个月，照理来说已经过了妊娠反应最严重的阶段，但她偏偏之前没什么反应，这段时间开始孕吐。
陈妩自己还有很多事情，为了帮她，大部分工作都主动接了过去。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陈妩直起腰，抻了抻肩，“没事的，你安心养胎，不要多想。”
越是这样忙的时间，越是能发觉周聿的好。
陈妩现在下班晚，她和周聿说以后他下班早，不用特地来接她，周聿应了，但每次都在校门口等她。
有几次已经晚上八点了，周聿拿出便当盒，里面是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一看就是刚刚做的，绿叶菜还碧绿生青。
陈妩握着周聿的大手，忍不住说:“你怎么那么好。”
她一双手，还没他的手掌大，周聿扫了一眼，问:“好的男朋友能得到奖励吗？”
陈妩脑袋里闪过几个可能，眨眼，“什么奖励？”
周聿正色:“让我抱一会儿。”
听到这个回答，陈妩顿了一拍。
他怎么连提要求都不会，这个要求正经到听到回答的她无言以对。
坐在眼前的男人端端正正，衬衫扣得整整齐齐，灯光下，浑身散发着端方君子的柔光。
看上去没有世俗的欲望。
她的怔愣和复杂眸色都被周聿看了去，将她揽到怀中，感受到她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腰后，他眼底的笑意加深。
“如果累了，我来抱抱，嗯？”
埋在胸膛里的小兔子点了点头。
同时，她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决定。
抱了好一会儿，等到陈妩的手机响了，她才钻出来，脸上被压得红扑扑的，她接了电话，周聿看着她，用指背轻轻将她贴在脸颊上的碎发挽到耳后。
“好呀，我时间可以的。”
“嗯，那我查一下攻略。”
挂了电话，陈妩说是文静打来的，“文静请好假期了，过年前一周，可可他们都可以。”
从度假村回来那天，明扬突然提议要不要去塞班，陈一嘉表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
徐文静对去哪里都没什么所谓，只要有时间。
徐可可是只要能带她去玩，去哪里都行。
陈妩喜欢海边，于是举手说去。
“兄弟，你呢？”明扬扬扬下巴。
周聿:“可以。”
最后一致决定过年或者是前后挑一个时间一起去塞班。
“之前文静的时间不是定不下来嘛，现在确定好了，我们就要买机票了。”陈妩打开旅游app，查找年前的行程时间。
明扬打的什么主意，周聿不说全都清楚，但和许溯脱离不了关系。
他垂睫望着陈妩，她专心致志地看app，没察觉男朋友的神色变化，直到又被人抱进怀里，而且围着她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她整个人被圈在怀里，抬头，周聿仍旧是一副温柔的样子。
“周聿，你怎么啦？”
“让我再抱一会儿，不够。”
陈妩有些苦恼，周聿是把她当抱枕了吗？
“准备什么时候搬过去？”
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陈妩想了想，“等到期末考试结束，现在太忙了。”
还有一周就是期末考试，考完学校直接放寒假，他们批完试卷以及最后发成绩需要一周，但是那一周时间会宽裕许多。
“这段时间我可以把家里的东西整理一下。”
市中心电视台,开年大加班。
明扬刚结束和工作室的对接回到办公室，助理敲了敲门，拿着一叠纸进来。
“是谁的报告？”
明扬接过助理手上的报告,扫了一眼名字，却顿住了。
“周聿？”
他抬头看了助理一眼，飞快地将报告往后翻，直到看到他离开峰会之后路过了一家奢品店，然后拎着白色的纸袋出来,他睁圆了眼。
他兄弟有对象了？
“老板你不是说要盯着过年期间的大咖报告,狗仔的资料我们都第一时间拿了，这个看不出什么,但是和访谈里说的对上了。”
电视台为防劣迹，会对访谈节目中的对象进行一个周期的观察,确保不会因此节目被撸。这份报告就是在周期内，在访谈开始前经过了对象同意。
“我知道了。”明扬心里贼笑，面上和助理一本正经，“这不是什么劣迹，不用管了,我们也不是那种娱乐公司。”
助理离开后，明扬又看了眼报告,狗仔没有继续跟，所以看不到周聿去了哪里。
明扬得意地点开周聿的对话框。
明扬:兄弟,你那个暗恋对象有谱了,在一起了？
消息石沉大海，明扬想,这家伙不会在约会吧。
等下了车,陈妩才发现周聿也拎着一个纸袋,纸袋上的logo相当眼熟。
周聿合上车门，绕过车自然地牵住陈妩的手。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中午和文静吃得有点腻，吃清淡的好不好？”
“煲排骨冬瓜汤，喝点热的？”
“好呀。”
时间还早，两人在沙发上窝了会儿，周聿从礼品袋里取出礼盒，打开是一个束头发的发饰，细细的发绳上是一朵宝石镶嵌的山茶花，花朵精致低调。
“平时没法戴显眼的项链和手链，嗯？”
陈妩愣了一下，
作为老师，陈妩平时不太戴显眼的饰品。
这一点，在一起三年的许溯都没有发现。
她接过发饰，将披散的长发扎了起来，回眸看他，“好看吗？”
周聿笑了笑，“好看。”
无论她戴什么，最好看的永远是她。
陈妩让周聿等一会儿，周聿看着她走到门口，将带上车的礼盒拿了出来。周聿以为是陈妩买了裙子，好整以暇地准备了九年制义务教育积攒的好词好句。
陈妩翻开礼盒，周聿扫了一眼，忽然心跳加快。
礼盒里分明是一件男士衬衫，黑色，领口处一道精致的缩写。
“突然有点想送……”
未说完的话被打断，陈妩被结实的长臂揽过腰，清冽的气息将她包裹，虽然不是第一次拥抱，但是每次都心跳怦怦的。
陈妩声音闷闷的，“你都没有试。”
周聿胸腔震动轻轻低笑，“我很开心。”
他下巴抵着陈妩的发顶，似呢喃，似叹息，“你怎么会是，那么好的女孩。”
陈妩被夸得脸红，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我还不肯公开，要你没有名分地跟着我。”
这是把他说的复述了一遍。
周聿双手轻柔地捧着陈妩的脸，说:“因为你怕我们只是一时的，怕我和他们的兄弟关系继续不下去是不是？因为对你来说，你和许溯断得干净，这并不影响到你。”
陈妩别开眼。
周聿笑了一下，“你可以是一时兴起，我不会，所以没有关系。”
“我没有一时兴起。”
陈妩说:“我对感情很认真。”
因此还蹙了蹙眉，这是陈妩第一次对他皱起眉头，周聿却很高兴，他又把人带进怀里，“嗯，我知道。”
下午的时间两人一起看了一部爱情电影，陈妩困惑男主为什么明明喜欢女主却不说，周聿说可能是在那个时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吧。
“但是那时候女主没有男朋友，他默默地为她做这一切，女主却误以为是别人做的，值得吗？”
周聿望着电影里，最终在雨幕里抱在一起的男女主，“只要她好，值得的。”
听出话里有话，陈妩与他四目相对，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周聿站起身，“你的男朋友要去煲汤了，我的女朋友要不要像猪猪一样躺会儿？”
“你的女朋友不要，你的女朋友要看你切冬瓜。”
“嗯。”
周聿忍俊不禁，拉过陈妩的手。
有很多人想送周聿礼物，高中时期的女同学曾经写信借着平安夜送给他，他无声退回了。
到了大学时期得到更多关注，于是他冷冰冰着一张脸，直接打消了一些念头。
有了研究所之后，投资商、同期、朋友，他会选择合适的礼物收下。
却没有哪一份礼物，像今天这一份称心如意。
周聿叠好衬衫，手机提示音提示他快一晚上没看手机了。
明扬在他们四人的群里艾特他，放了好几个烟花。
明扬:普天同庆，我们的牡丹兄弟周总，终于脱单成功（可能），让我们有请周总来说两句话！
陈妩告诉自己,不能被美色所惑，不然就不算称职的老师。
可是走近越发发觉周聿肩下好看的锁骨，他身上的线条练得像一幅艺术品。
很多男性练肌肉会把颈部连肩后的部位练得鼓鼓的,像发面馒头，陈妩自认是一个俗人，她喜欢线条流畅的肌肉，而非贲张到像是随时要崩开的力量感。
她仰视周聿的脸，说:“我们来做一下热身吧。”
游泳前一定要做热身和拉伸。
周聿说:“好,陈老师。”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她总觉得他说陈老师的时候，她的耳朵痒痒的。
“嗯,周老板跟着我。”
陈妩清了清喉咙。
周聿低笑:“嗯。”
两人面对面站着，其中有一项拉伸需要互相搭着对方的肩,她将双手搭在周聿的肩上，掌心用力，抻长手臂，向下弯腰。
他身上体温比她高，陈妩看了他一眼,周聿面色淡定地听从她的指示，双手轻轻地搭在她圆润的肩头。
陈妩唯一的想法是,周聿的手真的好大，他的手心能完全拢住她的肩。
两人的脸颊贴得很近,虽然双手的臂长将两人隔开,但是他身上，属于周聿的清冽气息,依然令陈妩有些神思不属。
她小兔子一样胡思乱想,又故作镇定的模样落到周聿眼里。
她不知道自己的雪腮微微发红,也不知道身上淡淡的香味令人着迷。
从她走进来时，雪白笔直的纤细双腿、不盈一握的细腰还有，周聿想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决定，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无法集中精神是这样一回事。
但是现在也没有很好熬。
周聿手心的滑腻和柔软，都令人不想放手，他甚至不敢用力，在陈妩看不到的地方周聿正闭着眼脑子里过的是昨天芯片交流会对方提出的算法。
陈妩说:“热身结束之后，我们先来试一下水。”
浅水区最浅的地方只有一米二，最深的是一米五。
考虑到周老板一米□□的身高，陈妩想还是不要难为他了。
陈妩先进水里，她在水里浮了一下，双手搭在泳池边，看向还没下水的周聿。
周聿从善如流。
两人泡了会儿水，适应了水温，一米五的水深只到周聿的胸口，于是两人又往深水的地方走了一些。
陈妩搭着游泳池边，她的身高已经踩不到地了，在泳池里起起伏伏。
她向周聿示范将整个人浸入水里，等从水里出来，她雪白的锁骨上、脖颈上都是流动的水珠，她说了憋气的注意点，周聿一句都没有听到，眼里只有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
“那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她看着比平日沉默一些的他，想如果周聿觉得不行，也没有关系的。
不是谁都要克服阴影，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学会接受。
但如果周聿想学，她就会陪着他。
眼前摊开一只雪白手心，周聿轻轻握住，陈妩向前挪动了一些离周聿更近一点。
“准备好了吗？”
“嗯。”
长五十米宽二十一米的标准泳池泳池水在日光照耀下，映在四周的墙上都是明晃晃的水光。
陈妩轻轻地牵着周聿的手，两人同时沉入水底。
在水里，没有办法正常呼吸，耳边是冒着气泡的水声。
周聿被握住的力度有点紧，她应该在担心自己。
和她说的阴影是真的，他忘不了倒在浴缸里没有呼吸的男人，苍白的脸和手，腹部不自然地胀大，整个人呈现死灰色的浮肿。
解剖结果这是一个意外，他酗酒喝多了，忘了开着的水龙头。
以至于他回到家走进浴室就必须直面死亡的恐惧。
但是，和她说已经没有关系也是真的。
那一个月，他不允许自己对于这种事瑟瑟发抖，每一天都在同一个地方将自己沉入水底，直到感受到窒息才坐起来。
所以他怎么会怕水呢。
向上的力度将他托起，陈妩把他从水里拉了起来，脱下泳镜，一双好看的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周聿，还好吗？还能接受吗？”
她温柔地帮他擦掉脸上多余的水珠。
周聿:“嗯，还好。”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嗯？”
“好。”
他喜欢和她一起沉入水底，但是小兔子不知道，她看他的样子，好像他是一个脆弱的小可怜，需要被爱护，需要被关心。
周聿对自己说，要点脸吧。
但是身体很诚实，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低垂着头，她就会来安慰他。
陈妩记得的，如果学生表现好的话，可以给予小小的奖励。
而且现在的周聿看上去和平时太不一样了，不是工作时候专业博学，不是面对别人时高岭之花，也不是对待她时温柔强大的样子。
他像一条淋了雨的小狗，一条强壮，但是有些受伤的小狗。
柳条一样柔嫩的纤细手臂环住周聿的脖颈，陈妩轻轻地借着水的浮力抱住周聿。
他的薄唇柔软,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唇上。
陈妩微微睁圆了眼，刚刚还哭肿的眸子一眨不眨。
比起亲吻，更像是浅浅的触碰,唇与唇碰一下，磨一下，再啄一下。
小心翼翼地像在触碰云朵。
他缓缓地退后，低下头一看，身上的毛衣被她纤白的手指扯住,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抬起一双黑眸，大手插过她柔软的黑发,扶着她的后脑勺又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浅尝辄止。
陈妩天生的笑唇，形状饱满好看,他侧过脸，轻轻含住抿了抿，碾着她的唇珠，又去吻她的嘴角。
他没有进攻性，有一点点生涩,温柔极了。
但是这样的温柔也很强势，他强而有力的手臂不容她的后退,要她和他一起跌入微醺的梦境里。
陈妩像是被喂进一颗棉花糖，可是那人又坏心地不全给她。
扯着毛衣的指尖越来越紧,她有点没有力气了。
她轻轻地推他,周聿缓缓放开了她的唇，清冷的一张脸唯独唇色艳丽,上面有她的润唇膏,柠檬味的。
周聿尝了一口,他说:“还想吃。”
“周聿！”她有点点羞恼。
周聿低头又啄了她一下。
这才扶着她让她能够坐正，陈妩腿有点麻，用手撑了一下，等坐正了听到一声闷哼，才发现她刚刚手背擦过的原来不是皮带上的方形锁扣，而是她在泳池不小心膝盖碰到的。
她连忙抬头看他，周聿也无奈地望着她。
“你……没事哦。”
周聿说:“嗯。”
气氛太过微秒，陈妩突然伸手捏了捏周聿的耳垂，“好热。”
周聿黑眸笑意闪过，同样的捧住她的脸，“好热。”
陈妩想她不能再这样坐在他的腿上了，腿边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她小心地避开他大腿，坐到他的身边。
然后他又来牵她的手。
十指相扣。
两人直挺挺地坐在车后座，狭小的空间里好像只有心跳声和还未平息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
“好傻哦。”
周聿侧身，垂头，又啄了她的唇一下，“嗯，好傻哦。”
“周老板，请问你是复读机吗？”
“嗯，是陈老师的复读机。”
他又要低头来亲她，陈妩另一边的手遮住嘴唇，摇头:“不行的，要肿掉了。”
周聿笑了一下，亲了亲她的脸颊，“嗯。”
陈妩不想说为什么她突然丢人地哭起来，周聿也没有问为什么，他只知道他的陈老师肚子咕噜咕噜叫，他要去喂饱她。
周五照例是下午放学。
陈妩不准备把现在房间里的家居搬进新家，考虑去家居商场逛一逛，这边离文静的公司近，还能约一个晚饭。
这个家居商场是沉浸式布置，路过沙发区，戴着眼镜的老太太和老爷爷手拿一张报纸，各归各地窝在沙发里，看上去沙发极为舒适。
她原先只考虑换一个床垫，现在，陈妩按了按沙发，又坐了坐，买一张舒适新沙发的心思蠢蠢欲动起来。
她推着车经过绿植区，三排圆溜溜的仙人球已经开出了鹅黄色的小花，她弯腰举起小小的一株。
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陈妩接了起来。
“小妩啊，我是许溯的妈妈，想问你有时间吗？”
陈妩顿了一顿，放下手里的小小仙人球，看了一眼手机号，“伯母，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我们当面聊好吗？”
“如果是和许溯有关，那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张翠喊住她，“不是的。”
“是我要和许山离婚，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律师。”
陈妩的脚步停了下来。
张翠和许山的婚姻能够维持至今，以外人的角度来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许山脾气暴躁、频繁出轨。
陈妩嫁给许溯之前，听他提过一次。
许溯是用股份逼着他的父亲，许山才将外面的关系给最终断了。然而许山比所有人想象中更烂，他又有了新的关系，以至于张翠甚至托她向徐文静打听怎样讨回被赠送的财产。
张翠不想麻烦自己的儿子许溯，所以来麻烦陈妩这个儿媳。
陈妩说:“伯母，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还会来请求我，我和许溯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知道，但是他最近真的很累，我不想许溯——”
陈妩又举起一盆小巧的仙人掌，看了一眼价格。
“张女士，请问你会要求一个陌生人帮助你处理离婚的问题吗？”
张翠噎了一下，犹犹豫豫的声音里藏着不满，
“陈妩，你现在怎么这样了，我对你可挺好的，我以为你们就算离婚了，你也拿我当长辈。”
陈妩闭了闭眼，她想，张翠能和许山过日子也是有一定的道理。
都是一样的没有数。
换做一分钟之前，陈妩可以心平气和地挂断电话，但现在，她不想这样做了。
她问:“对我好，是有多好？”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张翠估计在回忆，却想不出来什么例子。
“如果你不记得，那我来说说之前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们家破产，许溯艰难地撑起你们的企业，根本没有时间回家。你生病住院是谁照顾你的？你们请不起护理，是我一边准备考试，一边没日没夜地陪了你一周，这你记得吗？但是你怎么做的，你觉得我配不上许溯，说感谢我的陪护，但是你还是喜欢门当户对。”
张翠说:“那时候我们不熟，你们还是结婚了啊。”
“不熟？即便是陌生人，都得有良心这一件东西。既享受我的帮助，又给我下马威，张女士，您以为自己是为什么能够作威作福？”
“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文静双手环胸，不苟言笑，拿出三司会审的架势势必要问个明白。
陈妩再不敢瞒着徐律师,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争取从宽处理。
等听到周聿比许溯更早，在初中的时候就认识她的时候，见惯了狗血剧情的徐大律师也忍不住深叹一句周总藏得可真够深的。
“不过这样想的话，高中的确有些蛛丝马迹。”
陈妩有些想笑,“有吗？”
徐文静说:“你问我问题但凡遇到我不会的,我们不是找周聿？”
陈妩点头。
“然后他那次期末考试不是出了一本错题册，在年级里广为流传？”
陈妩记得这本题册,也就是这本题册让周聿在年级里一举成名，成为同学口口相传的冰山学神。
相同题型在期末考试占比百分之八十,数学考试结束后教室门口排了一条长龙，好好运用题册的同学组队感谢学神下凡辛苦了。
“我拿到复印件的时候就在想，这题怎么那么眼熟，凡是你问过我的，或者我也不会去问周聿的题型都在上面,一开始我以为周聿单纯是做好人好事，拿我们两个当做例子,把错题收集在一起发给同学。”
徐文静喝了口水，“但是不是。”
“你记得坐我右边的张凌？张凌跟我说,周聿一开始没想拿出来复印,是被同桌发现之后不得已才拿了出来，他观赏了周聿沉默到无奈的全过程。”
陈妩认为这样拿放大镜抠细节相当于往记忆里拼拼图,但是这个拼图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可能只是碰巧的。”
“那换一个,十年前校庆那次抽奖抽q版钥匙圈,周聿的那个给你了，因为你说喜欢小兔子。”
徐文静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那时候钥匙圈很难抽到，小兔子更是少，多数人抽到的都是有学校校徽logo的纸巾和书签，没想到周聿抽到了小兔子钥匙圈。
徐文静停了一下，说:“许溯也抽到了，你还看到他送给了林芊。”
陈妩记起来是什么钥匙圈了，徐文静眯着眼看她。
当时许溯送个钥匙圈大张旗鼓，陈妩尚在懵懂暗恋时期，怒刷了两张英语试卷才不那么羡慕。
然后周聿就拿着小兔子钥匙圈坐到后桌。
她说:“我拿小狗钥匙圈和他换了，不是他送给我的。”
徐文静:“嗯，交换信物。”
陈妩脸红:“没有，那时候没有！”
徐文静欣赏她害羞的样子，笑得高深莫测:“行，那就没有，要不，你去问问周聿他那时候有没有。”
买单结账，一聊久就吃得太撑，陈妩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徐文静挑眉:“有了？”
陈妩“嗯？”了一声疑惑看向她。
徐文静:“周聿的？”
反应过来的陈妩耳朵都红了，
“没有！徐文静同学，请问你现在怎么回事，陈一嘉把你带坏了是不是？”
徐文静推了推眼镜，一脸痛色:“毕竟某些人有男朋友也不和我说，万一有了呢——”
陈妩叹气:“万一有的话那也是川菜的崽，不是毛血旺就是沸腾鱼。”
“行吧，”徐文静把包挎在陈妩手上，“回家前再去趟那轮回地，下次真不吃川菜了。”
陈妩站手扶电梯旁等徐文静，顺便回了两条信息。
然后就见徐文静生人勿扰的样子走过来，徐大律师平时走在路上同样这幅表情，但陈妩一眼看出她不高兴了。
“怎么了？”
徐文静说:“没什么。”她拎过包，拉住陈妩就往直达电梯走，“直接坐直达吧？”
陈妩任由她拉着往前走，想了想，四周看了一圈，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讨厌的人了？”
“没有。”
徐文静忍住火气，冷静道:“就是陈一嘉来了，直达快一点。”
陈妩侧头看她，徐文静平时越是冷静，就是心情越不好，她捏了捏徐文静的手:“徐同学，徐大律师？文静妹妹？小静——”
就在徐文静破功要笑出声的时候，陈妩的声音断了。
徐文静看向她，陈妩慢慢直起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许溯和林芊正走在一道，许溯正在低头看手机，林芊哭哭啼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徐文静忍不住心底骂晦气。
前面她洗好手出来就是看到这一对，顿时胃更疼了，恨不得把刚才吃的川菜给吐出来，这才拉着陈妩急急忙忙地走。
没想到还是被陈妩看到了。
徐文静:“这边直达办公大厦，他们可能在办什么业务。”
陈妩琢磨了一下，眼看两人转个弯就要过来，说:“他们两个还挺配，在一起吧，别祸害其他人了。”
徐文静顿时放下心，什么周聿瞒着人把陈妩给骗到手了这种完全不值一提。
她拍拍陈妩的肩，说:“没错。”
许溯好像看到了陈妩的身影，他愣了一下，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但是等走到电梯口，人的影子都没了。
直达电梯上的红色数标从刚才的楼层往下跳了一个数字，许溯心脏突然怦怦跳，或许呢，或许是她呢？
林芊在后面喊他到哪里去，许溯冷着一张脸快速下手扶电梯。
好不容易跑到一层，他才想起来，刚才是两个人在一起，另一个会不会是徐文静？那会不会是徐文静开车？
眼前是商场的大门，身侧是到地下车库的手扶电梯。
陈妩眨了眨眼,她好像觉得，周聿有一点不安。
虽然不知道这一点不安来自哪里，但是她很乐于给自己喜欢的人分享安全感,她低头亲吻了周聿拥有长睫毛的眼睛，又亲了亲英挺的鼻子。
顺着下来，最后才到嘴唇。
她捧着他的脸，侧过脸吻他的唇，细细地在他的唇边亲。
半晌,陈妩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她抬起头，周聿的双眸雾蒙蒙的,看上去无辜又单纯，如果忽略身下隔着毛呢裙都能感受到的硌人火热的话。
陈妩:……
“周老板,控制一下。”
周聿忍不住失笑了，他轻叹一声，将人拢在了怀里，他好喜欢她来安慰他，喜欢她解读他的情绪,将他放在心上的样子。
“陈妩，我喜欢你。”
他在她耳边说,碎碎念的样子说好多遍。
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忍不住往他的怀里更钻了钻。
陈妩说:“之前都是你问我有什么不开心,如果你也有不开心,要和我说。”
周聿抱着她，蹭了蹭她的脸颊:“嗯,我会说。”
唇瓣触碰间的声音含糊不清。
陈妩摸了摸周聿的头发,想要说话让他放开一下,亲很久了，但是一开口，却撬开了彼此的牙关，周聿顿了一下，随即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往里头使劲儿。
等十分钟过去，陈妩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推开周聿的脸，“周老板，不可以了。”
她已经感觉自己的嘴唇火辣辣的，肿了，肯定肿了，翻开手机相机看了看，两片不薄不厚的嘴唇现在像俩搁泡面碗里的小香肠，莹光水亮。
她幽幽地侧过头，周聿盯着她水润润的红唇，轻轻笑了声，伸出拇指碰了碰:“会不会疼？”
疼倒是不会。
但是陈妩不动声色地重重点头。
周聿顿时心里生了愧疚，他把人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倾身而下，陈妩睁圆了眼睛伸手去推他的肩:“做、做什么啊。”
“不亲了，我来看一看。”周聿的脸渐渐放大，她凝着他，毛衣里的心怦怦狂跳。
距离近在咫尺，周聿双手撑在她的头发两侧，视线落到她的唇上。
的确更红了，更饱满了，像是被揉出玫瑰汁水的玫瑰花瓣，被雨水打过后柔软的一片。
“周聿……”
“嗯？”
“你别这样看着我……”
陈妩从来不知道这样的对视会这样的磨人，明明他没有再亲她，没有将他使不完的力气用在她的嘴唇、脸颊、眼皮上，但是这样近的距离，只是这样看着就令人不自在地发颤。
还有，他西装裤皮带下有点太明显了。
“嗯，我不看了。”
说着仰身起来，
陈妩暗暗舒了一口气，下一秒，唇上蜻蜓点水地被叮了一口。
周聿:“就亲一下。”
她哼哼两声，落到周聿耳朵里甜得像颗小软糖。
因为看到许溯而产生灰霾的一角，云雾尽消，被摆上了糖，一颗透明的能看到甜芯的糖。
两人在沙发里窝了好一会儿，聊到过几天搬家，原房主夫妇会过来一趟，又聊到再过不久的学校校庆。
下周苑大百年校庆，持续两周，从周一至周日对所有校友开放，不仅如此，学校每天安排了不同的节目，除了校庆当天的百年庆典外，周一至周三是校内学生的文艺晚会，周四至周五是校长演讲，周末则是校友学者讲坛，周聿作为优秀毕业生应邀分享他的经历。
毕竟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到如今身家以亿计数的周总，这个故事对于还没出象牙塔的学生来说太励志了，就和煲一碗浓厚香醇的鸡汤一样，少年少女会轻而易举地打鸡血，燃起熊熊斗志，势必要成为第二位周聿。
别说是即将起航的大学生，陈妩的学生对周聿这位神秘的大佬同样抱有众多猜测，譬如om组的学生第一次与周聿见面紧张地手指都不敢动，到课后能积极地向周聿致谢。回去的路程上一车的讨论，大部分都和周聿有关。
陈妩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猜你是走了重生模式的，拿了龙傲天的剧本点了金手指，还有说你修无情道，只有断情绝爱心无旁骛才会那么冷酷。”
周聿笑了一下，俯身亲亲怀里的陈妩，“断情绝爱？”
陈妩:“你再戳到我就真的要断情绝爱了。”
周聿:“你冷酷。”
陈妩沉默，清风霁月的周总微微拧眉，明明是再禁欲不过的脸却说出了那么令人羞耻的话。
她伸出右手摸了摸周聿的侧脸，周聿任她碰。
屋外的寒风呼啸，室内灯光融融，对很多人来说，周聿是被架在神坛上。网络上将研究所的崛起传得神乎其技，包括这一张基本不出现在屏幕里的清俊的脸。
不过也是这张脸曾经沧桑至极，别人的听说没有直观感受，但是作为周聿身边的朋友，她相当清楚大学时候的他并没有被厚爱的运气。
她的努力按部就班，类似于大多普通的好学生，凭借着一点努力和自律快速地完成本科和研究生的学业，然后考编拿到高分进入理想的学校成为一名中学老师。
外面的雨停了,周聿下楼时把垃圾带了出去，原本的晚安抱已经进化为了晚安吻，今天他又解锁了真正的吻法。
陈妩从他的吻技中理解了什么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己”，终于将这位一步三回头的男人送走，她靠在门后摸了摸嘴唇，轻轻笑了一声。
周末的打算是教周聿游泳，可能肢体不大协调的原因,周老板学习成效一般,自由泳能游出同手同脚相当别出心裁。
但是陈妩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在周聿再一次如木桩子一般缓缓下沉时,她浸入水里游过去，将他拉了出来,细心地讲解腿是不需要像蛙泳一样分开的，你也应该无法想象一只青蛙在水里自由泳吧。
周聿颔首。
然后盯着她。
陈妩怀疑是不是这个混蛋骗了她，明明任何东西都能一点即通，唯独游泳。
但是周聿神情认真，每次下水刚开始游的时候都是有模有样的。
陈妩决定信他,在周聿内敛而期待的眼神中勾上他的脖颈，吻了吻他。
周聿的手规规矩矩地贴在她的腰窝两侧,她松开他的唇，周聿又凑上来,陈妩笑眯眯:“不可以。”
原本是游一个完整来回可以亲亲一下,现在游不了一个来回，那就十米,十米还不行,那就五米。
就在周聿又默默站直了看过来时,陈妩心平气和，手肘搁在泳池边，泳镜都不戴了，温柔地说:“下去。”
周聿老老实实地游了十米，虽然最后泳姿还是有些走形，但是已经是有大大的进步了。
陈妩看着他慢吞吞地过来讨他的奖赏。
这一次他吻得特别久，久到呼吸都乱了，上下起伏。以至于再规矩的手都在水底发烫时，陈妩推开了他。
周聿微狭的黑眸染着浓烈的颜色，他自觉往后移了两步。
陈妩让他坐到泳池边，看她是怎么游的。
陈妩身形看着瘦，实则纤秾合度，在水里灵动得宛如一条美人鱼，雪白的双腿在冬日洒进透明玻璃窗的阳光下发着光。
她游一个来回毫不费力，手碰到泳池壁，手指微微地撑了一下，便从水里冒了出来，她取下游泳镜，从最左边的泳池梯上来。
周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接过她的泳镜，小毛巾擦去她身上湿淋淋的水珠，从头发擦到耳朵，脖颈还有锁骨，周聿不再动了，用干燥的大毛巾将她像个蚕茧一样裹住。
“看到我刚才怎么游的吗？”
“不是小腿发力哦。”
“在哪条胳膊往前伸的时候头侧过来，不要低着头。”
“嗯。”周聿的头越来越低。
陈妩有点点羞恼，手掌轻轻地捂住周聿的唇，“不可以了，要认真听讲。”
“好。”周同学捏住她的手。
已经游了一个小时到时间了，陈妩抽回手，背对着周聿往回走，“不和你说了，回家。”
她被裹在大毛巾里，只露出两条细细白白的腿，像一只雪白的小企鹅。
周聿低笑，跟在她身后走回去。
洗了个热水澡，周聿开车去拿签证。
到了下午周聿拿了台笔记本电脑到了陈妩家，两人开始工作。
下周是期末考试周，学生即将迎来解放，老师却可能更忙一些，她要写学期总结，还要把学期刚开始的教案学情分析翻出来，等学生成绩出来做一个反馈，最后一部分是学期教学反思。
书房里的书桌并不大，此时面对面坐了两个人。
温暖的房间里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两人对于工作都是极其认真，陈妩一边翻着学生的成绩册，一边皱着眉头写下下一学期的注意点。
翻到齐飞涯的成绩时，陈妩笑了一下，他是个争气的学生，每两天捧着卷子准时办公室报道，冲刺om的同时成绩稳步上升。
她在上个月给齐飞涯申请了优等生补助，只要他的成绩在期末维持现在这个档位，那么补助下学期就可以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妩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键盘，她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对面周聿戴着耳机仍然目不转睛地沉浸在工作中。
她欣赏了一会儿他工作的模样，对面的人毫无察觉。
她悄声走出房间，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放在对面的桌边，周聿这时才将视线移开电脑，他侧头拿下耳机，仰起头。
陈妩:……
她无奈地低头吻他一下。
到了下午四点，周聿合上笔记本，他抬起眼，陈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副眼镜，镜片薄，度数比较浅，应该是长时间工作看得模糊所以才戴了眼镜。
陈妩在室内只穿浅灰色低领毛衣，宽松的款式，长发用他送的发绳扎了一个松松的马尾披在肩后。
满满的书卷气，文静温柔。
陈妩和许溯结婚第一年，她给他介绍了一位语文老师，当周聿从许溯的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很久没回过神。
许溯问他怎么样，“我老婆说这位语文老师是大美女，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放心，我老婆会陪语文老师一起过去，你别拘谨。”
周聿的心空荡荡的，他见不得光地爱着的人，竟然想给他介绍女朋友。
但是听到许溯说她也会去的时候，他心动了。
然而她只出现了几分钟，剩下他和现在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一位女性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饭，他对此感到抱歉并提前买好了单。
周聿悄声离开书房，准备晚餐。
周聿端着西红柿炒鸡蛋从厨房出来，陈妩正穿上外套，往脖子里围围巾。
周聿解开围裙，问:“怎么了？”
陈妩皱着眉，“我的学生打架斗殴，现在在警局，我得去一趟。”说完，匆匆跑回卧室拿身份证件，眼镜也没来得及摘下来。
“别急，我送你去。”周聿稳住脸都急红的陈妩，他披上外套，让陈妩先穿鞋，他进了厨房间把煤气、电磁炉的开关都关了，玄关处拿了车钥匙关上门。
陈妩还在打电话了解情况，无知无觉地被周聿拉着走，坐进副驾驶座，等到周聿问起，她报出一个位置。
派出所的人先是联系了学校教务，学校教务联系了陈妩，现在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事打起来，只知道这群人全都在派出所。
陈妩挂了电话，又去打齐飞涯手机，打了一会儿没人接，不知道是因为不方便接还是手机坏了。
齐飞涯母亲的电话同样没有人接。
陈妩现在不知道齐飞涯有没有受伤，人也联系不上，对着导航直看，周聿没说话，他扫了一眼导航，踩了油门。
外面又开始下起雨,夜色里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
南方城市冬季的雨就像是绞不干净的毛巾，以为已经干了，它用实力证明还能再来两滴。
陈妩眺着窗外的霓虹,想齐飞涯这件事是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想着想着，又开始有点郁闷。
视野里出现一盒牛奶，陈妩的注意力被转移。
周聿说:“要不要喝一盒？”
陈妩点点头，有开心一些:“哪里来的呀？”
周聿:“最近天气冷不会坏，所以在车里放了一箱,想你哪天会想喝。”
他说出来平平淡淡,好像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妩心里胀胀的的，她拉开吸管戳进牛奶盒,吸了一口。
半晌，
“我今天是不是不够专业？”
周聿:“嗯？”
陈妩认为作为一名教师,得包容学生犯的错误，并且指引学生解决问题。
可是——
“我说了假大空的道理，却没有告诉齐飞涯怎么把这个问题解决。”
他望了她一眼，路灯照到车窗上，雨珠折射出璀璨的光,但是车子里却是暗的，只有经过路灯时,一闪而逝的光晕将人照亮两秒。
她在犹豫。
周聿想到刚才陈妩的样子，她认真和学生讲道理时,是严肃的,和平日里柔软小意截然不同，她其实说得很好,讲的也是能令人听进去的道理,就连他都忍不住跟着她冷静的话去思考。
他说:“能让学生认可的道理,就是有用的道理。”
“这看上去不是你第一次和他说。”
陈妩微微讶异，她放下牛奶盒，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了很多次抱歉，尤其是在你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写满了羞愧，如果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学生会普遍选择说下次不会再犯，或者强调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陈妩想，是的，齐飞涯在第一次打架的时候他说了找警察没用这些话。
“那他为什么会认可我的道理呢？”
“因为他得到了切身的教训。”
“他的母亲是为了赚钱才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他想保护她因此冲动打架，得到的教训是原本有机会让减少他母亲的辛苦，但因为他的冲动这个机会消失了。”
车下了高架，开进社区地下停车库，他们没有急着上去，熄了火，在车里聊天。
周聿说:“对于一部分学生来说，老师说十遍道理，还不如他们自己结结实实摔一次跟头。”
陈妩想到齐飞涯，心情低落，没有办法反驳。
“但是，还有大部分学生，他们会对老师的话全然信任，并照着去做，然后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周聿手肘搭在方向盘上，看向她，“你应该会有这样的学生。”
脑海里浮现孟馨月努力啃书的模样，她点了点头。
陈妩说:“可我该怎么做呢？如果没有办法区分，或许该换一种方式吗？”
周聿温柔地看着她:“陈老师，你现在就做得很好，学生听或者不听是他们的选择，而你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那你就是很好的陈老师。”
她抿起唇，心里松快一些。
但仍然有一小拇指宽度的失落。
“我刚刚是不是很严厉？”
周聿没回答这个问题，问她:“你记得我们高中的金老师吗？”
“记得的，钥匙别在裤腰后边叮叮哐哐的，在教室后门的小方窗边总是偷偷看我们在做什么。”
“嗯，我觉得你和金老师有点像。”
陈妩顿时直起腰板，好奇:“为什么啊。”
“你觉得金老师严厉吗？”
陈妩回忆了一下，“还可以，很亲切。”
金老师很爱学生，所以每次批评完学生之后都会跟一句类似“不要太晚睡觉”“今天也要多喝水”“别给自己压力，好好做”的爱心话。
他们班级甚至搜集了模板，看金老师今天会翻牌哪一条。
周聿说:“你刚刚也说了，好好休息别睡太晚。”
陈妩眨了眨眼，噎住。
周聿捧住陈妩的脸蛋，蹭了蹭她的鼻尖，含着笑意，
“在你的学生眼里，你也是很亲切的陈老师啊。”
陈妩知道这样不对，可她不可避免地拿现在和过去做对比。
她不知道热恋之中的人是不是都比长时间恋爱后的人细致，但是即便和许溯最好的那段时间里，许溯也不会注意去在车里放两瓶她喜欢的饮料。
她甚至不确定许溯晓不晓得她喜欢喝什么。
而在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的婚姻里，他们也很少交流工作上碰到的难题，又或者有趣的事情。
她曾经聊起过工作，也想知道他穿着西装的世界里她未曾踏足的领域新闻，他常说的是，没什么意思。
然后跟一句，老婆，今晚吃什么。
或者是，老婆，我想你了。
陈妩睁着眼睛望天花板，过了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期末考试周在学生一半期待一半慌乱中到来。
老师们抽签监考，循环利用，以抽到同楼层班级为上上签，跑两层为下下签。
陈妩手中的是中签，跑一层。
张老师路过哈哈笑了一声:“小陈老师，换做去庙里拜拜，你这就是中吉。”她悄咪咪手挡着脸说:“每一次期末考试抽的这个签，还莫名挺准的。”
她晃晃悠悠地伸出手里的“上上签”。
陈妩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是为了照顾怀孕人士善意的谎言，张老师第一个抽，抽的那一桶里只有上上签。
冬天还是煲汤喝最暖和。
周聿挤了一勺番茄沙司在汤勺上,热乎乎的汤汁包裹番茄沙司将其慢慢融化，笃悠悠地慢慢煮着，切成正方形的牛肉粒、圆弧形的哈市红肠,散发迷人的肉香。
“于是我就一点都不客气地说了回去，明明是她故意做的事情，怎么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置之脑后，然后把问题归咎于我，说是我误解的锅呢。”
“尝尝咸淡。”周聿舀了一小勺汤,吹了吹,护着勺子底送到陈妩嘴边。
陈妩抿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好喝的。”
“因为她没有勇气从自身找问题，心性脆弱,自尊又自卑，再加上心思不正就会有一副不敢承认的坏心肠。”
周聿又在汤里撒了一点笋丁，身旁的人忽然不说话。
他看她一眼，陈妩正满面笑意地盯着他，“嗯？”
“周聿,你在帮我说话吗？”
她以前认为周聿不爱说话，和周聿在一起以后又觉得他好像挺会说话,甜言蜜语什么的，现在,他都会说坏话了！
“你是为了和我同仇敌忾吗？”
“嗯,以后我帮你说。”
陈妩忍不住笑，想了想,又说,“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可以那么没有分寸，你可能不知道，有一次林芊生病，许溯晚上要赶过去，林芊当着我的面抱住许溯抱很紧，许溯那人就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现在回过味来，越想越讨厌，她突然语气不善:“如果你以后——”
“没有，不可能。”
周聿斩钉截铁。
他的小阿妩掐腰看他，眼神里已自顾自地燃起小火苗，他失笑，手里还拿着汤勺就低头亲亲她，“从头至尾，我只属于你。”
看看，谁不会说话，周老板明明很会说！
用好晚餐，陈妩懒洋洋地自动歪进了沙发里，周聿洗了手出来就见她已经呼吸均匀地睡过去了。
这两天陈妩睡得晚，眼眶下有很淡的黑眼圈。
沙发往下沉了沉，清冽的气息窜入鼻中，陈妩任由周聿将她抱起来，给她垫上垫子躺进他的怀里。
半睡半醒中，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陈妩脑袋里的小人举着鱼叉跳跃:你这样吃了就睡，肯定会胖的，运动！运动！
但是周聿的怀里很温暖诶，她调整了更舒服的睡姿，义无反顾地继续睡过去了。
等到了九点，怀里的小猪猪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周聿的腿已经枕麻了，将工作邮件发出之后，他放下手机，侧头望了一会儿陈妩。她睡得很香，手指下意识地捏了一小节他的毛衣，脸蛋圆了一些，被他胸膛挤压，软嘟嘟的。
他轻轻抬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乖宝，该醒了。”
不可以再让她睡了，不然晚上又要失眠。
陈妩根本不理他。
他捏了捏她的小耳垂，她皱眉又往他怀里钻，他顿了下，坏心思地继续捏她的小耳垂，然后就看着她钻啊钻，忽然翻了个身，整个人脸朝下了。
“啊。”
短促的一声。
周聿忍笑。
陈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抱着坐了起来。
“嗯？”
周聿亲亲她的脸，“九点了，可以洗澡睡觉了。”
陈妩伸了个懒腰，她从周聿的腿上下来，坐到一边，刚睡醒的人还有一点困意的后劲，周聿起身，站了一会儿腿才恢复知觉，倒了一杯温水给她，陈妩双手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周聿又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他走进厨房整理剩余的厨余垃圾，陈妩在一边看着他弄，周聿做事很爱干净，垃圾分类，哪怕是湿垃圾，垃圾袋表面也是干燥不滴水的。
陈妩已经是一个很细节的人，周聿却好像比她还要细致。
走到门口，周聿照例索要了晚安吻，眼看人走到电梯口，陈妩想起学校寄的期刊到了楼下，于是干脆一起下楼。
1601的邮箱里堆了厚厚一层，陈妩打开以后，扑扑满的信和期刊掉了出来，她按照从大到小排列。
排到最上面时，有两封蓝色和两封粉色的信。截然不同的信封，陈妩抬眸看了周聿一眼，却见人微微皱起眉。
那粉色信封就不是周聿的。
信封里有一张信纸和一张小卡，展开信纸，光看一眼抬头和落款，陈妩就下意识地把它折了起来，重新塞回信封。
她再去看周聿的时候，高大英俊的男人手里拎着厨余垃圾，斯文的脸上漫溢着淡淡的不爽，陈妩被逗笑，“我没有看啊周老板。”
“你不好奇吗？”
陈妩故意问他:“有点好奇，我就可以看吗？”
周聿盯着她看了会儿，别开脸，“嗯。”
陈妩快要被这个男人逗笑了，她摇摇头，将粉色信封交给周聿，“我不会看的，但是出于对心意的尊重，我也没有办法将它扔掉，所以，麻烦男朋友你帮我处理啦。”
她挥挥手里的蓝色信封，“我只要看这里面的信就可以了。”
夜幕渐渐降临,学校的多功能礼堂舞台上灯火通明。
等到陈妩进礼堂的时候，观众席后座的灯是暗着的，前面六排已经坐满了,她坐在第七排，远近刚好，旁边的学生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今天会出席的学长学姐。
苑大出名人，有专业的学者，也有投身金融机构、企业的精英,象牙塔里的学生拿这些学长和学姐作为奋斗的目标,抱以一腔热血。
“周聿真的好厉害，他修了两个专业绩点还那么高,这种人是天才吧？”
“而且他还很帅，虽然冰山脸啦,但是人聪明冰山就是萌点啊，论坛里只有他和建筑系学姐的绯闻，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知道真的假的。”
“听说周学长和许学长是兄弟，果然帅哥和帅哥玩嘛，对了今天下午他们采访到许学长了！”
“很帅吗？”
“超级帅！而且许学长亲口认证,说陈学姐也来了！”
“哇靠，今天也是为神仙爱情流泪的一天。”
陈妩万万没想到吃瓜能吃到自己,她支着腮翻看手机，周聿已经去后台做准备,刚刚发了消息过来,问她晚上想不想吃学校门口的瘦肉丸。
乖宝:不吃！要胖的！
周聿一点都不觉得陈妩胖，甚至抚着她的蝴蝶骨时还觉得她瘦,陈妩控诉他是爹系男友,周聿不懂,网上搜了一遍，随后给陈妩发了一个猫猫认可的表情包。
“周学长，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周聿收起手机，点头:“走吧。”
镁光灯下，周聿一身黑色西装深灰衬衫从帷幕后走到正中间，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两边的学生有人起哄说“周学长好帅啊——”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妩也在鼓掌，周聿视线扫了一圈，可惜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别说人的脸，连位置也看不大清。
但是周聿知道陈妩就在观众席上望着他。
他在台上不算是侃侃而谈的人，这和他对外出示的形象一致，言辞都是最精简，仿佛每一句都深思熟虑后的缜密，令人觉得他严肃。
“周学长气场好强……”
“怪不得说到现在还没女朋友，感觉那么聪明的人才可能不太会哄女朋友吧？”
“智商高地，爱情盆地。”
“你们这样说学长好吗！说不定人家是谢尔顿类型的呢，确认感觉的一瞬间飞机飞到女朋友身边立马求婚。”
“但是要做周学长的女朋友也很难吧，他是那么厉害的人，如果只是个普通人，会觉得自己有落差吧？”
陈妩微愣。
“肯定是啊，我想周学长的女朋友要么是美貌惊人，要不然就是行业翘楚。”
原先没有思考过的这些落差忽然变成弹幕出现在眼前，陈妩望着台上芝兰玉树的周聿，陡然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
可能因为她和他一直是朋友，所以模糊了这一种落差。
但倘若陈妩和周聿是陌生人，或者只是陌生的校友，那她在电视前看到电视里的他也会有一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认知，她会折服于他的才能，同样也会觉得他严肃、谨慎、冰冷。
然后，猜测他会和一个非常优秀的女生在一起。
陈妩望着镁光灯下冷静博学的周聿，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点柠檬的酸。
到了献花环节，学校安排了一双学生上台，男学生清秀帅气，女学生甜美可爱，陈妩还在鼓掌，就听到旁边的小百灵鸟们又开始了八卦。
“哇靠，英语系的大二级花都上了，听说是这学妹强烈要求的。”
“那必须的啊，谁不想近距离看一看学神啊，如果能抱一下，妈呀，我怎么梦那么美呢。”
“还有，万一霸道总裁爱上我呢，说不定就一眼万年一见钟情从此学长是我老公。”
陈妩鼓掌也不鼓了。
她意识到自己有点点吃醋:好气。
许溯走出休息室的时候恰好与周聿碰上，周聿背对着他，正在和人通话，听起来是他女朋友。
周聿有了女朋友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许溯其实是松了口气，他不想承认大学的时候，他对周聿有一丝忌惮。
尤其是，当他微秒地察觉周聿对他的女朋友，有一些关心的时候。
曾经他做过错事。
他和陈妩在一起的半年，飞到美国为林芊庆祝她的生日，他那时候刚接手公司略有起色，就忍不住向初恋证明他不是那么差。
他并没有想要背叛陈妩，只是带着微秒的优越感和掩藏心底一年多的不甘心，想要再见一见林芊。
他并没有告诉陈妩这件事。
林芊欢迎了他，并邀请他一起吃了晚餐，他与林芊的父母相熟，这一顿晚餐不算什么。他在美国休息了两天，他住在酒店，和林芊没有任何亲密接触。
许溯很久没有在这座城市里看到雪,他经常出差，在北方城市的12月就会下起茫茫大雪，有一次他发了视频给陈妩看,问她想不想去滑雪，陈妩的声音在大雪天温暖可爱，她说，好想！想和你一起滑雪，然后一起摔在雪地里。
许溯忍不住笑。
她叮嘱他要多穿两件,许溯说好。
许溯不自觉发现,他又想起了她，为什么所有留在他记忆里的她都是那么甜美。
嘴角因为回忆而不自觉翘起的笑意,渐渐低落下去。
烟花散尽，许溯回到车内,一转身他又愣住，车里摆插空气清新香片的小兔子玩偶是陈妩买的，小兔子捧着腮，笑眼弯弯。
就像每天等待他回家，快快乐乐从卧室或者厨房跑出来迎接他的陈妩。
“你回来啦,累不累？”
心脏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攫住，痛到无法呼吸。
许溯深吸一口气,仰头靠在椅背上，他还能追回她吗,他一定要追回她啊,老天，求求你。
许久,他坐直准备开车回去,拉上安全带发动引擎,左转灯，注意路况，他看到了周聿的车。
黑色路虎从眼前经过，副驾驶的车窗一闪而过，但是。
许溯忽然坐直了。
黑色路虎的副驾驶上有一位女孩，被夜色和车窗遮挡，女孩的样貌看不真切，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是长发。
他知道周聿交了女朋友，但是周聿会带刚交的女朋友到大学来听他的演讲吗？
许溯踩了油门，快速地跟在了黑色路虎的后面。
会的吧，他不是也希望陈妩来听他的演讲，男人总喜欢将自己出色的一面展示给心爱的女人，要她对自己崇拜，对自己死心塌地。
他不知道陈妩有没有来，许溯苦涩地想，可能没有来吧，她一定烦透了他，所以连面都见不上。
周聿再是个不懂情爱的男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应该也就是个普通男人。
这不稀奇。
许溯告诉自己，周聿会带喜欢的女人过来这很正常。
唯独紧紧抓住方向盘的手指透露出他的紧张，他在害怕，害怕最不希望的最令他抗拒的怀疑成真，他绝对无法接受那个可能。
许溯开出大学校园便紧紧跟在黑色路虎后面。
直到路渐渐熟悉，许溯越来越害怕，为什么这条路那么像是回他和陈妩的家的路，在钻了几分钟牛角尖后，他忽然记起，周聿就住他们隔壁的楼栋，他只是回自己家啊。
意识到这一点，许溯紧紧吊起的心松了下来。
但是他并没感觉到全然的放松，一双眼仍旧紧紧地盯着前面的车。
他踩足油门开到副驾驶的右边看一看那是谁，只要是陌生的脸庞就好，他就这一个心愿。
但是老天都在和他开玩笑，眼看就要和路虎肩并肩，他的道前忽然窜出来送外卖的助动车，许溯猛踩油门停下车，车辙在路上发出剧烈的刹车声，许溯也因为惯性在驾驶座上猛地一冲。
等他回过神，
外卖助动车咻地不见了。
前面的黑色路虎也只剩下个尾巴。
许溯一瞬间被抽光了力气，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在红灯等待时间里，低头喘气。
他还是开到了他和陈妩的社区，车牌的记录被删去之后他已经不能再进这个社区。
就连走进去，保安都会询问是几楼几室，按照他们的流程需要先打电话给到屋主进行确认，陈妩怎么会允许他进去呢？
曾经他与陈妩走到这边，他们会喊他一声许先生。
但现在，许溯靠边停在小区门口。
他发消息问明扬，周聿的女朋友是谁，周聿有说吗？
明扬:巧不巧，周聿刚说他会带女朋友去塞班。
许溯眼里燃起希望，他脸上有了笑意:是吗，那太好了。
明扬: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如果同一天被陈妩发现了她会不去吧。
许溯:放心，我会提前去。
但是去之前，他想见一见她，只要远远望一眼就好。
第二天是工作日，许溯下午提早结束了会议，陈妩是四点半放学，他三点就等在了门口，但是等到近四点，附近没有任何接学生的私家车，他察觉不对，下了车，走到门卫室，敲了敲窗。
门卫大叔拉开窗，“什么事情？”
许溯扫了一眼一中校园，学校里空荡荡的，没见几个人影，他问:“请问今天是几点下课？”
“下课？”
门卫大叔笑笑，“今天只有早上返校，早就都放了！”
陈妩选在返校结束后乔迁新居，这样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屋子。
周聿帮她把大件已经搬了过去，还有些摆件陈妩想自己来整理，看是留着还是带过去，周聿走到门口，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晚安吻，今天的周聿特别用力，握住她腰肢的大手滚烫，像是要把她捏成面团，陈妩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嗔怒。
等看到门阖上，周聿点了下行的电梯。
他为陈妩整理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她和许溯在一起时买的娃娃，还有藏在柜子深处的他们的相册，陈妩并没有看到这些，她忙着整理书柜里的书籍。
明扬忙活问周聿有没有给他的女朋友订飞机座位,周聿回订了。
上一次是徐大律师的朋友请客休假，这一次是周老板出资，直接大手笔全订了头等舱,明扬深觉交朋友这件事他真是天赋异禀。
从市里到塞班的飞机只有晚上十一点这一班，众人约定在八点集合，两个小时的时差四个小时的飞行路程，注定要在飞机上短暂地睡一觉。
塞班并不是购物天堂，去塞班的游客大多是为了潜水和跳伞,禁断岛的水域最为清澈,而在北里亚纳群岛跳4200米的高度能享受快一分钟的自由落体，陈妩从定下行程后就开始期待。
陈妩翻着手机里的备忘录,
“潜水袜、潜水镜、太阳伞……都准备好了。”
但是她想换一件泳衣，之前的泳衣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不够漂亮,昨天到了货正晾在阳台上。
周聿受命将晾着的泳衣拿下来，他正想着，游泳的那一条已经很好看了，贴身的泳衣布料勾勒出令人迷醉的有致线条，而他只想用干燥的长条毛巾将她完全裹住。
抬起头,鹅黄色上下两节式的少到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布料的泳衣，孤零零地被夹在衣架上。
周聿整个人盯着泳衣,顿住，耳朵不可抑制地发热。
陈妩正在确认证件和现金,就见周聿红着耳朵,故作镇定地走进来:“是这件吗？”
“对的，谢谢。”陈妩接过泳衣,折进衣袋。
最后将行李箱拉上拉链,周聿将两只行李箱提下了楼。
离出发去机场的时间还近,两人干脆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电影，周聿脑袋里还想着那一件泳衣，手心灼人，陈妩摸了摸他的掌心，有些担心:“是不是感冒了？”
周聿摇了摇头。
她水汪汪的眼里是对他的担心，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她信赖的男人，正在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侵犯她的念头。
周聿从前将克己复礼作为为人准则，并认为那些克制不住滥行私欲的念头属于人的劣根性。
一贯的自制力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徘徊，她头发的香味，柔软的拥抱，甜蜜的口吻，都令人想要沉浸在这一片温柔乡里，然后拖着她的脚腕，在她猝不及防的呜咽声中与她沉溺共度。
陈妩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比对着自己的。
她的眼神，清澈又温暖，周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在陈妩疑惑不解中他双手捧住她的后背，迫着她与他贴近。
他细细地描绘着她的唇，像是怕疼到她，轻柔极了，陈妩跪坐在他身上，找不到支撑力，只能抓着他的衬衫，他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衫熨烫她的手心，往常他的手只会停留在她的腰窝，但今天却缓缓上移，贴在了她的背后。
她知道自己有一些没有办法控制了，就像很多人会在唇碰触耳垂时感到快乐，同样的，后背的温度会令她忍不住发颤。
周聿感觉到了，他松开了她的唇。
雾蒙蒙的眼睛像是早晨氤氲缭绕的湖水，他亲了亲她的眼睛，陈妩倚在他的肩头，平息呼吸，然后闷闷地说:“我们要出发了，不可以了。”
不可以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周聿低低笑了一声，帮她整理了一下毛衣，“嗯，出发。”
明扬今天早上公司有事，所以他干脆不回去了，下班后接了徐可可直接去了机场。等到了机场，发现徐文静和陈一嘉已经等在候机大厅。
明扬看了一圈，顿时发现了问题，“陈妩怎么来啊？”
“我老婆说她会自己来的，所以不用去接她。”
“哦。”
陈一嘉也有点纳闷，心想平日里有什么事都要去接陈妩他还挺吃醋，今天他主动问候老婆大人了，徐大律师气定神闲地喝了一杯咖啡说，不必。
不过今天的重点是周聿要带女朋友来了。
明扬已经在群里发了好几条消息，确认周聿已经快到机场，他比谁都兴奋，因为一群好友里只有他属于铁树开花，临近三十终于脱单成功，明扬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虽然在周聿的强烈坚持下他没法为他准备脱单派对，但是他为周聿准备了清爽舒适的脱单礼物。
“也不知道周总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的人，太想知道了！”
徐可可和明扬一样八卦，她从小到大认识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和周聿周总一样，人长得又高又帅，博学多金，性格冷淡有礼貌，但是对待朋友又很大方！
徐可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看五十万一盒的烟花还有机会坐去塞班的头等舱，为此，她还多次含情脉脉地看向明扬，真是个有福气的男人啊！
飞机等候起飞,头等舱内，这一班只有他们六人。
原本注重个人隐私而设立的屏障完全敞开。
明扬尚处于恍惚宕机状态，一旁,徐可可撑在舱座的横板上好奇地问他们是怎么开始的。
陈妩对讲这些事情还有一些羞涩，只能挑能回答的问题告诉她。
徐可可听到周聿给她寄了许多封信时夸张地张大了嘴，“这是什么小说故事情节啊，这年头真有人写信来追人。”
陈一嘉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他已经从震惊里缓了一半出来,虽然对周聿向陈妩下手这件事依然感到匪夷所思,但想一想周聿好像更苦，他可是比谁都早认识陈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兄弟这得多难受。
明扬没吭声，但是竖着耳朵听。
越听越是心里仓皇,他给周聿分享了不少追求经验，甚至一开始他还信誓旦旦地拍胸说，墙角只要挖的好，没有撬不到的女人。
但他没想到这墙是许溯啊。
本来就是形同虚设的空心墙了，这不一撬一个准。
“猫猫表情包”“追妻三十六计”这些好像出自于他的词汇一个一个砸在他的脑壳上,明扬的头越埋越低，甚至恨不得把眼睛一闭,就此安详。
“先生，飞机即将起飞,请关闭您的手机或者调成飞行模式。”
明扬“哦”了一声讷讷地关掉了手机,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两眼一闭,但这不妨碍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等飞机上了高空,明扬才猛地想起他什么事没做。
靠,他没把这事告诉许溯。
明扬四处打量了一番，偷偷摸出手机，笑得礼貌的空姐一眼就看到了他，“先生，请问需要饮品吗？”
视线却落在他手机上，明扬尴尬笑了笑，又把手机推了回去。
飞行过了两个小时，飞机已经进入平流层，飞行平稳。
陈妩已经睡了，周聿起身帮她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转过身，明扬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你这样让许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走到靠后位置，明扬抓头挠腮:“你明知道许溯想要追回陈妩，这不是插兄弟一刀？”
“陈妩不会回头的，他做什么都没用。”
谁能不清楚这一点？从陈妩果断提离婚就知道了，她不跟你闹，也不余情未了，说不见就是不见，没有周聿也会有其他男人，这明扬早就和许溯说过了。
但是——
“可也不能是你啊！”
明扬要疯了，他告诉许溯他们来塞班，他们的航班信息，他们住的地方，全说了，估计许溯那人现在在准备什么烛光晚餐，许溯早上还问他白玫瑰好看不好看，说这是他和陈妩结婚时候的手花，明扬现在想想这哪里是手花，这是火葬场扬灰的挥发。
周聿说:“不能是我，能是谁。”
明扬被周聿这不要脸的反问给问住了，他张张嘴完全说不出话，周聿这差点没明说陈妩是他的谁也抢不掉了。
“那你们不能晚一点吗，许溯他妈的他刚把林芊送走，现在总算有时间能安安心心追陈妩了，你这一下子就把他的希望全给浇灭了啊。”
头等舱灯光不亮，小灯昏暗，周聿懒懒地笑一声，
“不是挺好的，叫他别痴心妄想了。”
“你他妈——”
“我爱她那么多年，终于等到机会，不可能放手的。”
明扬一口气没接上来，瞪大了眼睛，周聿向来一副冷淡样子，现在锋利得像开了刃的刀，还是往许溯身上插。
想骂的话攒了一大箩筐，但是想起机场周聿来时一看就比以前多了人气的样子，这些话又堵在喉咙口。
他跟周聿聊了才知道他一副断情绝爱的样子就是为了那个人，明扬开玩笑问他万一追不到呢，周聿说那就这样等着，反正也耗了那么多年，习惯了。
听得明扬心里替他一阵苦涩，想什么神人啊，让众人崇拜的周聿这样干等。
现在他好不容易等到了，女未婚男未娶，人被他追到了，难道还要硬生生给他拆开吗？明扬自认做不到。
许溯干了错事，陈妩走了。
周聿等了那么多年，陈妩愿意接受他，他活过来了。
明扬再说不出话了，周聿起身，拍拍他的肩，“劝劝许溯，别做梦了。”
明扬:“……”
明扬旅游了几十次，头一次对于飞机降落感到那么煎熬，他焦灼得就像——“明扬你是不是生痔疮了？”徐可可扫了一眼他下方，一脸担忧，“你都扭了半个小时了，塞班有地方能开痔疮吗？还是你得先回去。”
明扬气得半死，他又不能说自己女朋友什么，只能咬着牙:“没痔疮，不回去。”
徐可可还是不放心，她试探:“晚上给你看看？”
看痔疮，真让她想得出来。
明扬无语，一抬头，陈一嘉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明扬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飞机降落，明扬一着地就立马开手机给许溯发消息，但是不知道许溯在忙什么好几分钟了也没回。
原本通关等行李时间都长得很，今天速度却奇快，一旁旅行社的导游都说你们真是好运气。
明扬想这哪里是好运气，这是火葬场的催化剂。
徐可可看自己的男朋友整个人蔫蔫的，深觉自己猜测得没错，于是拉住了明扬的手，鼓励他:“等到了酒店我就去华人商店找马应龙，你再忍一会儿。”
如果有一天,有人和他说，陈妩爱上了其他人，许溯会笑一下,说你真幽默。
一个女人的十年代表着什么，她将年少时的爱恋无限拉长，爱而不得的渴望，得到后期盼回应的煎熬，携手进入婚礼的幸福,他的名字占据了她近二分之一的时光。
他拥有了陈妩所有的第一次,她的怦然心动，她的青涩回应,她的缠指温柔，从头至尾,都是独属于他。
所以离婚时哪怕他再痛苦，都留着一点底气，这个底气不是他自己生出来的，是陈妩给他的。
陈妩爱不了其他人。
但是为什么她允许别人亲吻她？
他无措地望着她。
许溯太疼了，疼得动都动不了,手指僵硬，脚也僵硬,他只能盯着陈妩，用力地盯着她,仿佛这样她就会回头,回头看到他，慌乱地松开周聿的手。
转过头啊,转过来啊。
许溯仍旧心怀侥幸抱着一丝希望。
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唤。
陈妩缓缓回过头,手举在额头,遮挡塞班清晨的霞光，整个人莹莹发亮，她看过来了。
许溯紧紧地看着她，眸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点乞求。
求求你，松开他的手。
陈妩看见了许溯，一瞬间她以为是长得像许溯的人。
但是很快就发现是他本人，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为什么这个人在这里。
许溯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起码比之前见到他时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的样子好。他斯文清秀的长相还是很引人注目，穿着她给他买的衣服，她认出来了。
周聿视线扫过陈妩的愣神，面上的温和渐渐变淡。
“他怎么在这？”
陈妩只是觉得奇怪，她以为这里的酒店是周聿订的呀。
她的眼神清澈，单纯就是疑惑许溯为什么在这里，丝毫没有动容。
周聿刚刚才升起的一丝郁闷陡然消散，他淡淡笑了，握紧陈妩的手，“我没说。”
碎落的花瓣太显眼，
对面的人脚步全停了下来。
徐文静紧紧皱眉，锐利的眼风扫到从来时就不对劲的明扬，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明扬本来想躲到徐可可身后，被徐可可攥着他的衣服一把把他拉出来，低声问他:“你疯了吗？”
明扬翻了个死鱼眼，现在已经失去灵魂了。
明明都是朋友，此时却泾渭分明。
几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神在当事人的身上胡乱瞎瞄，大有陈妩周聿不往前走，他们就绝对不挪动0.01毫米的架势。
陈妩已经回神，伸手把自己的箱子拉了过来，周聿牵着她的手一动不动，那他只能推一个箱子了。
她察觉到，他的手心都出汗了。
这么紧张的吗？
她有点无语有点想笑，悄悄抬头看他，周聿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眉目清俊。
“别担心，”她小小声和他说，周聿望过来，“我喜欢你呀。”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还挺会装腔作势的。
“你捏太紧啦，我都红了。”
周聿连忙低头，果不其然，陈妩的小嫩手被他握得像个小寿桃。
他忙松开一些，但仍握住，轻声说:“抱歉。”
陈妩小小声:“没关系。”
陈妩推着箱子走，然而只走了一步就有些无奈。
她的朋友们走成了一排，就和阅兵式似的整整齐齐，她跨一步，他们跨一步，分毫不差。
陈妩无声叹气，拉着周聿往前走。
越是靠近，越是能发现许溯的表情怪异。
许溯死死地盯着陈妩的脸，脸上还维持着体面的笑容，虽然在所有人看来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像是强作镇定却抵不过崩溃。
明扬都不忍心看了，许溯看上去眼眶都狰狞发红了，他甚至怀疑他们走进去，他就会忍不了掉下眼泪。
他暗叹一声造孽。
许溯望着陈妩拉住周聿的手，慢慢地向他走过来。
她没有松开周聿的手，也不像是故意做给他看。
许溯了解陈妩，她这样没有过多的动作，坦然地望着他，正是因为她不在乎他的想法。
就像在大学时期，她牵着他的手，经过曾经和她告白过的男生一样。
他浑身发冷，面色发白。
陈妩不会去在意向她告白，她不在乎的男人。
所以，她也不会在乎他，是不是。
许溯告诉自己，笑一下啊，体面地笑一下，没关系，她如果喜欢上周聿又怎么样，他和陈妩有十年，周聿比得上吗？
他完全可以把陈妩抢回来。
他可以蛰伏，慢慢地把她抢回来啊。
“嗨，好久不见。”
陈妩微讶，轻轻颔首，“嗯，好久不见。”
许溯努力使表情自然，装作是偶遇一般，“我正好也想来塞班度假，听说你们也会来。”
“是很巧。”
陈妩推着行李箱，车轮子碾过白玫瑰花瓣，花瓣被卷进了轮子里。
“我来。”周聿接过陈妩的箱子，稍微推拉两下，碎掉的花瓣就掉了出来，许溯的视线愣愣地从花瓣移到周聿脸上，四目相对，周聿仍然神情淡淡。
周聿等人睡着了,走出陈妩的房间，他的房间在过廊对面。
他打开手机就看到许溯的消息:周聿，你好样的。
他无视消息,扔到沙发上，进了洗浴间冲了一把澡，温水冲刷走浑身的泡沫，还有无法忽视的见到陈妩对许溯留神的燥意。
几人都好好睡了一觉，陈妩醒过来时身上盖着薄被,打了个哈欠,她看了看手机，群里文静他们还没有醒。
中午的塞班阳光耀眼,推开窗就是波光粼粼碧蓝的海，一望无际清透的天,天边尽头的蓝是天蓝，像是奶油的质地，颜色美得没有杂质。
度假村酒店楼下就是三个月牙和圆弧形状的泳池，穿过泳池和墨绿色的岛屿树，是一片细白的沙滩,海水漫上沙滩的颜色是透明的青绿，如薄荷糖,又和小时候一片一片薄薄的清口含片一样。
陈妩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温凉的海风静静地吹。
海味并不咸,淡淡的。
陆续醒过来后众人一致决定先去吃个午饭。
但是,
徐可可拘束地坐着，左看看,右看看,头皮发麻。
长桌上,陈妩的右手边是周聿，周聿的对面是许溯，她求助一样地望向徐文静，徐文静两眼一闭，大有心如止水的架势。
“哈、哈、哈，难得我们又聚在了一起！”
明扬深觉是他探查信息不全的错误，所以努力活跃气氛，“既然来都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这里还有椰子蟹诶，椰子味道的蟹什么样我还没见过——”
“嗯，我昨天就来了，味道不错。”
许溯脸上看不出异样，众人总算放松了不少，明扬找话题一绝，随着上菜快起来，边吃边聊许溯最近跑国外搞合作的事情。
椰子蟹是塞班的特产，单独去餐厅吃价格不便宜，也得亏这里是七百美金一晚的房价才有限量供应。
椰子蟹蟹壳极为坚硬，陈妩琢磨了半天撬不开，周聿盯着她努力了会儿，将他拆好的完整一只，端盘放到她身前，然后把那只被戳了几个包的椰子蟹端到自己面前。
陈妩有一些面赧，“那个都被我戳得很难看了。”
“嗯，可能会更好吃。”
他张口就是这些糖水，陈妩想他怎么这样，这座冰山是棉花糖做的吗。
她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臂，动作很小，但是周聿知道了，就像是只小猫咪在得到小鱼干以后，大方地给她的铲屎官一个爱的蹭蹭。
他笑了声，低头处理手中这只命运多舛的椰子蟹。
咖喱味的椰子蟹肉嫩且椰香浓郁，陈妩吃了一盘肚子鼓鼓，下意识地想往身边靠。
眼看要她的脸颊靠上周聿的肩，
许溯放下手中的筷子，笑道:“陈妩，这边还有，你要吗？”
他拆了一盘蟹肉，肉质饱满，看上去就很美味。
陈妩:“嗯？不用了。”
许溯笑得温和，他是真的没有碰，“没有关系的，我没有动过，你知道我有点不爱吃海鲜，蟹肉都拆好了。”
他和明扬他们聊着天，实际余光全在陈妩身上。
看她时不时和周聿悄悄话，看周聿给她拆蟹后，她满足地靠在他身上。
许溯心里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好像封闭了这些感官，只有脸上留着笑容来让陈妩以为他现在只是想和她退回朋友的关系。
她是不是喜欢吃海鲜的？
以前他根本没怎么带她吃过。
所以现在有其他男人得到了这个机会。
周聿没看对面，他低头问她:“还想吃吗？”
“不要了，我都吃饱了的。”
又不是只有一个椰子蟹，这边还有当地的猪排，番茄沙沙，她挺直了背就是因为真的吃不下了。
周聿:“嗯，我也吃好了，那我们出去走一走？”
她摸着肚子说好。
周聿将她牵走，留下一句你们慢吃。几人聊得正欢，立马说行，等会儿去找你俩。
唯独许溯心不在焉地一边附和着，一边笑容淡了下来，桌下拳头握得死紧。
塞班环海气候变化全看天气，虽然现在不是雨季，但是当地人为了安全，依然将大多项目安排在清晨的时间，譬如跳伞和潜水。
下午三四点的时间，已经没什么玩乐项目。
不过有海的地方，只要能玩水就很开心了！
她原本被他牵在手里，到了海边，立马松开了他的手，啪嗒啪嗒地穿着酒店送的夹脚拖闯进海里，小小的海浪“呼——”地一下涌上来，泛起小小的白色泡沫。
陈妩惊喜喊:“是温的诶！”
穿着裙子的女孩双手捧起长裙裙摆，露出两条纤白的细腿，在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飞出一只脚，踢出一阵白色的水花。
八点一过,度假村的工作人员搬来木柴、还有巨大的树枝，在沙滩边堆成了一座小山，他们有经验地将其中大枝绑在了一起,围成了一个圈。
问了才知道，他们非常幸运，刚好碰上一月一次的篝火晚会。
“篝火晚会的重头戏可不是篝火。”酒店登记中心的金发美女卖了关子，给了每人一张的饮料券。
说是饮料券，沙滩边堆满了木桶啤酒、一排排的鸡尾酒,还有各种各样的烈性酒。
“不会吧,重头戏难道是吹瓶？”徐可可忽然激动，她别的不行,酒量可能是他们几人里最好的。
明扬还有点小疙瘩，瞅她一眼,“你省省吧，我们这周聿的酒量深不可测。”
徐可可看向周老板，好像泡温泉那次他的确喝了不少，完全不上脸。
她立马肃然起敬。
“也有可能是跳舞呢？”陈妩仰头望着海报上的草裙妹子，跃跃欲试。
徐文静在旁边拉了把椅子,慢悠悠地坐下:“喝酒、跳舞，那就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就慢慢地看你们玩吧。”
陈一嘉有样学样，也煞有介事地坐在了她的旁边,翘起个二郎腿。
但是都猜错了！
篝火晚会的重头戏是亲吻大赛。
亲吻时间越长,就将赢得头名。
当主持人报出比赛名的时候，现场顿时狂热起来,在主持人报出奖励,只要能获得第一到第三名,就能免去一天的房费，欢呼声响彻塞班海畔。
刚才还一副随时准备退休模样的徐文静缓缓站了起来，陈一嘉没想到徐文静那么主动，顿时两只眼睛跟镭射似的，写着“准备好了”。
徐可可更不用说，她拉住还在喝啤酒的明扬，兴奋地高高举起手。
树荫交叉的阴影下，
听到比赛名字的许溯心脏停跳了一拍，背绷得死紧。
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看陈妩。
他害怕陈妩也要参加。
她应该不会的。
她不是那么快接受别人的人。
他们有亲吻过嘴唇嘛？明扬说他们只在一起不算久，没有那么快吧，他和陈妩，也是交往几个月才亲吻的。
他不敢想，周聿应该只亲吻过陈妩的额头吧。
直到看见过了好一会儿，陈妩仍旧安安稳稳地坐着，正和周聿说着话。丝毫没有上台的想法。
他才稍稍安心。
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忽然笑了起来，纤长的睫毛投下柔软的阴影，周聿也温柔地凝着她，好像有些无奈。
许溯像是个偷/窥狂一样，连直视都不敢。
只能偷偷地偷看她。
可是原来不只是他们亲吻会让他心堵，连陈妩朝周聿笑，他都觉得心里抽痛。
她原来对其他人，也可以那么温柔的吗？
陈妩不太喜欢大庭广众做亲密的事情，正巧，周聿也不希望有其他人看到陈妩又乖又甜的样子。
于是陈妩就成了文静组和可可组的后援队队长，喝了酒的她小脸通红，举起爪子喊:“厉害！厉害！”
她连“牛批”之类的词汇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儿地喊厉害。
可惜的是，可可组先败下阵来。
两人都缺乏运动，肺活量欠佳，不敌欧美大家伙们，狂吸着气下台了。
徐可可狂灌了好几口水，悠长地叹了口气:“我感觉要把明扬下午吃的椰子蟹都吸出来了。”
明扬刚含进口里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小情侣吵吵闹闹，虽败犹荣。
台上的徐文静和陈一嘉却铆足了劲！
最终不负所望，拿下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举办方除了拿出了免费居住券，还给两人挂上了“亲吻达人”的奖牌。
陈妩喝了一点酒，本来没有想喝多的，但是这边的酒更像是黑莓味的果汁，不知不觉就几杯下去了，升起了热意。
周聿握她手带她回房间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文文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周聿给她倒水，她也乖乖地喝了。
喝好之后还会将杯子递给他说“谢谢”。
等周聿放好玻璃杯，她就好像有些醉了。
陈妩一双眼亮晶晶的，要他坐下，然后和他说，要和他亲吻，要拿奖牌。
周聿错愕一瞬，陈妩就跪在他的两腿之间，捧着他的脸亲吻了下来，她穿的是红色挂脖吊带裙，漏出一片白皙的背，在屋外还披了一件镂花米色开衫，在屋内，她只有这一条吊带裙，背后大片空白。
许溯想,周聿为什么可以表情自然、神色淡定地和他说，聊聊。
一门之隔，周聿和她在屋内。
而他内心折磨地连衬衫都要选陈妩喜欢的那一件。
可是打开门,
周聿的脸上是他爱的人的唇印，下颌还有被捂红的痕迹，衣服凌乱，不难想象刚才在房间里他们是怎样耳鬓厮磨。
她是主动的吗？
许溯扯了扯嘴角，心里像在一刀一刀凌迟的痛。
她是喜欢上周聿了吗？
那他算什么呢？
她的离婚就代表到此为止,从此以后各不相干,甚至不需要在他面前做出令他吃醋生气的举动，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他看到还是不看到，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他呢,许溯觉得自己好笑。
他想把这堆破烂全处理干净再去好好补偿她，所以没有睡眠、有一顿没一顿地把工作做好，把林芊送到她和他都看不见的地方，就连家里都告诉他们不许再找陈妩。
他准备好了一切，却只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站在门口,等来的是周聿和陈妩在一起的通知书。
因为太晚了吗？
许溯有想哭的冲动，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分开啊,怎么她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呢。
晚风拂面，夜色如墨,这本该是许溯预想里和陈妩敞开说,谈心的场景。
就在刚才亲吻大赛的地。
周聿随便拉了把椅子，许溯沉着脸也坐了下来。
等了许久,
许溯开口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周聿:“跨年。”
许溯扯着嘴角笑,“没多久。”
“嗯。”
“为什么要找她？”为什么不是别人,任何一个人都好，为什么偏偏是陈妩。
“没为什么，我爱她。”
“爱？”许溯听得好笑，他忍不住笑出声，可是笑着笑着，觉得苦，声音又低了下去，“你爱她，你才多久就你爱她，我也爱她啊，我只是做错了事，我在等待她回头啊。”
周聿没搭话。
半晌，
“你喜欢她多久了？”许溯想了想，想起美国回来那次周聿冷着脸看他，他笑，“是大学时候就开始了吗，所以你惦记着她，是吧？”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说呢，我猜猜，因为她不喜欢你，对吧。所以就见不得光地惦记兄弟的女人。”
许溯不吝恶意，对着沉默的周聿，把身上的痛如数归还，
周聿不置一词。
许溯当他默认，又是冷笑一声。
就在许溯以为周聿会沉默一个晚上的时候，周聿出声了。
周聿:“在你回来那次我提醒过你。她那么好的女孩，你不珍惜她，有人会等着去珍惜。”
是，许溯记得。
就是自那次之后他怀疑周聿对陈妩隐有好感，但时间一长，周聿连与陈妩见面次数都寥寥无几，所以他放下了戒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珍惜她？我是有很多问题，哪怕和林芊在一起，她也说我不上心，这不是我不爱她，是我没学会爱她，林芊说我不回信息没安全感，为了给陈妩安全感，我天天给陈妩发消息；林芊怪我不送礼物，和陈妩在一起之后，陈妩喜欢所有好看的东西，我出差路过哪家店，如果有特别的，就带回家，每一次出差回家都会有礼物送她；和林芊结束就是结束了，我从来都只想拥有陈妩一个人。”
许溯不知道是说给周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苦笑，怎么可能不珍惜她，他就是太不想让她受累，不想她疑心，害怕她以为他和林芊藕断丝连才不敢告诉她。
这是他自己酿造的苦果，他吞了，也做好了准备慢慢追回她。
但是周聿的突然出现让他的愿景变成了一场空。
“你会和她分手吗？”
周聿:“不会。”
许溯又笑了一下:“我猜也是，好不容易趁虚而入，你怎么可能轻易放手。但是陈妩喜欢你吗？她爱你吗？她和我有十年——”
“已经结束了。”
周聿打断他，认真地盯着他:“许溯，你和陈妩已经结束了。”
许溯张了张嘴，好久才又笑一声，“结束了？不可能的，她已经习惯爱我，找你不过是为了转移情感，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开始的吗？她有多爱我你根本不知道。”
周聿耐心等他说完，说:“说到怎么开始，你寄给她的信她一个字没看，给我了，要我处理，你还要吗，等回了给你寄回去。”
忽然死一般的寂静。
许溯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周聿说:“信，上周寄的吧，我和她都没看。”
五点半，天边还有星子的时候，周聿穿着干净的室内服敲了敲她的门。
门卡刷开。
屋内昏暗一片，周聿摁亮小灯，室内明亮了一些，走过客厅，到了卧室，门敞开着，周聿在卧室内开了一盏小灯，淡黄色的灯光里陈妩睡得正香。
周聿走过去910guang，在床边坐下，轻轻喊她。
陈妩呼吸均匀，睫毛随着呼吸起伏。
显然还在熟梦中。
他都有些不忍心喊她。
周聿垂眸看她，亲了亲她的脸颊，“起床了，我们要去跳伞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应该是听到声音了。
“……周聿？”
“嗯。”
她还没睡醒，声音里黏黏糊糊的，周聿笑了笑，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地抱她，“我们起来好不好？”
“可以再睡五分钟吗？”
她还在睡梦里努力一本正经地和他商量。
周聿失笑，“可以。”
陈妩脸上立马露出舒心的笑容，但是不能这样睡，这样睡再多十几个五分钟都醒不过来。
周聿低头与她亲吻，亲她的唇，陈妩嘤嘤呜呜地推他喊要睡，周聿这次却没依着她，反而更加欲迎还拒地去吻她，勾得她不得不伸出两条手臂去勾着他，睡裙的宽袖滑落至肩头。
寂静的室内水声啧啧。
等到几人返回,也不过是早上九点多，可可和明扬都还没醒过来。
文静和陈一嘉好奇地问他们跳伞什么样，等陈妩描述完画面,哪怕是害怕的徐文静都有点蠢蠢欲动，考虑在离开海岛前跳一次伞。
用过早饭，几人回屋内休息。
许溯看着周聿走进陈妩的房间，想到他们可能会亲吻，或者做些什么别的,整个人就恍若被撕裂。
一夜未睡,又仿佛透明人一般跳了个伞。
许溯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
陈妩碰了碰周聿的淤青,“再擦一次药吧。”
周聿:“不用了，不疼。”
是真的不疼,只是看着严重罢了。
陈妩在他的臂弯里懒懒地躺了一会儿，吃饱之后大脑缺氧，再加上早上没睡够，此时倦意一道袭来，她躺着躺着,睡着了。
周聿看她睡得香甜，给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等再醒过来已经一个小时,她还在周聿怀里，周聿在看手机,像是在发邮件。
“你在工作吗？”
“嗯？”周聿低头,和陈妩清醒过来的视线对上，他放下手机,“嗯,解决一点小事情,没事了。”
陈妩仍然望着他，她想，周聿还是很忙的，她其实经常看到他在陪她的间隙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但是他不说他忙，有时候笔记本里邮件发到一半也要过来亲一亲她。
陈妩双手环住周聿的脖子，低头说:“其实不用这样的。”
不用为了她什么都摆在后面。
他肯定很忙，不应该把时间全都花在陪她身上，即便是她，也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看到了新闻，他的研究所最近在准备一个非常大的项目，之前他陪着她的时候会小睡一会儿，但现在每一次都是在工作。
周聿说:“工作没那么重要。”
他的确有自己的理想，但他的理想里最重要的是有他想要的女孩，现在他好不容易拥有她，比起工作，他更喜欢和她在一起。
陈妩在他的怀里捂了好一会儿，说:“我要试一下泳衣了，洗过之后不知道会不会缩水。”
从周聿的怀里钻出来，陈妩摸了摸他的耳垂，挑着眉，颇有些叹息:“怎么回事啊周老板，这样就脸红了。”
泳衣上下两节式，月匈线下是褶皱裙边，两条绑带从腰线交叉至背后打了个蝴蝶结。
陈妩为了这套泳衣有好好运动和练习瑜伽，掐腰处线条流畅。
等门开了，周聿抬头，
陈妩正在抬着手在扎马尾辫，鹅黄泳衣和她雪白的皮肤特别相称，裙摆只遮到大腿根，细腰纤纤，再往上，是她唯一脱衣显肉的地方。
“好看吗？”
她侧了侧身。
周聿直觉脸上冒着热气，他避开目光，故作镇静:“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啊？”
陈妩觉得好有意思，她就像西游记里的蜘蛛精，周聿是那唐僧，只会一个劲儿地用袈裟遮住脸，不敢看。
她起了逗弄的坏心思，赤着脚踩在地毯上。
看着周聿满面绯红，坐在了周聿的身边，“周同学？周学神？周老板？”
“别这样。”
他越正经，陈妩越觉得有意思，她捧起周聿的脸，手心感受到他脸发热，假装好奇:“学神，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是不是生病了？”
周聿一字不吭，仿佛在念心经。
陈妩深谙再接再厉的精髓，干脆抱住了周聿，肌肤贴着肌肤，她在他耳边吹了一下，轻柔地问:“学神，你身上好烫哦，要不要陈同学帮你看一下。”
十分钟的航行,汽艇在小岛靠岸。
陈一嘉见许溯面色苍白，拉住许溯t恤:“要不还是别下水了吧？你没睡好？”
因为陈一嘉的一句问话，几人都转过头看他。
许溯整个人都不是很精神,头发胡茬都打理过，但黑眼圈遮不住，他往日里的样子算得上玉树临风，就第一天的时候也人模人样，怎么就转眼之间的事情,一下子像丢了躯壳。
徐可可虽看不上他的渣男行径,但见许溯面色实在不好，也跟着劝了一句。
许溯撩起眼皮,眼里只盯着一个人，镂花开衫下是泳裙的百褶,后头围了件衬衣，长发被松松地扎成马尾，碎发顺着海风吹拂，透着点随性。
陈妩听到声音往后望了一眼，可也只有一眼,又抬起脚上岸。
许溯收回目光，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没事。”
小岛的海水比主岛还要清澈，刚才汽艇行驶途中,浪花被滚起,清清楚楚地破开青蓝交接的海水，越是透明泛绿,越是浅。
环岛各个方位都是浅礁,珊瑚,观赏性十足，浮潜的人套上潜水袜，摆着腿浸入水底。
陈妩在茅草盖的长亭里换下开衫，她的皮肤天生白，旁边坐着聊天的其他游客已经看过来，其中好几个一看就是大学生模样。
周聿走到陈妩身边，不动声色帮她捋了捋长发，遮住胸前背后的白皙。
两人的动作俨然是一对情侣，其中那个男人扫过来的眼神冷飕飕的，几个大学生识趣地转回了视线。
明扬见许溯一直盯着一个方向，忍不住叹气:“兄弟，别看了，自虐有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
许溯想，看了不舒服，不看又忍不住，他这是在犯贱。
明扬见劝不回他，也不说了，准备找徐可可下水，谁料到扭头就看见穿着黑色比基尼的徐可可在和一个清秀的男生聊天，那男的看上去就比他小上不少，她笑得花枝乱颤，浑然一副和同龄人碰上后聊兴十足的样子。
徐可可最近对他态度没以前热络，就好像新鲜劲儿过去后惫懒。
前两天他还发现徐可可和他们年级的一学长一起参加了志愿者活动，换之前徐可可会和他说，这次要不是他们电视台过去采访，明扬看见这两人一个扮演王子、一个扮演公主地给孩子讲故事，他还不会发现。
现在看到徐可可又和陌生的大学生聊了起来。
明扬顿时怒上心来，也不想管许溯了，憋着气就走过去。
许溯和陈妩蜜月的时候就在海岛，不过那时他忙，蜜月度假也只有几天，她也穿了一件很漂亮的泳衣，也像现在闪闪发光。
他占有欲重、容易吃醋，出发下水前还对她闹脾气，拉着她的手要去买另一件保守的泳衣。
陈妩难得不哄他，松开他的手说就是要穿喜欢的衣服。
他们闹了别扭。
最后许溯还是接受了这件漂亮的泳衣，但是只要她从水上上来，许溯就要拿浴巾给她遮得严严实实。
陈妩好脾气地说许溯，没发现你还是个醋缸子。
许溯当时只顾着脑袋冒火，恨不得戳瞎所有盯着他老婆看的男人，哪里顾得上她说什么。
他的老婆只能是他的，陈妩如果对别的男人和善一点他心里就会酸，但是陈妩做得很好，她认识的男性同事都知道她已婚，晚上也不会与别人聊工作上的事情，只有他莫名其妙地吃醋查她手机，但实际从来没有担心过。
反观他呢，许溯自离婚之后一直在思考，陈妩说的，他们的问题林芊只是导火索。
他好像只能在做错了之后反省，然后改正。
刚结婚的时候他收了秘书的点心，陈妩和他讲道理，他改正；他频繁聚餐唱歌到很晚，陈妩给他熬醒酒汤，说等了他很久，他改正；他出差的时候总有人请他玩，他其实更想见陈妩，这次不用陈妩说，他自觉减少了出差时的玩乐。
陈妩是不是厌倦了做一名纠错员。
所以她直接接受了周聿，一个工作狂。
工作狂不会犯错。
无聊到工作和家两点一线，他们四个人的群里，只有周聿的生活乏善可陈。
他曾经和陈妩吐槽，以后如果有人嫁给周聿，那一定无聊透顶，因为他不懂浪漫、为人木讷冷冷淡，除了能提供稳定的物质生活外，不会陪伴妻子。
陈妩只是笑笑，没说话。
许溯没得到回应，又生出一点微妙的不爽，可是想想陈妩不是背后说人的性格，再加上两人本来就不熟悉，可能也没什么好说的。
“许溯！你在那干站着做什么，下水啊！”
明扬握住徐可可，看神情已经和好了，许溯一个人站在白沙滩里难得生出一点荒谬的心情。这才几个月，他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海水表面是温热的，潜进水里是凉爽的。
陈妩钻进水里再出来，长发挂满了水珠，浮在水面上往回望了一眼，周聿正在朝她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要多矫健有多矫健,宛若游龙。
失去平衡后，她伸出手维持向上拨水，谁知道刚过去的浪头又盖上一层,她被浪头拍下，小腿擦过珊瑚礁石，再次失去重心。
混乱中，就见前一秒还和“翻车鱼”一样笨拙的男人飞快朝她游过来，结实有力的手臂揽过她的腰将她带出了水面,贴着腰窝的手心热烫。
在陈妩凉凉的声音里,周聿顿了一下，一双黑眸清凌凌的,说:“厚积而薄发。”
陈妩差点没被气笑，她去推周聿的胸膛,却摸到了胸肌。
手感很好，紧绷绷的。
她下意识捏了一把，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陈妩收回手，低哼了一声:“你骗我，还厚积薄发呢,你一分钟就可以薄发了吗，可真厉害。”
周聿:“一分钟肯定不够的。”
陈妩愣了一下,周聿的表情一本正经，她以为他是说练习时长很久,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那要三个周末？六天吗？”
周聿握住她的小手,笑着说:“我努力试试看，还需要你给我尝试的机会。”
陈妩总觉得他的话怪怪的。
练习游泳哪里需要她给他机会,以后再也不会陪他练了,周聿就是个亲亲怪。
找到平衡后就不需要周聿了。
周聿怀里一空,陈妩在水里灵活如一尾鱼，他再抬起头她已经游远了，真是条小白眼鱼。他回想了一下刚才认认真真问他问题的陈妩，忍不住嘴角微勾，还是条小笨鱼。
陈妩游到了岸边，周聿紧跟其后。
文静和陈一嘉的表情都有点古怪，她刚想问，就见明扬走过来问:“刚才看到你碰到危险许溯去找你了，有看到他吗？”
陈妩摇了摇头，然后就听见扑簌簌的水声，她回过头。
许溯低着头从海水里走出来，浑身湿透，喘着气，察觉她的目光才缓缓抬起头，他唇色已经很白，想说什么，先呛了口水。
他慢慢地走过来，盯着陈妩的脸，打量她的状态，“你没事吧？”
“没事，周聿把我拉起来了。”
顿了一下，她说:“谢谢。”
许溯没想过有朝一日，陈妩会用那么像隔着距离一般生疏，又礼貌地和他说谢谢，他想找到陈妩眼里的心疼，她曾经的温柔将他融化，可是漂亮的眼睛里只有难言的隔阂。
他扫过周聿没什么表情的脸，勉强笑了下，“好，你没事就好。”
随后又拖着步子往凉亭里走。
她皱了下眉。
周聿垂下眼睑，这一刻，刚才的喜悦消散无踪。
“你的小腿流血了，我们去消一下毒？”
陈妩低头，这才发现刚才被珊瑚礁擦过的地方被磨了大大小小的口子，珊瑚礁锋利，所以才一定要穿潜水袜或者潜水板。
周聿想要抱她，但是陈妩说不用，就这点小伤口没事的。
如果换做之前，周聿会毫不犹豫把她抱起来，但或许现在她不愿意，许溯的样子很可怜是不是，她连一个无家可归的学生都愿意分享热牛奶，换□□了十年的曾经的爱人呢。
她会恻隐。
周聿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妩身后，问船长要了消毒碘酒和棉花。
凉亭里，他半蹲下，要陈妩脚踩在他的膝盖上，陈妩想自己消毒，他握住她的脚腕，抬头望她，陈妩只缩了一下便没有缩回来，小声说:“我自己也会消毒的。”
周聿低着头，沾了沾碘酒，“嗯，但是男朋友在，交给男朋友好吗。”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棉花，先是用清水一点一点，细致地帮她清理了伤口上的沙砾，然后才很轻地为她消毒。
因为怕她疼，还帮她吹一下。
陈妩望着他的发顶，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点酸。
她问:“周聿，你对我太好了。”
周聿说:“陈妩，那是我别有所图。”
陈妩:“图什么呢。”
周聿扬起脸，定定地凝着她，温柔地握着她的脚，在她水润的注视下抬头吻了一下她的唇。他没有说答案，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的位置隐蔽，可却躲不开一直注意着她的许溯。
他自虐一样地望着周聿吻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也没有推开他，她欣然接受了吧。
许溯扬起脸，阳光真好，塞班的碧海蓝天啊，明明去年是他先提出来的，他说要带陈妩来她最喜欢的海岛，他要陪着她去体验所有她喜欢的游戏，可怎么现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了呢，怎么就物是人非了呢。
许溯想，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和陈妩说说话。
所以他一直听着声音，浮潜回来后明扬劝说他休息，他没有逞强睡了一觉，勉强恢复了精神，之后就像是一座钟一样在客厅坐着，看着时间从七点移到八点，终于听到他们的声音。
许溯在迷迷糊糊中醒过来,他好像在做梦。
梦里他醒来时身边是馥郁的馨香，睁开眼，这还是他和陈妩的卧室,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精神过来，他望向身边的一团，陈妩正安然地睡着，睡得很香。
许溯生怕是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背碰触她的脸颊，柔软,滑嫩，许溯突然哭了,眼眶湿润地落下泪来，他挪动身体向她靠近。
然后缓缓地双臂围住了她，他低着头埋在她的脖颈之中，无声地落泪。
她的身体那么温暖，许溯紧紧地拥着她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可又害怕吵醒她一点都不敢发出声音。
怀里的她不适地动了动，艰难地掀起眼皮,对上他红透的眼睛，蓦然睁圆了眼,“怎么了,许溯？”
她担忧的眼神撞入心扉。
许溯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看到她这样眼里只有他的模样，她的担心毫不作伪,满心满眼都是他。
“别哭别哭,”她好笑地坐起来,手指拭去他的眼泪，“哭什么啊，都大人了。”
“我猜猜，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她笑眯眯地看向他。
许溯贪婪地望着她的脸，扯了下嘴角，泪水却滑了进去，“嗯，很可怕的噩梦，吓死我了。”
她笑了，她说:“什么噩梦啊，说出来就不会发生了啊，快说快说。”
许溯不敢说。
他不知道现在是在他的梦里，还是现在是真的，之前的遭遇才是一场噩梦。
“不说了，”他将想念了许久的人抱进怀里，温度相贴，才像是活过来，“梦里的都是假的。”
“嗯嗯，别怕，有我在呢。”
背对着怀里的陈妩，许溯笑得比哭还难看，那场噩梦就是，你不在我身边了啊。
许溯战战兢兢地醒来，身边没了老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晨光熹微，她正在厨房间准备早餐，听到他的声音，笑着说:“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还没准备好呢。”
许溯走进厨房，抱住她，“老婆，以后我来准备早餐，好不好。”
“你想喝粥，我就煮粥，你想吃肉包子，我就蒸肉包子。”
陈妩转身摸了摸他的额头，碎碎念:“没发烧啊。”
许溯将她推出厨房，熬手下的南瓜粥。
用完了早餐，他一定要送陈妩去上班，她疑惑地望着他，许溯却摇了摇头，将人送到学校之后，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到了时间，也看到了来自林芊的消息:我们上飞机啦许溯！
许溯捂了好久眼睛，然后开着车子回到家，他告诉章柯今天不会去公司，将家里打扫了一遍，等到下午再去接陈妩，与她说:“林芊要给她的母亲治病，因为需要报恩的关系，我们一起去接她好吗？”
陈妩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然后，依然温温婉婉地说好啊。
许溯却觉得难受，他抱住陈妩，说:“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我让我的助理去接他们。”
陈妩摇摇头，认真地说:“这是礼貌，林芊家之前帮过你家，不可以在人家回来治病第一天，就扔给助理。”
林芊和她的母亲回来了。
许溯和陈妩一起安排了医院，紧接着便安排了护理。
无论林芊怎样喊他，他都从不与她单独在一起，就算有林芊的母亲在，也要和陈妩再三报备。
后来，林芊的母亲手术顺利。
再后来，他和陈妩还是在一起，陈妩开始备孕了。
“醒了，许溯醒了！”
许溯缓缓地睁开眼，明扬和徐可可的脸率先闯进了视野，他闭上了眼。
耳边听到明扬的震惊喊声:“兄弟，再不想看到我俩，也不必这么快就闭眼吧，我俩那么不堪入目吗？”
然后是徐可可的呛声:“什么我俩，可能就你。”
许溯早有了预料，梦里的世界太美好，他沉溺其中，只是美好的东西好像走马观花，他无法深切感受到陈妩爱他。
因为是假的。
可即便是假的他也不想醒过来，他想，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瞒着陈妩，该有多好。
事情就不会走偏，他不会纵容林芊，不会和陈妩离心，不会目睹陈妩转身离开。
“兄弟，你不会傻了吧？”
明扬的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
许溯抿了抿唇，“没有。”
明扬和陈一嘉把许溯扶起来，许溯看了一圈四周，眼神低落，徐文静叹了一声:“他俩来看过你了，现在去找医生。”
他俩。
曾经的“他俩”是陈妩和许溯。
现在的“他俩”是陈妩和周聿。
许溯扯了扯嘴角，脸上像麻了，做不出表情。
“你可别动了，医生说你幸好只是撞破了一点点，伤口再深就可能伤脑子了。”徐可可和他说。
许溯真的没动了。
也就是这时候，病房门推开，先是巧克力皮肤的医生走了进来，然后是陈妩和周聿，许溯视线落在他们没有牵的手上，难得生出了一点微末的希望。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并告知静养。
等医生离开病房，许溯终于找到了机会，他问:“陈妩，我们能聊一聊吗？”
陈妩握着周聿的手，所以清楚地察觉到他在不开心，他握得紧紧的，只是面上不动声色，他没有打断一位病人，而是交由她做选择。
病房里的朋友深觉在这里碍事，走出病房，陈妩没让周聿离开，但是周聿却抱了一下她，他和她说:“我相信你。”
如果不是他的眼里写满了挣扎，手都不肯松，陈妩还以为周聿真不在意。
很高兴的周总准时端着消毒水出现在陈老师的房间门口。
他的头发上还冒着水汽,显然是刚刚洗过，味道清冽，陈老师在浴室里擦着头发,擦着擦着，镜子里的人脸颊绯红，陈妩忽然有一些些紧张。
隔着一道本来就形同虚设的滑动玻璃门，
“阿妩，我来帮你擦头发好不好？”
“不用的,我快擦好了。”
周聿抬起头,陈妩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她头发还有些湿漉漉,显然干毛巾的吸水能力有限，周聿起身去拿了吹风机,拉着陈妩坐下。
开风机开了最低一档的暖风，黑发和他的手呈鲜明对比，修长的手指穿过柔软长发，很顺，很滑。
身上的香气被吹风吹乱,周聿撩起她耳边的碎发，露出一截漂亮白皙的天鹅颈,雪白沿着衣襟蔓延，周聿的手顿了一顿,视线转至她微红的耳垂。
明明吹风机的声音很响。
可是陈妩靠着周聿的胸膛,他的心跳声愈发清晰，他的指腹轻轻地揉捏她的耳垂,美其名曰在帮她疏通穴位。
“耳垂后的穴位是翳风穴,如果喉咙发痒,按一下能疏通淋巴，缓解炎症。”
他的声音浅淡温和，抬眼瞧一瞧，也是一副再正经不过的神色。
吹风机的噪音骤然止住，他双手都有了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柔地按捏着，或许周老中医讲得有道理吧，他按一下，就酸酸胀胀的，触感从耳垂后的穴位缓缓移动——
“肩颈部位的穴道更是——”
“周聿！”
陈妩忍不住了，她蓦地起身，涨红了脸，“你，我要擦药。”
“嗯，你一定不太好走路。”
周聿正气极了，直接忽视陈老师白日里还勇夺四驱越野车第一的成就，轻而易举打横抱走，“需要男朋友抱着走才行。”
陈妩偏过头，小声:“好像是的。”
厚脸皮这件事也讲究你来我往。
她被轻轻放在了床上，周聿捏着她的脚腕让她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简单地擦药之后，
周聿皱着眉，语气担忧:“发紫了，伤口是不是很痛？”
陈妩疑惑了一秒，视线扫过自己再过个两天就要完全愈合不留痕迹的伤口，沉重点头:“太疼了，要男朋友亲亲才会好。”
周聿抬起一双藏着笑意的眸，正对着陈妩羞着靠近的嘴唇，
“我的女朋友说得很对。”
不过，周老板却没有将吻落在女朋友以为的位置上，而是，微微低下头，吻在了伤口处。
陈妩身高不高，所以一双脚也生得和人一样秀气。
被捏在一米□□大高个的手掌里刚刚好。
陈妩咬着唇，面红地望着蹲在地上的人轻柔地亲吻，她不知道这样，所以很羞耻，“你起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镇定自若:“在消毒，陈老师要有耐心。”
这哪里是耐心的问题啊！
陈妩内心腹诽，可是这样的体验又有一点点美妙，当这样轻柔的，温热的触感向上攀爬，被指控缺乏耐心的陈老师眼眶里先沁出了一点点水。
“那个，消毒可以啦。”
往常对她格外宽和的男人此时却只知道携着暖意往上，略带粗粝的指腹抵达令她捂住嘴也没有办法忍住声音的地方。
他轻笑地往上，吻开她的手，一双深邃眸含着眷恋，他的手指温和，他的唇却吃掉了她的声音，半晌又往下寻找令她开心的办法。
直到她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在凌乱里呜咽出声，周聿才缓缓停下。
陈妩睁开一双雨雾蒙蒙的眼睛，起身的男人，他淡色的唇比任何时候都艳丽，陈妩没有力气却也知道投桃报李，想要起身去吻他的唇。
令人害羞的完全藏不住的山包紧紧贴着她，一吻缠绵。
只不过，周聿却像是更加耐心更有风度的绅士，他没有在乎自己的炙热，而是和她享受静静地拥抱和呼吸。
直到他离开房间，陈妩用被子捂住脸，一边想他好犯规，一边又有些茫然，他的自制力真的好厉害，明明那么久还能忍。
“从西海岸驱车四十分钟，离开光害严重的市中心，就能抵达北部山崖。”
徐文静对任何可以使身体保持相对静止状态的活动都表达了极大的兴趣，早早就准备好了行程图，六个毛茸茸地脑袋凑在一道。
明扬抬起头，往楼上方向看了眼，又低下眼睛。
许溯在观察了三天后出院，谨遵医生静养的医嘱留在了房间内。
塞班回来之后就是过年。
不过周老板肉眼可见的忙碌, 在沙发上肃着脸开会。
上身是正正经经的灰色毛衣，下面是运动居家裤，拖着陈妩准备的毛绒绒大灰狼拖鞋, 大灰狼还有两只耷拉在两边的三角耳。
陈妩在沙发的另一边咬下一口橘子，玩着手机，又被他逻辑严谨的表述吸引, 仅看外表的话, 周聿完全属斯文挂的, 气质清冷、皮肤白皙, 不愧何倩瑶说的，比起老板, 周聿更像是做学术的研究员。
半晌，他合上笔记本。
陈妩坐过去, 弯腰喂了他一瓣橘子, “周老板辛苦啦！”
周聿笑了下，咬下橘子, 揽腰抱着她坐在他腿上, 整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的脖颈, 像一只巨大的耷拉着耳朵的狗狗。
唔, 刚才还在认真开会、衣冠楚楚的精英男。
现在是小可怜了。
陈妩满心的怜爱顿时涌了出来, 她一手捏着橘子，一手摸摸大狗狗略扎手的毛发，“摸摸脑袋。”
“你是在汲取力量吗？”
“嗯，需要陈老师。”
他的头发把她蹭得有点痒, 周聿紧紧抱着她，深呼吸一口，才抬起头, 脸上的碎发被压出了形状，陈妩帮他撩开了，然后视线对上。
良久，周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倦懒地低骂了一句国粹，说:“做的什么东西。”
陈妩震惊！
她把剩下的橘子塞进大狗狗嘴里，然后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还是这张帅脸，不过——“你一定不是周聿，周聿不会骂人！”
周聿嘴里含着半个橘子，又被双手捧住了脸，试了试，说不出话。
陈妩哈哈哈地笑，放开手，等他吃完橘子，才听他说:“嗯，以后在陈老师面前不说这种话。”
“不要，我想听你说。”
陈妩像发现了新大陆，周聿原来不只是冰山，刚刚懒洋洋地低骂，有点痞，她亲亲周聿的脸，认真说:“你刚刚戾气的样子也有点点帅的。”
周聿愣了下，
陈妩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有点兴奋。
她喜欢这样的？
周聿心思千转百回，随后又要低头在她怀里要安慰，陈妩很喜欢他依赖她，慈和地张开双臂，等待狗狗将脑袋架到她的脖颈边。
“来吧！周老板！”
“嗯。”
周聿的大手环住她，温暖的手掌，掌心贴着她薄薄的宽松家居毛衣，然后将脑袋埋在——
陈妩缓缓低下头，周聿的脑袋蹭了蹭，又蹭了蹭，还满足地嗅了香气。
她涨红了脸:“周聿！你这个大流氓！”
- -
被ko了脑袋的周总，推了推眼镜，一脸淡定地起身去厨房做晚餐。
新年假期，连做的菜都讲究讨口彩。
大年夜这一天他们做的是年年有“鱼”——松子鲈鱼，团团圆圆——金玉虾球，蒸蒸日上——蒜蓉粉丝蒸娃娃菜并大虾。
周大厨学着网上的菜谱，一学便会地将鲈鱼炸得外脆里嫩，陈小副手撒上调好的茄汁，学着大厨撒盐的样子撒了一小包松子，松子很新鲜，山野的油香味呼呼冒了出来。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年，虽然进厨房这件事，可能比新婚小夫妻还要熟练默契。
周聿从楼上拿下来一支适合陈妩喝，果味重、度数低的红酒，两人大快朵颐后，举着红酒坐在一道看春晚，春晚的节目就是一个流程，图的是热热闹闹。
难忘今宵旋律响起的时候，窗外又下起了雪，陈老师和周老板不分彼此地交换了缠缠绵绵的吻。
今天大年初五迎财神，迷信的陈老师从小工翻身成白面师傅，周聿调着馅料，注意力在她灵巧的手指上，一揉一捻，白面团团搓成了饺子皮。
“厉害不厉害？”
陈老师哼哼两下，饺子皮和圆规画出来似的，她非常满意。
周聿真诚赞叹，并为此要奖励陈老师一个法式深吻，以资鼓励。
陈老师觉得有些不对，但是面对周总诱人的男色毫无抵抗力。
直到第五张饺子皮，周聿还要“强制奖励”低下头，陈妩眯着眼举起擀面杖，温柔地一棒子锤在面团上，粗粗长长的白面团瞬间扁平。
周聿盯着那团面团，头皮发麻。
陈妩水润的眸眨啊眨，巧笑倩兮，“周老板，你看我这个力度需不需要奖励。”
周聿清了清嗓子，认为奖励还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可以延后发放。
陈妩的白板功底来自于外婆，饺子的形状也是外婆手把手教着折的，元宝饺、四喜饺都不在话下，外婆说，过年的时候吃饺子，要在里面放麸子。
寓意着幸幸福福。
还有种说法是要放硬币，代表着财源广进。
陈妩背着身不让周老板看，在饺子里塞用鱼板做的元宝，一排一排地排列在砧板上，周聿沉默地看了会儿像是在藏食物的小仓鼠一样偷偷藏元宝的陈老师，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等到将白白鼓鼓的饺子下进锅的时候，陈妩忽然“啊”了一声。
周聿走到她旁边，低头看她:“怎么了？”
食堂里的人多了起来, 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渐响。
何倩瑶舀了一勺鱼汤，点点头，“研发组的人说老板过个年回来, 身上的人味重了，还会送礼了。”
陈妩笑，“以前难道是机器吗？”
何倩瑶见她不信, 深叹一口气, 大有话说:“周总是机器啊, 也就从去年年底那几个月开始吧, 天天准时下班，有时候还提早一点, 换做之前，能在九点前离开公司不得了了。”
说着, 她还轻轻地朝对面的人, 点了点勺子，笑着挑了下眉, “陈老师, 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啊？”
陈妩喝了口水, 义正辞严:“可能是周总想带个好头, 不让员工留下加班吧。”
何倩瑶没套到话, 也不遗憾，接着说:“不过这段时间周总和研发组会特别忙吧，研发组连铺盖都带到公司了。”
自过年的时候陈妩就察觉周聿每天都在忙，从客厅阳台可以看到楼上的卧室阳台, 她睡前看到，楼上的灯是亮着的。
他是不是很晚睡，甚至通宵了。
陈妩问:“是有新的项目吗？”
“对, 具体不能说，但的确是一个和多方联手的项目，虽然我们这边只是负责其中一个环节，但是就一个环节研发组至少一个月都得头秃。”
陈妩若有所思。
- -
晚上，周聿手里拎着新鲜的蔬菜，拉开门，室内的香味摩肩接踵地窜了出来，他愣了一下，厨房里的她端着糖醋小排走了出来。
“你回来啦！”
陈妩穿着粉色围裙，清透的肌肤上映着暖意烘的绯色，她接过周聿手里的袋子，手指刚勾上袋子，周聿就抱住了她。
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将人裹挟。
陈妩脸有些红，这个男人真的好喜欢抱抱哦。
过了好一会儿，
“陈妩，好香。”
“糖醋小排吗？”
“还有你。”
陈妩眯着眼将人推开，面对一脸无辜的大尾巴狼，她推着他去洗手并表示马上可以开饭啦！
今天的菜色完全是出自陈妩之手，要说陈妩和周聿如果放在料理界，那应该属于同门，“因为是我外婆的菜谱，所以我是师姐，你是师弟。”
周聿问:“为什么不是我是师兄，你是师妹？”虽说两人从师时间无法考据，但按照正式上手学厨，周聿可能比陈妩还早一些。
陈妩双手环胸，理直气壮:“因为我想做师姐。”
四目相对，周聿点了下头，表示认可。
陈妩托着腮，兴致盎然，“周聿，你要不要喊我师姐或者姐姐？”
灯光下某位陈师姐双眸亮晶晶的，因为脸嫩所以看着像是学生，而周聿，无论走到哪都没有人觉得他会拥有“弟弟”的称呼，连“哥哥”都非常少。
可能是因为他表情太少，哪怕是高中时候，楼道里的小孩见到他也是怯怯的。
陈妩不一样，她高中时期走到哪里都是被叫做“妹妹”，即便现在，社区里五六岁的孩子见到她都只会喊她“姐姐”。
周聿笑了下，没有答。
陈妩也就是随口一提，转头就忘了，等到周聿洗了碗开始工作，陈妩嗒嗒嗒地捧出一盅养生汤。
“西洋参乌鸡汤，长时间熬夜之后会身体不好，这个汤可以补气养血，你要喝。”
周聿凝着明晃晃的热汤，将汤碗放桌上，拉过陈妩抱住，说:“我没有事，你别做这些了。”
陈妩摇摇头，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下周聿镜片下的黑眼圈:“你最近好累的，可能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办法避免、一定要去做好，但是生活里，我想帮你补营养。”
周聿没有办法形容现在的心情。
他知道陈妩很好，一直知道，他现在只想把她揉进怀里。
她还在掰着手指，絮絮念叨:“还有粉葛生鱼汤缓解腰肌酸痛、银耳莲子羹安神补气、猪腰补腰肾——”
陈妩顿了下，最后这个好像暂时不太需要。
她转头，周聿温润的眼正藏着笑意，望着她。
陈妩直觉他的手发烫，她动了动，别开眼，“你快点工作！回去以后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啦。”
“好，知道了。”
过了好久，陈妩被吻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被动地与他勾缠。两人松开的时候拉出一道银丝，周聿好笑地看着她脸红，又吻了吻她的脸颊。
陈妩送他到门口，伸出爪子挥了挥手，
她尚在睡醒后的懵懂，周聿走到电梯口，又转身回来，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靠近她，磁性的声音拂过耳廓，
“姐姐。”
陈妩就仿佛是天灵盖上冒了光，三伏天里饮雪碧，睁圆了眼，请求他再喊一遍。
周聿只笑着，不再说了。
- -
之后的两个星期，周聿睡在了公司，早上五点左右陈妩会收到他的早安，晚上十点他会提醒她早点休息。
但是他好像也不会睡，听何倩瑶说，他们都是熬大夜。
陈妩再三和他说要注意身体，但是没想到倒春寒一来，先感冒的是陈妩。
她鼻子塞住，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周聿问起，她不想他担心，就说是过敏。
第一反应是, 啊，原来这样幼稚的画不是周聿的呀。
她为刚才对周聿天赋的误解感到羞愧，更羞于这幅拙作原来出自她的手。
陈妩小心地将书搁在手边的架子上, 将画取下，这张画纸平整地夹在书页之中，一看便知, 主人保护很好。
翻到背面, 只有不好上色的彩铅映透纸背, 影影绰绰的凸起和浅色。
十几年前初中美术课每周一次作业, 这应该是其中之一。
不过，为什么周聿会有她初中时候的画呢？
为什么会保存到现在啊。
仿佛窥探到了一些周聿迟迟没有说的秘密, 敞开一道口，她心脏酥酥麻麻, 画纸躺平十多年, 又薄又脆，天光藏了十多年, 想看又不敢看。
她那时候明明还不认识他的。
这幅画留在她手里可能只有一堂课的时间, 但是在周聿的建筑学起源里, 放了十几年。
那这张画该是他的。
陈妩重新将画夹进书页, 纸脚压平。
再把书放回书架。
周聿要她来书房找喜欢看的书, 除去他的专业书外，的确书架上有不少小说，那种高中生必读名著、大学生不得不读的百本书单里包含的，这里都有, 不少书本纸章最外侧略有一些松垮，说明都是看过的。
想象周聿会在这个书房里，坐在木制的椅子上, 趁着窗户里洒进来的阳光随意地翻出一本书看一看，捏着页脚左右翻动，可能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一下午。
就像高中时，总是低头看书的他一样。
青涩冷淡的高中生周聿，与现在沉稳斯文的他，逐渐重合。
她的手指指着书名一本一本看过去，落到一排黑色壳子的凹槽。
他还有录影带。
录影带属私人，陈妩没有探寻的想法，只是录影带侧边用胶布贴着黑色水笔标准的明晃晃的时间令她不由自主停下来，她的生日、她的毕业日期——
陈妩难得踟蹰了，她有点想看一看里面拍了些什么，但是又知道这是他的私有物，这些日期追溯到很久之前，从大学时候开始。
陈妩犹豫许久，仍旧没有将录影带拿出来，之后可以问问周聿。
- -
周聿没有睡着，他只是闭着眼在等待她的反应。
有关于他是什么时候察觉自己喜欢她，还有那些藏在昏暗之中不见天日的心思，都藏在书房里。明扬说他不道德，这基于在两人离婚之后，他以许溯兄弟的身份，生起拥有陈妩的心思。
但是明扬不知道更“不道德”的是更早之前就埋下的种子，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缓慢生长。
书架上的所有书籍排放整齐等待她的审阅，她一定可以看到那些属于她的照片、录影带，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存着照片记录和转账信息的手机。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
对她坦诚的心思排在所有想法之前。
越是爱她无法释手，越是害怕在真相暴露之后，她会害怕他。周聿在赌，赌她即便看到了证据也仍然会在他身边，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她要冷静一段时间。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他就会扔掉这部手机。
许久书房没有声音，周聿扯开被子，手背青筋微凸，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清晰。
书房的门微掩，他推开门。
陈妩抬起头，手指像是刚要去触碰亮着屏幕的手机，但是被他打断了。
周聿的心脏跳得极快，面上更是不动声色，只静静地望着她。
“周聿！你都没有穿鞋——”看着她皱着眉走过来，双手推在他的胸口，周聿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
她的手哪里有什么力道。
周聿却顺着她，往后退一步，踉跄一步。
像是没有力气。
果然，他看见陈妩的眼里露出担忧，双手围着他的腰，抱住他，抬起脸，“你还好吗？没有力气吗？”
周聿喉结动了动，他望进她的眼睛，半晌，“嗯。”
她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走进卧室，命令他躺进被窝，掖了掖被子，周聿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陈妩重新绞了毛巾贴在他额上，对视上，她笑一下，抚着他的脸，侧过来，吻了一下他的唇。
“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周聿说好，忽然他说:“你要不要看我的体检报告？”
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岔到这里，但是陈妩在他的引导下拿出了床头柜里的体检报告，好几张纸，身高190长高了一公分吗、体重也不轻但是正常区间，体脂率低，四肢的肌肉含量都高于正常值……
陈妩有点懵，周聿要炫耀他身材好吗？
“第三页。”
“哦。”
陈妩依言翻页，从上往下看，仍然有些没明白，这些指标都很健康。她扭头去看周聿，却发现他刚才已经褪去的潮红，又缓缓升上脖子。
陈妩眨眼，又扫了一眼指标的名字，随即面无表情。
“周聿。”
某镇定自若大尾巴狼语调淡淡:“嗯。”
“格式化你脑袋里的不良信息。”
大尾巴狼的尾巴垂了下来:“哦。”
- -
周聿体质好，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已经好得差不多。
六月是一年毕业季, 陈妩任教高中英语的第一个班级，也将离开中学，展翅飞向更广阔的世界。
她正在办公室里批改试卷, 曾经教过的学生忽然挤作一团，你推我搡地走进办公室，陈妩见到这几张熟悉的脸, 露出笑容:“考好了呀？”
打头阵的男生挠了挠脑袋, 憨笑两声:“陈老师, 考好了。”
陈妩又看向她的英语课代表, 一个文气的女生，“张怡考得怎么样？”
女生落落大方:“老师, 估分挺好的。”
他们拉着陈妩去楼下拍照，这时候的高一高二年级正在掰手指倒数期末考试, 趴在走廊栏杆上羡慕地看着解放的学长学姐穿着自己的衣服, 手里拿着泡沫木仓四处扫射，一中向来对学生放养管教, 对于他们的孩子气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陈妩再回办公室时手里捧着好几支花, 还拿到许多颜色的卡片。
同办公室的老师啧啧羡慕:“这群小鬼头还挺有良心。”
陈妩忍不住笑, 想起刚才她的英语课代表拉着她走到一边, 郑重地向她道谢, 陈妩眼眶就有些酸。
曾经那个沉默寡言的学生，现在也是亭亭玉立的耀眼女生了。
“陈老师，你暑假怎么安排啊？北欧去不去？”
学生放暑假，老师虽然假期没学生长, 但相比其他职业也有近一个月的休息时间。
邀请她的老师轻声说了一句:“沈老师也去。”
陈妩正喝水，闻言连忙摆手，小声回她:“别瞎说了, 我有男朋友的。”
说完这句，抬起头时正好和沈言视线相对，沈言视线马上移开了，旁边的老师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没有其他安排，去北欧是很不错的选择。
不过，今年暑假她有自己的打算！
- -
“我要学车！”
陈妩很早就想学了，可惜安逸的生活磨灭了她的斗志，譬如，周聿每天都要接送她。
对于陈妩想学什么，周聿都是百分百支持。
学车之后开不开车不重要，反正有他。
考完了科目一之后，陈妩等到了排期开始上课，晚上两人窝在一道，陈妩看着手机时不时地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周聿一低头，看见她手机视频里是个男人，他亲了亲她发顶:“看什么呢？”
陈妩指着手机屏:“在看驾校教练吐槽学生特别傻，要他调车档，他调成了椅背，整个人躺下去了哈哈哈——”
“还有教练让学生加油，学生说谢谢！”
“还有还有这个，教练让学生按喇叭，学生问喇叭在哪，教练说在我嘴上哔哔哔——”陈妩笑得脸都红了，在周聿怀里滚来滚去。
像只小猪。
周聿也忍俊不禁。
陈妩笑得岔了气，忽然咳嗽起来，周聿帮她拍了拍背，担心她:“现在好点了没？”
缓下神来的陈妩点头，“没事了没事了。”
周聿还是不放心，给她做了人工呼吸，紧接着就顺其自然地发生了晋江不可描述之事。
完事之后，陈妩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无力地趴在精神仍然很好的他身上。
回想起自暑假开始周老板几乎每天都要找理由做羞羞的事，被翻来倒去的陈老师暗暗握拳，不可以这样不知节制！
- -
暑假驾校的课都很早，陈妩七点迷迷糊糊被吻醒，耳畔是周聿温柔的声音:“乖宝，要去驾校了。”
等到她点头，周聿把她抱起来，走到洗漱间，陈妩已经醒了大半。
周聿给她准备了一个小包，里面放着小瓶装的花露水清凉油、防晒用品和矿泉水。
因为驾校有教练来接，所以只要等在社区门口就行。
周聿拎着小包和陈妩一起等车，陈妩低头看了眼小包，忽然说:“周聿，你这样好像是要送崽崽上校车的爸爸。”
周聿对此完全没意见:“嗯，你是我的宝宝。”
驾校的车停在社区门口，陈妩的教练是一个长得黑黑帅帅的小伙子，陈妩坐进车，周聿在副驾驶窗这里朝驾校教练说:“我爱人麻烦您了。”
白天周聿要上班，陈妩去报名的时候是一个人。
所以教练只想着这位学生是个美女，来的时候心情还挺好，没想到一眼望见和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一起。
心里还没来得及发芽的火苗顿时熄了。
驾校教练点头:“放心，不会太严厉的。”
虽然这样说了，但是具体情况“以实物为准”。
陈妩读书没问题，运动舞蹈也都挺行，唯独开车这件事是自出生以来陈老师碰到的第一个巨大滑铁卢。
比如说:
高帅的小伙子教练在忍耐许久之后，问她:“看到前面左边的蜗牛了没？”
陈妩眉头紧锁，握住方向盘的手捏得死紧:“看到了，我是要踩刹车吗？”
小伙子给自己吃下今天的第一颗护心丸，嘴巴牵起僵硬的弧度:“或者我们换个思路，超过它呢？”
夏天, 整条街上一点点风都没有，遮天蔽日的绿荫像静止在炽热的日光里，连蝉声都懒洋洋地拖着尾音。
陈妩练完瑜伽出了汗要去沐浴, 经过周聿时瞄了眼，他正在看股票。
夏天周聿在的时候只套一件白t，灰色运动裤, 比工作的时候多了点少年气, 只盯着电脑屏幕时神情认真, 面色淡淡。
陈妩欣赏了会儿周聿的美色, 被抬起头的周聿捕捉到，冷淡的眸色融化, 漾了点笑意，他朝陈妩张开双手。
陈妩摇头:“不要啦, 我要去洗澡, 上都汗。”
周聿笑:“让我抱抱。”
陈妩于走过去，伸出一只小拇指, “给你抱。”
周聿哑然失笑。
小拇指被牵住, 周聿站起搂住陈妩的细腰, 陈妩的瑜伽服贴, 线条勾勒漂亮的形, 陈妩往后退了两步，靠到墙上，凉凉的墙顶着肩胛，后脑勺和墙之间周聿的手, 他俯吻她，“周聿，我上有汗啊, 不要，我要去洗澡——”
“才一点点，”镜片后的双眸含笑，他啄吻她的面颊，“香的。”
在走火之前，陈妩连忙转开题:“你在看股票的吗？”
周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嗯，教你好不好？”
等陈妩洗好澡，换上干净的居服，周聿已经拿着电吹风等她。
他很喜欢给她吹头发，像在抚摸什么珍藏品，耐心又细致，比陈妩自己吹发吹得更柔顺，不少次吹着吹着，陈妩在周聿的怀里睡着了。
等吹得快干了，剩下的靠自然风。
周聿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更好。
他摸着手下柔软的头发，陈妩闭着眼，睫毛长长的，好像没有一点烦心。
但周聿有。
他想和她在一起，不只住在一起，更想和她在一本红色的本子上。
只他不知道陈妩愿不愿意。
他偷偷量了她的指围，默默了解了求婚的经验贴。
还做了一坏，他把她的短视频软件刷出了婚礼专用户的模样，陈妩还嘟囔怎么数据只给她推结婚。
然后毫不留情地翻掉。
最后甚至选择了不感兴趣。
周聿的心拔凉拔凉的。
电吹风的风静了下来，陈妩睁开眼，笑眯眯地抬头望后的周聿:“好了呀？”
周聿垂眸，吻了吻她的额头:“嗯。”
“那我要学股票呀——”
手中的吹风机被她拿走，放进原先的位置，然后她牵着他的手走到客厅他的电脑前，自然而然地窝进他的怀里 。
周聿环抱着她，蹭了蹭她头发，开始教她什么阴线，什么阳线。
陈妩课很认真，理解能力很好，举一反三很快弄懂了怎么看走势图。周聿一知道陈妩聪明，不然不会在读书的时候成绩稳居班级前列。
周聿拿的他账户做的例子，给她看目前他持仓情况。
陈妩对着一整列鲜红的持仓盈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位周同学，除了芯片、建筑厉害外，还很会炒股！
再看到总资产时陈妩更加感觉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周聿好笑地看着她感叹他造成的“peer pressure”，试探问她:“我这个账户给你玩好不好，我没什么时间看股票。”
陈妩忙摇头，完不假思索:“我要开我自己的账户，你这个太多了。”
“那我帮你另开一个，好不好？”
“不要。”
她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已经授我以渔，我不要鱼啦。”
周聿“嗯”了一声，只抱着她的时候，仍然想着她什么时候能愿意更多地接受他。
- -
在热天里，徐文静公布了一个好消息，她要当妈妈了！
徐律师往常都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今天却换上了柔软面料的衣裙，陈一嘉紧紧地靠着徐文静，整个人紧张极了，恨不得和章鱼一样长出八只手护着她，生怕她被绊倒。
徐文静推推他，要陈一嘉别那么神经兮兮的，陈一嘉笑一下，仍然寸步不离。
这原本文静的生日晚餐，却没想到他们这群好友里第一个崽的见面会！
怪不得换做之前要在外面用餐，今天却选在了文静里。
明扬和没有来，实上他们没法一道来。
和陈妩聊了次之后决定读研究生，还想去国外读。这原本不什么，但和明扬提了分手。
明扬完愣住了，他还喜欢着徐，但徐提前打出了“和平分手牌”。
明扬以前怎么和前女友和平分手的，徐活学活用，甚至青出于蓝，将明扬的堵得严严实实。
前不久去了国外，明扬这个月出公差，跟着去了。
再回到徐文静的崽上。
陈妩惊喜极了，她忍不住盯着徐文静扁平的小腹仔细瞧，徐文静看着好笑，说:“才刚满三个月，不会有明显变化的。”
陈妩好奇:“会有孕吐吗？”
徐文静点头:“有，很明显，食欲不佳之外闻到一点味道都想吐，我不爱吃热带水果吗？现在碰都不能碰。”
小橘猫吃得饱饱之后抻长了身体趴在陈妩的腿上伸懒腰。
楚楚可怜的小橘猫原来是只小公猫, 陈妩抱着他检查了身体，两个月后打了疫苗，眼见着原来手掌大小的球球, “猪”飞猛进地变成了一大坨。
果然是橘猫啊。
“喵呜~”细声细气的胖家伙翻了个身，信赖地露出一大片的白肚皮，眼巴巴地望着陈妩。
陈妩觉得他好可爱, “玉宝”“玉宝”地喊他, 小橘猫又是悠长的一声喵呜, 依赖地伸出一只小爪爪, 优雅地搭在陈妩的手上。
一猫一铲屎官深情对视，一旁在工作的周聿沉默了。
周聿:“再过三个月可以去绝育了。”
玉宝耳朵晃了晃, 一双水润的下垂眼凝向陈妩，又开始喵呜喵呜地喊。
陈妩将他抱起来, 亲亲他的小耳朵, 哄他:“嗯，等我们玉宝再大一点再说, 不急不急。”
玉宝趴在陈妩的怀里, 一双眸子圆滚滚的。
好不容易探出脑袋, 注视到周聿, 玉宝懒洋洋地又埋进了陈妩的怀里。
周聿面无表情。
玉宝的名字是陈妩取的, 带回家这一天，两人商量要取一个可爱的名字。
在周聿还在思考时，陈妩忽然灵光一现，她瞧着周聿说, “叫玉宝好不好？”
周聿心跳失衡了一秒，低头，明知故问地问她为什么。
陈妩说:“周聿是我的宝贝呀。”
她总说他会甜言蜜语, 周聿却觉得，陈妩会一百倍，她只要这样笑着看向他，他就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
更何况，她说他是宝贝。
周聿耳梢发红，他扭过头，蹲在地上，点点小橘猫的脑袋:“玉宝。”
小橘猫懵懵懂懂。
- -
周末，周聿有工作要忙。
陈妩到了文静家，她有点点想做一件事。
“你、你想求婚？”
徐文静震惊中略有一丝心虚，她从来没想过陈妩会有这样的想法。
陈妩点头，从冒出这个念头，到斟酌思考，已经一个多月了。
“周聿最近总是语气故作平淡地对短视频发出询问意见。”
陈妩托腮想，周聿大概不知道，他一心虚就耳朵红，譬如前几周，他突然自顾自说了一句:“这个婚礼会不会有点太吵，乖宝，你应该喜欢婚礼人少一点的吧。”
语音语调平地如一直线。
陈妩下意识回了一个“嗯”，就见周聿耳朵烧红了，已经收起手机。
她问:“你怎么看这个呀？”
周聿说大数据推的，说完就起身要去洗水果。
陈妩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能是为以后做考虑，但是周聿的话和前段时间她短视频里频繁出现的婚礼视频对上了。
陈妩顿时有了预感。
“别人或许会说女孩去求婚的话很掉价，但是我不觉得，女孩子不该有“价”这个说法，而且，我觉得只要我愿意，那我就要去做。”
陈妩的眼睛亮闪闪的。
她穿着长裙，只看外表，会让人误认为是柔弱的小女生。
“他对我的爱，我完全能感觉到，求婚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这个仪式可以是他来，当然也可以我来。或许他给我的爱远远多于我给他的，但是我想告诉他，他对我的每一份爱我都有好好收集，我也有好多好多的爱会慢慢地给他，仪式只是一个回响，让他知道我也坚定地爱着他。”
徐文静望着眼神认真的陈妩，心中不可抑制地生起感动和尊敬。
她总是这样，果断又善良，无论经历了什么，都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爱一个人的力量，甚至比更多人，都温柔。
徐文静忍不住抱住陈妩，眼眶有些酸:“好，我帮你，你说要准备什么？”
“哦也不用准备什么，你都怀孕了当然要好好休息。”
徐文静一愣，忽然升起不大妙的预感。
陈妩竖起大拇指，得意一笑:“我已经准备好啦，明天晚上我要请周聿去游乐园，在摩天轮上向他求婚，会不会有点土？”
徐文静惊了:“那么快——！”
陈妩点头:“我做事，你放心。”
是的，陈妩一向是很靠谱的人，但是这也太靠谱了吧！
徐文静推了推眼镜:“你还记得答应我下周要陪我去一个展览？”
“记得的。”
“这个展览提前到明天了。”
陈妩愣了一下:“也行。反正是晚上去求婚，没关系，我都联系好了。主要游乐园需要安排档期，我这是幸运才拿到明天晚上的空位。”
徐文静:“……”
等到陈妩回家之后，徐文静连忙让陈一嘉打电话给周聿，周聿将这个展馆约了一个月，原本还有一周时间装饰，却没想到——
周聿拿着手机完全愣住了。
他的乖宝，要向他求婚。
像是泡在蜜水里，咕咕地冒着甜水。
可是，眼眶又有些胀酸，他没有想过这样，这是经验贴里都没有的。
- -
出发之前，文静还在和她分享今日穿着，要她穿得稍微上镜一些。
陈妩从善如流，文静可能是想拍孕照。
据说，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回忆展。
因为是封闭展览，所以一票难求，文静是托了律师朋友的关系才拿到两张票。
等到了展馆门口，陈妩还有些不太确定。
白色的展馆只有一扇门，门像是掩藏在墙里，陈妩好奇:“这个场馆就很神秘。”
暖暖的风拂面, 两辆车从展馆往游乐园。
陈妩无名指上的钻戒像颗糖，望着窗外也忍不住笑，更不用说, 明明着车，嘴角弧度就没下来过的周聿。
求婚周聿抢先啦，但是没有系！
可以求婚第二次。
文静这个月身体舒服许多, 表示想旁观, 陈嘉原本担, 但他老婆奴本性紧紧跟着文静。
红灯车停, 周聿就去握住陈妩的手，隔着两辆车的玻璃都能看到两人对视。
等第二辆的陈嘉忍不住吐槽:“你看看他们, 够腻歪的。”徐文静低头扫了眼捏着手的陈嘉，想, 五十步笑百步了。
夕阳西斜, 绯色薄纱披满半个天空。
陈妩拉着文静上了旋转木马，随着甜甜的歌旋木上上下下, 两位男士手持相机, 兢兢业业, 陈嘉看着羡慕, “兄弟, 我想和我老婆起坐那个旋木，你等会儿给我拍张。”
周聿点头。
半晌，他说:“我等会也要和我老婆坐，你帮我拍。”
陈嘉默默地看他眼, 这兄弟本正的，脸红得倒是快:“这么快就叫上了？”
周聿嘴角微勾:“嗯。”
旁的大人小孩眼看着这四个人，共坐了四次旋木, 等到第四次的候，四个人起上了旋转木马。
留着童花头的小女孩扯扯妈妈的衣服:“妈妈，我们给他们拍张照吧，他们好像好喜欢旋转木马的。”
完全不知情的四个大人沉浸旋木，等到铃打响，四人下来，那位妈妈蓝牙传了照片过来，四个人才后知后觉羞赧起来。
夜幕拉序幕，游乐园的人流渐渐少了起来。
陈妩接了个电话，等回来见周聿望着，跳鼓噪。
“我们去摩天轮吧！”
准备的候记了小本子，从摩天轮狭小空间的布置到准点的喷泉和烟花，都排演了遍。可真到这候，陈妩仍旧有些紧张。
怪不得周聿求婚的候紧张地动不敢动。
摩天轮停运了，工作人员和确认后，笑着向他们说:“请进。”
摩天轮球暗暗的，地选择这样狭小的空间，面对面的座位，好像他的呼吸他的音都近咫尺。
缓缓上升，球渐渐亮起盏小灯。
周聿眨不眨地盯着陈妩，好像有些紧张。
水嫩的唇抿得紧，眼神也羞赧，他跳鼓噪，也有些失措。
“周聿，我要说段很长很长的话。”
做好了准备，双漂亮的眼睛坚起来，他喉结动了动，应了。
夜的凉风吹拂着，摩天轮球很轻微地晃动，从缝隙溜进来的风的尾巴吹皱的睫毛。
陈妩深吸口气，
“我本来以为，切都结束了。”
“那段间我过得不大好，有候也会想是不是我没有运气，所以从小到大，得不到天赐的礼，我常告诉自己，没系，没有运气的话我可以靠自己，要坚强，要努力。”
“但是我没有想过努力得来的结好像也没那么甜。原来不是所有付出都会善待，也不是我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结就可以让我如愿。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看到林芊亲吻许溯的候，我的痛，好像更多来源于命运怎么是这样对待我。为么，别的孩子会从天而降颗完整的糖，而我只能加倍努力，才能换来半颗糖。”
“那候，我好像很冷静，但是我知道，其实脑袋很混乱，我想是不是以后也会这样，得不到我想要的结。”
笑了下，“但是没想到，我还没想明白，还是乱七八糟的候，你突然出现了。”
眼忽然亮晶晶的，直视着眼前的男人，不肯眨眼。
“我难过的候，你出现我的身边，我当想，原来周聿是那么热的个人啊，他们都说你冷淡，你才不冷淡，是外冷内热。你陪着我度过煎熬的间，帮着我装修房子，别人对我不好的候，想都没想地就站我的身前。我你的背后，还会小差想，你的肩膀好宽阔，以后谁会有这样的运气呢。”
“你是那么好那么优秀的人，我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运气。所以辗转反侧，不知道你对我的别和偏是因为朋友的情谊，还是喜欢我，我想过做个埋沙地的鸵鸟，边自我疑惑，边煎熬的鸵鸟。”
“但是你把我拉出来了，你拍拍我脑袋上的沙土，和我说，你喜欢我。”
陈妩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今天眼泪超标了。
“我有点害怕这是昙花现的爱，但是你对我好好啊，你总是拉着我的手，你对我好偏爱，和你起的每天我都能感受到你深深地爱着我，就好像，你爱了我很久很久。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好好地爱着是这样的感受。”
他又给擦眼泪，朦胧的视线，他眼眶也有点红。
眷恋地蹭了蹭他的手，说:
“我想告诉你啊周聿，我做梦会梦到你，看不见你会失落，看到你出现我身边会突然，甚至很小气很小气，看到好看的女生给你颁奖我都会吃醋，我现不是那个大温柔的陈妩了，我现——”
周聿提前两个月准备了海岛蜜月旅行。
这一次的海岛位于马代其中的一座, 最大的特点便是人会非常少，甚至，如果管家不出现, 可能这一片海滩只会有他们两个人。
因此，陈妩拥有了五花八门的泳衣。
划重点，周总倾情选购。
被周聿抱在怀里的陈妩捏他的脸:“周聿同学, 我们是去玩水的, 不是——”不是什么呢, 周大尾巴狼心知肚明。
衣冠楚楚的某人丝毫不觉羞臊, 笑着劝她，“多选一点泳衣, 有备无患。”
的确是有备无患。
在落地的海岛别墅窗户边，刚刚换了泳衣的陈妩就被大尾巴狼整个攫住, 他单手勾了勾, 系好的吊带就松了开来。
铺天盖地的热吻掉落于她细腻的皮肤，漂亮的泳衣好像只具备观赏性, 因为所谓的实用性在周总的手里早就捏成了一团。
他要她勾缠着他, 用漂亮的腿。
背后是温煦的阳光晒着的玻璃, 身前是低头将她大口吞下的周聿, 她高仰着脖颈, 咬着唇迎合他强劲地肆意。
细碎如小兽的呜咽被海浪的声音侵蚀，周聿表情很温柔，可是动作却恶劣极了，他喊着乖乖, 要她看她多有本事，陈妩被羞得只能抓着他的头发，然后在海浪里重重起伏。
周聿紧紧地搂着她, 眼神包裹她失神的模样，她真好看。
一曲刚歇。
细碎的长发披散在洁白的蝴蝶骨，弧度优美似上天恩赐，周聿只不过拿水回来，看她一眼又忍不住撑着手臂覆了上去。
陈妩小口喝着水，而背后的啄吻渐渐变得浓烈。
绸缎丝的被子从她的背脊滑落，恰好落在腰窝，周聿虔诚地亲吻她，从圆润白皙的肩头开始缓缓地移动，吻落得圣洁，不染一丝杂色。
但是被亲吻的陈妩却忍不住那些细微的痒意，她小声喊着他名字。
她喊他，他便应着。
声音还是如水样清和，好像正在做一件非常纯洁的事情，因为这样的吻的确薄如蝉翼。
直到听到她难耐的声音，周聿仍然没有放过她。
他碰着她可爱的地方，看她迷离的模样，像是被拉下神坛的神女，美丽不可方物，他很喜欢看她为他沉醉，喜欢她在动情的时候一声又一声地喊他名字，她的眼里全是他，而他全部都可以给她。
直到被弄得哭哭啼啼，她拉住他，水润的双眸紧紧凝着他跟他提出请求。
周聿吻着她的唇，重重地满足她的要求。
耳鬓厮磨之间，喜欢玩水的陈妩无论在岸上还是海里都是在水里，礁石、浴缸、镜子——总之，每一次义正辞严地说不可以之后又是她软着声音，在他的笑声里喊他的名字，他在她耳边说一些悄悄话。
他喜欢她喊“老公”，他也会在每一声之后用或低沉或沙哑的声音喊她“老婆”。
他们融化在一起，亲密无间。
- -
等到七天假日过去，陈妩才回过神，在那么美的地方她尽做羞羞的事情了！
瞄了一眼身边斯文清雅、精神焕发的男人，她叹了一声，美色误人。
从梦境一般的度假被抛回现实。
陈老师兢兢业业地教导祖国的花朵，周老板也在为祖国的芯片发展添砖加瓦。
到了周末，周聿领着陈妩去了郊区，陈妩以为周聿要带她体验农家乐采摘，却没想到看到一座小小的花园别墅。
周聿诚恳地表示是在她初中画稿稍作雕琢后修改而成。
陈妩深深认为周总过分谦虚了，就她那张仿佛茅草房的初稿，连这座别墅的一只角角都比不上！
花园已经摆上了葡萄架，外头还有潺潺的水流，非常适合休假。
时间快快地走，一转眼文静到了预产期。
当医生走出来通知喜讯，文静和陈一嘉的家人都高兴疯了。
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
眼线长长的，睡觉的时候很乖，但是醒来的时候会嘹亮大哭，陈妩洗干净手才敢碰碰她的小手指，初生的崽崽那么柔软，什么都小小的。
徐文静把刚吃饱的小崽崽给她的姨姨抱，陈妩小心翼翼地接过，佑佑浑身奶香奶香的，那么小一团，一双眼应该还不会看人，但是手会轻轻地搭在她的衣服上。
“抱的姿势很标准。”徐文静夸赞。
在陈一嘉怀里还会哭闹的小佑佑在陈妩摇篮一般的抱抱里很快入睡，除了老婆奴以外新晋女儿奴陈一嘉同志对此感到深深的嫉妒。
并向陈老师认真学习让佑佑舒服的抱姿。
周聿眼里都是陈妩抱着人家女儿的模样，如果他们有了孩子，陈妩也会是这样地摇着他和她的孩子，他会给崽崽做辅食，等崽崽晚上哭闹的时候，他会抱着她，不让她吵到辛苦的妈妈。
陈妩和周聿的崽崽大名周司珵, 谐音“思陈”，珵有美玉之意，陈妩摸着下巴说, 这个名字挺好的，放大学公共课应该不会被老师点到名。
周司珵小朋友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非常白皙的小圆胖子，八斤的胖小伙, 皮肤一点都不皱, 头发茂密, 他不哭不闹, 要不是医生护士拍他，他还能继续睡。
小小的崽崽躺在婴儿床里, 握住小拳头，睡得很香。
他的父母, 周聿和陈妩则趴在小床栏杆边看他。
“他小鼻子好挺哦, 好看。”
周聿点头，这点像他, 鼻子英挺。
“眼线好长, 睁眼的时候是双眼皮。”
周聿再次点头, 这点像乖宝, 乖宝的眼睛是他见过最好看的。
“他皮肤又白又嫩, 还红扑扑的。”
周聿想，这是像乖宝和他，他们两个皮肤都很白。
初为人父的周总对着他的儿子充满好奇，只是不知道是天性还是什么, 他自动解锁了严父的身份，抱着儿子的时候，总有一点点僵硬。
周司珵又是非常懒散的性格, 他撩起眼皮和他亲爹对视，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平静得不行，半晌，大概是觉得他的父亲也没什么好看的，眼皮又缓缓阖上。
围观群众们深感诧异！
譬如明扬，他问:“周聿，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周聿扫了他一眼，明扬深沉点头:“没错了，一模一样，不愧是亲父子！”
回来度假并没有要和明扬复合的可可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周老板能记得他婴儿时候的事情？”
陈妩也觉得像，光是满月之后的性格脾气，不能说乖，只能说太乖了。
他们请了月子中心的护理和专门带崽的阿姨，都说周司珵属于天使宝宝的类型，晚上睡得多，早上要喝奶就哼唧两下，要玩就自己玩放进婴儿床的小软兔兔，虽然还是最喜欢躺在妈妈怀里看妈妈，但是对于爸爸的怀抱也不排斥。
如果文静这些朋友要来抱他，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会哼唧，但是如果熟悉的味道闻多了，还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周司珵小朋友就能让人抱个……两分钟。
小小年纪看出宁缺毋“非麻麻”。
大多数时候，他都想在麻麻的怀抱里，如果麻麻不想抱了，他就是婴儿床里最乖的崽。
而周司珵小朋友最喜欢的时间，就是抱着妈妈喝奶。
生下他是十月，现在天也渐渐凉了。
虽然房间里的温度很适宜，但是也要经常通通风。
周司珵就像个小热炉，捧在怀里的时候，他依赖地抱着妈妈，和陈妩如出一辙的眸子时不时看一看妈妈，小手则偎着他的食粮。
周聿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在护理和阿姨都不在的时候，这位周先生更加明目张胆，但是通读《坐月子大全》的周先生理论知识丰富，作为成年男性的父亲口腔与婴幼儿不同，并不适宜在妈妈堵奶的时候替代婴儿。
不过，有些方法可以缓解不适。
纸上得来终觉浅，周先生询问他的乖宝，对于那些非常简单的动作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陈妩笑得温柔:“大可不必，没这需求。”
她的崽崽胃口非常好，她没有那种困扰。
再加上，有其他器材可以帮助啊。
不需要爸爸的。
在让妈妈舒服这方面不被需要的周先生略感寂寞，扛起了纸尿裤的大旗。他们的阿姨沿请来的是文静家之前请的，属于无缝衔接，阿姨经验丰富，人也善良。
她首先教会周聿的就是换纸尿裤。
周总头一次上手，与他那表情一模一样的儿子对视，周聿缓缓要拉开周司珵的纸尿裤，周司珵皱起眉头，一副“你会吗”的表情。
周司珵小朋友开口很晚, 经过检查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只剩下一个结论。
崽崽懒得说话。
陈妩因为这个结论陷入沉思，目光缓缓移到周聿的脸上，周聿失笑, 伸手搂住自己的小乖宝说:“嗯，随我随我。”
周聿特别喜欢抱陈妩，这会儿坐沙发里都要抱着她, 闻着她香香的味道, 浑身软绵绵的。
周司珵正在翻着图画书画画, 见妈妈被爸爸抱着, 放下书，哒哒哒地走到沙发边上, 张开小手，然后哼哼唧唧的。
他今天穿的是小熊衣服, 皮肤白白的, 眼睛圆圆的，睫毛长长的, 可爱到爆。在周聿怀里的陈妩弯腰就把他抱起来。
幸好家里的沙发特别大, 三个人坐成一团都绰绰有余。
周司珵小朋友也不在沙发上走来走去, 依赖地抱着妈妈, 抬起眼正好和妈妈身后的爸爸对视。
周聿摸了摸他的头, 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这是他和陈妩的孩子。
是他们相爱的证明。
一想到这，周聿心里就满满涨涨。
- -
周司珵小朋友的开口契机是玉宝。
玉宝现在已经是一只非常大的大橘，有时候陈妩会翻看以前的照片，那时候的玉宝只有手心里的一团, 现在需要两只手捧着他。
周司珵小朋友对玉宝充满好奇，他摸了摸猫猫的爪爪，玉宝早就把指甲收回去, 任小崽崽捏他的肉垫，周司珵又去捏他的耳朵，陈妩在旁边说:“要轻轻的，玉宝会疼。”
周司珵知道什么是疼，摔跤会疼，磕到脑袋会疼，妈妈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也会疼，需要爸爸亲一亲，需要珵宝呼呼才会好。
所以他用手心去碰玉宝的耳朵，陈妩捏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玉宝的脑袋。
猫猫舒服抖了一下，耳朵微微往下垂，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
周司珵小朋友和玉宝形影不离。
玉宝是懒散的性格，周司珵不遑多让，客厅没有声音，那大概是他俩在垫子上睡着了。
本该是特别好养的一猫一崽，不过玉宝有一个特别大的毛病。
贪吃。
他太胖了，陈妩和周聿带着他看了宠物医生，最后得到一个安心食谱，每一餐吃什么，吃多少都码得清清楚楚，除此之外，还要增加猫猫运动。
玉宝不开心，玉宝蜷着胖胖的身体哀怨。
水果盘子里每天切好的水果总是无故消失，有时候陈妩和周聿都在办公，就看着某只橘猫自以为没人发现，实际偷偷地翻苹果片吃，看在只能可怜巴巴地翻个一片两片，苹果能调节猫猫的肠胃，他们就随他去了。
而珵宝则在边上一脸不认同。
小朋友知道爸爸妈妈说，玉宝不能多吃，因为多吃会生病。
所以，在苦大仇深了一周之后，在玉宝还想顶风作案时，珵宝抓住了猫猫的爪子，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单词:“不吃。”
陈妩和周聿都很惊喜，后悔没有把他的声音录下来。
而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珵宝就和开了闸门似的话多了起来，喊妈妈喊爸爸，还开始读故事书，晚上要和妈妈一起睡就爬到两人的大床上躺在中间，说:“爱爸爸妈妈。”
爱了一周之后，周先生终于忍不住了。晚上周聿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进一边的小床。
然后回到床上，抱住他的老婆，亲吻她，笑着说:“爱老婆。”
陈妩翻身坐在他身上，俯下身亲吻他的嘴唇和喉结，轻轻地说:“爱老公。”
- -
等到珵宝上幼儿园，参加了一次爸爸公司的运动会。
calligraphy研究所的春日运动会分亲子板块，一早上周聿就带着老婆崽崽到了他的办公室，这不是陈妩第一次来周聿的办公室，在还没有周司珵小朋友的时候，周聿带着老婆加班，美其名曰加班，后来就莫名其妙变成酱酱酿酿。
周聿的办公室旁边种了好几棵蓝花楹，正好是这个季节，珵宝趴在紧闭的窗户边上看着风一吹花瓣就成片成片地飘散。
周聿抱起他的崽，问他好看不好看。
珵宝点头:“好看。”
“这是妈妈高中最喜欢的花。”
珵宝抬起头，问:“爸爸是喜欢妈妈，才喜欢花的吗？”
周聿顿了一下，说:“对。”没有办法和小崽子解释，曾经他的爸爸只能做一个祝福她的旁观者，很想和她在一起，却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种花树，等花树的花开，他能得到一点点慰藉。
珵宝知道，爸爸很爱妈妈，所以妈妈喜欢的他都喜欢。
下午的运动会里，周聿和珵宝参加了两人三足运动。
这对长手长脚的周先生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不过周先生很快解决了难题，在调试了planabc后，父子俩默契万分，一往无前，冲过终点线——
陈妩在一边给他们加油鼓掌。
这时，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陈妩回头一看，是一个打扮潮流的男生，“你好，这个位置——”
“你好，请问你是新来的员工吗？我是项目部的tim。”
陈妩正要解释，就见刚下赛场的周聿抱着儿子，走了过来，周司珵小朋友出了一头汗，高高兴兴地举着奖品小恐龙喊:“妈妈——”
tim见到周总和他的孩子，诧异地回头看陈妩，陈妩说:“不是员工，我是家属。”
她将周聿怀里的珵宝抱了过来，绵柔纸巾给崽崽擦汗。
周聿比tim高出一些，tim想他是真的眼拙了，连忙向老板问好:“周总好。”周聿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放下崽崽，陈妩抽出新的棉柔巾，“老公，看我。”
一旁的tim愣了一下，撤了。
周聿心情大好，他低下头，她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崽崽有的待遇，爸爸也必须要有。
漂亮的眼睛温柔又专注，她手上的动作轻轻的。
在她收回手的瞬间，周聿终于忍不住，弯腰吻她。
“都是人啦——”她小声说。
周聿笑了笑，背过身，将她挡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别人看见，“嗯，可是爸爸想亲妈妈了，好想亲你。”
运动会结束后，公司宣传部公邮发送的运动会简报第一张照片就是周总抱着珵宝，十指紧扣地牵着陈妩的手。
滴答、滴答——
秒钟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敲打, 文静说，这样的钟声考试的时候像是在催命，同学们纷纷表达愿意众筹换钟的心思, 班主任行使一票否决权，驳回了同学们的申请。
他幽幽地说:这个钟，送走了多少你们的学姐和学长啊！
同学们:这话说得太不吉利了！
班主任好像也觉得不太对, 清咳了两声, 大意是换钟是不可能换的, 但你们可以提高做题效率, 比如，再来两套卷子。
陈妩和这样的钟声磨合了两年, 忽然又听到，她以为是在做梦, 或者, 周聿买了新的时钟。
她睁开眼想找周聿，却察觉到自己并不是睡在床上。
她正坐在课桌前, 手臂倚着微微凉意的桌台, 座位靠着窗, 窗外蓝花楹才爆出枝头, 开得不太明显, 大片的嫩芽掩在青翠的绿意里，夹着淡色的花苞。
春日大好，鸟鸣清脆。
陈妩低下头，身上是春季校服, 短袖制，领口别着一中的校徽。
课桌堆了一叠书，靠着墙, 第一本就是陈妩的数学笔记，第二本是错题集，翻开一看，一道高难度的集合题能够写满正反两页笔记。
笔记封皮上写着是高二下学期。
陈妩按了按太阳穴，想她还是没睡醒。
曾经某乎有一个调查显示，一夜梦回高考前夕能在噩梦排行榜中排名前五，脑袋空空地坐在考场上，多数做梦选手手脚冰凉脸色发白。
时钟上显示的时间还很早。
她下意识地从课桌内摸出了手机，这支手机很老旧，三年后就完全停产，但现在它还能准确地告知时间，也能登录企鹅聊天工具。
教室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抬起头，和十七岁的许溯对上了视线。
- -
一中男生的春夏制服是衬衫和长裤，衬衫一般偏大，如果骨骼不够宽长，就会显得衬衫是麻袋。
许溯不会，他个高，阳光帅气，白色衬衫只会显得他俊朗。
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臂，手指晃晃唧唧地拎着一瓶酸奶走进教室。
冷不防见到很久没见的人，还是以倒退十年的形式，陈妩愣了神。
许溯知道陈妩，林芊总是别扭地提起她，尤其是之前论坛里无聊地选校花，林芊问他，她和陈妩谁更好看，这是送命题，他不提陈妩，只说林芊好看。
但是，只要他早早到校为大小姐送酸奶，
就能见到早自习的陈妩。
她总是低着头在看书，侧脸白净。
他今天也想着，或许会碰到陈妩，因为她总是来得很早，之前碰上她，她睫毛轻闪，躲开注视，他见过这样的表情，或许，只是或许她在害羞。
到教室门口，
许溯果然看到她。
今天和以往有一点不一样，她没有在看书，反而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然后看着他，神色有点怔忪，长马尾，短袖校服，皮肤很白，五官清秀。
他也没躲视线，望向她，下意识朝她笑了一下。
许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望到她的时候莫名的开心。
酸奶瓶放在了林芊的课桌桌肚里，他转身再看，陈妩低头在翻书的样子。
他走出教室后，在窗外又看了两眼陈妩，跟上了瘾似的，不懂什么原因，他挠了挠头往隔壁班里走。
- -
分钟指针走了锐角的距离，身后有书包放在课桌上的声音。
陈妩心跳忽然加快，下意识捏了捏指腹，嗯，他也是来得很早的，她转了身，瘦削高挑的少年单手拎起椅背，往外拖，椅子脚悬空，落下也轻。
晨光穿过教室的窗，落在他发顶，他淡淡地抬眼，镜片后的黑眸，注视落在她身上，又很快掉落到桌面，他垂下眼，
“早。”
“早，周聿。”
她没有转回身，周聿拿下书包，又低头看着她。
他喜欢的女孩好像很开心，眼睛在笑。
周聿抿唇，他进教室前，在走廊见到许溯，她是因为这个开心？
周聿不愧是大冰山。
明明昨晚还搂着她的腰，紧紧和她贴在一起，在耳边说羞人的话，乍然见到高中时候的他，陈妩托着腮神游，不怪她看不出啊，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喜欢她的样子。
冷淡。
- -
快到早读的时间，教室里人多起来，把作业交到第一排后徐文静推了推眼镜:“昨天那题我也不会，问周聿吧。”
陈妩不记得昨天是什么题目。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她接过徐文静的笔记本，是一道解析几何。
可是她连公式都忘了。
陈妩深觉不妙，如果这个梦要持续到高考那她等于要从头学一遍高中数学。
两人转过身，周聿不在位置上。他现在的同桌已经换过一次，叫何初，恨不得长出八条手来抄作业，被抄的作业本被他死死摁在手心里，一看笔迹，就是周聿的。
周聿接了水回来。
徐文静把作业本往他桌上摊开，问:“周聿，这道题会吗？”
周聿扫了一眼题干，应了一声，陈妩手里拿着笔记本，但没水笔，他适时地递过来一支，她接过来，一边听一边记。
好在基础打得牢靠，陈妩以为会和听天书一样，但周聿一题讲下来，唤醒不少记忆。
陈妩撑着膝盖喘气, 手指都发白，忽然面前出现一杯水。
她抬起头，男生的脸很熟悉, 可是她叫不出名字了。
陈妩缓缓直起身，男生咧开嘴，她却看见男生身后的周聿, 他的手中捧着两杯水, 碎发遮住眉眼, 神色淡淡, 看着这边。
“谢谢，不过已经麻烦周聿帮忙拿水了。”她朝同学礼貌地笑了一下。
周聿注目所在的方向, 她在和别人说笑，低头, 手里的两杯水是多余, 运动鞋的方向转弯，身前却多了一个人。
“怎么走了呀？”
已经恢复粉色的脸颊, 盈着笑意。
她仰头望着他, 从他的视线, 能看到她额角碎发黏着一点点汗, 鼻尖挺翘, 唇色红润，像是擦了唇膏一样润。
陈妩轻轻笑了一下:“我以为是给我和文静的。”
“是给你们的。”
他忽然开口。
喉结上下滑动，他把两杯都地给她，她伸手接过, 可能纸杯太小，她微凉的指尖擦过他手背，指腹和手背碰到酥酥麻麻的, 周聿心跳加快了一秒。
陈妩抿了一口纸杯，“等你跑完，我也给你拿水，好不好？”
她好像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周聿看了她一下:“麻烦你了。”
她捧着小纸杯给了徐文静，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两人聊到什么她眼睛弯成月牙。
“看什么呢？”何初顺着周聿的方向看了看，眉头锁着又转回来，“看陈妩和徐文静？”
“没有。”
“哎我说，她们什么时候让你拿水的啊？程杨刚刚郁闷死了，说为什么不是他坐陈妩后桌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周聿:“他成绩不行。”
“和成绩有什么关系。”何初嘟囔了一句，老师已经喊男生上跑道了，两个班级的男生打散分两批跑，“啧啧，许溯还真受欢迎啊，几个女生都不走，就等着看他。”
周聿转过头，陈妩和徐文静也倚靠在栏杆边，捧着纸杯聊天。
相邻两个班的同学都认识，除了班级靠得近外，老师基本同一个。
譬如语文王秀梅老师就是带他们两个班，大部分老师精通语言艺术，在1班说你看看2班完成作业质量多好，在2班敲黑板让他们学1班的学习态度，然后共同给予“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光荣称号。
也因此，两个班级知道对方班级里学霸哪位。
程杨的视线跟着陈妩动，张晟叫他别看了，都要跑步了还看什么。
不只是女生不喜欢八百米，男生同样不喜欢一千米的。
程杨说:“陈妩去给周聿拿水了。”
张晟:“人前后桌你帮我我帮你不是正常？”
程杨想了想，也是，再次感叹为什么他没坐陈妩后面，明年就完全分班了，陈妩选文，更没机会。
操场口簇拥着一群女孩子，围在当中的是林芊。
她捧着许溯的水杯，一声一声喊着“许溯加油！”
徐文静扫了眼陈妩，陈妩视线完全没在林芊身上，她闲散地望着跑道，注意力随某人的轨迹移动。
“哇啊——”
跑道上，第一梯队的男生开始冲刺，许溯一向跑得快，衣角被风吹起，一旁林芊的呼声也越来越密集。
最后一秒是许溯和周聿同时过了线。
徐文静说:“周聿也跑挺快的啊。”
跑步的时候，他们都解了衬衫，里面是校制白t，刚才风撩起衣服，白t贴在腹部勾勒出结实的形状。
陈妩比谁都知道周聿以后的身型会有多好。
虽然这时候，周聿比以后清瘦很多。
“周聿。”
他没休息，过了跑道径直走过来，摘下鼻子上的眼镜，接过小纸杯，喝了两口后向她道谢。
男生走过来时，夹着热气，身上有他自己的味道。
每个人都有特殊的气息，陈妩闻着熟悉的气息下意识脸有点热。
周聿也没走，他低头看着她。
他冲过终点线，第一眼就去看她，原本以为陈妩盯的是许溯，但没想到和她视线对上，她在望着自己。
这个认知令人悸动。
他怕自己猜错了。
风吹过树叶哗哗，阳光穿透，光影摇曳，清隽的少年和清纯的少女立在一起，本来就是一道风景线。
许溯的视线落在这边，却并不觉得这画面有多好看。
“许溯，你在看什么啊？”
林芊不高兴地抿唇，扯了扯许溯的校服，“不是要去打篮球吗，你看他们干什么啊。”
许溯魔怔了，看到这两人站在一道，下意识想去分开他们。
他转头，朝林芊笑了下:“没什么。”
“应该是谈恋爱了吧，”林芊一直觉得陈妩很有威胁，因为许溯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喜欢长这样的女生类型，如果周聿和陈妩在一起就好了。
许溯下意识否认:“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都是学霸。”
林芊不想和他在讨论陈妩的事情，她撒娇地拉着他:“快走啦——打篮球去！”
这节体育课跑完步是篮球课。
体育馆一前一后竖立篮球架，左右两边则只有墙上的篮筐，体育老师带着学生练三步上篮。
医务室弥漫淡淡的说不清是消毒水, 还是酒精的味道，也可能是两者气味混合，进去的时候穿白大褂的老师正聊天, 见两个同学一道过来，以为伤到哪了，一看, 是手擦破皮, 还是男同学擦破皮。
老师摇摇头, 边给周聿清理伤口, 一边笑着说:“这点小伤还要陪着来啊，一个人来不就好了？怕疼？”
周聿:“……没有。”
可能除了班主任, 其他老师都喜欢对学生插科打诨，医务室老师是个卷头发戴黑框眼镜的老太太, 这会儿眼镜往下拉了拉, 眉头八卦地挑起，盯着陈妩:“女朋友啊？”
陈妩愣了一下, 忙摇头, 两只手一道摆起来:“不是的。”
“哦——”
老太太蘸了碘酒, 姜黄色的棉芯摁在破皮的地方, 没两下就好了。
老太太把棉签扔进医用废品箱, 下巴朝周聿身后扬了扬:“你同学蛮关心你的哦，一直看着我帮你上药。”
冷不防被点名，陈妩有一瞬慌张。
明明她都不是高中生了，可是——
她下意识去瞧被打趣的主人公, 啊，他的耳朵爆红。
果然不管是十年后沉稳的周总，还是十年前青涩的高中生周聿, 都很容易羞涩啊。
有了对比，
陈妩脸反而不热了，周聿他羞涩地都不敢转头诶。
这可比十年后那一位，一边脸红，一边亲吻她，在她抓着他的头发时，笑着说解渴的那位脸皮薄多了。
不能想啊。
不要想。
老太太兴味地打趣:“一个赛一个脸红。”
这次周聿转过头了，换陈妩心里有点不能见人的小心思，侧过脸。
他的视线清凌凌的，直直的。
好一会儿才转回去。
像是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窘态。
又像是只是好奇她为什么脸红。
- -
等两人从医务室出来，体育课已经下课，回到班级，前一秒还吵吵闹闹的，静了下来。
一双双求知的镭射灯——眼睛，跟装了自动定位系统一样，紧紧追着一前一后，表情淡淡，无事发生的某两位。
就连徐文静也挑起了眉头，起身，让某人坐进去。
然后，撑着下颌，盯着左边的陈妩看。
陈妩望了眼课表，碎发落在耳边，手在桌肚里不知道摸索些什么，碎碎念:“下一节物理，嗯，我的书呢。”
“桌角十点钟方向第二本，你中午就准备好了，陈同学。”
她顿了下，双手抽出物理书，
“哦，在这里。”
徐文静眼睛微微眯起，落在对方杂乱无章地翻页动作，好整以暇:“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中午刚翻过一遍第二十七页，一个小时的体育课之后，就忘了吧。”
陈妩呼出一口气，忽然转过头，颊边绯红得不行，
怕被人听到，还得压低声音:“徐文静——”
软软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徐文静好整以暇地挑挑眉，伸出手帮她把物理书翻到第二十七页，“所以，我的同桌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她和周学神什么情况？”
陈妩毫不犹豫:“没有情况。”
起码现在没有的，清清白白。
徐文静和陈妩两年好友，当然知道她什么样，见陈妩这样斩钉截铁地否认，一时打消了怀疑，难道单纯是陈妩被乐于助人的周学神救了之后“知恩图报”？
徐文静敢问陈妩，何初却不大好问周聿。
他刚坐周聿旁边不久，还没和学神建立起狼狈为奸的同桌情谊，何初私以为绝大概率也是建立不起来的，周聿太冷了，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虽然他好奇地抓耳挠腮的，甚至班级里已经有不少同学企鹅私他内幕，但是，他根本没察觉出两人有什么特别的啊。
眼看有人要用明早食堂，千年难遇，一遇就是排队三十分钟的香酥鸡贿赂他，何初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沉稳地靠近他的同桌。
“周——”
“叮铃铃——”
就，上课了。
何初自闭了。
他注定与香酥鸡无缘，这是他的命运他了解。
上课了，物理课的老师是个和蔼的小老头，讲课风趣幽默，声调抑扬顿挫，但凡有人敢睡，他就敢唱音乐剧，念经一样的音乐剧。
周聿从来不开小差。
除了现在。
她侧过脸看风景，粉黛绯云从脖子漫上耳垂，耳垂小小的，红得和石榴粒似的。
她为什么突然牵住他的手，不是喜欢许溯吗。
又为什么一定要关心他，拉他去医务室。
少女清薄的背立得端正，手肘撑着桌面，肩胛骨纤瘦，长马尾垂在身后，隐约可见一截雪白天鹅颈。
她的耳垂已经没那么红。
忽然教室安静，物理老师的停下讲课，周聿若无其事地望过去，却和物理老师看了对眼。
他:“……”
“看黑板哈，知识点不在前桌后脑勺上。”
徐文静转身和何初的试卷交换, 回头一看，陈妩还没换，提醒她:“换试卷批改。”
陈妩:“嗯。”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如果有人眼睛装x射线的话，讲不定能看到陈同学内心的小人正在面无表情地敲木鱼，笃笃笃——
静心、凝神、我不尴尬、我很好。
只要她镇定自若, 谁都别想她尴尬。
而在周聿的眼里, 陈妩僵硬地转身, 视死如归般放下试卷, 沉痛地转身回去。
他低头看了看试卷，伸手, 轻轻地点了下陈同学的肩，陈同学转过头, 从容大方地发出询问:“嗯？”
“我的试卷你没拿走。”
陈妩默然。
低头, 抽试卷，转身, 一气呵成。
周聿唇角微微扬了扬。
随后低下头, 只是。
红笔顿在只列满公式、画了草图的答题空白处, 他抬起眼, 前桌的女同学连背影都写着僵硬, 他哑然失笑。
随后，他换了铅笔，将解题过程一步一步写了下来。
物理老师的最后一句话正好和下课铃声一齐响起来，
前后桌把试卷交换回来, 周聿的试卷用红笔画了五个勾，陈妩的试卷呢，她想, 万一周聿打五个红色大叉叉，她就一天不要睬他。
展开试卷，没有大红叉叉，只有字迹工整的解题步骤。
而在试卷最下面，铅笔写着一行字:不会的可以问我。
陈妩紧紧捏着试卷，绷紧的背放松下来，同时，又好像拿的不是卷子，是一颗糖。
等到何初和文静都不在，她转过身:“周聿，我加你一下企鹅好不好。”
周聿正在看书，闻声抬头:“我们加过的。”
他眸色清澈，陈述事实。
“啊，我回去翻一下。”
“名字的首字母，你如果——等我一下，”卡了半拍，周聿低头，从桌子里拿出手机，同样学生党便宜的手机类型，“我发信息给你。”
陈妩忙拿出手机，他发了一个企鹅的自带表情，一个粉色的小兔子。
- -
体育课“英雄救美”的一幕并没有就这样被悄悄隐匿，同学们没有在班级里讨论，可是，没有老师的班级企鹅群里忽然有人匿名冒了泡。
“所以，谈了吗？”
跟开了闸门似的，等徐文静看到的时候已经上了上百条，别看这群优等生面容端正，认真上课的样子。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她举起手机:“从实招来啊，陈妩。”
陈妩摇头，把物理和化学两科放进书包:“真的没有，好了，我先走啦！”
一转身的功夫，陈妩连影子都不见了。
徐文静愣了愣，今天她怎么走这么快？
无论是梦境也好，还是真的回到了这一刻。
她一路快走到车站，乘上电车，熟悉的老旧的街景从车窗外打马而过，一些十年前的店家，十年后依然在，但更多的店家位置，拆了一轮又一轮。
回程会比胡同多两站，也比早上去学校时人更多。
电车在红灯前摇摇晃晃地停下。
她忍不住想怎么是红灯，快一点。
如果是梦的话，她想起码能够见一面。
下了车，她沿着熟悉的路走得飞快
白色的跑鞋从快走，渐渐小跑起来，穿过狭小的旋转门，绕过停车棚，她在第十栋老式公房的绿色铁门前驻足。
钥匙没有办法精准地插进锁，在铁锁口前颤抖，好几息后才准确地磕碜地钻入锁孔，向左旋转，老铁门轰地一声弹开一个锐角的弧度。
陈妩拉开门，老式公房的水泥楼梯窄窄的，每一级高高的。
外婆就在二楼。
陈妩走上楼梯，越靠近二楼，越是不敢走快。
这是不是“近乡情怯”，因为太想见到，做梦都想见到，所以反而不敢向前呢。
这一次她平稳地插入锁孔打开了门。
门打开，夕阳的光自纱窗倾泻，屋子里其他地方是微暗的，只有光束起来的那一块梯形，覆着晚霞的光，陈旧的布置静静地躺在那儿。
熟悉的糖醋小排香气迎面扑来，勾起肚子里的小馋虫，食指大动，味蕾的记忆苏醒，也香得人眼睛红。
“外婆，我回来了呀——”
“囡囡回来了啊，洗手吃饭了。”
她走到厨房间的门口，记忆里像是被每一天的新事物覆盖之后被迫褪色的身影重新清晰起来，她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外婆。
像是试探，又像是害怕。
小心翼翼地从背后，低下头，下颌依赖地靠在外婆的肩上。
糖醋小排的酸甜，混杂厨房不算好闻的油耗味，还有外婆身上淡淡的她的味道，温热的体温。
记忆排山倒海地拍来，龙卷风一样，势必要将人席卷。
就在要把人狠狠砸趴下前，
平静下来，想被捋顺了毛，
定睛一看，
外婆挡着呢。
外婆稳稳地掂着勺，闻声转过头，笑一下，露出不太齐缺一块的牙齿，“要养成爱干净的习惯，囡囡去洗手。”
小苏打溶液倒入柠檬气泡水涌出来巨大的膨胀泡沫冲到了嗓子眼。
又酸又胀。
如鲠在喉。
陈妩笑盈盈地应了一声。
脚步轻快地走出厨房间。
可进了卫生间，拉上推门，双手撑在盥洗台上，对着镜子里的已经忍不住的自己。
车窗倒影, 高个子男生缓缓放下拉着书包带的右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车窗外下起雨，密密细雨划过车窗，车内车外温度差, 车窗起了白雾。
只在白雾里也看见少年少女眼神试探，一触即分。
车厢里吵吵闹闹，唯独这一块车窗前仿佛响起某些诙谐恋爱的bgm。
伫候在左边的少年手心握了握, 拉着吊环, 余光注意着右边的少女。
冲了个趔趄的电车平稳行驶, 左右的行人抱怨着, 又低头玩手机，谁都没想到第二次刹车来得那么快。
伴随着一阵国粹,
刚才拎书包带的那只手，绕过书包勾住女孩的右肩, 手心的温度透过衬衣灼熨肌肤, 他稳稳地扶住她。
惯性使然，
她不轻不重地砸进他的怀里。
搭在她右肩上的手顿了顿, 又将她往他身边紧了紧。
衬衣上的皂香, 他身上的味道肆无忌惮地乱撞, 撞进心扉, 叩叩敲门。
他紧紧抿着唇, 右手仍然僵硬，下颚绷得紧紧，面色一如既往淡定，唯独脖子到耳垂红成一片泄露少年的心事。
“周聿。”
“嗯？”
“你是不是要到站啦。”
“嗯。”
过了一会儿, 他说:“天黑了，我送你。”
“哦。”
高中生时的周聿和陈妩常常坐同一班电车，她知道他会早两站下, 他却只会在早上的电车里知道她在前几站上。
人潮挤来挤去，模糊成背景，伴随晨光熹微，只有她皎洁的侧颜格外清晰。
两人在同一站下车，都打起伞，沿着路边一前一后地走，淅沥沥的小雨在路灯下发着光，路边的爬山藤晃晃悠悠随风摆动。
小雨打在伞上，怦怦作响。
她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和他的并成一排，只看影子，他们肩并着肩，垂着的手心相贴。
这一段路好短。
陈妩记得前几天还没有那么短的，一会儿就走到了。
走到旋转铁门前她转过身，周聿不紧不慢地停下脚步，他比她高，垂着眼望她。
少年的他眉眼仍夹着青涩，下颌弧线干净却没将来那么锋利。
春日的雨势来时细密，去时也悄悄。
她走近他，伸给他一个小拳头。
周聿瞧了一眼，摊开手心，柠檬色透明玻璃糖纸包裹着的小颗水果糖轻轻落入掌中。
“我今天多吃了一点糖。”
她声音轻柔。
可是却是他多得到一颗糖。
“周聿，明天见。”
他望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涌起一股冲动，想为她将碎发别到耳朵后边，握着糖的手心紧了紧，最终没有动。
“明天见，陈妩。”
- -
到了高二下学期，学生竞赛多了起来。
与此同时，高二年级的学生在高中的最后一次篮球比赛悄然到来，金老师大手一挥，全班同学一起去应援。
下午体育课，体育馆里被摆上了五大排的长椅，正对着篮球比赛。
陈妩和徐文静坐在第三排。
徐文静对体育比赛一向不感兴趣，手里握了一本考研英语词汇，她好奇的是陈妩腿上翻开了物理练习册。
篮球比赛一学期一次，上两个学期陈妩每次都看得认真。
“这次不看了？”
陈妩翻过一页画了个红色的标记，抬起头:“开始了吗？”
徐文静摇头。
赛场上是班里的五个男生对隔壁四班，许溯就和发光体一样，在十个人的场地里帅气地很瞩目。
林芊坐在第一排，手里握着许溯的水杯和毛巾。
很快比赛开始，陈妩记下最后一个解题思路合上练习册。
许溯的动作敏捷，跳得又高，手里拿到篮球后不假思索三分投篮，空心入框，观众席上响起一阵轰鸣欢呼。
刨去了曾经的暗恋心思，也不得不肯定现在的许溯闪闪发光。
他是那么阳光，炙热，像一枚太阳一样能燃烧整个篮球场。
陈妩平静地客观地得出这个答案，许溯最耀眼的时间就是现在，她曾经不断追逐的原因有多少是沉湎于仅仅是高中时期的他。
“考完试了？”
“嗯。”
说完这一字, 少年面露一丝懊恼，视线扫过篮球场的人，最后落到她身。
陈妩望他, 嘴角弯了弯。
周聿好闷哦，大冰山。
她向前踏出一大步，眼睛弯成小月亮:“想不想看他们的篮球比赛？”
周聿摇头。
“好巧, 我也不想看了。”
少年扭过脸, 睫毛垂下, 声音温温的:“是不是我打扰到看他比赛——”
“看谁比赛啊？”
周聿抿了抿唇。
“只是给班级加油啦, 等我一下。”
少女转身小跑跑回观众席，蹭蹭蹭跑到第三排拿了书本, 又朝他走过来，周聿握紧了紧紧盯笑靥如含苞待放花朵一样的她。
她为什么忽然不看比赛了, 因为他吗。
少女比他矮一头多, 他低头就能瞧见小小的发旋，额头光洁, 他不由自主, 转身跟在她的身后。
某陈学和某周学明目张胆离开, 完全无视了身后观众席学一堆幽幽的视线, 徐文静食指推了推眼镜, 面对周围学的八卦眼一脸淡定，只是等人不看她了，嘴角冷笑，陈小妩, 呵呵。
篮球场，
许溯小跑的步伐缓缓慢下来。
他望向一前一后走出体育馆的两人，忽然毫无来由, 升起一股极度的恐慌。
“兄弟，发什么愣啊！”明扬双比话筒大声喊他。
许溯迟钝摇了摇头，“嘶”了一声，他抚太阳穴，甩了甩头。
“喂！许溯！”
许溯抬起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然而下一秒，队友脱的篮球狠狠砸到篮板，没进筐反而弹出来，结结实实砸在许溯头。
“许溯——”
天旋转，许溯识一片漆黑。
- -
回到教室后，陈妩自然而然将刚才练习册标记的，不理解的题摊开。
周聿从笔袋拿出一支笔，又抽出草稿纸，扫了一眼题，受力图就流畅画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讲解题目，她侧脸白净，视线在草稿纸，听得认真。
没听懂的，她会再他一遍。
周聿听她柔柔的声音，耳朵酥酥麻麻，想她可以多几道题。
不一会儿去体育馆的学三三两两回来了，陈妩从初的位置起身，坐到自己的位置。
然而她刚坐下，周聿身边的位置坐下另一女生。
陈妩顿了一下。
张星云坐到周聿身边，还拖了下椅子离他靠得近，陈妩目测了一下，比她刚才和周聿坐一起的距离还要近。
张星云双托腮，笑嘻嘻说:“周聿，我这两道题不会，教教我呗？”
周聿下识先去看了眼陈妩。
只见平时都好脾气温柔的女生此时面色平静，只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眼，就缓缓转过身，低头开始做业。
纤薄的背挺得笔直。
周聿眼藏了一点点笑，他抽出铅笔，在张星云的题目边几字。
陈妩握笔，背对身后的两人。
她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不过是给学讲题，不过是这女学恰好对周聿有一点好感而已。
而且她又不是真的女生，为这点小事吃醋什么的——
兔子耳朵竖得的。
兔子牙齿咬唇，还是有点在。
张星云刚才进教室就看到陈妩和周聿坐在一道，看是在做题。
周聿这人冷淡，少和别人聊天，是他又人好，只要有题他他都会教的，以前也一直是这样。
他和所有人都有距离感。
她也没有觉得周聿和陈妩之间有什么默契，最多是学霸和学神的题目讨论罢了。
所以她想等考结束之后再和周聿表白试试看。
可是最近，他们两人突然好像熟络起来。
先是周聿为陈妩挡球，接是周聿回体育馆，陈妩直接就朝他走出去。
她忍不住了，总不能还没努力过就看偷偷喜欢的男生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吧。
张星云想东想西，直到周聿喊了她的名字才缓过神，至于周聿说了什么完全没听到——她有点不好思，
“周聿，我没听明白，能再和我说一遍吗？”
周聿说:“知识点我在卷子了，题目不难，可以复习一遍知识点再做。”
“哦哦，谢谢。”
张星云仍没有拿卷子离开，就在初的位置解题。
直到初随吵吵闹闹的学一道回来，张星云才拿试卷离开。
到了下午下课，晚自习前，张星云又坐在了初的位置，初倒水回来看到这一幕，视线忍不住往前座飘，陈妩老佛坐定般仍在认真做业。
视线转到周聿身，他捏水笔，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前方。
初以他多年没收亲妹霸总小说的经验保证，周聿不对劲了。
他的学神桌不对劲了。
初将水杯放在课桌，还没说话呢，张星云起身收起试卷，开开心心说:“坐在学神旁边就是好啊！”
周聿照旧把她送旋转铁门这, 等她进小区再走。
只是她还没进铁门，
拎着菜篮子的外婆笃悠悠地和楼里另一个太太一道迎面走过来。
徐阿婆认识陈妩，瞅瞅陈妩边的高个男生, 瞪圆了眼，乖乖，不会谈恋爱了吧。这可是他们楼栋每晚打小孩必定提一嘴的“家小孩”, 怎也早恋了！
外婆愣了下没做出反应, 徐阿婆先锁紧了眉:“阿陈啊, 这是同学啊, 还是？”
陈妩还没说出话，周聿先沉着声说:“同学, 顺路。”
陈妩闷笑。
徐阿婆完全不信，准备了一肚子苦口婆心, 就听周聿朝着李仁萍喊外婆。
徐阿婆的话卡在喉咙口,
徐阿婆问李仁萍:“你认识这孩子？”
外婆一开始也有点不敢认，因为这孩子和之前差太大了。
算算也有年时间了。
印象里还是个小小的, 瘦瘦的, 坐楼道底下话没句, 这会儿高马大, 比她家陈妩高出许多来。
“周聿啊？”
男生又喊了一声外婆。
外婆很高兴,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直接和陈妩说让周聿一道回家吃饭，今正好买了鱼。
周聿下意识看陈妩，这件事他没和她说过, 怕她以为自己瞒着，不高兴。
陈妩果然问了，但就问了一句怎认识外婆的。
脸上的好奇也很短暂。
周聿松了口气, 他什不瞒她，哪怕不是什坏事。
- -
平时祖孙俩菜一汤就够了，今周聿来，外婆地多做了一道荤菜，她见周聿现在这样挺欣慰:“周聿，你爸爸好点没？”
她带着陈妩年前就离开那片胡同，没再回，看这孩子现在高高大大的，以为他爸幡然醒悟有了责任心。
周聿说:“他一年前走了。”
外婆愣了下，和陈妩面面相觑。
陈妩让外婆赶紧坐下，她盛饭，周聿原本拘谨地坐着，见陈妩走了，连忙跟在她后面，狭小容纳一个走动的厨房间顿时“前方拥挤”。
陈妩转过，对上周聿的目光，忍不住笑:“你进来干什呀，那小的地方。”
“我来拿碗和筷子。”
周聿接过陈妩手里满满的只碗，他手大，拿起来不费劲。
外婆本来没往那个地方，徐阿婆回来的路上还不赞同地说你怎同意你孙女早恋，她的外孙女她知道，一门心思只有读书，哪里会早恋。
可刚才看着有点像那回事，周聿这孩子上趟她家，紧张地跟上门似的。
外婆狐疑地看了眼，不太确定了。
周聿端着只碗按顺序先给外婆，然后是陈妩，再是自己面前，还乖乖地说谢谢外婆。
她外孙呢，陈妩和平时没样，斯斯文文地吃饭。
俩孩子的表现南辕北辙，这可让外婆伤脑筋，看着又不太像了。
饭桌上外婆问了周聿好些事，一问一答，陈妩就在旁边听着。
她垂着睫，忍不住起将来的周聿和她扫墓时说，那时候他很抱歉。
抱歉的原因他说了很多，陈妩却觉得这根本不该道歉，因为他不知道。
她不愿意示弱这些，以没有知道。
“，说定了，就来我家吃！”
外婆中气十足，把陈妩从思绪里扯出来，她没白怎话题就从周聿读书很好扯了来家里吃。
“你在家自己弄又没什吃的，这哪里能行，我们家陈妩胃口小，吃不下放第二不新鲜，外婆让你来你就来。”
陈妩懵懂地看看外婆，又看看周聿。
就见周聿点了点。
饭后周聿勤快地收拾碗筷，这倒是和后来的他如出一辙，外婆在外边开着电视看戏曲频道，厨房里，周聿洗碗，陈妩放碗，配合默契。
等第二来，周聿带了伙食费，外婆不肯收，但是也拗不过周聿。
本来就小的客厅，餐桌只用来吃饭的。
了周末变成了写字桌。
他一大清早就来了，陈妩还在睡懒觉，就听见外婆笑得合不拢嘴的声音，一口一个“优秀优秀，她物理数学不行，你能带带她最好了！”
闭着眼知道周聿来了，他就是家孩子。
卧室的门打开，一脸睡意的陈妩已经换了t恤和长裤，比春夏校服的袖子还长。
却让觉得更亲密。
外婆把客厅让给个学生做作业，回自个房间里看电视。
桌子上放着油条豆腐脑，豆腐脑是用塑料杯子装的上面封了一层膜，周聿拿餐巾纸捏着吸管往薄膜插了口子，顺手便移她边上。
陈妩发乱乱的，嘴里还吞着油条，她说:“你看我了。”她现在肯定不好看。
周聿笑了声。
“嗯，不看你。”
说是这样说，少年的脸皮日益变厚，仍然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嚯，得寸进尺。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鼻尖挺翘，一手捏着油条，一手握着豆腐脑，很普通的吃饭样子他觉得乖巧，怎看也看不够，心像沐浴温泉里，四肢百骸舒服。
等吃完了，嘴唇红润润的。
陈妩还在找纸巾，男生就递了过来。
“我有手可以自己拿的。”
周聿说:“嗯，我知道。”
陈妩:“……”你知道什呀，我是你的崽吗！
哦，好像他的崽还没有她的待遇。
吃过饭就写作业，有周聿在的确帮了大忙，会考如果得一个b就和奖学金无缘，虽然她不能像周聿这样拿第一档，但是第档也很有用。
周聿在的话她可以很快就把功课补起来。
等外婆走出房间视察，就见她的外孙女和小周聿面对面坐着，埋在做作业，非常认真，半点没有逾矩的行为。
外婆满意极了。
等了晚上，陈妩还在拼物理题。
这一次是外婆过意不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外孙女就是太要强，譬如现在，陈妩沉醉在学习里，还不断地问周聿问题。
已经八点了，周聿也要回家休息啊。
温和的春风只吹了一个月就潮热起来, 学校里的花树被热风吹熟，各种草木的味道日益浓郁。
光是日光过分旺盛已经足以形容悄然褪色的春季，初夏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一。
期中考试陈妩进步很大, 原本稳定在年级前五的成绩，这次一跃进了年级前三。
“枉费你天天熬夜。”
教室外走廊，徐文静和陈妩一抱了一沓作业本, 细细碎碎地聊天。
陈妩也觉得神奇, 在记忆里, 是很努力的, 却没有像现在学得那么快，看到题举一反三的本领强了少。
“希望下次能进前二。”
陈妩斗志昂扬。
徐文静一点客气:“前二算什么, 来前追我。”
“行，等着哦。”
徐文静就笑。
坦坦荡荡的, 一点都隐藏野心。
像他们班那个和成绩差多的书袋子, 考试前总说“哎呀今天没复习”，考试后“考砸了完蛋了”的话, 等成绩出来排名靠前又“运气运气, 一点书没看”。
果是挂着俩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 真信了他的邪。
“过数学还是行, 这次数学失分多, 等物理会考结束后要多刷专项题。”
徐文静数学可以，但是这次没提这一茬，只冷笑一声:“嗯，然后问你后桌吧。”
陈妩胳膊碰碰, 忍住笑:“你声音听，我也很喜欢你给我讲的。”
徐文静刨根问底:“谁听？”
陈妩:“……”
徐文静:“呵。”
唔，有个爱吃醋的朋友怎么办。
忽然, 徐文静轻咳了一声。
陈妩愣了下，顺视线看，对许溯正倚着外墙，手臂搭在栏杆上，侧过脸看着们。
下一秒，许溯朝们走过来。
徐文静一脸莫名，陈妩迎着目光，摇了摇头。
抱着作业本往左边走，迎而来的也往和同的方向移动，避无可避地站在前，以许溯要和说话。
出乎意料的，许溯直接搬过手里的这沓作业本，速度快到避闪及。
陈妩疑惑:“诶？这是我们班的作业本。”
许溯飞快地看一眼，低声说:“我帮你们搬进去。”
他止拿了的，连徐文静的也一并拿过来。
徐文静和陈妩觑。
这场看上去怪诞又说明白。
徐文静问:“同学，你什么要帮我们搬作业？”
站在前的男生说:“助乐。”
当许溯走进三班教室的时候，班级里静了一瞬。
还在班级里的同学的目光，在许溯和林芊身上疯狂打转，灼热实质，一个个都和恨得钻进猹田的瓜一，炯炯有神。
班级起哄声太大，周聿抬了下眼。
许溯刚作业搬上讲台，徐文静和陈妩跟在后进来，有说有笑。许溯没马上走，他叫住了徐文静，知道说了什么，徐文静摇摇头。
陈妩径直回到座位，许溯的视线就跟着的背影一道飘了过来。
周聿坐着挺直，握着笔，沉默地看着这。
然后，当陈妩在他身前坐下时，身差的空间被遮挡。
周聿放下笔，静静地迎向许溯故作无意的视线。
- -
“他怎么突然帮我们搬本子？助乐我信。”
“估计来看林芊的吧。”
陈妩随便回了一句，迟迟等到徐文静的回答，抬起头，徐文静若有所思地望着。
陈妩笑出声，“干嘛呀，这看着我。”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徐文静忽然靠近，问得轻轻的，以保证后桌听到。
陈妩笑了下，也压低了声音，“原因，你知道吗？”
徐文静愣住了。
半晌挺直了身体，幽幽地回望了一眼在坐在后的周聿，“呵。”
周聿被徐文静看得有点莫名，他下意识去看陈妩，却见笑得眉眼温柔，像是说到什么笑的事情。
周聿也忍住弯了弯唇。
徐文静摇头:“没救了。”
等因沉迷论坛吃瓜导致期中考试成绩太行的何初从办公室出来，就见周聿浑身跟开了花一春意盎然，当然这只是夸张说法。
实际是，只要周聿没板着一张脸，就是春天到了。
同的，陈妩也笑得挺开心。
唯独徐文静——
何初憋出猹的本性，连忙问了句:“怎么了怎么了？”
徐文静:“饭点到了。”
何初兴致勃勃地问，消化了一阵，忧郁地坐下了。
- -
从那天起，早上，陈妩的桌肚里会出现一盒牛奶。
将书包往里塞的时候，里头被卡住，这发现的玻璃瓶装的牛奶，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
玻璃瓶上贴着外文标签。
周聿暑假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冰柜里有放这的牛奶，一瓶就很贵。
玻璃瓶被细白手指捏着，怎么看都很合适。
一股涩意直冲心门。
周聿的手指觉地蜷紧。
陈妩仔仔细细看了标签上的日期，将牛奶瓶放在桌角。
- -
等到快上早习，同学都来了。
徐文静奇地看了眼桌角的牛奶:“你现在喜欢喝这牛奶？”
“是，别放我桌肚的。你要要喝？”
“你又是知道我爱喝牛奶。等等，谁放你桌肚的？”
“知道啊。”陈妩转过身，问何初:“何初，你想想喝牛奶，没开过的，我看了日期是今天的。”
班同学你推我、我推你地笑闹散去, 到楼梯口，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略显古怪的个人。
“许溯不找林芊，找陈妩干么？”
“这不显而易见的吗！”
“可陈妩唔——你拎着垃圾袋还捂我嘴！”
日薄西树, 微凉的风消去初夏的暑意。
面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拉得格外的长。当躺在床上记起不知道梦还真实的记忆时，终解突如其的熟稔感自哪里。
随着事情一一应证,
许溯做的第一件事林芊分手。
第二件事, 解决许山的秘书。
的母亲许山离婚后, 许山整个人消沉下去, 郁郁寡欢，暴躁易怒, 每个护工留不到一个月就提出离开。
最后得病，迷迷糊糊着梦话, 要张翠回。
许山自私一辈子, 以为身边的人该绕着转，临终前才幡然醒悟, 流着泪许溯, 可以的话, 把陈妩追回吧, 她个好女人。
许溯不觉感人, 只觉得讽刺。
追不回陈妩，她周聿有孩子，先一个男孩，过年, 还有一个妹妹。
听男孩特别聪明，小小年纪就会跟着周聿学编程。
又听女孩的性格比父母都活泼，可爱极。
每一次看明扬朋友圈里的合照时, 周聿总搂着陈妩，可真幸福。
- -
许溯掀起眼皮，直直地望陈妩，她眼神不解，下意识的反应很明显，她望眼周聿。
都想笑。
“陈妩，我有事情想问一下你，可以单独聊两句吗？”
陈妩落落方:“单独吗？就在这里可以吗？”
许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要确认么。过一会儿，浅浅笑下:“就耽误你两分钟。”
她犹豫一下，周聿么，周聿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许溯闭闭眼，敢确定，曾经的陈妩周聿在高中的时候一点关系都没有。
- -
就走到楼道。
楼道当中打通，通往两边教学楼，少女时期的陈妩很瘦，学校短袖衬衫挂在身上，像树梢刚长出一茬的嫩叶，一阵穿堂风就能吹跑。
眼前的少女并不避讳，眸子清澈，眼里有淡淡疑惑。
许溯想，不猜错。
如果猜错，那现在的陈妩还只高中生时候的她，没有经历过的恋爱、婚姻。
但陈妩，高中时期她暗恋很久。
怎么解释她有关的一切都不一样。
为么她周聿会突然那么亲密，课间从教室外走过，她周聿凑在一道解题，就连放学，两人也一道走。
周聿为陈妩挡住飞的篮球。
体育馆，两个人悄悄地离开。
许溯酝酿很久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
如果陈妩没有回，而且，她没有过去一样喜欢自，她喜欢的周聿，怎么办？
陈妩等一会儿，只见许溯神情愈发莫测，她看眼时间，问:“许溯，你想问么啊？”
许溯准备好的话全咽回肚子里。
笑下，静静地回望她:
“我林芊分手。”
面的少女愣一下，她问:“需要我做么帮助你吗？”
高中生陈妩问，需要我做么帮助你林芊复合吗？
许溯觉得真好笑。
一盆冰水往头上倒没区别，睁开眼发现回到十年前时欣喜若狂，第一个念头就追回陈妩。
结果她不仅不喜欢，还想帮助林芊复合。
许溯沉默会儿，忽然抬头看着她，
“你课桌里的牛奶我送的，我能你做朋友吗？”
少女好像有惊讶，半晌，她，“谢谢你，不过以后别送。”
没回答后半句话，礼貌拒绝得明明白白。
- -
教室门口的男生清瘦，头发留得短，人就显得更高，衣服工整，白色衬衣袖口刚好到手肘位置，小臂绷直，拎一袋书。
陈妩比许溯快几步，走到身边。
她伸手要接书袋，周聿让下，没让她拿。
动作细微，看上去已经这样做许多次。
跟在后面，直观看完全程，脸上没有一点情绪。
要走，许溯就跟在后面，周聿根本不在意身后有人，没拎东西的手，帮她撩下耳边的碎发。
走到楼道，许溯的步伐越越慢，
“你么？”
“……林芊……”
具体么太轻许溯听不到，但听到林芊的名字。
许溯突然想起，恋爱期间，有个同学在楼下等陈妩事，好奇，问陈妩同样的问题，陈妩，
“那个男生我班女生有好感，想要我帮忙，我拒绝。”
许溯将信将疑，问陈妩的同学才知道，那个男的就喜欢陈妩，她拒绝得明明白白。
“帮忙”，因为连一点点的不开心都不想有。
现在能提到林芊的名字，可想而知么原因。
又“帮忙”的辞？
楼道里，随着两个人的身影完全不见，声音也一点都听不到。
上一层的脚步停下。
许溯站在阶梯中间，看向阶梯窗户的外边，
蓝花楹已经要谢，颜色发紫发黄，风一扫过，吹得满地都。
- -
高二下学期，学生不仅面临会考，还迎十年一次的学校校庆。
“哎——往这边一点！”“投次标，只要中，就可以拿狗狗钥匙环，一次就中的，可以有兔子钥匙环！”
徐文静眯着眼，飞镖举到脸旁边，全神贯注地盯着靶心。
“陈妩，我怎么觉得这个靶会动。”
陈妩经过缜密思考，问:“文静，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抖。”
身后的同学早就忍不住，噗嗤笑出。
徐文静属所有体育项目都一窍不通的类型，扔个飞镖，手抖得频率赶得上弹一晚上棉花。
但人菜瘾，她钥匙环么的不感兴趣，就想掷个飞镖玩。
第一下，垂直落地。
第二下，转盘旁两米开外的学长脸都绿:“学妹，你再这样，我要买保险。”
徐文静面上无光，手里还捏着最后一枚飞镖。
这时，身后忽然冒出个声音:
“哎同学，要不我帮你扔？”
徐文静陈妩齐齐转头，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男高中生，自以为酷的，把衬衫纽扣解，敞开着，里面就一件白t，蹬一双看着就贵的aj联名。
这位男同学着实有名。
高二年级组知名拽哥，成年就考驾驶证买跑车的那种富二代。
咧开白牙，朝徐文静笑:“同学不我，你这水平太臭。”
徐文静的太阳穴迸出一个“井”字。
陈妩熟悉极徐文静的表情，她已经在忍耐。
眼前的男同学，就十年后妻控陈一嘉。
“不用，谢谢。”
徐文静冷冷回头，时迟那时快，自信地把飞镖投掷出去——
陈妩紧紧盯着靶子，两秒过后，她问徐文静:“文静，你镖呢？”
看靶子的学长也在找，不仅找靶子上有没有，还找不掉地上。
徐文静:“我看着飞镖过去。”
“那我想你看错。”
众人纷纷转过头，就见眼熟的飞镖躺陈一嘉怀里，被用手臂夹住，拽哥一脸无语:“合着你拿我当靶啊同学，喜欢我？故意吸引我的注意？”
陈妩连忙回头看文静，徐文静脑门上得蹦出个井字，她仍旧忍耐，推推眼镜:“没，你想多，掉你身上不好意思，给我吧，谢谢。”
语冷淡。
陈一嘉愣一下，嘟囔一句:“冷冰冰的，没意思。”
眼看徐文静浑身冷意蹭蹭地冒，陈妩赶紧拉住徐文静的手臂:“文静，算，算。”
徐文静深吸一口，镜片后的眸子记仇地扫眼眼前的人，夺回飞镖。
最后一飞自然也没中。
轮到陈妩，她第一枚飞镖瞄得时间也挺长，可惜最后还第次拿到狗狗钥匙环。
就在这时，旁边传一阵呼声。
陈妩徐文静转身，原本站着陈一嘉的位置，突然多出一个人，许溯手里只剩下两枚飞镖，第一枚稳稳地插入靶心。
学长把兔子钥匙环给许溯，忍不住赞叹:“很厉害吗！”
许溯笑下 。
有这个，也不要别的，干脆把飞镖递给后面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陈妩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你，不想要兔子的？”
陈妩摇头:“没有，我不想要。”
- -
两人在学校里逛一圈，就准备上楼继续温书，走到一半被印刷室的老师拉住，转身手里就多厚厚的好几沓数学试卷。
“一看就五一的作业。”
“没多少，就十几张吧。”完，两人齐齐叹一声。
着的办公室门打开，周聿从里面走出，早上去市里参加全国数学竞赛，竞赛分上下场，这会儿刚回。
周聿原本手指握着支笔，见到她，把笔放进校裤口袋，径直接陈妩手里的试卷，示意徐文静把手里的也叠上去。
徐文静原本没觉得么，
不过两步路，忽然发觉自个电灯泡没两样。
她走左边，陈妩当中，周聿捧着卷子靠外，低头陈妩着话，问她校庆怎么样，陈妩挺有意思的，刚刚才射飞镖，举着狗狗钥匙环可爱。
徐文静:“你不更喜欢那个兔子的吗？”
陈妩摊开掌心，蓝色的狗崽子歪脑袋笑得憨厚。
“都可爱的。”
如果真十年前的她，会很想要兔子吧。
但她不啊，而且也已经拥有过，周聿给的。
等回教室，陈妩把周末做的炒海苔拿出，徐文静喜欢这个，所以特地又多做一盒让她带回去。
- -
班教室里人很少，零零散散，不超过五个人。
从后门望过去，陈妩低着头写作业，侧脸干净，青涩，概有一道题目没弄明白，她翻开笔记本，照着看一遍，才继续做题。
徐文静胳膊碰碰身边的人，
她离他么近, 咫尺之距，微仰着脸，仿佛他伸出手就能捧住她, 像是捧住天的月亮。
柠檬榨了汁加勺白糖，往冰箱里冷藏三小时后再加苏打水。
又酸又甜。
陈妩动不动地望着他，他忽然高脚椅下来, 站直, 整人顿时拔高不少, 使原本能只能微微仰视的角度现在需要抬更高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温暖的手试探地抬, 最后鼓足勇气般，轻轻地碰了下她的头发。
仿佛触碰她的头发, 都是件了不的大事。
周聿的手停顿在边，确认她没有不自在, 才轻轻地顺着发抚下去, 温暖的安抚，带着力量, 他爱不释手, 不敢更加逾矩。
释放里藏着克制, 勇气中有小心翼翼。
少年人的嗓音低沉, 尚存丝青涩:“我知道了。”
他减少了便利店的时间, 换成隔日，剩下的时间，他想和她看书。
- -
热乎乎的暑日，旧旧的电扇吱呀——吱呀——地转动, 叶片带微微的风，聊胜无地驱逐闷热。
距离高三提前开学，还剩三天。
科和理科的作业不同, 相同的是，被誉学霸的两位都在埋头赶作业。
短暂月，周聿忙着学习感兴趣的芯片，至陈妩——她忙着在大学时期经学姐介绍的老本行之信达雅论坛，接定稿翻译。
同样需要通过考试才能手机注册成会员，按质分档接稿。
学期她侥幸到二等奖学金，对学生来，做零用钱足够，但是陈妩需要攒更多的钱。
陈妩正埋头写着历史卷子，忽然落到试卷的颜色变淡，笔头划在纸的印记流畅变尖锐，抬手看，又支水笔没墨了。
写科试卷，除了费记性和逻辑外，还挺费墨水的。
周聿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笔，拧开笔头，将空笔芯抽出来换的，放在她试卷，随后又低头去做题。
他好像习以常，陈妩转动着水笔，忍不住笑了下。
到了下午四，外婆端了大锅绿豆汤出来，早就煮好了的绿豆汤，经过两小时的冰箱冰镇，等再拿出来时清凉爽口。
“我的两位好学生，可以休息下了，直看书伤睛的，看看外面绿色的植物。”
外婆乐呵呵地舀了两碗绿豆汤，“我小妩喜欢喝汤，周聿要多吃绿豆薏米，来——”
“谢谢外婆！”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两乖小孩喝汤，这两天她徐阿婆嘴里知道词，叫做“凡尔赛”。
徐阿婆的孙子刚高，暑假被爹妈安排住到她这儿来，这孩子别做作业了，根本不着家，徐阿婆牵着小孙女的手，忍不住朝身边人念叨:“成绩倒是还行年级前百，中你知道吧，我这里最好的高中，年级前百都是985211可以选的。但这年头的男孩子啊都皮，人聪明，就是不肯好好学。”
“男孩子有不皮的，我家周聿还挺好，老实，乖很。”外婆可不认可男孩子都皮这，“就你见过的，和我家阿妩道的小孩儿。”
徐阿婆心可不定，
“你可把你家小陈看看好，青春期少男少女在，讲不定谈恋爱了？你孙女的成绩不要了？”
“我倒想她能放松，年级前五十就够了，她不听，偏偏更努力了。”
徐阿婆已经觉有不对，都是中的，她孙子前百，你孙女前五十——
偏偏前的人还继续:
“我孙女这不，直接年级前二十了，我让她暑假别学了，她偏不，她要去搞翻译赚钱，我不懂，反正赚了几千块吧。”
外婆深深叹气:“我看都累，孩子太努力了呀。”
徐阿婆张张嘴，嘴角扯，干巴巴地附和:“是，女孩子都认真的，男孩子就不样了，我孙子连作业都不做，成绩就还行吧。”
到男孩子，外婆眉头皱更深了:
“我家周聿啊，哎，不提了。”
徐阿婆顿时来了劲儿，她可亲瞧见仁萍这外孙女和男孩子靠挺近呢，“你，是成绩不好还是怎么了？”
“哎，他比我家小妩还努力，白天去学什么芯片，晚还要去便利店打工，我看都心疼。”
徐阿婆摇摇头:“学生最主要还是学习，这么早搞什么课外活动的——”
“学习挺好的，直年级第吧。”
徐阿婆的话戛然而止，她什么？
“男小孩年级第？”
外婆头:“所以我他太辛苦了——哎，徐美珍，你怎么走了？”
徐阿婆转头就她凡尔赛，外婆听不懂，连问了好几人才知道“凡尔赛”是什么意思。
陈妩放下汤碗，和外婆笑眯眯的视线对。
外婆的皮肤已经有很多褶子，这会儿褶子挤在道，慈祥又可爱，手里摇着蒲扇，有下没下。
“好喝再喝碗。”
是这样，但是她先站来了。
周聿忙:“我来盛，外婆。”
被外婆轻拍了下手，“有外婆在，外婆来。”
两碗清凌凌的绿豆汤又放在孩子的手边，外婆给拉低老花镜，定睛看了数字，把电扇开更大些，小声嘟囔，两孩子都出汗了。
抛离了并不擅长的科目后, 高三开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陈妩的成绩一跃而至年级前五。
课间时间，陈妩的课桌边, 围着问题目的同学，她讲题时细致稳妥，字字清晰, 语速慢又脾气好, 喜欢向她请教的同学很多。
许溯静静地望着她皎洁侧脸, 仅仅这样, 他能获得安慰。
比上辈子好上许多。
他不太想回想离开她后的生活。
他剔除了许山一系的人后，大刀阔斧, 公司上下架构重新调整，他一改优柔寡断, 公司发展一片欣欣向荣。
许溯不缺质生活, 一个人住在空旷的大平层，晚上能从落地窗户万家灯火, 珍藏的红酒越来越多变得稀疏平常, 比前更拥有一掷千金的能力。
可是宽长的玻璃只能倒映出茕茕孑立的身影。
他也自嘲地想, 不是离婚, 陈妩有什么好惦记的。
但是是忘不了, 了那么久，早上起来还是以她在身边，下意识转身抱她。有好几次做梦梦到她说愿意复合，他幸福极了, 和她拥抱，和她亲吻，幸福到忍不住流眼泪。
等到梦醒了, 一片空，久久回不神。
怎么分开了呢，那么爱他的她怎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呢。
越是这样，越是忘不掉。
太差劲的睡眠需要靠酒治疗，一杯一杯地往下灌，陈妩不喜欢他喝酒，但是这会儿也没人管他。
后醉醺醺地他见到了，她套了一件浴衣从浴室走出来，从背后抱住他，等他转身以后会趴在他怀撒娇，他问她是不是回来了，他是不是还是她最爱的人，她没有回应，许溯吻一吻她，后紧紧地抱住她，求她再也别走了，他什么都愿意改。
发现酒能让他到她以后，家的酒越来越多。
可是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什么每一次只能抱一个空，什么醒来时昨天的美梦都是假的，巨大的落差真让人伤心。
周聿可以趁虚而入，他也可以。
许溯不信周聿完美无瑕，男人都有劣根性，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让陈妩伤心的东，许溯不否认自己心思阴暗，反周聿做得了初一他也不差十五。
许溯找人跟踪了周聿。
同时，他也等在了一中的门，只要陈妩一个人回家，他有由送她，老朋友间送一送怎么了。
陈妩真好，她穿着开衫与长裙，走出校门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时光从来不苛待她的容貌，落落大方，辉如月明。
她在校门伫立，四处了，低下头手机，许溯已经候了她许多天，忽想到，今天是不是周聿没有来。
他手忙脚乱地调整档位，突，陈妩朝他身后的一个方向仰着脖子了一眼，走了来。
许溯想，她是不是见他了。
她是要和他说，别来找她？
还是像老朋友一样寒暄？
许溯从来没那么紧张，他已经在思考第一声“好久不见”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了。
直到陈妩径直从车旁边经，许溯的笑容淡了，车右边的后视镜照出她上了再后面的一辆车。
周聿换车了。
周聿开着车从左边经，隔着薄青色的玻璃，陈妩侧头着驾驶座的人，应该在笑吧。
等车子尾巴都见不到，许溯垂下头，嗤笑自己。
他打了转向灯，将车子开进车水马龙。
而那个一直跟踪周聿的私家侦探一无所获，他说:周聿真是个好男人，爱老婆极了。
是啊，能不爱吗。
他也知道陈妩有多好，可惜他没做好，所以周聿趁虚而入得到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许溯没有别的想法了，他只想一陈妩。
了不让她发现，时间长了换一辆车。
周聿给他打了电话，提醒他，别再做这样不入流的事情。
许溯问他，陈妩知道吗？
周聿说，她不知道，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 -
但现在，周聿也不是个高中生，一个一无所有的，会害怕陈妩喜欢上别人所以放狠话的普通高中生。
唯一的变数是陈妩。
除了不喜欢他，喜欢的是周聿，其他和没有半点差别。
- -
陈妩刚讲完一道题，同学感激地道谢:“浪费那么长时间，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也温习一遍。”
她整着试卷，桌面投下一片阴影，许溯拿着英语试卷站在她旁边，见她望来，他说:“这一道题，能问一下思路吗？”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
如果陈妩回来了，应该不愿意给伤害她的人讲题。
她没他，歪头望了望题，随后抽出一支铅笔问:“可以在试卷上做标记吗？”
“可以。”
铅笔线条落在卷子上将关键句勾了出来，后在阅读段落的右边，记下关键知识点。
凝着她安静侧脸，许溯半是失落，半是庆幸，失落她完全不知道属于他的那一段，又庆幸她还好不记得，所以对待他的态度只是对待普通同学。
收回试卷，许溯掏出一颗糖放陈妩桌子上，她刚要摇头，许溯连忙追了一句:“只是感谢给我讲题，一颗糖而已。”
高三的时过得飞快, 随着冬天的第一场冰雨落下，一模考近在眉睫。
哪怕是尽量不给学生压力的一中，高三两个楼层依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原本吵吵闹闹的午休现在变得安静，晚自习前嚷嚷着人权不吃食堂的叛逆男生，也啃着食堂带回来的点心, 抓紧时刷题。
李菲凡这时候就尤其佩服陈妩。
她“啪”地把书往桌子上一摔, 抓着头发呜呜呜地佯装呜咽了两下, 陈妩闻声头也不抬, 一边写卷子一边说:“累了就睡一会。”
李菲凡真的把头枕胳膊上了，脸朝向陈妩, 纳闷极了:“你怎就一点不紧张呢？”
八月份什样，现在还什样, 把按部就班解释到极致。
陈妩换了支红笔, 闻言，望了一眼她。
“也是紧张的。”
经历过一次高考不代表再来一次不紧张,
但是她身边有一位学神佬, 过错题、批改彼此的作文, 他领着她将漫的自我折磨的高三揉成一团尚能入口的棉花糖。
李菲凡羡慕极了。
“你和周聿真好。”
学神天天等在班级门口, 就连他们的班主任见了, 都会佯作不知地替他喊一声室里收拾书包的陈妩，引来班级学友善的笑意。
论坛里都在好奇陈妩和周聿到底谈了没有，可这两人平平淡淡的，除了下课一回家, 好像也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像是谈了，又好像没有。
“跟你们两个相反的，林芊和许溯就完全是渣男怨的典型——”
许溯和林芊刚分那阵, 林芊看上接受良好，但她学偷偷在论坛匿名说，林芊在班级里上课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哭了。
后才高三没多久，林芊就堵在高三一班的室门口要许溯给一个解释。
陈妩和李菲凡经过他俩，许溯视线和陈妩的对上，明显面色更差，二话不说回了室。
结果论坛里有人匿名发了条帖子，说许溯是为了追陈妩，才和林芊分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坐在电脑后的人原本想靠舆论推一波腥风血雨，等着当事人给出解释。
谁知闻讯赶来的全是一班的班级学，整整齐齐的一排“抱走我们班人美心善的5不约”，“就问年级里还有人不知每天在我们班门口等5的是谁？”“你发这种帖子小心学神不让你高考拜拜——”“等着，七班学还有三秒抵达战场。”
没把陈妩推上德高地，先是被护着自家人的一班学倒，紧接着对学神心服口服的七班学及时留言制止对方的挑事径——
“替我们班学神说一句，这绿帽他不戴”“人牵要上第一学府的，你们这是动摇军心。”“别闹了，学神学霸二人组拒绝共沉沦！”
一场网上硝烟还没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就自动消弭了。
而此时，陈妩正在念着菜谱:“三分之二勺白糖，四分之一勺盐——”
周聿眉头紧皱，握住勺子抖了半勺糖，又嫌不够，半勺里又抖出四分之一来，活似在做化学实验。
外婆在一边紧张极了，“小心火啊，小一点”
陈妩双推着外婆的肩膀，“外婆你出吧，我们来——”
李仁萍又回头担心地看了会，两个孩子把玻璃门一拉，又热火朝天地做起菜来。算了，随他们高兴。
厨房热得要命，通风不好，冬天的多挤一个人也热得出汗，周聿穿着略有褪色的袖，他把袖口挽到肘，额头上密密麻麻地沁出汗。
等炒出糖色就可以下排骨，翻炒后，修的指拎着锅盖给盖上。
周聿见陈妩紧紧地盯着铁锅，抿着唇角，微微上扬，“再闷三分钟就好了。”
“哦哦！”
陈妩也出汗了，她还穿着外婆织的毛衣，捂得更热了，鼻尖上都是小小的汗珠，周聿盯着她鼻尖，指动了动。
“好啦！”
周聿猛地回过神，忙不迭掀铁盖，浓油赤酱的香味扑鼻而来，伴随着热气噼里啪啦地砸在两人脸上。
李仁萍绕着毛线，时不时地往厨房里头瞧一眼。
厨房门了，少年少兴致勃勃地一个端盘一个拿筷，邀请外婆尝尝味。
李仁萍捡了一块边角料排骨，没多少肉，菜市场卖肉的人切下来的软骨上夹带着肉的一块，现在被糖色包裹着也显出分诱人。她最近没什力气，这会举着筷子微微发抖，她尝了口糖醋小排，两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等待她的反馈。
李仁萍笑了笑，竖起拇指:“不错。”
周聿和陈妩相视一笑。
晚上周聿回家了，外婆还坐在沙发上织毛线，只了客厅的一盏小灯。
陈妩收起书本坐到外婆身边，靠在外婆的肩膀上，看着她用三根很粗的毛线针织深蓝色的毛衣，
“外婆，这个毛衣是给周聿的吗？”
李仁萍眯着眼睛找洞孔，毛线针穿进后才说:“嗯，周聿这孩子挺苦的，家里也没个辈，这冷的天，里头就一件袖，毛衣粗糙得很，也不知他哪里买的偷工减料的毛衣。”
“是的, 我是陈妩的同学。”
他盯着陈妩，忍不住脱口而出。
陈妩有多想念她的外婆许溯是知道的，这一刻他甚至以为是天特地给了他一个机会, 能够从在更早的时间，她一起照顾她的外婆。
李仁萍很兴遇陈妩的同学，眯着笑:“哎, 你好你好, 好好学习, 一起考好大学啊。”
许溯几乎是下一秒就接着了话:“好的, 外婆。”
“外婆，我们的车快来了, 一个小时一班的。”
陈妩打断许溯还想说的话，她许溯点了点头, 然后勾着外婆的手离了。
许溯顿了顿。
到喉咙口的声音, 只得慢慢咽回。
他伫立原地，目视着两人背影, 愈发觉得她背影单薄, 比之将来清瘦许多。
检查报告两个工日后出, 陈妩知道在结果出来之前去担心, 是最无用的事, 但是这样的担心不受控制，哪怕靠做题缓解，脑袋一旦空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到这件事。
周聿察觉陈妩心不在焉，盯着一道题许久没有下笔, 眉头锁住，嘴唇抿得很紧，他说:“如果有不会的题问我。”
陈妩点点头。
她看去平时没有两样, 但周聿敏锐地感觉，陈妩不心。
她像是有一些压力，想一个人闷着。
所以在回家之前，他陈妩说，陪我走一走。
陈妩显然有一些惊讶，她说:“周聿，你是因为考试紧张吗？”
周聿望着她的睛，想，看来她不是因为读书而产生压力，那是因为什么？
两人绕着破旧的小区走了一圈，过卖水果的摊子，老板娘正把水果篮子往头搬，关门了。
陈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发现周聿默默地注视她。
等走到旋转铁门，陈妩恍然一圈走完。
时间不早，陈妩抬起头说:“周聿，你——”
“再陪我走一圈吧。”
陈妩愣住。
周聿伸出手，犹豫了下，轻轻地按了按她的头发，凝着她:“我们再走一走。”
这一刻，陈妩都差点以为他发觉了什么。
走了好几圈，走到老板娘的水果店，卷帘门锁住，灯光完全熄灭，周聿才说:“回去吧，早点睡。”
她穿过铁门，又转过身，走回去，隔着铁栅栏目送周聿挺直的背影离。
夜，陈妩辗转反复没有睡好，哪怕逼着自己去放空，一次的形历历在目。
她很怕这一次也是同样的结果，怕到想起就忍不住蜷成一团，心疼外婆到发疯。
- -
陈妩这两天都睡得不好，不断做梦。
梦外婆渐渐身形消瘦，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病房，憔悴地躺着。等她醒来时，外婆正背对着她，站在窗户口，静静地望着外边的风景。
陈妩站起来，走到她身后。
因为口腔浮肿溃烂，外婆连话都含糊不清，她艰难地咧嘴，努力地笑着，说:“阿妩啊，外婆也想活着的。”
但是不行了，外婆好像走到尽头了。
陈妩的泪一下子从眶滚出来了。
该怎么去抓住悄然褪色的生命。
又该怎么去释怀“我也想活着”这一句话呢？
她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外婆，只能压抑着声音，哽咽着，她说:“外婆，我们过一天是一天好不好，我们过好每一天。”
外婆没有说话。
陈妩就这样哭着醒过来。
从梦境脱离，人就完全清醒了。
她望着天花板，许久许久，直到闹钟声响了，陈妩深吸一口打起精神。
- -
中午，陈妩捧着整理好的长短句难点，等在徐文静的教室门口。
周聿去物理老师的办公室对题，他出来时还以为看错，陈妩靠着外墙，垂看着笔记的封皮。
同学牵着手走来，同学呼着散去。
她就静静等在那，整个人仿佛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九班的教室终于门，徐文静第一个走出来。
就陈妩扬起笑脸，递出笔记，两人聊了一会儿，然后她就挥了挥手，往大楼梯的方向走。
放学后，她也是笑着，照旧他说今天班级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晚她在给外婆做甜羹的时候突然拿错了盐，然后她朝他憨笑了一下，说:“今天背书背傻了诶。”
周聿还会以为是因为自己过分在意她，所以多想了。
他接过她手的糖袋，放到桌边。
陈妩愣了一瞬，就周聿漆黑的眸，有些认真地望着她，陈妩笑了一下，问他:“你怎么了呀？突然不说话。”
甜羹在煤灶温温地煮着，银耳膨胀使汤变得粘稠，像是在土黄色透的陶瓷锅出裙摆，红枣被捣得柔软，随着银耳起伏，即便没有加糖，狭小厨房间仍旧蒸腾着淡淡的甜味。
但是这样的甜味好像没有让人放松下来。
周聿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感到压力，但是我没有办法分担？”
陈妩讶然于他的敏锐。
她是不想周聿说。
所以连带外婆体检这一天连提都没有他提起。
与一模考一道来的是今年的初雪, 天阴沉沉的，早上飘了十分钟的雨，雨水打窗户上留下细细密密的划痕。
等到中午雨水收敛, 同学呼出一口气，起码下午英语听的时候不雨声困扰，但没想到, 下午直接刮起了雪。
四点半, 监考老师依次收答题纸和考试试卷, 班级里同学仍然一片安静, 等到监考老师宣布“可以了”，像是憋了个小时的一口气终于喘了出来。
“太难了我去！”
“这次一模跟往年二模一样难了, 根本读不懂吧？”
“我宣布完蛋，阅读第一篇我没读懂, 第一篇是讲么啊, 机器？”
“我也没读懂，问问陈妩。”
靠窗的位置立马被围了一圈, 叽叽喳喳的, 等到一阵吁短叹后, 才破开一个小口, 露出陈妩仰着脸的样子。
围着的一圈同学散了, 陈妩拿出手机，刷新了小程序，脸上的笑意收敛，整个紧绷着, 许溯斜后方默默地注视着。
可能小程序卡着没打开，接连刷了两次。
紧张。
许溯也屏住气。
过了一儿小程序终于刷开，许溯注视着手指划了几下, 直到眉头越皱越紧，许溯心头一沉。
半晌，陈妩按灭了手机屏幕。
手机塞进课桌。
就静静地座位上坐了一儿，像发呆，又像思索些么。
- -
今天一班放课早，是年级里最早放的班级。
教室里的同学散得差不多，陈妩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本等周聿，外面雪从下午下到现，窗台积起了不薄不厚的一层，这样厚度的雪，果晚上雪停了，明天一早风吹着，就消融了。
许溯经过陈妩的课桌，没和往常那样马上离开，“陈妩，周六医院里你的外婆，吗？”
陈妩正收卷子的手顿了下，头也不抬，
“嗯，么事吗？”
“果你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可以帮助你，医院方面我认识一些医生，而且——”
“许溯，谢谢你的意，但目前不需要。”
陈妩早就想过果重来一次该怎么做，所以并不需要许溯的帮助。
许溯也明白对陈妩来说他多唐突，只他是以十年后的身份来，他怕现是学生的陈妩不了解之后后悔。
许溯深吸一口气，少年时期的他阳光、朝气，眼神清澈真挚，
“陈妩，我并不是要你给我么，只是想你需要的时候帮助你，以同学的身份。”
周聿一下课就背着书包往一班门口走，这两天陈妩没不同，除了迁就他的别扭和冷淡，周聿自我懊恼着，他没想让陈妩迁就他。
他是想保护。
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要来哄他。
“那么急干么？你老婆又不跑掉！”何初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周聿却抿着唇扫他一眼:“别乱说。”
“行，不乱说，”等没影了，何初摇摇头，明明这家伙听到话脸红了。
一班教室灯亮着，但走廊里空了。
周聿加紧步伐，到后门，却见陈妩和许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许溯坐前桌的桌子上，低头凝视陈妩仿佛说么，因为陈妩背对着，所以他看不见的表情。
两讲了久。
周聿的手指渐渐蜷紧。
直到一班同学发现瘦瘦高高的清冷学神，没么表情地站后门，望着一个方向，他扭头一看，靠，许溯这家伙怎么又往陈妩那儿凑了。
一班和七班已经统一战线，守护最的学神cp，所以当机立断同学喊了一声:“学神，你来啦！”
陈妩和许溯同时抬起头，看向这边。
周聿根本不乎许溯，他只望着陈妩，朝他笑了一下，已经理了书包，只拎着书包肩带就朝他小跑过来。
紧紧悬垂的线松开。
周聿这时才舍出一些余光到许溯身上。
对方缓缓站直，望过来的眼神掩不住沉郁。
“今天我们下课点早……”
周聿顺手拎过的书袋，掌心摊开是一瓶小小的布丁。
一扫看到报告后的沉重，陈妩忍不住笑:“哪里来的呀！”
容易满足。
周聿低头望着发旋，心头发软，“何初他朋友卖这个，班级同学说吃，我买了一些。”书包里一组，可以明天早上吃。
“你就像是来接我放学的哥哥——”
周聿说:“那你就把我当哥哥。”
猛然地，过去的记忆提醒陈妩，曾经强迫成熟的周聿喊姐姐，然后这个犯规的男照做了，后来床上也一遍一遍地依赖地喊姐姐，但是动作却强势得要命。
“才不要叫你哥哥！”
周聿想了想，他目光专注说:“可以，你想做妹妹，是姐姐，我可以。”
“不要了不要了。”
周聿点茫然，不道为么一个称呼反应那么大，是想到了么呢，视线悄悄地望身上瞄，却正和脑补过度面红耳赤的陈妩望个对着。
陈妩轻咳了一声，转过头。
此地无银百两。
周聿又笑了，真可爱。
只是到了电车上，身边的望着窗外发呆，么没说，周聿就是能感觉到走神。
夜空晴朗, 冬天的晚上难得有这样没有云也没有雨的好天气，微冷的风优雅地拂过这条街，偶尔停下, 摆弄阵便利店门口用铁丝线缠着的风铃，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我做了个梦，梦里外婆生病了, 所以我带外婆去做体检查。”
周聿认真听着, “是很不好的病？”
般人听为做梦就去担忧会觉得奇怪吧, 陈妩看向边, 周聿是有多相信她呢。
“嗯，很不好。为发现得太晚了, 外婆单手提铁锅，后来连握都握不紧, 只能侧卧在病床上。后来, 牙龈增生，牙肉攀附牙齿, 疼什么都咀嚼不了, 她忍着不发出声音让我难受, 晚上也睡不着, 拄着拐走窗边, 实在忍不了疼地发出两声声音。”
“不止这样，她非常剧烈地咳嗽，为伤害了嗓子，所以最后咳出来带着血, 她没法下楼晒太阳，甚至为推着走了短短半小时，晚上就开始发烧, 烧近40度，我用酒精给她降温，再给她吃抗生素头孢，为如果带她去看发热门诊就必须要做ct，又是伤害，医生不建议，先要我看看能不能温度降下来，三天三夜，外婆终于温度降了下来。”
“像是鬼门关里走了遭。”
少女说这些的时候好像是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平铺直叙，没有担忧的神色，好像是己亲经历样熟悉。
周聿捏紧手指。
“后来呢？”
少女像是在回想这段噩梦，好会儿，她才说:“后来，能过天是天，直不能。”
结果不言而喻。
两个高中生样子的男生女生，在街边，不是奶茶店，不是街玩店，仅仅是围栏边面对面站那么久，让围着小区夜跑的路人觉得奇怪，步三回头。
她好久没有去回想以前经历的这切。
即便是许溯在起时，她也没有说那么多，许溯不会懂，所以她就不说。
她也不想周聿说，为周聿会替她难受，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当下珍惜的人也此陷入情绪的漩涡。
没想，现在反而高中时的周聿说了这些。
她抬起头，撞上少年紧锁眉头，充满担忧的神，她忍不住笑了，果啊，就是会替她难受，哪怕她说的，这只是个梦。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吗？”
“对，上周六的检查。”陈妩说，“检查结果梦里样，有两项指标不太好，但是只是常规检查是看不出底是什么问题的，需要进步做专项检查才能知道结果。”
周聿晚上眉心几乎没松开过，说:“嗯，专项检查的时候，这次我起去。”
少年肃着张脸，只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陈妩深吸口气:“嗯，那就起去吧。”
虽是这样说，但是——
“我担心影响你成绩的……”
为这件事情她不知道会不会曾经的状元——，本就很累的，如果个人能承受，为什么要多个人呢？
“陈妩，你能不能多信任我点。”
周聿的声音有点急，有点说不出的燥，冬天格格不入。
尚且不会隐藏情绪，
“你以为我不可靠吗？”
“不是。”
“你以为我受不了打击吗？还是你觉得我说也没用，反正我只是个高中生，根本帮不了忙！”
“周聿！”
“所以你选择许溯说是不是？为里有钱，为在这时候比我更有用——”
陈妩下子怒了，甚至急出了点泪:“你在瞎说什么啊！我根本没有找，要帮我我都拒绝了！什么叫比你有用，我没有想找任何人——”
“为什么你觉得需要靠你个人支撑，你是有三米宽的肩膀，还是十米高的高，你都没有我肩膀高，那么点点的小东西。”
陈妩诧异，忍不住黑脸:“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小矮人，你侮辱我。”
周聿也愣住，声音都不觉低了下去，迭声哄她:“没有侮辱你，我觉得你这个高很好，我很喜欢。”
话说完，两个人都不说了。
冷风优雅地在少年少女的边打了个旋，又施施地甩着裙摆离去。
就，本来紧张像是随时要吵起来的气氛——
突的，被扎了个小孔。
呼呼地漏了气。
两人都有点别扭。
陈妩的运动鞋踩着路上的枯树叶，枯树叶白天被埋进雪里，黏在了石板的夹缝里，运动鞋下的纹路把卡在石板里的枯树叶拖了出来，蜷曲了整天的枯树叶舒展开来。
周聿校服外衣口袋里翻出纸巾，抽出张。
有点点懊恼。
又很小心地抬起手，轻轻地将纸巾贴在她睛下面，弯着腰，低着头，给她轻轻擦拭刚才的泪:“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要——”
“我也要说对不起……”
陈妩想己擦泪，她可比现在的周聿成熟很多，怎么还这样，真不争气。
“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
少年没让，的动作温柔，很快就将她滚出眶的泪擦拭干净。
她望着耐心帮她擦泪的样子，在这瞬，想，或许周聿直是这样的。
哪怕是十年前的少年，也在努力张开枝叶，迫切地撑起片树盖。
- -
外婆听说要去做专项检查，下意识就是拒绝。
“我现在很好，根本没什么，做什么专项检查！”
而外孙女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周聿矗在那动不动但明显陈妩个阵线，李仁萍女士终于举手投降，她叹了声:“行吧，去看看就看看，这得花多少钱哦。”
陈妩曾经走过弯路，这次她想过，只要来得及手术，那就先把房子卖了，她也会再去找小姨聊聊。
房子卖了之后的钱足够支持手术长期住院，还有后续的药量，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她这次会走进演艺圈，她依记得那位导演的联系方式，或许可以再早点，如果顺利的话。
阿婆康复医院出来后的住处，她也想过。
隔壁楼的阿婆人很好，收的租金也低，这段时间正好空置着，阿婆说现在还没旺季，只要她愿意租，租金还能再低点。
可能很艰难，也有不确定的素。
但这是陈妩能想的可以走通的条路。
- -
专项检查需要局部麻醉，属不能陪着进去。
检查需要将根很粗长的针打进去，陈妩捏紧了外婆的手，外婆反而这时候不害怕了，她安慰陈妩:“哎，阿婆不怕，你们在外面等着。”
陈妩周聿站在道。
靠着墙。
这时候科室里的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陈妩闭上睛，嗓子口都有些干。
半个小时的时间，医生开了门，说:“好了，病人属进来吧。”
为麻醉还没过去，所以需要推着轮椅将外婆放轮椅上，周聿半蹲下，将外婆抱起来，外婆意识清醒着，紧张极了:“哎哟，阿婆己来。”
可是阿婆这时候是走不了的。
陈妩推着轮椅，边的人说了声谢谢。
周聿回头看了她，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起来。”
少年少女，推着老人离开这层楼。
电梯门打开，电梯是非常宽敞的，为有时病人需要躺在病床上，所以这个电梯可以容纳至少两台病床。
这会儿电梯里没病床，可以容纳不少人。
陈妩将外婆推着进去，周聿随后跟了进来，两人左右地护着外婆。
“我换了新的床单, 枕套也是洗过的——”
少年少女女孩的卧室里都僵直站着，还没手术的这两天，陈妩和外婆睡一起, 她的卧室让周聿睡。
让倾尽家财的周聿睡沙发，这绝对不以。
所以——
女孩的房间干干净净，散发淡淡馨香, 陈妩想要买新的四件套, 是周聿不要, 他正辞严说浪费钱。
是说完, 周同学耳朵透红。
总之，全是新洗过的。
陈妩的衣柜已经移了一半衣服去箱子里, 还剩下一些箱子里装不下，就留那, 她帮着周聿把衣服挂衣柜里。
周聿的衣服很少, 但都很大。
陈妩一直觉得现的周聿比将来的他，瘦上很多, 因为, 将来的周聿勤于锻炼, 手臂肌肉结实, 肩膀宽阔, 腰腹部的肌肉线条也很漂亮。
她想什么！
陈妩摇摇脑袋，一旁，周聿瞧着胡乱摇摆的小脑袋瓜，唇角微微翘起。
但现的周聿, 衣服也很宽的，稍微比一比，至少装下两个陈妩。
陈妩的房间虽然小, 但是应有尽有，书桌上放着爱爱的小笔筒，台灯凸来的圆孔上挂着小兔子钥匙圈，周聿的手指小兔子钥匙圈上碰了碰，小兔子左右摇摆。
床边的窗台上，放着一盆小小的绿植，窗帘拉开，冬日暖阳洒窗台上的小仙人球上，一片生机盎然。
“唔，脏衣服的话放脏衣篓里，外衣都是一起洗的，贴身的手洗好挂小阳台就好。”
这避免晾一起的尴尬。
周聿闷着声音嗯了一声。
外婆已经炖好了牛尾汤，她对周聿是又感又愧疚，餐桌上，最大一块牛尾肉夹到周聿碗里，周聿已经吃了两碗饭，外婆一脸慈祥望着他，他想，等会多散散步好了。
陈妩一旁吃吃笑。
到了晚上，陈妩和外婆睡一道。
“阿妩啊，周聿把他所有的积蓄借给我们了，他上大学怎么办啊。”
和外婆的说辞是，周聿的奖学金，还有以前家里攒的钱都借给了他们，周聿说，不要提卖房子，没必要和外婆说这个。
陈妩捏着被子，望着天花板:“外婆你放，会有办法的，翻译赚稿费，还有其他的，外婆相信我。”
“阿婆没有用了，只拖累你们……”
“不许说这的话外婆，你这，周聿会很伤的。”
陈妩忽然鲤鱼打挺坐起来，她不说她自己，她就说周聿，果然，外婆听到周聿不吭声了，“周聿多好啊，他道你这想会怎么？”
“不说了不说了，阿妩，阿婆不说了。”
另一边，周聿同睡不着。
浑身萦绕着淡淡的香味，绵软的被子，软和的枕头。
他僵硬望着天花板，脑袋里无数公式并驾齐驱，非弹性碰撞公式、斜上抛运……
- -
越是靠近手术的日期，陈妩越是不定。
这是她没有经历过的，或许会成功，也有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外婆已经住到医院里，陈妩蹲床头柜边，用酒精把柜子里的角落都消了毒，垫上干净的纸张，再把换洗衣物叠好放里面。
擦过之后，陈妩又去把毛巾、拖鞋从行李箱里理了来。
等一应用品全部摆放整齐，陈妩又转身去倒热水——
“阿聿啊，你劝劝她，怎么就跟个陀螺一忙个不停。”
外婆原本紧张的被陈妩这幅子，给闹得都紧张不起来了，周聿笑了笑，他点头:“外婆，你别急，我去找她。”
陈妩正开水机前打热水，转过身，手里的两个大热水瓶被身前的人顺势提，
“别紧张，外婆说她看着你，刚酝酿起来的紧张情绪都没了。”
周聿难得说笑。
陈妩吸气，呼气，紧绷的肩膀松下来。
“嗯，我不紧张。”
因为病情发现得早，早期的症状并不明显。
所以外婆病床上仍然中气十足，她喊着陈妩和周聿好好坐着看书，她却要去看看医院今天送的菜和饭，精神极了。
外婆平家里也是闲不住，和邻里的阿婆总要到处逛逛。
做完一张试卷，外婆还和其他床的病人聊天。
好说歹说，外婆才被劝了回来床上闭目养神。
等陈妩和周聿对完一道题，外婆正笑眯眯望着他俩。
“阿婆啊，这是你家孙子和孙女？”
“是啊！”
旁边床的大妈目露羡慕，“真好，是兄妹俩？怎么又有孝，又那么乖啊！”
外婆点点头:“不是，成绩特别好！”
大妈瞪眼:“哇，怪不得，看他俩不是陪你，就是看书——”
外婆满意足:“都是年级第一，哎，都太读书了，让他们休息一会儿也不肯，要不是还得陪我，他们哪里需要挤那么多间——”
“哎哟！那么牛！？”
这会儿外婆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又滔滔不绝起来。
陈妩和周聿相视一笑，又低着头看起书来。
- -
手术安排清晨，按照以往经验，手术有三个小。
手术室外，陈妩和周聿并肩坐着。医院里无是什么季节，空调打着，过道里都很凉，冷意从棉质的外衣、毛衣的纤维里渗入皮肤。
陈妩看了眼手机，间只过去十分钟。
过道很安静，灯光很亮。
陈妩低着头，她手里抱着一本错题集，但显然看不去。侧脸雪白，睫低垂，只看表面她像是很冷静。
周聿抵住她手里的本子，他说:
“如果看不去，不用勉强。”
他清冽的声音把人从空白里拉扯回来。
陈妩缓缓将错题集合上，抬头，望周聿的黑眸里，忽然笑了下，“周聿，多谢你啊。”
“不用。”
周聿其实想她冷不冷，因为看见她蜷一起。
但的话陈妩肯定不要，他有候都想，怎么他已经那么了解她。
忽然，陈妩靠着他更近了，手臂贴着手臂，周聿一顿。
“周聿，我不冷，别解你的外套。”
她也很了解他。
因为靠得近，所以热度通过皮肤传递，她的手背原本有些凉，现也渐渐温暖起来。
陈妩回到现已经近一年，有也会恍惚，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现已经好很多了，比梦里的候。”
“梦里，外婆煎熬了很久，连手术都已经来不及做了，我脑袋里最多的画面，就是她睡都睡不着，站窗户外，我努力赚钱，想靠着保守治疗让外婆过一天是一天，但是还没用完，外婆就离开了。”
“外婆临的候和我说，我很坚强，里也重，所以以后要找一个很疼爱我的人，他会和阳光一温暖着我，陪伴着我，但是不要忘了自己才是自己的依靠。”
“是，她离开，我还是非常难受，很久很久都没有办法好好睡觉，只找别的寄托。”
“后来，我也梦不到外婆了，她是不是不想念我呢。”
她碎碎念着，像是将梦里的遭遇完全经历了一遍。
声音平静宁和，空荡荡的廊里，软化了白炽灯的锐利，是却越来越轻，好像是挣脱不了的阴影。
他不想她这的噩梦里越陷越深。
“我以前虽然小，但也记得母亲离开的子。”
陈妩第一次听他说这个，收住了思绪，侧过脸望向他。
这对周聿来说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望着对面手术室红色标牌，缓缓说道:“因为事情发生太快，我那候还小，所以只感觉到周围人的害怕，尤其是来自于我父亲的害怕，我的母亲是非常温柔的人，她躺病床上，仍然每天是笑脸。”
“我当只隐隐有一种感觉，正发生不好的事情，我的父亲没有办法解决，我的母亲也没有，我坐她的床边听她声音很轻说话，每说一句，都要停很久。”
她正全神贯注凝视他，琉璃一的眼睛，正吸纳他的过去。
周聿原本只是想引开她的注意。
却莫名的，仿佛用钥匙打开了一具深埋很久的枷锁。
“她也受苦，只是我不清楚。直到有一天，她精神很好，我和父亲说妈妈今天说了很多话，我父亲很高兴，他说，要去买妈妈喜欢吃的小馄饨。是父亲还没回来，妈妈就睡着了。后面的一切我想你猜到了。”
周琅思念着留不住的人，也变成了留不住的人。
周聿孤独成，然后窗台上观察一束光。
很多意说不清楚，有的人一眼万年，有的人需要二三十年才会将人记下，事情自然而然发生，执念破土而。
周聿回忆着过去的话，和陈妩说:
“我的母亲说，她会化作惊蛰的细雨，仲夏的蝉鸣，秋分的细雨，冬至的白雪，陪我身边。”
他抽纸巾，熟生巧一为她擦眼泪，她好像被他的故事弄哭了，真是个柔软的女孩子。
周聿其实眼眶也有点酸，他很久没有打开尘封的记忆，这一次重新翻开看，竟也会觉得画面柔和。
“你的梦里，外婆也一定一直你身边，陪着你。”
忽然被女孩紧紧抱住，周聿的手顿半空，他不敢轻薄她，只敢轻轻压着她的后脑勺，任她无声汲取他的力量。
“这一次，会好的。”
过道安静。
指针也放轻了脚步。
两个半小，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位医生了来，她仍然戴着罩，面对已经恢复镇定、但明显面露殷切的两个高中生，说道:
“手术很成功，病人还麻醉中，等半个小病人醒了去病房。”
医生的声调很平，是因为职业素养吧。
她没有被罩蒙住的眼睛，同是含着如释重负的笑意的。
陈妩用手背遮着眼睛，无声，喜极而泣，
啊，这一次，真的会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章啦！
感谢在2022-06-28 11:06:16~2022-06-29 10:1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邃壑 5个；顾昕辰hanna、舒寒、r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晚吃什么 56瓶；尹杉 40瓶；凉生俞 38瓶；舒寒 21瓶；喵喵喵喵喵、cai谜语的小朋友 20瓶；叩夜 12瓶；下雨不愁、。。。。、阿漾啊.、此生不悔睡胡歌 10瓶；邃壑、解释春风、二八 5瓶；云也、想贴贴余宝 3瓶；斩尽春风、啊酱酱酱是我、做30币的交易好吗、菠菜能补铁、ethyl、西边有林、icey、哈喽?、我超厉害der、哇挖、花生小可爱、倾颜、椰子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品本身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与本站立场无关。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
网站版权所有：日升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