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观星汉
正当张超奉其兄长之命,联络陈宫,图谋反曹大计的时候,兖州东部的任城国境内,一场大战正在进行。
早在这年五月份的时候,徐州刺史陶谦就有率兵攻打兖州的打算了。
别看《三国演义》的作者把陶谦描写成一个人畜无害的纯良小白兔,正史中的他可不是什么人尽可欺的软脚虾,而是个狠角色。
不管是之前的发干之战,还是原本历史上的曹操一伐徐州,其实都是陶谦先动的手。
陶谦正整军备战之时,在徐州的下邳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个叫阙宣的人,聚焦了数千流民,公然起事,自称天子,在下邳国境内攻城略地。
不久,陶谦听从谋士陈登之议,派遣使者前往叛军大营,陈说利害,要阙宣和他合作,同攻兖州。
阙宣觉得有利可图,竟然答应了使者开出的条件,和陶谦结盟。
七月上旬,陶、阙联军四万余人按原定计划北上,从琅琊攻入泰山境内,连下华、费两城。
拿下费县后,联军借道豫州鲁国,攻入兖州任城国境内。
此时,任城相郑遂已死,而朝廷新任命的国相荀攸没有到任,目前还在荆州避乱。
任城国的地方政权,掌握在亲曹操的长史和中尉手中。
陶、阙联军进入任城国地境后,很快攻陷了郡治任城县,将亲曹的长史和中尉处死。
进入任城之后的第二天,陶谦以庆功为名,邀阙宣前来赴宴。
阙宣不知有诈,欣然带着亲兵来到陶谦住处,喝得酩酊大醉。
陶谦见状,以摔坏为号,命早已埋伏在夹壁墙中的卫士冲出来,将阙宣及其亲兵生擒并当众斩杀。
阙宣的数千人马,也被陶谦兼并。
陶谦将阙宣的亲信悉数处死,又将阙家部曲的建制打散,并抽调到自己的亲信曹豹、臧霸、吕由等人帐下听候调遣。
将自家人马重新整编之后,他才率领大军继续西进,兵锋直指亢父。
镇守亢父的大将姓李名乾,表字元明,本是山阳豪强,手中兵马只有三千人。
当初任城县被陶谦的兵马围攻的时候,李乾率兵往救,走到半路,听说城池已经失陷,只得退回亢父,并发书向曹操告急。
任城那边的战事,远在东平的曹恪一无所知。
不久前,他协助老爹一次性解决了东平北部二十四座山寨的大头领。
那些山寨的喽啰们群龙无首,大部分人在曹恪的威逼利诱之下,选择了向曹军投降,复为良民。
只有几百山贼在那次战事中被杀,另有部分人逃散。
至此,东平的匪患基本解决,境内治安已经开始好转。
曹德从那些投降的山贼中挑选了部分青壮进入无盐营,补充兵力,又让几个军候去乡间征兵。
无盐营的兵力很快就从原来的九百九十多人,增加到两千六百余人。
其中曹德亲领的右部兵力增加到一千五百余人。
曹恪的左部兵力达到一千一百余人。
两部五曲加上曹恪的亲兵屯,全部满编。
曹德、曹恪父子知道曹操很快就会攻打徐州,于是让士兵们抓紧训练,并时不时地亲临现场监督。
几天后,曹操派人来见曹德,让他去鄄城。
曹德从使者的口中得知曹操是想向他了解东平前长史刘翊遇害案的详情,于是带着右部中曲两百亲兵离开无盐,前往鄄城。
他赶到鄄城,没有去箕山坞堡见老爹曹嵩,而是先去州牧府面见兄长曹操。
见到曹操,他就将刘翊暗中指使伊龙联络山贼谋害自己,事后将那位伊功曹灭口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兄长说了。
曹操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对他的亲弟下毒手,异常愤怒。
他又听说刘翊在家中遇袭身亡之事,料定背后必有文章。
只是幕后黑手是谁,目前不得而知。
他怀疑刘翊之死系张家人所为,曹德遇袭之事也是张家人在背后操纵。
之所以会怀疑到张家人头上,是因为他听说刘翊在生前担任东平长史的时候和张家家主走得很近。
曹德却觉得那位射杀刘翊的刺客不太可能是张家所派。
雍丘本是座小县城,张邈当上陈留太守后,便将郡治迁到这里。
张家家眷以及当初跟随张邈兄弟起兵讨董卓的族人们,大都住在城中。
当三十五岁的张超走进位于城中心的陈留太守府时,门亭长告知他太守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走到张邈书房门口,张超看见一个唇边长着八字胡的四旬汉子正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那个身穿黑色官袍的汉子正是张邈,表字孟卓。
他满脸焦急之色,见自己的小弟到来,不等仆人通报,连忙走到门边,拉着张超的手,请他进屋。
张超见自己的兄长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兄长怎么了?这么急着叫小弟来是因为什么事?”
张邈没有立即回答,让张超到席上少坐,又让侍女安排酢浆和水果待客。
待几位侍女进来,将放有水果和饮料的食案摆到二人面前,张邈便让她们退下。
张超也开始有些焦急,再次问自己的兄长:“到底什么事?”
张邈皱着眉头,喝了口酢浆,道:“刘长史那边出事了。”
“哪个刘长史?”张超问道。
“有几个刘长史?”张邈讶然道,“东平的刘子相刘长史。”
张超问:“刘子相出了什么事?”
张邈叹了口气,道:“曹二知道伊龙是刘子相做掉的了,相信曹阿瞒很快也会知道。”
张超吃了一惊,道:“这……”
他当初得知曹操任命亲弟弟曹德担任东平相的时候,心中十分不爽,便劝兄长想方设法阻止此事。
张邈那时因曹操已经成了兖州牧,而自己还是个陈留太守,心中也开始有些不平衡。
想当年,关东诸侯起兵讨董卓,张邈身为陈留太守,为各路诸侯中的一路。
至于那个曹操,只是袁绍“表”的“行奋武将军”,兵马不过五千,实力远不如人,只能在他张某人帐下做个“客将”,兵员、粮草、器械都要靠他人供给。
现在呢,曹操成了兖州牧,他张孟卓反倒成了那个太监孙子的部下。
这叫他张孟卓情何以堪!
他曹操要当兖州牧就当吧,可他也不能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啊。
本来,在兖州八郡国中,只有五郡是由曹操实控的。
这五郡,就是东郡、济阴、任城、山阳和济北。
另外三郡国,曹操还没有实控。其中陈留是张邈起家的地方,算他的地盘。
泰山太守应劭是朝廷任命的,据说和徐州刺史陶谦关系不错。他只是名义上的曹操手下,对曹家采取的是中立的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至于东平,那可是张氏兄弟的故乡。
在前兖州刺史刘岱和前东平相季瓒相继战死后,张邈就想把自己的故乡变成自己的地盘,只是未能如愿。
不久前,曹德跟随前太尉曹巨高等人来到兖州。
曹操十分欣喜,马上任命他那个二弟为扬武校尉,并兼任东平相。
对曹操任命兖州各郡县的地方官员,张邈还是能够容忍的,前提是那个太监的孙子不把手伸进陈留和东平。
季瓒去年死在青州黄巾军的刀下,当地官府的实权就落到了长史刘翊的手里。
对于新任东平国相的人选,张邈曾经向曹操推荐过几个,都被否决,直到曹德出现。
这叫张邈如何不恼?
他曹阿瞒居然让自己的亲弟弟,自己嫡系中的嫡系担任东平相,是想干嘛?
他曹阿瞒有把我张邈放在眼里吗?
正为此事愤愤不平的张邈听到张超劝自己出手的言语,当场写了封密信,让人送给自己的堂叔张开。
在信中,张邈请求堂叔联合刘翊,在确保不危及到自己家族的前提下,设法除掉曹德。
后来发生的事情,张家兄弟两人都从不久前张开写给他们的密信中知道了。
刘翊安排伊龙上梁山,借刀杀人,请山寨头领夜来风率手下喽啰夜袭曹德的车队,事后再将那位东平功曹灭口。
“什么,七千山贼全向曹二投诚了?”
张开和刘翊二人都面露惊诧之色,异口同声地大声问道。
“是的,七千多个山贼,全都接受了官府的招安。”
刘翊听了这话,忽觉有些不对:“怎么是七千人?不是一万多人吗?”
那人道:“之前,有好几千个贼人听到大头领们遇害的消息之后,就跑了,不知去向。”
“好吧。”刘翊叹道,“你再说说,曹二是怎么招安七千多个山贼的?”
“曹国相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叫曹恪的军司马,站在城楼上叽里呱啦地向贼人们说了一大通,竟说得那帮人弃械投降了。”
张开心说那个曹国相的儿子看来也是个厉害角色。
又问那人:“曹恪是怎么劝说贼人投降的?”
那人道:“听说曹司马向贼人们开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分田。”
张开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分田?”
“不错,是分田。”那人道,“那个姓曹的司马向山贼们许诺,投降之后,每人可从官府那里得到百亩田地。”
刘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曲曲百亩地,就将那帮贼人收买了?”
张开问道:“曹恪那小子敢在贼人们面前信口开河,胡乱许诺?他父亲知道么?”
那人道:“小人听说,将东平境内的无主田地分给流民,是曹兖州本人的意思,曹国相也是赞同的。”
刘翊想不到这事居然能够扯上曹操,不由问道:“这跟曹阿瞒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小人也是听说的,曹兖州在曹国相动身来无盐之前,就交代过,要在东平试行什么均田之策,把境内的无主荒地分给流民耕种。”
张开叹道:“如此一来,东平境内的流民都会心向曹家。”
他挥了挥手,对那人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道了声诺,徐徐退出门去。
张开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皱着双眉,在席上踱来踱去。
刘翊叹道:“想不到这局居然被曹二父子两个破了。”
又道:“张公,事到如今,怎么办才好?”
张开寻思半晌,问道:“足下当初安排人前去联络二十四座山寨头领的时候,是让信使带书信前往的,还是口头传话的?”
刘翊道:“并无书信,我都是让几个信使前去山寨传话的,当然,还给各位大头领送了礼物。”
“那些山寨头领知道你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吗?”
“当然,信使不向那些大头领们告知我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如此取信于他们?”
“这……”张开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刘翊知道张开在担心什么,说道:“张公勿忧,现在那些山寨大头领都死了,没人知道我派人去促使二十四山寨结盟以对抗曹二的事情了。”
“是吗?”
张开心说鬼知道有没有小头领和喽啰听到了信使和大头领的谈话内容。
要是有知道内情的小头领或者喽啰在从曹家那里分了田之后,出于感激或者别的什么目的,将东平国刘长史在幕后操纵山贼结盟并向曹德“借粮”的事情捅了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张开又问刘翊:“长史的人在联络二十四座山寨的时候,有没有向头领们提到我们张家?”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刘翊在这件事情上把他们张家拉下了水。
刘翊连忙摆手,道:“没有,绝对没有,他们向头领们提起你们张家干什么?”
张开颔首道:“那就好。”
须臾,又想起伊龙遇害之事来,问道:“那个案子,姓苏的查得怎么样了?”
刘翊当然知道张开口中那个案子究竟是指的哪个案子。
他如实向张开说道:“姓苏的查了十几天,目前毫无进展。”
张开道:“姓苏的不会查出什么来吧?”
“放心,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刘翊道:“伊功曹从梁山回来后,到我家中复命。我在后院池塘边的凉亭中将他灌醉,再将他推入水里。姓伊的不会水,很快就溺死了。”
“事后,我安排几个仆人将他的尸体装上马车,带到城外汶水上游无人之处抛弃,做成失足落水而亡的假象。”
曹恪道:“国相先前有令,让我们只诛首恶,各山寨中、小头领以及底层喽啰,只要不再与朝廷作对,官府不再追究过往罪行,并给你们分配土地,让你们安居乐业。我们说话算话!”
他的这些话当然不是自己信口开河,胡编乱说的,而是之前和老爹曹德商量好了的。
山贼们仍然不敢相信,七嘴八舌地嚷道:“能否让国相来和我们说?我们要见国相!”
曹恪答应了山贼们的请求,让站在身边的屯长曹大福去请曹德来北门楼和城外众人谈判。
不久,曹德在李宣、吴质等人的陪同下登上北门楼,向城外众山贼陈说利害,晓以大义,劝他们接受招安,并保证不会伤害他们性命。
绝大部分山贼经受不住诱惑,准备放下武器,向曹军投诚。
有两百多个不愿意投降的,在山贼们中间叫嚷,要大家不要上当,应该拿起武器,继续和官府对抗,并替先前遇害的各山寨正、副头领们报仇。
但是,没多少人听他们的。
决意要投降官府换取一百亩田地的人听了那些人的言语,心中烦躁,竟纷纷当着官军的面,举起兵器,将昔日的袍泽杀得个干干净净。
曹恪见状,喜不自禁。
曹德也是喜形于色,让山贼们放下武器,到无盐东北郊一座山包上集合,等待官府给他们分配土地,并重新登记户籍。
当然,除了土地和户籍之外,官府给每个接受招安的山贼两袋粟米,作为口粮。
这些重新成为良民的山贼如果想要投身官军,曹德、曹恪父子自然也是欢迎的。
山贼们听从曹德的吩咐,纷纷放下武器,并转身朝那座山包走去。
曹德这时让人放下吊桥,又吩咐曹恪带七百兵马护送苏林以及无盐县的主簿、户曹掾、比曹掾等掾吏出城,前去给投降的山贼们办理登记户籍、分配土地等事宜。
至于山贼们丢在护城河边的兵器,则由东平国兵曹掾的人前去收缴。
这边,曹恪领了父命,点起潘璋、王双、路招、冯楷四曲人马,以及自己的百名亲兵,护着苏林等人出了无盐北门,前往东北郊数里远处那座山包。
到达地方之后,苏林就开始给山贼们宣讲均田之策以及具体的分田办法。
分田的办法,不久前曹德就已经告诉苏林了。
苏林将政策宣读完毕之后,才指挥县中官吏给山贼们登记户籍。
官吏们将之前从城中搬来的几张案桌摆放在平地上,又拿出竹简和笔墨,让众山贼排队登记。
曹恪带来的兵马,则负责维护秩序。
官吏们给七千山贼重新登记户籍的相关事项进行得很顺利。
登记完户籍后,就要给他们丈量、分配土地。
早在此之前,曹德、曹恪父子就从李宣那里得知,在东平全境,因为战乱、天灾等各种因素影响,有大量土地被荒废,成了无主之地。
这样的无主地,光无盐县就有百多万亩。
那些土地的原主人要么死在战乱之中,要么为形势所逼,不得不抛弃家产,背井离乡,前往他处避乱。
他们留在家乡的田产,按照先前兖州牧曹操颁布的法令,自然由官府收回。
现在,新任东平相曹德决定从那些土地中拿出一部分来,分给接受招安的山贼。
山贼共有七千四百多人,按照曹恪当初设想的分田办法,丁男每人分百亩,则官府总计要向这些人分出七十四万亩田地。
当然,分给每个山贼的百亩田产中,只有二十亩是永业田,允许他们死后将田产传给子孙。
永业田上只能种植官方规定的桑、麻等经济作物。
另外八十亩是口分田,用来种粮食。
口分田在受田人死后,由官府收回。
丁男每人分田百亩,看起来很多,其实一点都不多。
这个时代农业生产技术还比较落后,采用的是轮耕轮休的种田方法。
八十亩口分田,一年之中实际能够用于耕种的只有一半,即四十亩,另一半要休养,以便保持土地肥力。
再加上生产力的限制,小冰河期的恶劣气候的影响,导致每亩地的产出很低,一年有个两百斤的产出就要烧高香了。
驻扎在城外十里远处的万余名山贼得到众头领遇害的消息,都倍感震惊。
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顿时惊恐万状,很快作鸟兽散。
留在营地的,只剩七千余人。
这七千山贼悲愤之余,在几十个中层头领的带领下陆续赶到北门楼外面的护城河边,作势要攻城。
此时的北门楼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人头。
这些人头,都是不久前在城中遇袭身亡的山贼头领的。
山贼喽啰们望着挂在城墙上的头领首级,有的痛哭失声,有的惊慌失措,还有的在阵中大声喊叫,鼓动同伴们攻进城去,杀了狗官,替死去的头领和兄弟们报仇雪恨。
曹恪领着数百名将士站在城楼上,观察着那些山贼的一举一动。
无盐令苏林听说了曹德、曹恪父子两个设计诱杀山贼众头领的事情,担心城外贼兵疯狂反扑,于是紧急召集了千余民夫,登上城墙,协助官军守城。
护城河边,二十四座山寨中的几十个中层头领聚集在一起,商议攻城之事。
有中层头领叫道:“我们趁着人多势众,分成四路,杀进城去给盟主和头领们报仇如何?”
许多中层头领气鼓鼓的,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来,口里叫道:“杀进城去,报仇雪恨!”
这时,有人大声劝道:“诸位听我一言,俗话说蛇无头不行。现在我们新折了这么多头领,锐气尽失,又如何能够攻得下这座城池?不如退回各自山寨,休养生息,从长计较。”
这人的提议很快遭到了许多中层头领的反对。
反对者的理由无非就是盟主和各山寨的正、副头领们都死了,自己这帮人身为他们的兄弟,不思报仇,反而想要跑回山寨,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官府忍气吞声,恐怕会遭到天下好汉的耻笑。
然而,那个认为联军应该退兵的中层头领,也是有支持者的。
主张退兵的和主张攻城的两方势均力敌,彼此毫不相让,在护城河边吵成一团。
甚至有人居然在说不过对方的情况下,拔刀威胁。
曹恪在城上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吵架,觉得有些好笑。
仗还没开始打呢,就闹成这样了!
联军的盟主死了,二十四座山寨的大当家、二当家甚至三当家也都死了。
城外那些山贼中,现在连个能做决定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妄想攻城?
曹恪观察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叫道:“你们吵完了没有?”
联军中层头领中有人听见了曹恪的喊话,抬起头来,盯着他,怒声叫道:“你是何人?”
曹恪摸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道:“我乃扬武校尉麾下军司马曹恪是也。你们听着:王度以及二十四座山寨的正、副头领都已为官军所杀,你们这些喽啰,最好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先前冲曹恪喊话的那人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也想让我等死路一条?”
话音未落,他的周围顿时有人发出阵阵讥笑声。
曹恪道:“你们一帮乌合之众,如何能够对抗官军?速速投降才是最佳选择!”
那人怒气填胸,“哼”了一声,叫道:“我们凭什么投降?”
曹恪和颜悦色地道:“你们当初上山为寇,打家劫舍的目的,无非就是因为日子太苦,过不下去了。我说的可对?”
曹恪领着百名士兵呆在仓库东院大堂屏风后面的夹壁墙中,等了许久,才听到墙外传来曹德和联军众头领说话的声音。
曹德请山中狼王度和他共同到大堂东边屏风前面的主位上就坐。
包括危山寨副寨主在内的六十二个联军头领坐到北边早已铺好的红色苇席上。
李宣、吴质领着四十个头戴进贤冠的国相府掾吏在南边席上作陪。
至于王度等人带来的五百来个喽啰,分成数队,站在大堂外面的院子里。
院子四周的走廊上,两百多个曹德的亲兵持枪站立,监视着众喽啰。
北边席上,有几个山贼头领面色凝重,微皱眉头,不时东张西望,观察大堂内部的状况。
他们似乎察觉出了大堂内外的不寻常之外,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大堂内曹德、王度、山贼众头领以及国相府掾吏们的席上,都摆放着一只食案。
每只食案上都放有一把铜酒壶,一只耳杯、一双筷子以及几碟下酒菜。
山中狼王度坐在席上,望着面前的酒壶,担心里面有毒,因此不敢喝。
曹德为了打消王度心中的疑虑,让一个小吏拿起自己面前盛满了黄酒的铜壶,放到那个山贼盟主的食案上,再将那人的酒壶放到自己这边。
换完酒壶之后,曹德便主动倒了一杯酒,并喝了一口,然后请王度饮酒。
王度眼见曹德喝了酒却无事,料定无毒,这才端壶,将黄酒倒入杯中,再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喝了这杯酒之后,那个山贼盟主就开口说道:“足下刚才说城中仓库的存粮只剩不到一万石,可我要的是五万石!还有四万多石,足下准备怎么凑齐?”
“此事不难。”曹德虚情假意地说道:“今年夏天各县应收的粮食很快就会入库,总数估计不会少于十万石。到时候我让仓曹掾从中调拨四万多石给足下送去,如何?”
王度哈哈笑道:“曹国相说话真是痛快,你这个朋友我王某人交定了!”
曹德心说那些粮食你只怕要到阎王爷那儿去领了。
嘴上却说:“能够结识王头领,是曹某的荣幸!”
又端起耳杯,道:“来,我们为此次顺利成交而贺,干了这杯!”
屋内众人都举起耳杯,大声道:“为国相贺,为盟主贺,干!”
说完,都仰头将杯中黄酒干了。
接下来,曹德频频举杯,劝屋内众人饮酒。
王度和六十几个联军头领不知有诈,敞开肚皮,尽情喝着黄酒。
喝了大约半个时辰,都有了些许醉意。
曹德见时机已到,朝李宣丢了个眼色,然后对王度道:“曹某内急,要去出个恭,稍后再来。王头领和诸位请自便。”
话未说完,丢下一脸懵逼的王度,疾步走到大堂屏风后面。
大堂屏风后面,东边开了道小门,南、北两边也各有一道侧门。
穿过东边小门,就进了后院。至于南、北两边的侧门,是连通大堂两侧的耳房的。
曹德走到门边,转过头来,望望站在夹壁墙中的曹恪,丢了个眼色,便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这时,还在大堂中的李宣站起身来,对王度等山贼头领们说道:“今日宴会,国相请了最好的乐师,为诸位头领奏乐助兴。”
又吩咐几个站在编钟旁边的“艺人”:“奏乐!”
作艺人打扮的几个士兵于是敲编钟的敲编钟,吹胡笳的吹胡茄。
一时间,大堂中响起了动听的钟茄协奏曲。
包括王度在内的六十三个山贼头领,以及四十个国相府掾吏顿时沉浸在美妙的乐声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曹恪亲率从鄄城带来的百余家兵,以及潘璋、王双、路招、冯楷四人的部曲,共计七百九十余人,绕到北门进城,再绕到那所仓库的西院外面,从后门进入。
进入西院后,他命各屯屯长带本屯士兵到库房中休息,自己和潘璋、王双、路招、冯楷四人到大堂中商议明天剿匪的细节。
经过商议,他最终决定让潘璋、王双两将各率本曲兵丁埋伏在东院大厅南、北两侧的夹壁墙中。
路招、冯楷统领两曲兵丁埋伏在东院南、北、西三面的房子里,等收到出击的信号之后,再一齐杀出。
至于曹恪的亲兵屯,则由自己带着,埋伏在东院大厅屏风后面的夹壁墙里面。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用什么方式传递出击的信号呢?
曹恪最初打算学习后世名著《三国演义》中的经典玩法,即摔杯为号。
后来想想有些不妥,只因杯子摔地的声音太小了,在酒宴场合,那种嘈杂的环境下,埋伏在周围的士兵恐怕很难听见,更不要说大堂外面的伏兵了。
为保险起见,曹恪决定利用这个时代还在流行的大型乐器——编钟。
大堂中的主位旁边,放置两套编钟,一边一套。
酒宴中总得奏乐助兴吧。
等时机一到,曹德便示意乐队敲响编钟,吹起胡笳。
钟声和笳声响起的时候,各路官军便一齐冲出,定能将身处大堂内外的山贼杀得一个不留。
那些敲钟和吹笳的艺人,由官军中几个通晓音乐的士兵充任。
山贼联军的头领及其卫士们,见有人奏乐助兴,也不会生疑。
曹恪打定主意,便再次回到国相府,将自己的想法对曹德说了。
曹德深表赞同,让几个亲兵将国相府仓库中收藏的两套编钟弄到承办宴会的大堂里面去。
曹恪见万事俱备,只欠山贼了,便回到那所即将发生大战的仓库中,和将士们住在一起,等待联军头领们的到来。
……
翌日辰时,天空中阴云密布。
吴质一袭黑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站在北门楼上,望着远方因人踩马踏而扬起的飞尘,若有所思。
他的后面,还站着无盐县尉统帅的百多个兵卒。
不多时,北方远处的人马渐渐逼近,最终在护城河边停下。
无盐县尉盯着远处的山贼联军,例行问话:“你们是哪里来的军马?到此何干?莫非来打我城池?”
对面阵中,有个中年汉子稳稳地坐在黄色骏马上,高声叫道:“我乃危山寨寨主,二十四山头联盟盟主,江湖人称山中狼的王度是也。王某依照先前和你们国相的约定,前来城中商议借粮事宜。你们快开城门,放我等入内!”
王度,就是山中狼的真名。
他本是东阿县的县丞,九年前秘密加入了大贤良师张角领导的太平道,图谋推翻朝廷。
后来,他为响应张角发起的太平道起义,更是起兵赶走县令,将县城占了。
只是运气不佳,很快遇上了尚在故乡的程昱。
程昱联络各家大族攻打县城,将王度击败。
王度势力大大受损,只得率余部东进,到东平境内的危山休整。
曹恪走进国相府,来到曹德书房的时候,见自己的老爹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曹德面带忧色,见儿子进来,连忙上前几步,拉着他走到席上。
曹恪入席坐定,正要问话,忽见一个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的侍女端张食案走了进来。
食案上,放着一个青瓷耳杯,以及一只装满了酢浆的铜壶。
那个侍女是曹德到无盐后新买的丫鬟,专门服侍他的。
当时一共买了两个,除了眼前这个之外,还有一个是服侍曹恪的。
曹德的侍女将食案放在曹恪面前的苇席上,然后拿起铜壶,往耳杯里倒满了酢浆,这才起身退下。
曹恪见自己的老爹愁眉不展,顾不得喝酢浆,连忙问道:“阿翁怎么了?”
曹德叹了口气,道:“今天有个危山寨的信使,前来国相府见我,说什么东平北部二十四座山头的头领在危山结盟,并奉山中狼为盟主。这支联军兵力达到了一万三千余人。”
曹恪听说了这事,心中诧异万分。
曹德继续说道:“信使问我借粮五万石,还说我要是不肯的话,他的主人山中狼便会率万余联军人马前来攻打无盐。”
曹恪问道:“阿翁答应他了?”
曹德摇摇头,道:“没有。我跟他说此事事关重大,不能马上做决定,要考虑一个晚上,明天再给他答复。”
“信使何在?”
“我已让侍曹掾领他去驿馆等候消息。”
曹德道:“三郎,你觉得为父应该怎么做?这粮,是借还是不借?”
曹恪道:“阿翁打算怎么做?”
曹德叹道:“为父也不知道怎么做。我就是和李主簿、吴记室史等人商量之后,拿不定主意,才叫你来的。”
又道:“这粮借给山中狼吧,既会影响为父在东平官民心中的威望,也会影响我在你大伯心中的看法,到时候如何在东平立足?如何面对你大伯?可是不借吧,贼人势力那么强,有一万之众,而我手中兵马只有不到千人。唆,难啊!”
曹恪寻思片刻,轻轻笑道:“假装答应他。”
“答应他?”曹德想不到儿子居然鼓动自己借粮给那帮山贼,有些惊讶,愣了片晌。
曹恪稍稍转头,望着自己的老爹,道:“是假装答应他,按照写史书的文人的话说,就是伪许之。”
曹德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意思?”
曹恪道:“阿翁难道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曹德有些莫名其妙。
“早在来东平之前,大伯就曾经告诉过我们,这里山贼肆虐,豪强纵横。据孩儿了解,那些山贼基本上都集中在北部,零星散落在数十个山头上。”
“那些山贼团伙中,兵马人数在百人以上的,就有二十四处。如果我们出兵一个个地将他们剿灭,不知要剿到猴年马月。按最快最顺利的速度来算,每月剿灭一处,将二十四处山贼全部剿完,也得花费整整两年时间!”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二十四伙山贼居然合为一处,联起手来向阿翁发难。”
曹恪摸摸光秃秃的下巴,道:“阿翁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曹德没料到儿子居然想借机剿匪,觉得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他们有万余人马,我们手下能战之士,不足千人。请你大伯派兵马来援的话,只怕时间不够。”
曹德思量片刻,道:“这个不用担心,城中粮仓还有近万石存粮,我明天安排人调八百石到营中。”
汉时一石约等于一百二十斤。
八百石,相当于九万六千斤,够近千人马吃上三个月。
曹恪闻言,放下心来。
接下来,曹德将自己统领的这支人马的编制作了划分。
他将这支人马分成左、右两部。
其中右部由曹德亲领,辖王双、冯楷的左、右两曲,以及校尉直接掌管的中曲。
右部中曲共有兵力两百余人,其中一百人是曹德当初从鄄城带来的家兵,另外一百人是不久前在梁山上接受了招安的山贼。
右部三曲兵力共计五百七十余人。
左部由军司马曹恪统率,所辖人马除了曹大福的亲兵屯之外,还包括潘璋、路招的左、右两曲,兵力共有四百二十余人。
无盐龙山大营共计驻有两部五曲九百九十余人。
就这样,扬武校尉曹德统领的无盐营在今日正式成军了。
将无盐营的编制划分完毕,曹德便让伙房备办宴席,为路、冯二人接风洗尘。
宴会结束之后,曹德让儿子负责在大营中处理军中事务,并用心训练士卒,自己带着两百亲兵回城中去了。
此后一连十余日,曹恪在大营中教导士兵们叠被子,站军姿,踢正步,并亲身做了示范。
无论是潘璋、王双、路招、冯楷等中层将领,还是低层大头兵,大都对曹恪的做法不以为然,认为没什么用,可谁叫那位军司马是个狠人呢。
人家可是敢带三百部曲兵夜袭,一夜之间就将七百贼寇一举歼灭的“将门虎子”啊。
正是拥有如此战绩,众将官碍于曹恪的威望,在自己的劝谏之言被那位军司马驳回之后,再不多话,让手下士兵们按照上峰指示老老实实地叠被子、站军姿、踢正步。
当然,站完军姿踢完正步之后,就是正常的军事训练了。
训练的内容当然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的。
什么俯卧撑,什么举哑铃,这些玩意儿没有发明的必要,还是算了吧。
古人们又不是傻子,自有一套训练士兵的方法。
那些方法用了两千多年,自然有它的妙用,咱就别上赶着去改了。
士兵们该玩石锁玩石锁,该抛沙袋抛沙袋,该怎么练就怎么练。
曹恪就这样在军中指导、监督将士们训练,很快过了半个月。
这天午后,他信步出了自己位于山腰的军司马大帐,顶着烈日在山上各处校场视察训练事宜。
不多时,有曹德的亲兵进入军营,赶到他面前,请他速速前往国相府,还说国相有急事相商。
曹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问亲兵,谁知那人也不清楚。
他只得叫人牵马来,然后带上曹大福以及他的手下一百个亲卫下山,前往国相府。
……
时间倒退回两个时辰之前。
曹德正在国相府大堂和李宣等人商议公事,忽见门人来报:“有个自称是危山寨寨主所派信使的人,带了十来个随从,赶到大门外面,要见府君。”
他心说我没去找危山寨的麻烦,他们的寨主倒先派人找上门来了。
既然危山寨派了信使来,那我索性见见,听听那人说些什么吧。
曹德打定主意,便吩咐门人:“让他到大堂来,本官就在这里召见。”
门人领命而去,不久引着个络腮胡汉子走到院中。
络腮胡汉子年约三旬,长得十分高大健壮。
他腰边挂着佩刀,趾高气扬地跟在门人身后,走到大堂门口,就要进去。
负责国相府安保事宜的门亭长站在门口,见他带着兵器,当即叫道:“站住!”
络腮胡汉子睥睨着门亭长,道:“你要怎样?”
话语中,带有一丝蔑视的味道。
门亭长喝道:“小小山贼信使,前来拜见国相,怎敢如此傲慢无礼?还不将兵器上交!”
信使冷哼一声,道:“我不交,你便怎样?”
孟夏四月,正是暑气渐盛的时节。
午后时分,曹恪半躺在卧室小榻上,呆呆出神,脑中思绪万千。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天了。
自己的前世是某省直机关领导秘书,因积劳成疾,于2021年的冬天殉职,终年不满三十岁。
一缕残魂穿越到了东汉末年,夺舍成了曹操的侄子。
“想不到网络里的情节,竟然发生在我的身上。”
稍稍转头,目光落在了榻边书案上的一块铜镜上面。
铜镜中,映着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脸庞。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头发束成一髻,脸如刀削,稚气未脱。
“样子还是好看!”
尽管已经接受了穿越的现实,可是曹恪望着眼前分外陌生的“自己”,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正暗自感叹,忽听见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
俄顷,只见一个身穿青色襦裙,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侍女端个玉制盘子走了进来。
盘子上,放着一只盛有黑色药汁的青瓷药碗。
青衣侍女将玉盘放在书案上,柔声道:“小郎君,该喝药了。”
曹恪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道:“先放那吧。”
刚来这个世界,就喝了两天的苦药。
那滋味太难受,自己实在是不想喝了。
青衣侍女有些为难,道:“药等会儿就凉了。”
曹恪道:“我不想喝,要不倒掉算了。”
“这……”
正当青衣侍女琢磨怎么说服小主人喝药时,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六七岁,长相儒雅的汉子已然进屋。
小侍女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了那人,连忙行礼问安。
那个汉子姓曹名德,表字仲道。
他是曹嵩次子,曹操同父异母的弟弟,同时还是曹恪的便宜老爹。
曹恪正要起身问好,却被便宜老爹用手轻轻止住。
曹德一袭白衣,问青衣侍女:“我儿的病情怎么样了?”
青衣侍女道:“小郎君这两天比以往好了很多。郎中说喝些清热解毒的草药,再多加休息,很快就可痊愈。”
曹德放下心来:“那就好!”
青衣侍女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什么?”
青衣侍女望了望曹恪,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禀道:“小郎君他……不肯喝药。”
曹德挥了挥手,吩咐小侍女:“知道了,你下去吧。”
青衣侍女应了一声,徐徐退下。
曹德端起药碗,嗔怪道:“棘奴,怎么能不喝药呢?喝了药,病才会好。”
棘奴,是曹恪的小名。
曹恪脸上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道:“这药太苦了!”
曹德满脸慈爱,一手端碗,一手拿着青瓷调羹搅动药汁,口里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来,喝药!要不要阿翁亲自喂你?”
曹恪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坐在榻边,接过药碗,道:“阿翁,孩儿自己来吧。”
这两天来,便宜老爹给了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
曹恪的心中,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亲人。
那声阿翁,叫得情真意切。
皱着眉头喝了口苦药,曹恪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不久前大兄来探病,跟孩儿说大父让他明天去兖州送信。”
曹德有三个儿子,其中长子名叫曹惠,表字安民。
没错,就是《三国演义》里那个在宛城拉皮条最后死在乱军之中的曹安民。
曹恪皱着眉头,将青瓷碗中的苦药喝完,这才起身离开卧室,在两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贴身小厮的护卫下步行前往宗祠。
曹家的坞堡很大,占地百多亩。
堡子中间,有座高约两丈的缓坡。
坡上建有一座黑瓦白墙的祠堂,面积近两亩。
这里,就是曹家的宗祠所在。
曹恪穿件白色襜褕,和两个小厮拾阶而上,进了宗祠大门。绕到议事堂前,却被一个站在门边守卫的丁奴拦住。
曹恪道:“我要见我大父,烦你去通报一声。”
守卫有些犹豫,道:“家主正在里面议事。他之前交代小的不要去打扰。小郎君若无要紧事,请在外面稍候,等议事结束了再进去。”
曹恪不想为难守卫,正准备离开,去远处等候,这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棘奴,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那守卫听见家主叫眼前这位小郎君进去,便不再阻拦。
曹恪轻咳两声,双脚跨过门槛,进了议事堂。
那两个小厮则在外面等候。
议事堂坐东朝西,里面的陈设十分豪华。
柱子和门窗皆涂红漆,上面雕刻着好看的花纹。
屋顶天花板上画有彩色的图案,美轮美奂。
地面铺有十来张宽大的红色竹席。
每块席上,都放有一张墨绿色楠木案桌。
南北两边的席上,坐着沛国曹氏谯县房的几位族老和各房管事。
东边距离大门七八步远处,有一块绘有花草图案的巨大屏风。
屏风前面,便是主位。
有个身材胖硕的六旬老者端坐主位,望着曹恪,朝他招手:“棘奴,到大父这里来。”
这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曹恪的便宜爷爷曹嵩。
曹恪走到曹嵩面前请了安,又凭着原身的记忆,和屋内众人打了招呼。
曹嵩满脸关切地问道:“乖孙,病好了没有?”
“谢大父关心,孙儿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比以前要好多了。”
曹嵩放下心来,道:“那就好,不枉我这么多天来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替你祷告。”
曹恪闻言,心中不禁有些感动,道:“孙儿谢过大父,让您担心了。”
曹嵩又问了曹恪一些近况,便让他到曹德身边跽坐。
曹恪坐在席上,听见曹嵩道:“好了,继续议事,刚才说到哪里了?”
“端午前收麦子。”一个族老答道。
曹嵩颔首道:“各房要催促自家的子弟和佃户在端午前将小麦收完,同时慢慢将应搬走的财产、家私装车。夏至那天,我们就动身。”
曹家作为地方豪强,从谯县迁到阳都,也没忘记在坞堡周围开垦荒地,作为立足之资。
目前在坞堡所在的山岭之下,大约有近万亩田地是属于曹家的。
因为形势所迫,那大片的田地也只能无奈放弃了。
当然,曹家能够在徐州开垦这么多田地却没有惹人怀疑,少不了琅琊王刘容和阳都侯刘邈的暗中帮助。
不过琅琊王不久前就去世了,而阳都侯被朝廷任命为九江太守,即将去上任。
在这种情况下,曹嵩觉得继续呆在徐州已经变得很不安全了,还是去儿子那里为好,于是在曹操派人过来请他去兖州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宗祠议事堂中,族老和管事们等曹嵩把话讲完,都说了声好。
曹嵩从案桌上拿起一杯酢浆,刚喝了一口,就听见曹恪问道:“大父准备怎么去兖州呢?”
他不由得笑了一声,心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呆,这问题也要问?
曹嵩和四位族老听了曹恪的分析,倒是十分镇定。
他们几个老头子,都曾在宦海中沉浮多年,有的做过郡守,有的甚至还做过三公之一的太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倒是几个管事的十分慌张,嘴里不住地问道:“是啊,怎么办才好?”
曹恪摆摆手,道:“诸位不要慌,陶恭祖到现在为止还没派人上门来找我们的麻烦,说明他目前并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为了不引起陶家耳目的注意,我们此次去兖州,必须谨慎行事。”
曹嵩问道:“棘奴,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去兖州?”
曹恪道:“我们的族人和家丁人数少不说,战力还严重不足。孙儿以为,大父应该重新修书一封,交我兄长,让他送给大伯。”
“您在信中可让大伯派精兵五百假扮客商,分成数队潜入阳都,来和我们会合,护送我们去兖州。
“为了不引起徐州当地官府的注意,我们去兖州的路上不要打着曹家的名号,仍然扮作客商,对外宣称是去荆州贩卖布匹、粮食的。”
“此外,大父可让大伯亲领数千精骑前往泰山接应。”
屋内众人听曹恪侃侃而谈,都有些惊讶。
不过大病一场,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笨嘴拙舌的孩子,居然变得如此能说会道,聪明伶俐。
该不会是撞客了吧?
曹恪不知道众人在想些什么,问曹嵩:“大父以为如何?”
曹嵩寻思片刻,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
根据杂史记载,曹嵩被杀前,听到有军马来,误以为对方是前来接应的曹军,因此没有防备。
老爹曹德甚至主动开门迎接,导致他自己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曹恪可不想犯这种错误,道:“此外,我们还要和大伯约定暗号,避免有人钻空子,对我们不利。”
曹嵩赞道:“还是孙儿想得周到。”
曹恪谦虚一笑,回到席上坐定。
众人又商议了一些出行的细节问题,半个时辰后才散去。
曹嵩回到书房,按照曹恪先前给自己提的建议重新写了一封信,让曹惠带去兖州,交给曹操。
端午前后,曹营名将夏侯渊帐下五百精兵假扮客商,分成三队,陆续来到琅琊。
夏至这天,曹恪跟随曹嵩等人正式踏上前往兖州之路。
曹家人的动向,已然引起了陶营暗探的注意。
不久,一份密报被人送到了陶谦的案头。
陶谦得到消息,命令驻守在阴平县的都尉张闿率本部三千精骑北上,拦截曹嵩一行。
一场针对曹家人的阴谋,悄然展开。
东海郡,阴平县城内,张闿住宅花厅。
两个男子坐在席上,四目相对。
二人之间,隔着一张案桌。
案上摆放有时鲜水果、两杯米酒以及一个红色大木匣。
这两人中,坐在主位的青年壮汉正是张闿。
另一个皮肤白净的中年汉子姓韩名胤,字文嗣,是袁术帐下谋士,不久前奉命出使徐州。
他不知道从什么途径了解到曹操家人在徐州避乱的情报,还听说陶谦计划调军马拦截曹嵩一行。
曹恪腰边挂个箭壶,背上背张雕弓,骑匹白马,双脚踏在马镫上,走在队伍前面。
不久前还没开始搬家的时候,曹恪便指导家里养的铁匠打造了四对马镫。
其中一对留着自己用,另外两对分别送给曹德和夏侯渊,还有一对准备等见了曹操之后交给他,作见面之礼。
正行走间,曹恪听见旁边一个身骑黑马的壮汉叹道:“这东西真不错,人踩在上面,即使松开缰绳,也不会轻易因重心失衡而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如果用于作战,对我军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说话之人,正是曹营猛将夏侯渊。
身穿灰色布衣,作商人打扮的夏侯渊稍稍转头,望着曹恪,又道:“几年不见,想不到棘奴竟变得如此聪明,让人做出了这么一件好东西来!”
“叔父过奖了。”曹恪谦虚一笑。
叔侄二人边说话边赶路,不觉带着队伍走了几个时辰,来到枋水与治水(今费县浚河)的交汇之处。
这时,西方一个同样作客商打扮的骑手策马飞速奔来,冲过治水石桥,赶到夏侯渊面前停下。
夏侯渊勒住马,同时挥手示意后面的车队停止前进。
待问明事由,他才吩咐骑手离开,随后拨转马头,朝车队后方走去。
曹恪紧随夏侯渊,骑马来到一辆宽大的马车旁边。
曹嵩听到动静,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见夏侯渊近前,连忙问道:“怎么不走了?”
夏侯渊道:“斥候来报,昨日上午,使君已亲领三千骑兵抵达奉高。快则明天早晨,慢则明天中午会赶到这里和我们会合。”
曹嵩大喜,道:“大郎快到了?好,好,好!”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几朵巨大的积雨云状若高山,悬浮在天空之上,眼看就要崩塌。
不时吹来的阵阵凉风,将周遭的暑意大部驱散。
曹嵩望了望天边的积雨云,道:“现在天色将晚,又快下雨了,我们去哪里过夜避雨呢?”
曹恪抢先说道:“孙儿曾听夏侯叔父说前方万松山上,有座废弃的坞堡。我们可去那里过夜。”
曹嵩问夏侯渊:“万松山上有坞堡?”
夏侯渊道:“不错。小侄当初带人来徐州的时候,路过这里,听乡民说山上有座坞堡。”
“那堡子本是当地一家豪族所建。几个月前,那家豪强为躲避战乱,南迁江东,就把坞堡废弃了。”
曹嵩道:“既然废弃了,那还能住么?”
夏侯渊道:“小侄曾进去查探过,那堡子建在半山腰,四周有高墙环护,里面房屋完好无损,正是我们歇脚的好地方。”
曹嵩问道:“那堡子距离此地有多远?”
“不远,过了治水,再走个二里路就到了。”
曹嵩大喜过望,道:“好,我们这就走吧。”
夏侯渊当即拨转马头,引车队向西而行。
曹恪策马跟在夏侯渊后面,过了治水石桥,早望见前方二里远处矗立着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大山。
从夏侯渊的嘴里,曹恪知道那就是万松山。
万松山南边二里远处,枋河缓缓流淌。
河面上,有座石桥连接两岸。
众人赶到山下时,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众人冒雨上山,进了坞堡,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这场大雨的干扰,那些徐州兵整晚都没有出现。
曹嵩进了坞堡,让夏侯渊、曹德安排部分士兵和家丁到寨墙上守卫,其余人各自寻找地方休息。
曹恪在一间厢房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来吃过早饭,见大雨已停,便将箭壶挂在腰边,将雕弓背在背上,随曹德、夏侯渊等人到堡子各处巡视。
曹恪朝寨墙外面望了一眼,见徐州兵目前尚无异动,便低声说道:“我听说张闿及其部下都是贪财之辈,我们大可用家财作诱饵,使其暂缓攻打我们,等到大伯的人马到来,再作打算。”
有杂史记载,曹嵩之死,是因为随身带着的财货过多,导致徐州兵眼红,奋起杀人劫货。
曹恪打算抓住对方这个弱点,做些文章。
夏侯渊和曹德明白过来,都点了点头。
曹恪道:“请阿翁去跟那个张闿说,我们愿意献出家产,换性命无忧。如果他同意了,就说此事重大,我们还需要和家主老太公商量,以此为借口拖延时间。”
曹德颔首道:“好,为父去说。”
言讫,走到寨墙垛口边,道:“张都尉,我们父子俩刚才商量了一下,愿意献家产换命,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张闿沉默不答,眼睛仔细地观察那坞堡。
这座坞堡建在万松山半山腰处,高约两丈的青石寨墙绕山一周,将里面的民居紧紧护住。
中间有道笨重巨大的乌漆铁门挡着,让外面的人看不清楚内部的状况。
寨墙垛口边,曹家人有的持刀,有的张弓,严阵以待。
自己的三千部众远道而来,又都是骑兵,若强攻此堡,想来十分不易,到时候必定会出现重大伤亡。
如果智取呢?
他们想要以财换命,那就答应下来。
老子就不信了,你们交家财的时候,就不会开寨门?难不成把家产用箩筐装着,从高墙上吊下来?
想到这里,张闿大声笑道:“好,那现在就请你们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清点搬运。”
曹德有些犹豫,道:“还请张都尉宽限半个时辰。”
张闿道:“要做什么?”
“此事只是我们父子两个的主张,尚未征得家父同意。”曹德道,“还请都尉宽限些时间,等我们说服家父之后,再把钱粮辎重送出坞堡。”
“哼,可别跟老子玩什么心眼!”
“哪敢呢。”曹德笑道。
“好,就给半个时辰的时间,快去快回!”
曹德让张闿及其手下将士在坞堡外面等候,自与夏侯渊、曹恪二人下了楼梯,穿庭过院,前往曹嵩住处。
曹嵩早已得到徐州兵马前来追杀自家的消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在房里呆不住,便带着几个家奴出门,要去寨墙上面看看,不想在半路上遇到曹德、曹恪父子俩以及夏侯渊。
曹德不及问安,连忙说道:“阿翁,张闿带了数千徐州骑兵到了坞堡外面,说是要取我们的性命。”
曹嵩有些急了,道:“那你们不在寨墙上指挥士兵和奴仆们拒敌,跑这里来做什么?莫非堡子被攻破了。”
又朝三人身后张望:“不像啊。”
曹德道:“阿翁,我们刚才跟那个张闿说,愿意以家里百多车金银珍宝相赠,换得我们众人性命无忧。”
“什么?”曹嵩听儿子说要把自己辛苦大半生,从官场上捞到的百多车家财赠人,气得肺都差点炸了个稀巴烂。
他差点站立不稳,向后一倒,却被站在身后的两名家奴扶住。
曹德见状,连忙上前,要搀扶老爹,却被曹嵩大声喝止。
只见曹嵩手指曹德,怒道:“你,你,你这个败家玩意!你知道为父辛辛苦苦攒这些家财有多难么?你居然要把这些钱送人,败家玩意!”
曹德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解释。
曹恪连忙说道:“大父别责怪我阿翁了,这些都是孙儿的主意。”
“你的主意?”曹嵩又惊又怒,手指曹恪,道:“你,你,你,枉我这么疼你,你居然……居然……”
曹恪道:“大父不要急,听孙儿说,这只是缓兵之计,是骗他们的。”
曹嵩听孙子说是骗那帮徐州兵的,心绪稍稍平复,问道:“只是个计策?”
夏侯渊道:“不错,只是个计策。”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挂在天边。
天气慢慢热起来了,曹恪跟随夏侯渊、曹德二人下了寨墙,到堡内各处巡视,督促家丁和士兵备战。
与此同时,曹嵩指派的的丁奴已然骑马出了坞堡北门,沿小道下山,绕到西边大路上,这才往奉高城方向狂奔,去给曹操报信。
张闿及其部下不知有诈,还在坞堡外面休息。
约莫过了三刻钟,张闿起身,正要叫人去催促坞堡里面的人赶紧送钱,这时看见远处一个斥候打马赶到自己面前,禀道:“万松山西边大路上,发现大队曹军人马,大约有三千之众。”
张闿这才知道自己被曹家人当猴子耍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站在高墙上守卫的曹家丁奴和士兵,骂道:“你们竟然骗我!”
他当即大声命令手下将士集合,准备强攻坞堡。
斥候急忙说道:“都尉,那队人马离此地已经不足十里了。我们还是速速撤退为妙。”
张闿骂退斥候,正要安排人攻打面前这座堡子,却又觉得不妥。
思量片刻,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坞堡外面的三千徐州骑手骂骂咧咧地起身,上了马来,往枋水南岸方向走去。
高墙上有个曹家士兵看得真切,连忙动身赶到夏侯渊面前报信。
曹恪又随夏侯渊、曹德两个上了寨墙,见徐州军正骑马离去,于是说道:“肯定是大伯他们到了。张闿得了消息,料想打不过,只好撤退。”
曹德点点头,问夏侯渊:“我们要不要带人出去追杀他们?”
夏侯渊道:“不急,再等等。”
三人站在高墙上等了大约半刻钟,忽听见山下杀声震天。
不一会儿,双方士兵的叫喊声、战马的嘶鸣声以及兵器碰撞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夏侯渊知道这是双方的人马交上了手,立即说道:“我们也去参战。”
说完,转身下了寨墙。
曹恪跟在老爹后面,疾步走下寨墙,去组织族人和家丁,和夏侯渊带来的五百士兵会合。
族人中,包括曹德的四个亲兄弟。
曹嵩有子六人,除了曹操、曹德二子外,还有三子曹彬、四子曹玉、五子曹尚和六子曹疾。
后世有人说曹德和曹疾是同一人,其实不是。
众人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拿刀的拿刀,持弓的持弓,一齐出了坞堡南门,下了山来,和徐州兵厮杀。
曹恪腰挂箭壶,执弓在手,骑着配有马镫的白马,紧随夏侯渊身后,冲入徐州军阵中。
夏侯渊手持长枪,在敌阵中拼命刺杀,不多时便将十来个徐州兵送上西天。
曹恪也不示弱,不时张弓搭箭,射杀敌兵多人。
很多年前,曹操曾经教过曹恪的原身箭术。
曹恪夺舍之后,凭着原身的记忆,很快熟练地掌握了箭术尤其是骑射的要领。
现在稳坐马上,射杀几个敌兵,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难事。
曹恪连射数人,不久看见前方一个徐州军将领正在随从的护卫下夺路而逃,眼看就要登上枋水石桥。
根据那个将领的战袍颜色以及头盔样式,曹恪知道那个人正是张闿。
毕竟,之前在坞堡的寨墙上见过那人。
“不要让那人逃脱了,他就是张闿!”曹恪手指那个将领,大声对夏侯渊叫道。
夏侯渊将手中长枪从一个敌兵的胸部拔出,朝石桥方向望了一眼,喝道:“追!”
曹恪和夏侯渊一左一右,双马并行而驰,朝石桥迫近。
张闿回过头来,见有人正朝自己这边冲来,连忙狠拍马背,企图催马过河。
曹恪双脚踩在马蹬上,同时一手张弓,一手搭箭,须臾对准张闿放了一箭。
那支利箭破空而出,最终钉在张闿的右后肩。
张闿受了伤,一时没坐稳,竟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见主将坠马,张闿的部分亲兵大惊失色,纷纷下马搀扶。
曹嵩早已得了消息,连忙带着几个小妾、数位族老、各房管事出迎,将曹操一行人接入花厅。
花厅里铺了几张红色的席子。
每张席子上各放有一张食案。
这些席子和食案都是曹家人从徐州带过来,仓促摆放在花厅中的。
每张食案上,都放着一只瓷碗,以及一把盛满了酢浆的瓷壶。
酢浆,是这个时代人们生活中常用的一种饮品,味道较酸,自然是比不上后世的可乐的。
曹恪喝着酢浆,听爷爷、老爹他们和便宜大伯说话。
曹操和众人叙说了一番别后思念之情,便让人去将张闿带来。
少顷,曹恪看见张闿打着赤膊,肩背缠着绷带,在两个曹军士兵的押解下走进花厅。
两个士兵将张闿押到坐在主位上的曹嵩面前,猛然把他按住,强迫他跪下。
张闿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万念皆灰,只顾嗑头求饶。
曹嵩问道:“你真是奉陶恭祖之命前来杀我们的?”
陶谦也是个老谋深算之辈,让手下将曹家灭门,似乎对他没什么好处。
不惜冒着与曹操结下死仇的风险也要将曹家人斩尽杀绝,他这样做,图什么呢?
正是因为有此疑问,曹嵩才要问一句。
张闿道:“不,其实是袁公路袁将军。”
曹操有些意外,问道:“你不是陶谦的部下么?”
张闿道:“本来是,不过几天前已经不是了。”
“我几天前得陶使君密****带兵马前来拦截曹老太公一行,并将他们带往郯城。”
曹德道:“我记得你先前在坞堡门前对我们说,你是奉陶谦之命来取我等性命的。”
“陶使君只是想让我把你们带到郯城做人质,无意要你们的性命。”
张闿喘着粗气,道:“想要你们性命的,是袁公路。”
曹操怒问道:“你作为陶谦部下,怎么替袁术办事?”
张闿道:“几天前,袁术帐下有个叫韩胤的人奉命出使徐州,想劝陶使君将曹老太公一家斩尽杀绝,作为和其主结盟的投名状。陶使君没有听从。”
“那个韩胤就借回扬州之机,转道阴平来见我,以数百金相赠,劝我将曹家灭门,以此断绝陶使君的退路。”
曹操“哼”了一声,道:“几百金就把你收买了?”
“不仅如此。”张闿道,“那个韩胤还说事成之后,曹老太公身边的一百八十多车财宝辎重悉数归我,袁公路分文不要。”
曹恪听了张闿的供状,脸色微变。
想不到历史上曹嵩被杀之事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真正的幕后主使竟然是袁术手下谋士韩胤。
张闿谋杀曹嵩满门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那百多车财宝,另一方面竟然是为了断绝陶谦的退路。
好毒的计谋!
曹恪正暗自感叹,猛然听见曹操拍了一下食案,厉声喝道:“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今天就成全你!”
曹操说完,吩咐那两个押解张闿的士兵:“拖下去,砍了!”
两士兵领命上前,将张闿拖出花厅,押到坞堡大门附近斩首示众。
花厅中,曹操气鼓鼓的,对曹嵩说道:“袁术欲谋害阿翁和我之兄弟族人,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此大仇。陶谦虽然没打算害大家性命,可毕竟是他指使张闿前来拦截的。可以说,此事他也是帮凶。”
“袁术年初在匡亭被孩儿击败,退保九江,离此地有七百多里,而陶谦的地盘却紧邻兖州。”
“孩儿计划起兵,先灭陶谦,然后再找袁术算账。阿翁,您以为如何?”
曹嵩笑道:“报仇的事,也不必如此心急,我们不是都好好的么?”
曹操早有图谋徐州的心思,正打算以报仇为名举兵东伐,哪里肯听老父的言语。
第二天上午,坞堡内众人吃过饭食,便收拾启程。
临行前,曹恪将一对马镫送给了曹操。
曹操得了宝物,十分欣喜,承诺回鄄城后必定重重赏他。
众人离开坞堡,下了万松山,晓行夜宿,走了十来天,于农历五月二十三日上午赶到位于鄄城东南二十里处的箕山附近。
箕山高达数十丈,方园十余里,传说是上古时尧帝拜访许由的地方。西麓有座占地面积大约三百余亩的坞堡,本是济阴当地一家豪强的产业。
天下大乱后,那家豪强为避乱,将偌大家业舍弃了不要,举族南迁,这处坞堡就这样被人废弃了。
连同被荒废的,还有坞堡周围近六万亩田地。
曹操担任兖州牧后,将境内大量无主土地收归国有,其中就包括箕山脚下的这座坞堡以及周边被废弃的田地。
箕山坞堡成为官府财产之后,被闲置了一段时间,最终为曹操所占,作为自家的别院,安置家小。
曹操这时让夏侯渊和曹纯领大部人马归营,自己只率百余亲兵护送族人和佃户前往坞堡。
住在坞堡之中的曹操正室夫人丁瑶得到消息,连忙领着丈夫的数房小妾和子女出来迎接。
那几个妾室中,有个叫卞思的,就是曹丕、曹彰、曹植和曹熊四人的母亲。
不过现在曹熊尚未出生,曹丕已六岁,曹彰满了三岁,而曹植却还不足周岁。
曹操的子女中,除了卞思所生三子之外,还有长子曹昂、长女曹艳、次子曹铄等人。
等曹操一行人走近,丁瑶便领着身后众人上前迎接,同时拜见曹嵩,并与包括曹恪在内的亲戚们相见了。
曹操引宗族和佃户进了坞堡,便让丁瑶负责给众人安排住处,布置房间。
曹德及其两个儿子、一个儿媳被安排在东门附近一座院子中居住。
不久,曹操在花厅中大摆宴席,为曹嵩等直系亲属接风洗尘。
宴席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宾主尽欢
吃饱喝足之后,曹恪陪同众人坐了一会儿,闲谈消食,之后便随曹德、曹惠以及曹惠之妻戴氏三人离开花厅,穿庭过院,走了数百步,来到自家住的院子。
院子为四进院落,坐北朝南,占地近六亩。
里面的建筑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南边正门两侧的倒座房是下人住处。
过了第一进院北边的垂花门,便进入第二进院子。
第二进院子东、西两边是厢房,北边是穿堂。
过了穿堂,就进入了正房大院。
正房大院北边的三间屋子,自东向西,分别是曹德的卧室、客厅和书房。
东厢房是曹惠和戴氏夫妇的住处。
西厢房是曹恪的住处,共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是书房。
正房大院后面的第四进院落,东、西两边有穿堂与坞堡内其他院子相连,北边是后罩房,作仆人住处以及库房使用。
整个大院内,仆人们进进出出,有的摆放从徐州带过来的家什,有的打扫屋子。
因自己的卧室和书房尚未布置完毕,曹恪于是手执一把羽扇,在早已打扫干净的正房客厅陪同老爹和大哥闲坐。
戴氏则去督促奴仆收拾房间。
不多时,曹恪看见一个家丁进来报说使君来了。
他连忙起身,随老爹、大哥出了房门,见曹操已然进了穿堂,来到院中。
曹操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年,以及十个亲兵。
那少年十八九岁年纪,眉目清秀,长得十分英俊,气宇轩昂。
身上穿件蓝色锦袍,头上戴顶小冠。
此人就是曹操的大儿子曹昂。
就是历史上那个在宛城舍马救父,战死沙场的曹昂曹子修。
不过曹昂现在还没行冠礼,尚无表字,因此家人平时都叫他的小名阿宝。
曹操见曹德问自己会不会怪兄弟们当初没跟着他起事,而是都跟随老爹去了徐州,不由愣住。须臾,说道:“我怎么会怪你们呢?”
曹德道:“大兄当初起兵讨逆,父亲和兄弟们其实内心都是支持的。只是父亲为了家族整体安危着想,要我们随他暂时远避琅琊,还说这是家族两全之计。他的安排,我们这几个做儿子的不能不听。”
“我何尝不知?”曹操笑道,“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们。”
“当真?”
“当然是真的。”
曹德见曹操没有因为自己当初随父亲迁往徐州,不在他身边替他分忧解难而出言责难,心中甚慰,同时也有些愧疚之情。
曹操道:“现在乱世已至,为兄想要趁此机会,成就一番大业,只是身边缺少人手。你们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你们?”
又道:“贤弟,你愿意助为兄争这天下吗?”
曹德笑道:“兄长到这里来,是想请小弟出山?”
“不错,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曹德毫不犹豫地说道:“兄长有此大志,小弟自当助你一臂之力。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曹操轻拍食案,笑道:“说得好!”
曹德问道:“小弟能替大兄做些什么?”
“能做的事很多。”曹操道,“比如担任校尉,统领人马随从征战,同时兼领郡守,帮我治理一方百姓。”
“兄长让小弟带兵打仗?带兵可能还行,毕竟在家中管过几年部曲,打仗却是不会。”
曹德连连摆手,脸上神情显得有些不自信:“至于兼领郡守,更是不行,小弟没有做过,只怕难以胜任。”
曹操笑道:“没做过可以学。”
停顿片刻,又道:“我让贤弟行扬武校尉。同时向朝廷上表,让你兼领东平相,如何?”
所谓“行扬武校尉”,其实就是代理扬武校尉的意思,只因校尉需要朝廷任命,而现在天子还在长安,受董卓余党李傕、郭汜等人的监视。
曹操作为当初讨董联盟盟主袁绍任命的“行奋武将军”,没法直接向天子上表请他下诏任命曹德为扬武校尉,只能让自己的二弟暂时代理。
至于“表”曹德为东平相,也不过一种形式而已,毕竟现在天下分崩离析,朝廷处于奸贼余党掌控之下,根本管不了地方。
曹德思量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大兄信得过小弟,那小弟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
曹操大喜过望,道:“贤弟刚到兖州,且在鄄城休息半个月,六月初八再动身去东平上任。为兄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好的。”
言讫,以酢浆代酒,和曹德碰杯畅饮。
少顷,曹操又道:“我打算安排惠儿在子和(曹纯字子和)的虎豹骑大营中担任豹骑司马,贤弟你以为如何?”
曹德望望自己的长子,对曹操道:“小弟没有意见。”
“那就好。”曹操放下心来,让曹惠后天去虎豹骑大营就职。
曹惠拱手道:“遵命,谢大伯提携!”
曹操望了曹恪一眼,道:“还有棘奴,我打算留他在亲兵营中任职学习,熬资历,积累经验,将来可以外放。只是目前我还没想好让他出任何职。”
曹德见曹操打算让他两个儿子都留在鄄城,内心有些不愿。
他希望曹恪留在自己身边,于是说道:“小弟觉得,还是让棘奴随我去东平吧。他一个人留在鄄城,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曹操笑道,“他虚岁都有十七了。再说,鄄城还有他大父、我以及他兄长,都会照应他。”
曹德见曹操询问自己在政务方面的想法,思量片晌,道:“想不到东平那个地方人口损失竟然如此惨重,全郡人口甚至不如灵帝时一大县!一县、一郡、一州乃至一国,都需要人口作支撑。人口过少,就没有那么多劳力来从事劳作,缴纳赋税,如此一来,当地官府的收入势必大大减少。”
“那贤弟的意思是?”
“一方面,固然要劝课农桑,发展民生,另一方面,也要想方设法增加人口。”
曹德道:“听说兄长去年冬天在济北招降黄巾三十万家,近百万之众,何不调个二三十万人前往东平,充实当地人口?”
去年夏季,青州百万黄巾从济北入兖州,攻任城,袭东平,转战多地,甚至将时任州牧的刘岱斩杀。
人心惶惶之际,鲍信、万潜等兖州官吏前往东郡,请时任太守的曹操出山担任州牧,率领军民讨伐黄巾军。
曹操率军历经数十场大战,最终将青州黄巾赶到济北国境内。
到了那年冬天的时候,黄巾军被逼得无计可施,走投无路,只好派出使者向曹操请降。
这段历史,曹恪还是知道的。
曹操听曹德说想要调部分黄巾降部到东平,当即点头道:“为兄也有这个打算。”
“不久前,我让州中文武将官大议损益。东郡都尉韩元嗣(韩浩字元嗣)和东阿令枣文恭(枣祗字文恭)先后上书,建议我实行屯田之策,急农救荒,积谷以供军。我计划年内调拨二十万黄巾前往东平南部,试行屯田。”
曹恪闻言,不禁脱口而出:“屯田?”
按史书记载,曹操开始屯田,是在196年。
现在才193年,怎么曹操就开始屯田了?
难道史书记载有误?
曹操不知曹恪心中真正的想法,只当他好奇心重,于是颔首道:“不错,屯田。韩、枣二人建议我在各郡国设置典农校尉,统筹屯田事宜,地位相当于太守。典农校尉之下,设置典农都尉。这些典农都尉负责在各县招募流民,并将流们按军队编制分成若干屯,每屯五十人,由司马统领,在各自的辖区屯田。”
“耕田用的种子、农具和耕牛都由官府发放至屯田民手里。粮食收获后,官府和屯田民六四分成。如果屯田民自有耕牛,不用官府分配的话,则收获后官府和屯田民五五分成。”
“这些屯田民直接隶属于我之霸府,不入州郡黄册。”
曹德听了曹操的解说,眉头微皱:“如此说来,那兄长计划派往东平屯田的二十万黄巾其实和我的东平国相府没什么关系?”
曹操有些尴尬,讪讪一笑,道:“确实如此。”
曹德闻言,一时无话可说,只是摇了摇头。
曹恪轻摇羽扇,道:“大伯,小侄以为这屯田之策固然可以急农救荒,活人无数,可弊端很多,效果只怕也不会好。”
曹操闻言,不由愣住,俄顷问道:“何出此言?”
曹恪正要答话,忽听见曹惠道:“棘奴不要胡说,这屯田之策还没有实行呢,你怎么就敢断言弊端很多?真是信口开河!”
曹德也对曹恪道:“三郎,说话可要有凭据。你都不知道这屯田是怎么个屯法,甚至都没见过,就说此法效果不佳?”
曹惠对曹操道:“大伯,棘奴心直口快,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曹操道:“这两年兖州境内粮食紧缺,常闹饥荒,军供也严重不足,因此我让州中将官大议损益。棘奴现在身为军司马,自然有资格,而且也应该就州中军政大计献言献策,但说无妨。”
曹恪又回忆了一下后世史书上记载的均田制的内容,答道:“大伯可颁布法令,将田地分成两种,一种是口分田,一种是永业田。”
“口分田由官府授予百姓,不得买卖。受田人身死之后,土地由官府收回,另行分配。另外口分田上只能种粮食,具体种什么作物由官府决定,受田人无权自行安排。”
曹操问道:“那永业田又是什么?永久分给百姓的田?”
“可以这么说。永业田也是由官府授予,可以买卖,但买卖受官府监管。受田人身死之后,可以将田产传给下一代。永业田上可种桑、麻等各类作物。”
天气炎热,曹恪身上汗水直流。
他猛摇羽扇,驱除暑意,又倒了杯酢浆喝了,才不紧不慢地道:“丁男和中男,每人可授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老男和残疾者受口分田四十亩。”
所谓丁男,指二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壮年男子。
中男指的是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未成年男子。
老男,指的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
曹恪又道:“妇人可授口分田四十亩,奴婢每人分田的数目和妇人一样,也是四十亩。”
曹惠听到这里,不禁瞪大双眼,讶然道:“妇人分田也就罢了,奴婢也分?”
“对,奴婢参与分田。”
作为一个深受人人平等思想熏陶的穿越者,曹恪对那些大户人家的奴婢是充满同情的,自然要为他们谋取利益。
其实给奴婢分田,是北魏和北齐两朝均田制的内容,不过分的田很少,每三人才分一亩。
在北魏和北齐两朝,不光奴婢可分田,就连耕牛也可分。每头牛据说可得口分田六十亩。
到了隋朝,杨广直接废除了给奴婢和耕牛分田的条令。
唐承隋制,至此那些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者再也没有分到过田地。
曹惠轻哼一声,道:“给那些奴婢分田做什么?”
言语中,透露出他对奴婢这个群体的轻视之意。
“官府分田给他们种,自然可以要求他们的主人按人头缴粮纳税。”曹恪道,“这是有利于我曹家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曹惠张口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闭嘴。
曹恪又道:“不但奴婢可以分田,耕牛也可以分。家里有牛的,每头牛可授口分田六十亩,当然,分田的前提是牛主人必须按时照章纳税。”
曹德问道:“那么世家豪族要不要分田呢?”
“当然是要分的。”曹恪斩钉截铁地答道。
曹昂不禁有些担忧,道:“让那些豪强士族分田,会不会引起他们的反对?”
“按贤弟的法子分田的话,每人最多只能分一百亩。假设有个大家族有男丁、妇人和奴婢共计千人,耕牛百余头,则应分田近十万亩。可是这个家族原本有三十万亩田地。三十万减十万,还有二十万。这二十万亩田怎么处置?让他们上交官府?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吗?他们会不会因此造反?”
曹恪正要答话,却见曹操猛然拍了下案桌,抢先说道:“昂儿怎么如此胆小怕事?我帐下能战之士,不下五万,还怕那些世家豪强造反不成?他们造反,只能是自寻死路!”
曹昂被老爹一通训斥,顿时吓得不敢作声。
历史上的曹操不畏权贵,对那些世家豪强兼并土地的行为十分反感,并设法抑制打击。
不过之前曹恪对这个人物的了解,只限于史书上的文字记载,以及三国演义等文学艺术作品的刻画。
曹恪道:“那些世家豪族子弟如果有子女的话,官府给其子女授田的时候,就从之前划给他家的永业田里分。”
“新买的奴婢和耕牛的应分田地,也从他们的永业田里扣。”
曹操闻言不由一怔,端着青瓷耳杯的手猛然停在半空,道:“就是说,我实际上并不需要再次给世家大族授田,完全可以拿那家大族的花献那家大族的佛?”
“正是如此。”
曹恪颔首道:“世家豪族子弟众多,几代下来,他们家的土地会分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分散,到时候,还不是被我曹家轻松拿捏?”
曹操寻思一阵,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小侄以为,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法子去抑制世家豪强,比直接粗暴地和他们对着干,要好得多。”
“温水煮青蛙?这比喻真是生动形像。”
曹操哈哈笑了几声,道:“这样,贤侄今天把你提的均田之策用笔墨撰写成文,明日上午交给我。”
曹恪拱手道:“小侄遵命。”
“贤侄的想法,我会好好考虑的。”
曹操将青瓷碗中的酢浆一饮而尽,便起身告辞,带曹昂离开。
当天晚上,掌灯之后,曹恪在已经收拾干净的书房里让贴身侍女磨墨,自己则提笔将先前向曹操提出的均田制构想写在一块帛布上。
此时造纸术虽已出现,可造出来的纸质量差,同时产量也小,不能满足日常所需,因此并没有普及开来。
人们平常还是习惯用竹简和帛布书写记事。
曹恪写完文书,便去卧室睡觉。
次日巳牌时分(上午9点至11点),曹恪到书房将昨夜写好的文书放进怀中,便在两个亲信小厮的护卫下前往曹操的住处。
曹操的住处在箕山坞堡西北角,是个五进院落,比曹德、曹恪父子俩住的院子要大得多。
不过他不常住这里,而是住在位于鄄城中心的州牧府。
这次是因为要招待刚从徐州过来的亲属,才特意在这庄园里小住几日。
曹恪进了这座五进大院,走到位于第三进院落的正房门前,看见数名士兵站在走廊下守卫。
那些士兵个个穿着深灰色战袍,披着两当铠,头戴兜鍪,手持长戟。
士兵中间,没有典韦,没有许褚。
那两个盖世猛将目前还没有被曹操收归帐下,其中一个应该还在张邈那里当军士,另一个估计还在谯县的许家坞当他的土财主。
曹操的正房分成五间,中间是客厅,其余四间分别作卧室和书房使用。
曹恪走到正房前面的三级台阶下,见客厅房门大开。
宽敞明亮的客厅中,曹操端坐主位,和曹德以及两个中年男子说话。
那两个男子年纪估摸着都在三十岁上下,其中一人身上穿件白色长袍,长得丰神俊逸,气宇轩昂。
另一人脸呈方形,唇边留着络腮胡子。
曹恪上了台阶,来到门边,便请卫兵进去通报。
俄顷,卫兵从房内出来,请曹恪进去。
曹恪让两个随行小厮在外面等候,自己一步跨进客厅,来到曹操面前,施了一礼:“小侄见过大伯。”
又向曹德行礼:“见过阿翁。”
曹德伸出手来,指着坐在对面的那个白袍男子,向儿子介绍:“这位是文若先生。”
又指着曹恪对白袍男子道:“这是犬子曹恪。”
曹恪听到“文若”两字,不由愣住片刻。
曹操帐下第一谋士荀彧的表字就是文若。
荀彧听见曹操问自己为什么不将荀悦推荐给他,说道:“我堂兄荀仲豫身体不好,淡泊名利,不愿出仕,早年隐居于乡里。现在我已离开颍川多年,而族中子弟也大多散去四方避乱,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
曹操闻言,有些失望,叹道:“不能见见这位大才,真是平生憾事!”
荀彧将帛书递给任峻,道:“伯达,你也看看。”
任峻接过帛书,认真看完,道:“这个制度好是好,就是只能用于太平之世,在这乱世之时,并不适用。”
曹恪听任峻说均田制不适用于乱世,不由愣怔片刻,问道:“何以见得?”
任峻道:“太平之世,朝廷为增加国力,自然可以授田与民,让其安心耕种,以便多收赋税。”
“而乱世则不同。乱世之时,一方诸侯为成就王霸之业,要做的一件大事就是快速积累军资,尤其是军粮。”
曹恪问道:“听姑夫的意思,似乎是觉得这均田制度不能快速积累军粮?”
“正是。”
任峻道:“授田前,必须先清查人口,丈量土地,之后还要将田地分配给百姓耕种。”
“粮食收获之后,百姓为缴粮纳税,还要自行将粮食送到本县粮仓保管。战事来临之前,再由当地官府派人送到类似敖仓这样的大粮仓,然后才由军中辎重队转运到前线。过程繁琐,旷日费时。”
“而实行屯田之策的话,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你知道屯田之策是怎么回事不?”
任峻说话时,语气中夹杂着不屑和挑衅的味道。
他正要向坐在对面的这个内侄讲解什么叫屯田之策,并炫耀一番自己的才识,这时听见曹操笑道:“他知道。昨天这孩子听我说要屯田之后,劝我改用均田之策,还说屯田有很大弊端。”
“竟有这种事?”任峻不由瞪大了双眼。
荀彧眉头微皱:“屯田之策弊端很大?”
任峻心说你这十几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当初韩元嗣提出屯田策的时候,连主公和文若先生都赞不绝口,誉为良制。要是真有什么重大弊端,难道他们看不出来?
他看在曹恪是曹操亲侄子的份上,不便直接发作,当即瓮声瓮气地问道:“贤侄说说屯田有哪些弊端?”
“有哪些弊端后面再说。”
曹恪不接任峻的话茬,说道:“姑夫刚才说均田制不利于快速积累军粮,那屯田制就能快速积累军粮了?”
“那是当然。”
任峻颇为自得地说道:“按东郡韩都尉的主张,我们将失地流民和有地居民集中起来,并安排他们到指定的地方种田,收获后的粮食四成甚至一半归屯田民自用,其余上缴的粮食可直接转化成军粮。这不就比那什么均田制要快多了?”
曹恪闻言,哈哈大笑。
“贤侄何故发笑?”
任峻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气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曹恪忍住笑,问道:“据小侄所知,屯田民被集中起来后,会被分配到各县,由当地的典农都尉负责管理,是么?”
曹恪听任峻问自己屯田制是不是一无是处,当即说道:“那倒也不是。”
历史上的屯田制活人无数,促进了北方农业生产的恢复,为曹操统一中国北方打下了基础,这些功绩还是要肯定的。
曹恪继续说道:“汉武帝时就在边疆屯田,目的是为了移民实边,效果也是有一些的。但是这个制度是种战时特殊体制,只能作为辅助之用,不可作为常法在全境实行。”
旁听良久的曹操开口说道:“可是现在战乱频仍,我希望用类似秦朝那种可以兵农合一,闲时种田,战时征战的制度。这样的制度,才有利于争霸天下。这均田之法,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怎么做不到?”曹恪笑道,“可以做到的。”
曹操眼前一亮:“如何做到?”
曹恪心说这下又要提到后世隋唐时期实行的一种制度了。
那种制度,本就是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之上的。
它以均田制为基础,更是科举制的军事保证。
想到这里,他当即脱口而出:“大伯可以在这均田制的基础之上,实行府兵制。”
“府兵制?”
曹操顿时来了兴趣,道:“贤侄说说,这府兵制又是怎么一回事?”
曹恪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伯可以在均田制实行之后,从分了田地的百姓当中,挑选部分家境殷实的作为府兵,单独编入军籍,不入州县户籍。这些府兵不用承担除军役之外的徭役,更不用缴粮纳税,农忙时在家种田,闲时前往辖地军营训练,战时应召从军参战。”
“他们用于作战的马匹、盔甲、被服以及包括环首刀、长枪、弓箭之类的轻型简易武器,都由自己承担。到达军营前,食宿自理,粮食自备。到达军营后,由军中统一配发重武器,并安排食宿。”
曹操手抚长须,道:“这个主意好,如此一来,就可以帮我节省大量开支了。”
曹恪道:“为了鼓励民众踊跃当兵,大伯可规定府兵所在的家庭免三年赋税和徭役。”
“好!”
曹操问道:“那我应该怎么管理这些府兵?”
曹恪思量一阵,决定照搬唐朝的府兵管理制度,只是需要在细节上做些修改,以适用汉末的社会环境。
“大伯可在每个郡国设置若干个折冲府,主官为折冲都尉,负责管理当地的府兵户籍,以及安排他们的训练事宜。每个折冲府的兵力在千人左右。”
“府兵的编制,和常备军一样,也是分成部、曲、屯、队、什、伍六级,千人为一部,五百人为一曲,百人为一屯,五十人一队,十人为一什,五人为一伍。每个折冲府管理一部人马。所有的折冲府都直辖大伯,由大伯管理、指挥。”
“由我直接管理指挥?”曹操笑道,“这么多的折冲府,我一人怎么管得过来?看来还是在折冲府之上再设置个什么衙署来管理为好。”
曹恪心说那就把隋唐时的卫府制搬过来好了。
打定主意,便说道:“大伯管不过来的话,干脆在帐下设置十六个卫府。每个卫府遥领若干折冲府,同时管理您的宿卫营。
“当然,不管是卫府还是折冲府,对府兵都只有平时的管理之权,无战时指挥之权。战时您可另派亲信之人担任都督,指挥府兵作战。战事结束之后,都督回来复命,交还印信,而府兵们则回各自的折冲府。您以为这样的制度如何?”
从这天上午开始,陆陆续续有曹家、夏侯家和丁家的亲戚前来箕山坞堡,拜见曹嵩一家。
曹家有些亲戚,如曹仁、曹洪、曹纯、曹休等人以及他们的家小,先前没有跟随曹嵩前往徐州避乱。
他们见曹嵩一行平安抵达鄄城,自然是要来拜望的。
除了曹氏本家亲戚之外,姻亲如夏侯家的夏侯惇、夏侯渊兄弟及其子女,还有丁家的丁斐等人,也登门做客,联络感情。
曹恪是个穿越者,对这些便宜亲戚没什么感情,可也不得不跟在曹嵩、曹德等人身后,迎来送往,招待客人,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
第二天寅牌时分,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
曹恪起床洗漱罢,便出了西厢房,下了台阶,走到一棵槐树下面。
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要练习一番拳法。
在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危险如影随形。
强健的身体,加上高超的武艺,可以使人在乱世中最大限度地保全性命。
曹恪想到这里,当即在槐树下辗转腾挪,大展拳脚。
这套拳法,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太祖长拳,据说是宋太祖赵匡胤发明的。
曹恪前世曾经偶遇一位精通太祖长拳的拳师,于是向他讨教。
拳师欣然答应下来,倾囊相授。
曹恪从拳师那里习得这套拳法之后,时常加以练习,境界不能说炉火纯青,却也足以防身。
今生来到三国乱世,曹恪觉得不能荒废了这门武艺。
练了将近半刻钟,他脸上已是大汗淋漓。
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水,曹恪猛然将身一纵,双脚先后重重踢在旁边那棵槐树上。
双脚落地之时,双手却不停,先后在槐树上各擂了一拳。
巨大的疼痛感瞬间涌遍全身。
手上似乎有些肿了。
曹恪没有出声,咬着牙继续练习后面的招式。
正练得起劲时,忽听见后面传来几声清脆的拍手声。
曹恪猛然停手,朝身后望去,发现一个眯眯眼汉子站在东厢房的台阶上,边鼓掌边叫道:“好,好,好!”
那个年纪只有二十岁的眯眯眼汉子,正是曹恪的便宜大哥曹惠。
曹惠穿件灰色长袍,下了台阶,走到曹恪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白色巾帕,道:“三弟,休息一会儿吧,看你练得满头是汗。”
曹恪接过巾帕,擦了擦脸上的热汗,道:“兄长,我不累。”
说完,将巾帕还给便宜大哥。
曹惠将巾帕放回衣袖,问道:“你刚才练的是什么拳法?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曹恪正要说这叫太祖长拳,想想有些不妥。
这套拳法虽是宋太祖所创,可是自己不能将它的真正名字告诉便宜大哥,不然曹惠会追问三连:
此拳法为什么叫太祖长拳?
太祖是商太祖成汤还是汉太祖刘邦?
为什么你会这套拳法?
这些问题,不怎么好回答。
干脆,就将这套拳法的发明权据为己有吧。
打定主意,曹恪说道:“这是我自创的曹氏拳法。”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内疚,心说对不住了赵老二。
“你自创的?”曹恪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自己这位亲弟弟以前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曾和他大伯习武两年有余,也没多大长进。
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还自创了一套拳法?
曹恪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和曹惠、曹昂二人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辰时六刻。
他手持一把羽扇,和曹昂共乘一辆宽大的敞篷马车,而曹惠则披着两当铠,头戴黄铜色兜鍪,骑匹黑马随行。
在三兄弟周围,还有四名侍女、三十名家丁步行跟随伺候。
正行走间,曹恪忽听见曹昂对曹惠笑道:“兄长,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莫不是骑马骑累了?要不要到车上坐坐?”
曹昂虽是曹家长房长子,年纪却比二房长子曹惠小,自然要以兄长称呼对方。
曹惠摆摆手,笑道:“昨晚没睡好罢了。马车我就不坐了,坐上面颠得慌,还是骑在马背上舒服。”
“晚上没睡好?”曹恪笑道,“是和大嫂干得太晚了吧?”
“臭小子乱说些什么?”
曹惠笑骂道:“我是想着今天要去军中任职,有些紧张,因此睡不着。”
曹恪“哦”了一声,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昨天和大嫂做得太晚了呢。”
“净瞎说!”
说笑声中,马车已然走了三四里路。
这是一辆敞篷车,上面只安装了一顶圆形青布伞盖,作遮阳之用,并无其它遮挡物。
曹恪坐在车上,举目四望,见大路上并无多少行人。
道路两边的荒田上,杂草丛生,无人打理。
他当即问道:“这些地莫不是济阴江家的产业?”
济阴江家,就是箕山坞堡的前主人。
曹昂道:“对,本来都是济阴江家的。那家人南迁避乱之后,这些地都荒废了,成了无主之地。大父打算过几天让四叔去县上找主簿,争取在秋耕之前将这些地全部转到我们家名下。”
“地有多少呢?”
“据说有五万七千多亩。”
“这么多?”曹恪闻言,不由咋舌。
见弟弟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曹惠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道:“五万多亩哪里多了?想当年我们曹家在谯县可是有着四十多万亩良田的大家族!那么多的地,我听说当年都被大伯卖掉了,连同被卖掉的,还有我们家在陈留的许多产业。”
野史记载,曹操在起兵讨董卓之前,曾经回过谯县,变卖家产,招兵卖马,因此还遭到了时任豫州刺史黄琬的追杀,差点性命不保。
他之所以选择在陈留起兵,一方面固然是得到了当地豪强卫兹等人的帮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曹家在陈留有产业。
曹恪见便宜大哥对当年曹操卖地的行为颇有怨气,连忙说道:“兄长说话注意点,大伯家的长公子可是在这车上呢。”
曹惠有些尴尬,讪讪一笑,道:“我也没说什么。”
曹昂这时笑道:“放心,我不会将兄长的话告诉我阿翁的。”
在众人的说笑声中,车队一路往北,已然走了十来里。
此时已到巳牌时分,骄阳早已升到半空中,发出耀眼的黄色光芒,炙烤着大地。
天气炎热,曹恪不时摇着羽扇,扇风驱署。
这时,他瞧见前方道路两边,金黄的麦子散布田野,在微风的吹拂下,不时轻轻摇晃。
麦田中,许多成年男子打着赤膊,穿条犊鼻裤,挥舞着镰刀收割麦子。
还有三三两两提着水瓮的妇人和小孩在田间穿梭,给正在田里劳作的农人送水。
曹恪有些不悦,皱了皱眉,拱手道:“不知足下为何发笑?难道此诗有什么可笑之处么?”
白衣少年瞥了曹恪一眼,道:“打油诗而已,值得足下身后两个兄弟如此拍马屁?”
有个曹家丁奴听不下去,喝道:“住口,一介寒素,也敢对我家小郎君出言不逊?”
曹恪挥手止住那个丁奴,道:“没关系的,让他说。”
又朝白衣少年拱了拱手:“还请足下赐教,这诗怎么就是打油诗呢?”
说完,肚里寻思道这诗可是后世名篇,妇孺皆知,难道你能挑出什么毛病来不成?
白衣少年也不客气,道:“不应景,现在午时都没到,太阳还没到天中,何来的日当午?这是其一。”
曹恪有些尴尬,只好强行解释道:“我也是为了押韵。”
“也说得过去。”白衣少年道:“不过足下这诗文体和时下潮流不符,古体不像古体,乐府不像乐府,韵律听起来也有些怪异,我评之为打油诗,已是相当客气了。”
曹恪听了白衣少年的点评,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这首《悯农》本是五言绝句,属于近体诗,而汉末三国时流行的是五言古体。
隋唐之后的诗歌韵律和这个时代的韵律也有不小的差别。
把唐诗搬到这个时代,读起来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被白衣少年说了一通,曹恪正不知如何应答时,又听见那人说道:“不过从诗中的内容可知,足下也是一位心怀苍生的仁德之人,诗虽不足道,人品却可称。足下不必沮丧,可多学几年,将来必有所成。”
曹恪听了这番话,心中不快一扫而光,道:“听足下言语,想必也是一位懂诗的。”
“略知一二。”白衣少年不卑不亢地应道。
“敢问足下高姓大名?”曹恪不由得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兴趣。
从此人的言谈举止来看,也是个有才之人,只是不知道他是个在史策上留有姓名之人,还是历史长河里的无名过客。
白衣少年拱手道:“不敢,在下济阴吴质。”
曹恪听了那人的自我介绍,不由愣住,俄顷讶然道:“你就是吴质?”
对于吴质这个人,曹恪有些印象。
这可是原本历史上的魏文帝曹丕身边的重要谋士,精通权谋,曾经在其主和曹植争储的过程中出谋划策。
除了善于玩弄权术之外,他还会写诗作赋,是文才仅次于建安七子的大作家。
吴质听了曹恪的言话,觉得有些奇怪,心说我很有名气吗?你怎么这么问话,难道听人说过济阴有个名叫吴质的才子?
嘴上却客气地说道:“在下确是吴质,不知足下姓甚名谁,郡望何处?”
“在下沛国曹恪。”曹恪朝吴质拱了拱手,自报家门。
“足下是沛国曹氏的?”
吴质这时想起了什么,道:“本州曹使君也是沛国曹氏的,不知他和阁下是什么关系?”
“那是在下伯父。”
曹恪指着曹昂,对吴质道:“这位便是曹使君长子,我的堂兄。”
又指着曹惠,道:“这是家兄。”
吴质这才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三位豪门贵子,连忙朝曹昂、曹惠二人拱手作礼。
曹昂和曹惠二人都拱了拱手,客气回礼。
曹恪还想要和吴质说话,却听见曹惠在催促众人动身。
他只得与吴质作别,和曹昂登上马车。
曹惠也上了马,护着车队一路向北,又走了三里许,来到一条十字路口,这才与曹恪、曹昂二人分手,带着十个丁奴前往虎豹骑大营。
曹恪则和曹昂坐着马车,在几个侍女和二十名家丁的护卫下朝城中而来。
这个十字路口距离鄄城南门外的护城河已不足两百步,在马车上远眺,可以清楚地看到古城的轮廓。
听到曹丕的叫喊声,曹操当即停住正拨动琴弦的双手。
那激昂的琴声随即戛然而止。
曹恪走到凉亭里,在曹操、丁瑶夫妻二人面前拱手作礼:“小侄见过大伯、伯母。”
曹昂也拱手道:“孩儿见过阿翁、阿母。”
曹操手抚长须,望着曹恪,问道:“棘奴怎么来了?安民可是去了军中?”
曹恪道:“小侄这次是随堂兄来城中游玩的。我大兄本来与我们同行,赶到南门外时,就和我们分了手,前往虎豹骑大营了。”
曹操“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曹昂道:“阿翁,阿母,你们知道不?棘奴刚才在野外作了首诗。”
曹操有些讶异,道:“棘奴会写诗了?”
丁瑶也道:“想当年孟德你教棘奴写诗,怎么也教不好,想不到今天,这孩子居然也会写诗了!”
几年前,曹操在谯县的时候,曾教过曹惠、曹昂和曹恪三兄弟写诗。
可能是因为天资所限,这三兄弟都没有学会。
曹操望着曹恪,道:“贤侄,快将你写的诗给大伯念一遍,让为伯点评点评,看看有没有长进。”
曹恪知道自己是个只会抄袭后世名诗的角色,哪敢在大文豪曹操面前班门弄斧,当即装作难为情的样子,道:“胡乱写的诗,不敢污了大伯的耳朵,还是不念了吧。”
曹操道:“念来听听又有何妨?”
曹昂拉了一下曹恪的衣角,道:“棘奴,你怕什么?”
见这位堂弟还是扭扭捏捏的,不肯念那首之前在路边作的《悯农》,叹了口气,道:“你不念,我帮你念。”
随即吟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又对曹操、丁瑶二人道:“这就是棘奴写的诗,您们觉得好么?”
曹操皱着眉头,摇头道:“听起来有些怪,像打油诗。”
听了曹操的话语,曹恪心里有些丧气。
这评价,和吴质当初的点评差不多。
唐诗中的近体诗搬到汉末三国,居然只配称为打油诗!
看来自己当初打算靠抄唐诗扬名的想法,十分荒唐可笑。
正思量间,听见曹昂道:“巧了,阿翁不知,刚才在路边,也有个懂诗的人说棘奴这诗是打油诗,还说他的诗韵律有些问题,文体也与潮流不符。”
曹操点头道:“此人说的没错,这确实是首打油诗。不过……”
曹恪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以棘奴的资质,能写出这样一首诗,已经相当不错了。以后多加练习,想必会有长进的。”
曹恪道:“多谢大伯鼓励。”
丁瑶忽然问道:“棘奴,这诗真是你自己写的吗?”
曹恪心说什么意思,难道你能看出来这首诗是我抄袭的吗?
当下不敢承认抄袭,只得厚着脸皮,道:“是小侄自己写的。”
曹昂也道:“阿母什么意思?难道您怀疑这首诗是棘奴抄别人的?这是孩儿不久前亲耳听到棘奴吟的诗,断然不假。再说,他就算要抄,也应该去抄那些精品好诗,去抄一首韵律有问题,风格与潮流大相径庭的打油诗做什么?”
丁瑶想想也对,不再言语。
曹操似乎也觉得曹恪的诗有抄袭的可能,便指着湖边毛竹,对侄子道:“既然如此,那大伯我考考你。你以竹子为题,赋诗一首,诗中不能出现一个竹字,时限是半个时辰之内。如何,作得出来么?”
曹恪闻言,心中一惊。
曹操居然要自己写命题诗!
这个,小侄做不到啊。
自己一个文抄公,哪里能够临场发挥,写这种命题诗?
曹恪连忙说道:“这媳妇我想自己找,就不劳大伯母费心了。”
曹操不等自己的夫人答话,脸色一沉,道:“这事怎么能自作主张?自古娶妻,都是父母之命,媒人之言,六礼齐备,明媒正娶。孔子云:六礼备,谓之聘。六礼不备,谓之奔。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曹昂也道:“阿翁说得极是。这婚姻大事,是不能自作主张的,必须由媒人提亲,备三书,行六礼,才是正道,别人才没有闲话讲。”
曹恪作为一个穿越者,受过后世的文化教育,对这种古时候的包办婚姻有些反感。
可现在是东汉时期,世风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正寻思对策时,听见丁瑶问道:“昨天见过你从姑夫了吧?”
曹恪问道:“哪个从姑夫?”
“任峻任伯达。”
曹恪这才知道丁瑶说的那个从姑夫是指的任峻,道:“见过,怎么了?”
“他有个亲侄女,年方八岁,长得倒也标致……”
曹恪听丁瑶的意思,似乎是要把任峻那年纪才八岁的小侄女介绍给自己做媳妇,不由惊得呆了。
才八岁啊,还是个萝莉。
按后世的法律规定,嫖宿幼女,三年起步!
他不等丁瑶把话说完,大声说道:“不行,这也太小了。”
曹操也道:“年纪确实过小。”
丁瑶想了想,觉得侄子说得有道理,道:“是也不般配。”
少顷,又想起一个人来,道:“鲍叔业(鲍勋字叔业)的亲妹妹,你还有印象么?很多年前,她曾随其父鲍允诚(鲍信字允诚)来家里做客,你见过的。今年年初她已行了笄礼,成人了。”
原来的曹恪确实曾经见过鲍信的女儿,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继承了原主记忆的穿越者曹恪对那姑娘的印象更是模糊,只记得她长得并不怎么好看。
当即说道:“记得,那姑娘长得丑死了。”
丁瑶无话可说,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大伯母我过一阵子再帮你找个好的。”
曹昂道:“棘奴,你可有心仪的女子?说出来,请我阿母去说媒提亲啊。”
曹恪初来汉末,哪里有什么意中人,只得说道:“目前还不曾有。”
曹操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大伯母慢慢帮你找。”
曹恪敷衍般说道:“好吧,那就有劳大伯母了。”
“应该的,应该的。”丁瑶说话时,满脸慈爱。
曹恪和曹操、丁瑶夫妇说了会儿闲话,便随曹昂、曹丕告退,离开西花园。
因天气炎热,曹恪没有出门到大街上闲逛,只在州牧府内和包括曹昂、曹丕在内的众堂兄弟玩乐,一会儿玩斗鸡,一会儿玩投壶,倒也逍遥自在。
时间不觉到了申牌时分。
曹恪吃过晚饭,便和曹昂别了曹操夫妇,坐上敞篷马车,在二十个家兵和四个侍女的护卫下离开州牧府,返回箕山坞。
此时离太阳下山的时间还早,天色未暗。
曹恪坐在马车上,被颠得有些屁股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忍着。
走了四里许,来到鄄城南门附近,忽听见街边传来一阵争吵声。
循声望去,发现附近一座酒楼门前,有个白衣少年正与一个胖子争论着什么。
白衣少年正是今日上午在城外点评自己诗歌的吴质。
那个正和吴质争吵的胖子,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
少年不屑一顾地讥笑道:“了不起?我家带甲之士,不下五万,新近收编黄巾降部达百万之众。”
说话的这个少年,正是曹恪。
坐在旁边的曹昂听了曹恪的言语,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董大郎“哦”了一声,似乎猜出了坐在马车上的两人的身份:“敢问二位可是沛国曹家的?”
曹恪道:“不错,在下沛国曹恪。”
曹昂也拱了拱手:“沛国曹昂。”
董四郎讪笑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两个赘……”
刚说了个赘字,猛然意识到不妥,便硬生生地将后面“阉遗丑”三个字吞回肚中。
曹家作为靠大宦官曹腾起家的地方豪强,根基浅薄,没有底蕴,经常遭到自诩清流的世家子弟的鄙视。
世家子弟常用来嘲讽曹家人的用词,就是赘阉遗丑。
曹家兄弟二人当然知道董四郎想说什么,都变了脸色。
曹恪眉头紧皱,望着董四郎,冷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赘什么?说啊,怎么不敢说了?”
董四郎望望曹家护卫们腰边的环首刀,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三个字说出口。
自家固然是地头蛇,可人家也是强龙。
人家手里有刀,并且刀还比自己家的要多得多。
自家宗族、部曲加起来只有千余人,而曹家的人马据说已经达到百多万。
眼下要命的是,自己的随从只有几个人,而对方却有二十多个。
好汉不吃眼前亏!
想到这里,董四郎忍住气,指着吴质,对曹恪道:“这个寒门贱人成天跑来烦我,非得让我借书给他。我不想借给他又怎么了?小郎君何必多管闲事?”
曹恪骂道:“本公子看不过眼,有你这么侮辱人的吗?借本书而已,你叫人家磕头,也不怕折寿?”
董四郎道:“不过是逼他知难而退的手段罢了,他完全可以不磕,直接滚回家去,谁拦着他了?”
又阴阳怪气地道:“小郎君喜欢打抱不平,不如你就帮帮这个寒门贱人,将家里的藏书借给他?只是不知你家有多少藏书,有姓吴的想借的没?”
曹恪这时问吴质:“吴家郎君,你要借什么书?”
吴质认得问话的少年就是今天上午在路边吟诗的豪门公子。
当时自己还点评他的诗是打油诗呢。
本以为他会心怀不满,见自己被人羞辱,就算不落井下石,也会视若无睹,哪料到他会替自己出头。
看来这位郎君是个心胸宽广的侠士。
曹恪见吴质久不开口,再次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要借什么书?”
吴质似乎看到了希望,道:“左传。”
“左传?”
曹恪想了一下,道:“家父书房有。明天上午你到箕山西坡下的坞堡来找我,我就住那里。”
吴质喜出望外,对着曹恪深深作了一揖,道:“多谢郎君!”
董大郎冷哼一声,转身招呼手下随从:“走了,走了。”
曹恪见董大郎要走,叫道:“站住!”
董四郎阴阳怪气地问道:“曹小郎君,不知足下还有何指教?”
曹恪道:“向吴家郎君道歉!”
董四郎装着没听清楚的样子,道:“什么?你说什么?”
“向吴家郎君道歉!”曹恪将声音提高了八度,一字一顿地说道。
“让本公子向这寒门贱人道歉?”
董四郎哈哈笑了两声,道:“本公子要是不肯呢?”
曹恪冷笑道:“那你就要掂量一下,到底是你的脚快,还是我手下的箭快了。”
董四郎见曹家人多,自己不向吴质道歉只怕脱不了身,权衡利弊,最终还是虚情假意地朝那个寒门子弟作了一揖:“对不住了!”
曹德听曹恪说要向他推荐人才,眼前一亮,来了兴趣,问道:“不知他姓甚名谁,家居何方,有什么才能?”
曹恪就把今天在路上偶遇吴质的事情对老爹说了,并说道:“这个吴家小郎君和孩儿的年纪差不多,能写诗,善作文,同时人又聪明,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阿翁应该将他收入门下,以供日后使用。”
“这吴家小郎君莫非是济阴吴氏的子弟?”曹德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正是。”
曹德道:“听任伯达说,这济阴吴氏属于寒门。”
言语中,似乎对寒门有些不屑。
曹恪没想到老爹对寒门这个群体也有门户之见。
他正要试图说服老爹抛弃成见,虚心接纳寒门人才时,却听见曹嵩道:“寒门怎么了?我们家也是寒门呢。”
这个时代的所谓寒门,是相对高门大族而言的,本身也是地主。
对于吴质这样的庶族小地主来说,曹家当然可以称得上豪强大族。
可是一旦与汝南袁、弘农杨这类世家大族比,瞬间掉了好几个档次,成了寒门。
曹德道:“可是我家与他家相比却是大不相同。我家宗族、部曲多如牛毛,而济阴吴氏只有薄田数千亩,宗族几十家。”
曹嵩手抚花白的长须,哈哈笑道:“二郎,你知道你曾祖父元伟公(曹节字元伟)最开始的时候是做什么的不?”
“不知,是做什么的?”
曹嵩说道:“养猪的。”
“养猪的?”曹德十分意外,讶然问道。
曹恪没想到曹家最开始居然是这样的出身,也有些惊讶。
“不错,本来是养猪的。”
曹嵩道:“后来靠着季兴公(曹腾字季兴)进宫侍奉天子,得了权势,再加上姻亲夏侯氏、丁氏的帮助提携,才得以在谯县求田问舍,积下偌大家业。”
曹德道:“原来如此。”
曹嵩点点头,道:“我们家虽然比以前阔了许多,可也不能忘本。你自己就身为寒门子弟,却看不起同为寒门中人的济阴吴家人,不觉得很可笑吗?”
曹德有些惭愧,道:“阿翁教训得是,孩儿确实忘本了。”
又对曹恪道:“明日你陪我去趟吴家,见见那位小郎君如何?”
曹恪摇摇头,道:“不必,他明日上午会到这里来的。”
“他来做什么?”曹德道,“莫非是来拜访你这个朋友?”
“他来借书。”
“借书?”
曹恪于是将不久前在城里见吴质为了借本书被董四郎羞辱,自己看不过眼责骂世家子,并承诺借书给那个寒门子弟的事说给老爹听。
曹德了解了事情原委,问道:“他要借什么书?”
“左传。”
曹德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书房收有此书两册,你去取出收好,明日借给他吧。”
曹恪见老爹如此大方,心中欢喜,道:“孩儿正想和父亲商量此事,还担心您不肯借,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
曹德颔首道:“借书可以,不过时限只有半个月,六月初八之前必须归还。”
“这个孩儿知道,六月初八那天我们就要动身去东平了。”
曹德道:“明日吴质来了之后,务必带他来见我。”
曹恪拱手道:“谨遵父命!”
说完,告退出来,到曹德的书房取了两册《左传》,这才返回自己书房,看书打发时间,到戌时才睡。
第二天辰牌时分,他吃过早饭,到书房看书,同时等候吴质到来。
不久,门人来报:“有个姓吴的郎君求见,现在坞堡大门外等候。”
曹恪叫来一个贴身小厮,让他随门人前去迎接吴质。
那个贴身小厮名叫曹大福,年方十五岁,长得十分健壮。
曹大福奉命出去,不多时引着吴质走到西厢房外面。
曹恪听见门外脚步声,料知是吴质来了,便起身出迎。
吴质一袭白衣,在曹大福的引导下进了书房,见曹恪朝自己这边走来,连忙施了一礼,口称:“见过曹家郎君。”
曹恪客套寒暄几句,便拉着吴质的手,走到书房中间的红色苇席上,请他入座。
曹大福则出了书房,在外面侍候。
不久,两个小侍女各端来一张食案,分别放在曹恪和吴质面前,便告退出去。
曹恪带着吴质到了老爹的书房门前,便让身边这位寒门小郎君在外面稍候,自进去报知曹德。
他走到房中,见老爹端坐在书案后面,正伏案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曹德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儿子,连忙放下毛笔,问道:“那个吴家郎君来了么?”
“他来了,现在正站在外面等候。”
“去请他进来。”
曹恪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门边,道:“季重,进来吧。”
吴质走进书房大门,跟在曹恪身后,来到曹德的面前。
曹恪指着吴质,对老爹说道:“阿翁,这位便是吴质吴季重。”
曹德见吴质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长得十分俊朗,一表人才,十分喜欢。
吴质不待曹德说话,当即下拜,口里说道:“晚生见过曹府君。”
曹德连忙起身,走到吴质跟前,将他扶起。
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端详良久,禁不住赞道:“犬子没有说错,足下确实一表人才。”
吴质谦虚一笑,道:“府君过奖了。”
曹德请吴质在书案旁边的席上跽坐,又让曹恪坐于另一边作陪。
他问了吴质一些跟家庭出身有关的问题之后,才说道:“听犬子说小郎君会作诗,还写得一手好文章?”
吴质望了望曹恪,谦虚一笑,道:“令郎抬爱,不过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曹德又道:“足下似乎很喜欢看书?”
“确实。”
吴质道:“只是家境寒微,买不起书,只好找人去借。”
曹德笑道:“足下真是好学!你向犬子借的那两册《左传》,不知拿到了么?”
“拿到了,多谢府君和小郎君。”
曹德又问道:“除了《左传》之外,足下平常还喜欢借些什么书来看?”
“儒教和法家典籍,还有史家名篇,比如《诗经》、《春秋》、《孟子》、《史记》以及《韩非子》等等。”
曹德听吴质说自己也看法家典籍,皱了皱眉,道:“本朝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法家可是异端。”
曹恪见老爹面色不善,似有为难吴质之意。
正要和稀泥时,听见吴质说道:“本朝宣帝曾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以德教,用周政乎?”
“霸道者法也,王道者儒也。治理天下,就该儒法结合,以儒为表,以法为里,而不是只用儒,或只用法,而将其他学说弃之如敝履。”
“如果只用儒教,就会如王莽故事,天下大乱。只用法家,也会像秦朝那样落得个二世而亡。”
听了吴质这番辩解,曹德一时竟然无话可说,不知如何反驳。
曹恪这时不由得想起后世某位伟人提出的“猫论”,说道:“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抓住老鼠的,那就是好猫。管他什么儒家、法家、墨家、道家,只要能有利于成就大业的,那就是好家。”
曹德听完儿子的高论,惊得呆愣了半晌。
吴质眼前一亮,颔首道:“小郎君说得对,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帮府君抓住老鼠的,那就是好猫。”
曹德似乎是被说服了,思量片刻,说道:“此言有理。”
又道:“足下辩才无碍,又通文墨,不知可愿在我的东平国相府担任记室史?”
众人出了坞堡东门,走了不到两里路,便来到了山脚下。
曹恪信步登山,见山道崎岖不平,路两边草木丛生,松柏之类的树木郁郁葱葱。
走了百余步,发现不远处有座丛祠在树林中若隐若现。
丛祠,就是后世的土地庙。
正行走间,忽听见曹大福道:“我怎么老觉得有人在附近监视我们?”
另外四名随从闻言,神情都变得十分紧张,纷纷将环首刀从刀鞘中抽出,并不时观察四周的形势。
俄顷,曹恪猛然听见有个丁奴叫道:“郎君小心!”
他心中一紧,急忙转头,发现一把手戟已然从林中飞出,朝自己这边冲来。
正要躲闪时,身后曹大福手中的环首刀已然挥动,迅速将那支手戟打落在地。
曹恪见状,大吃一惊,叫道:“好险!”
说话时,曹大福已经命令四个丁奴上前护主。
四个丁奴都拿着环首刀,迅速上前,保护曹恪。
曹恪一脸警惕地向四周张望,过了许久,再没见林中有手戟飞出。
他心知四周有埋伏,便高声叫道:“哪里来的流匪,躲在暗处扔手戟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现身!”
话音未了,忽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声暴喝:“给我上!”
须臾,只见四个身穿灰色长袍,脸上蒙着黑布的壮汉从草丛后面窜了出来。
那四个壮汉每人都拿着一把手戟,嗷嗷叫着,朝这边冲来,要取曹恪等人的性命。
曹大福将环道刀朝那四人一指,吩咐四名丁奴:“杀!”
四个曹家丁奴都叫喊着,手舞环刀上前与刺客混战。
曹大福没有上前与那几个蒙面杀手厮杀,仍旧站在曹恪身侧,保护自家主人。
倏忽之间,他似乎听到身后树林里有动静。
猛然转头,发现那边也有三个蒙面人从树后窜出,杀了过来。
曹大福只得举刀上前与那三个舞着手戟的蒙面人战成一团。
曹恪见曹大福一人对付三个,怕他吃亏,也要上前助战。这时,忽听见曹大福冲自己叫道:“后面树上!”
他急忙转身,见两个蒙面壮汉挥舞着手戟,怪叫着从十步远处的树上跃下,朝自己这边冲来。当下吃了一惊,连忙躲闪,避开对方攻击。
他今日一时疏忽,没带兵器,面对两个蒙面人的夹击,一开始处于下风,只能一味躲闪,没有还手之力。
不多时,他卖个破绽,诱一个蒙面人来攻。
那个蒙面人不知是计,使戟刺向曹恪。
曹恪将身微偏,让过戟锋,然后猛地用左手抓住戟杆,紧接着右手出拳,打在了那个蒙面人的手臂上。
这个蒙面人没有料到曹恪会出这一手,没有防备,手不禁一松。
曹恪顺势将手戟抢到手里,并猛地一甩,重重打在了那人的身上。
蒙面人脖子上挨了一击,当即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死了。
另一个蒙面人见同伴倒地,大叫着挥戟劈向曹恪。
曹恪将手戟一举,将对方的兵器挡住。
两支手戟碰撞之处,传来清脆的响声。
二人在树下有来有回地斗了几个回合,曹恪渐占上风,不多时,一戟刺在蒙面人胸口。
那人眼神中露出不甘的神色,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曹恪将手戟从那人胸口抽出,转过身来,飞速向曹大福靠拢,要去支援自己的贴身小厮。
曹大福已然杀死一个蒙面人,正和另外两人纠缠。
曹恪大吼一声,加入战局。
局面,很快由一对二变成了二对二。
这时,曹大福和另一个丁奴将那个俘虏推到曹嵩面前。
“跪下!”那个丁奴暴喝一声,使起右脚,朝着俘虏的双腿劈去。
那个俘虏早已清醒过来,吓得瑟瑟发抖。
他双腿遭此一击,整个人一时没站稳,当即跪在地上。
曹嵩正要审问那人,却听见曹恪道:“他们十个流匪围攻我们六个,结果被我们杀了八个,俘虏一个,只跑了一个。”
他不禁点头赞道:“不错,不错!”
又问那个俘虏:“你们是哪里窜来的流匪?”
那人脸色苍白如纸,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等不是流匪。”
“不是流匪?”
曹嵩听那人说他们不是流匪,有些意外。
曹恪也有些惊讶,心说那你们莫非是来行刺我的刺客?
正思量间,听见曹嵩问道:“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行刺我的家人?”
那人道:“我等是董家人。只因这位小郎君和我家郎君有些仇怨,我家郎君让我等前来这坞堡,伺机行刺小郎君。”
“只是你们的坞堡守卫森严,我们轻易进不来,只好在箕山上的丛祠中谋划,等待良机。”
“谁知在山上看见小郎君步行上山,我们那个领头的便让我等埋伏在路边,准备等小郎君一行人靠近后再行刺。没想到小郎君等人神勇无比……”
曹恪听了俘虏的言语,心中大怒,一股无中业火在体内燃烧。
原来那些人是受董四郎的指使来刺杀自己的。
曹德这时问曹恪:“三郎,你和董家结仇了?”
“结仇?”
曹恪恨恨地道:“分明是那个董家四郎在街上欺负人,孩儿看不过眼,骂了几句,他就指使家中奴仆来刺杀我。”
曹德忽然想起来了,儿子曾经和自己说过这事。
“董四郎欺负的那人,莫不是吴季重?”
“就是他。”
曹恪道:“吴季重向董四郎借书,董四郎不肯借,还趁机羞辱他,要季重向他磕头。我看不过去,出面骂了董四郎一顿,还要他向季重道歉。”
“那个混帐玩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装模作样地向季重道了歉,回去后就叫人来谋害我。”
曹嵩听明白了曹恪说的事情,气得浑身发抖,道:“好啊,好啊,欺负到我们曹家人身上来了!”
稍稍转头,吩咐一个男仆:“你去趟城中,找我家大郎,把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那个男仆拱手应命,转身去了。
曹嵩又吩咐曹德:“你带上十来个人,押着这个刺客前往本乡游徼处报案。”
曹德道:“孩儿这就去。”
随即召来十个丁奴,押着那个俘虏朝坞堡外面走去。
曹嵩又对曹恪道:“乖孙,跟着你阿翁一起去。”
曹恪应了一声,转身跟在曹德等人身后,前去找本乡游徼。
……
鄄城北郊,黄河边上,有座大庄园。
这里,是济阴董氏鄄城房的产业。
鄄城房的董氏族人,大都居住在这里。
这个时代,人们往往聚族而居,济阴董家作为一方大族,也不例外。
那个在箕山行刺曹恪失败逃跑的刺客回到庄园之中时,天色早已经黑了。
庄园东南角,一座三进院落的书房中,灯火通明。
刺客跪在一个青年男子面前,道:“属下无能,没能成功杀死那个姓曹的小儿,请郎君恕罪!”
青年男子冷冷地问道:“就你一个人回来?”
说话的这人,正是董四郎。
刺客战战兢兢的,汗流满面,道:“那个小儿身边有近十人护卫,我们人手不够,损失了八个兄弟,阿七被他们俘虏了,生死不明。”
子牌时分(23到1点),夜色更浓。
董四郎正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忽然看见族长身边的管家带着几个丁奴过来。
那些丁奴都提着灯笼,腰悬铁剑
管家向董四郎问了安,就说族长有请。
董四郎不知道族长这么晚了还让人来找他,到底所为何事。问那个管家,人家也不说。
他一时走不了,只得随管家人去见族长。
管家领着董四郎在庄园里七拐八拐,来到后花园一座阁楼外面。
阁楼分为两层。
两层飞檐上,各挂着六个大红灯笼。
不知道为什么,董四郎觉得这座阁楼今天晚上显得有些阴森,
他心中有些诧异,暗道深更半夜的,族长叫我来这地方做什么?
又问管家:“族长叫我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管家推说不知,让董四郎随自己进去。
董四郎心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和族长见过一面再走也不迟,这次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跟在管家身后,跨过门槛,进入阁楼里面,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地面铺着红色苇席。
席上,摆放着一张黑漆案桌。
桌子上摆放着一把青瓷酒壶,两只耳杯以及两双筷子。
此外,还有两碟驴肉,作为下酒菜。
苇席上,坐着个年约六旬的白发老者,正拿着筷子夹驴肉吃。
这个老者正是济阴董氏鄄城房的族长。
管家走到老者面前,恭敬地禀道:“族长,老奴将人带来了。”
族长点了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管家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董四郎上前几步,走到族长面前,施了一礼,道:“小孙见过族祖父。”
族长面色如常,双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董四郎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问道:“不知族祖父深夜召小孙前来,可是有事?”
“没什么,晚上睡不着罢了,让你来陪老夫喝几杯酒。”
董四郎心里顿觉十分奇怪,活了这么多年,族长还是头一回让自己陪他喝酒呢。
族长见董四郎一动不动的,连忙朝他挥手:“过儿,站在那里做什么?到族祖父这里来。”
董四郎,也就是董过,应了一声,走到席上,在族长对面跽坐。
族长端起酒壶,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才往族孙的耳杯中倒酒。
望着自己面前那只盛满了黄色液体的耳杯,董四郎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打算以自己不胜酒力为由,告诉族长不饮酒之时,族长已然端起他自己手边那只青瓷耳杯,仰头喝酒。
也许是呛着了,族长忽然咳了几声。
桌子上,溅了几滴酒水。
董四郎连忙劝道:“族祖父您没事吧?喝不了就不要喝了。”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族长不顾董四郎的劝阻,将耳杯中剩余的残酒喝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耳杯,对族孙道:“真是好酒!过儿,你也喝。”
董四郎见族长喝了酒,举止如常,心说那壶中黄酒想必是无毒的。
他放下心来,端起耳杯,先敬族长,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望着已然饮下黄酒的族孙,族长脸上这才露出痛苦不忍的神情。
董四郎见自己的族祖父这样看着自己,顿觉不妙。
正要开口询问时,却听见族长说道:“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是阿七亲口告诉我的。”
董四郎讶然问道:“族祖父见过阿七了?”
“不错。”
族长道:“今天戌时左右,我在城中拜访县令时,见箕山乡游徼前来县寺报案,说曹使君侄子今天下午在山上遇袭,而此次袭击事件的幕后黑手,正是你。”
“那个游徼是和曹家人一同押着阿七到县寺来的。”
“我问过阿七了,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和你借书,你不肯借,还出言羞辱他。那个曹使君的侄子骂了你几句,逼你道歉。你受不了,事后指使几个丁奴前往箕山乡,行刺杀之事。”
时光飞逝,不觉到了六月初八。
六月初八这天,宜出行。
动身之前,曹恪还要办一件事,那就是将一件宝物送给曹嵩。
那件宝物就是曲辕犁。
再过一阵子,就要开始秋耕作业了。
为了提高自家族人和佃户开垦荒田的效率,曹恪便将不久前画好的曲辕犁图纸交给家里养的铁匠,让他按图打造。
卯时,吃过早饭,曹恪一身戎装,带着包括曹大福在内的几个小厮来到铁匠家,取了那张犁,便直奔曹嵩住处。
曹嵩所住的地方在箕山坞堡的中心位置,是一座五进大院。
曹恪让两个小厮抬着曲辕犁进了院门,见曹嵩从垂花门里走了出来。
曹嵩身后,跟着六个儿子、几个儿媳以及包括曹昂、曹惠等人在内的孙子孙女们。
曹恪上前几步,拱手向曹嵩等人行礼问安。
曹嵩这时发现有两个小厮抬了个奇怪的物件站在曹恪后面。
那物件看起来像犁,却又和现在农夫们普遍使用的犁有很大不同。
现在农夫用的犁,是直辕犁,即辕是直的。
而眼前这个像犁的东西,辕却是弯曲的,比直辕犁的犁辕要短一些。
除了犁辕变短了之外,这东西上面似乎还增加了一些部件。
好奇心顿起,曹嵩指着那物件,问那两个小厮:“你们抬的是什么东西?”
有个小厮答道:“小郎君说这叫曲辕犁。”
“曲辕犁?”
曹嵩和曹操二人一前一后,绕到曹恪身后,站在那个物件旁边,盯着看了许久。
曹恪转过头来,对那两人道:“对,就叫曲辕犁,是我让铁匠打造的,将来秋耕的时候,可以分配给佃农使用。”
曹德也是一身戎装,站在曹恪身侧,笑道:“我家又不是没犁,还打一张犁来做什么?再说了,你造犁就造犁吧,也做个像一点的啊。”
曹恪眉头微皱:“这怎么就不像了?”
曹德道:“三郎,你没看见过犁是什么样子的?常用的犁辕是直的,你这个辕分明是弯的。还有,下面多了那么多部件,有什么用?”
曹恪噗嗤一笑,道:“阿翁,就是因为辕是弯的,才叫曲辕犁啊。”
又跑到那张早已被小厮们放在地上的曲辕犁旁边,不时指着犁铧、犁评、犁盘等等部件,向众人介绍它们各自的功能作用。
介绍完了之后,又道:“我们现在常用的直辕犁,在犁田的时候,要用两头牛拉,俗称二牛抬扛。犁地的时候不方便转身或者调头,且犁的地又太浅。”
“而这种曲辕犁,因为辕是弯的,再加上多了这些部件,我们的佃户在耕地的时候会非常的方便,可以灵活调头、转向,地也可以犁得更深。”
“还有,用这种犁耕田的时候,只要用一头牛就够了,如此一来,可以大大节省畜力。”
曹嵩似乎有些不相信,道:“真是你说的这样么?”
“大父要是不相信,等秋耕的时候,让佃户们到地里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曹嵩“嗯”了一声,点头道,道:“是应该试一试。”
曹操也是点了点头,似乎对这张曲辕犁产生了莫非的兴趣,俯下身子,伸出双手在这物件上面摸了又摸。
不久,他叫来两个家丁,将这张曲辕犁抬进曹嵩所住大院的库房中保管,待秋耕开始后再拿出来使用。
俄顷,曹德问儿子:“士兵们都集结完毕了么?辎重呢?”
曹德是以扬武校尉的身份领东平相的,自然有自己的本部人马。
不过现在人马不多,才两百余人,且都是自家的部曲。
除了这两百部曲之外,曹操此前还从定陶大营中抽调了两曲人马到曹德帐下,归自己的老弟节制。
不过那两曲人马要过一阵子才能前往东平,和曹德会合。
曹军也和汉军一样,实行二五制的军队编制,不过略有不同。
最基层的编制单位是伍。五人为一伍,每伍设一个伍长。
二伍为一什,主官是什长。
五什为一队,以都伯为主官。
队的上一级单位是屯。
每屯由左、右两队组成,共有一百人,由屯长统领。
李宣说道:“这四家豪门中,刘氏是汉室宗亲,族长自然是东平王殿下。”
曹德道:“这东平刘家出过哪些人物?”
“东平刘氏是本朝东平宪王(刘苍)的后裔,族人大多居于无盐,只有一小部分散落各县。因为是汉室宗亲,受朝廷压制,没出多少名人,只有东平宪王一人有些名气。”
曹德点点头,问道:“那张家呢?是张孟卓家?”
现任陈留太守张邈是东平国寿张县人,这个曹德是知道的,毕竟那张孟卓可是曹操好友。
李宣道:“不错,张孟卓家在东平,确实是四大豪门之一。族中人物,除了孟卓之外,还有他的兄弟张孟高。”
张孟高,即张超,前广陵太守。
李宣又道:“不过自从张孟卓兄弟起兵讨董卓之后,张家的宗族、部曲大多跟随张太守迁移到了雍丘,留在东平的本家子弟已经不多了。”
曹恪听说张邈还有本家子弟留在故乡,心中一动,想起了很有可能会在明年爆发的叛乱。
如果历史线没有发生很大变动的话,明年上半年,张邈将会联合陈宫,趁曹操第二次征讨徐州之机,迎吕布进入兖州。
届时,兖州大部分郡县将会抛弃曹家,向吕布投诚。
好在有荀彧、程昱等人的帮助,曹操还能保住鄄城、范县和东阿三城。
将来兖州发生动乱的时候,作为叛匪张邈的亲戚,东平张家那些留在故乡的宗族子弟会不会弄出什么事来,不好说。
曹恪心中不禁有些担心,心说到东平后,一定要想办法严密监视那家人,以防止他们叛变造反。
正思量间,他又听见曹德问道:“张孟卓兄弟都不在东平,那张家现在是谁主事?你知道么?”
李宣想了想,道:“听说是孟卓的堂叔张开张叔通。”
曹德问道:“张叔通此人如何?”
“家父还在东平相任上时,我曾经随他去张家拜访,见过张叔通。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比较阴险的人。府君以后面对他的时候,要小心防范。”
“我知道了。”
曹德颔首道:“再说说吕家。”
李宣道:“吕家宗族主要居住在寿张县,家主名叫吕昭,字子展,是个年轻后生,今年才满二十四岁。”
曹德讶然道:“这么年轻就当了家主?”
“是啊,吕家的老家主死得早,他十九岁那年就继承了他父亲的家主之位。”
李宣停顿片刻,故作神秘地问道:“府君知道吕家的老家主是怎么死的不?”
“我哪里知道?”曹德不禁笑道。
李宣道:“他是被张孟卓的父亲气死的。”
曹德听了这件秘闻,不由睁大双眼,一脸震惊地道:“被张家人气死的?”
李宣点点头,道:“我也是听说的。六年前,张孟卓的父亲看中了吕家一块好地,向吕家老家主索取。吕家老家主自然不肯答应,和张孟卓的父亲发生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后来,张孟卓的父亲买通了县令和主薄,利用各种手段强占了那块地。吕家老家主听说了此事,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事后,吕子展发誓要为父报仇,并夺回家族产业。可惜的是,张孟卓的父亲在大半个月后也得急病死了,那吕子展报仇的计划最终还是落了空。”
曹恪听到这里,道:“如此说来,吕家和张家有仇?”
“当然。”李宣道,“吕家老家主被张家人气死,吕家的产业也被张家人所夺,在这种情况下,他吕子展会善罢甘休才怪。”
曹恪脸上顿时浮出一丝笑容,心说张家有对头就好办了。
那边,曹德又问道:“吕家除了这个吕昭之外,还有哪些人物?”
曹恪循声望去,发现三里远处,一条与官道平行的乡间小路上,两拨由健男壮女组成的乡民分别从道路两端的树林中冲出。
曹德瞧见那边情形不对,当即将手一招,喝道:“停止前进,原地戒备!”
将令下达之时,两百个曹氏家兵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稍后在曹德的指挥下,举起长枪,转过身来,眼睛盯着那些乡民。
曹恪已然勒住马,朝那边张望。
那边道路上,两拨乡民各有好几百人,穿着颜色不一的破烂衣服,有的手持木棍,有的手持锄头,有的手持铁锹,嘴里都骂骂咧咧的,朝对方逼近。
曹恪正暗自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见有个斥候策马沿着一条田间小路跑到官道上,在曹德面前停下,禀道:“道路南边三里处,发现两队乡民,都拿着农具,好像是要械斗。”
曹德听说原来是乡民械斗,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继续侦查,若发现异常,立即禀报!”
斥候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曹德又将手一招,喝令手下:“继续前进。”
众人这才打马的打马,迈步的迈步,朝东边缓缓而行。
曹恪一边骑马赶路,一边朝着乡民那边张望。
两拨乡民已然在距离对方不足三丈的地方停住脚步,互相指责谩骂。
有个头裹红色帻巾的中年男子骑匹黄马,下了前方官道,沿着不远处的田间小道冲上乡道,在两拨乡民中间停下,似乎是要劝架。
那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身骑黑马的年轻后生。
曹恪犹豫片刻,道:“阿翁,那边快打起来了,您不派人过去看看,劝解一番吗?要是闹出了人命怎么办?”
曹德道:“此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乡民械斗,自然应该由这里的里长管。里长不管,有亭长管,亭长管不了,有三老管。我们出面算怎么回事?”
汉时县以下地方行政组织,由乡、亭、里三级组成。
十里一亭,亭有亭长。
十亭一乡,乡有三老。
里长就是唐宋以后的村长。
亭长相当于后世的乡镇派出所所长。
三老,主掌教化。
曹恪想想也对,这里百姓之间的纠纷,的确不关我事。
自己一个军司马,老爹一个邻郡的郡守,凭什么去管这个地方的民间纠纷?管得了吗?
此时已是黄昏。
红日西斜,很快就要落山了。
曹德望望天边那轮夕阳,道:“天就快黑了,我们加速赶路,赶到潘渡亭部休息一晚,明日寅时再走。”
按理来说,曹德所部人马在野外休息,应该自行找个地方安营立寨才对。
可是曹德觉得自己才这么点人,并且是没有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部曲兵,在野外安营扎寨不是很安全,毕竟世道太乱,山贼土匪多,还是到亭部投宿为好。
再说,人家除了扬武校尉这个身份之外,还是兼领的东平相。
堂堂郡守,赴任途中到亭舍中休息休息,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亭部,就是包括亭长在内的亭中吏员办公的地方。
亭部之中建有亭舍,作为驿馆,供传递官府文书的邮差换马休息之用,平时也招待过往客商和达官贵人。
众人又走了三里许,来到潘渡亭部附近。
曹恪大老远就看见一根高约一丈有余的汉白玉石柱立于官道边上。
石柱上面雕刻着形状似蛇的图案。
中间有块长约两尺,宽约一尺的石牌,上面用隶书刻着“潘渡亭部”四个红色大字。
石柱顶部,有一个半径大约两尺的石制圆盘。
圆盘上蹲着个形状似狗的雕像。
曹恪知道那根柱子叫华表,常被人建在宫殿、帝王陵墓、亭部等建筑前面,作装饰之用。
华表顶上蹲着的那只像狗一样的神兽,叫什么来着?没记错的话,应该叫望天犼。
曹恪跟随众人来到华表旁边,见那根石柱后面,有座很大的四合院,占地近四亩。
这个院子周围的房屋就是亭舍。
曹恪在院门前下了马,不等问话,便看见一个自称本亭亭父的白发男子走了过来。
亭父,是亭长手下亭卒之一,负责亭舍的日常管理,开闭扫除,迎来送往,招待客人。
那个亭父走到曹德面前,得知他的身份,并听说他和他的部下要在这里过夜,便热情地请众人入内。
毕竟,人家投宿,也是要给钱的。
“凭什么还给你们?那是你们王家的地?”方脸汉子冷笑道,“你们去跟那块地说它是你们家的,它会答应吗?”
圆脸壮汉十分气恼,怒道:“姓潘的,你怎么这么无赖?”
“就是这么无赖,你能怎么样?”
“你……”圆脸壮汉气鼓鼓的,道:“那块地就算不是我王家的,那也不是你们潘家,而是李家的。”
“李家都搬走了,听说搬益州去了。”方脸汉子道。
“既然原主搬走了,那他们的地就成了无主地。”圆脸壮汉道,“既然是无主地,那我们王家自然也能占。”
“问题是那块地先被我潘家占了,先到先得。”
“先被你们家占了?可有地契为证?”
“地契?”方脸汉子支支吾吾地道,“家里人正在找主簿办理,很快就会办妥的。”
圆脸壮汉哈哈大笑,道:“就是没有地契嘛,这事还有得争。”
二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曹恪听得云里雾里,便问站在身边的求盗:“他们两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求盗说道:“潘、王两家自从迁到咱们廪丘县潘渡乡,就没消停过,常为争水、争地的事大打出手。这次两家同时看中了一块原来属于李家的地。李家为避战乱,迁到益州去了。潘家抢先将地占了,在上面种菜。王家人不干了,集结族人去抢。就是这么回事。”
曹恪听明白了事情经过,道:“原来如此。”
俄顷又觉得有些不对,道:“他们两家都是外乡人?”
求盗点了点头,道:“不错,都是外乡人。其中王家原本是凉州陇西的,几年前州中大乱,陇西王家的许多族人不得不背井离乡,迁到咱们廪丘,在本乡本亭的陈坊里安家落户。”
曹恪问道:“那潘家呢?”
“潘家本是本州东郡发干县的,去年陶恭祖攻打东郡,兵临发干,潘家部分族人于是南下,迁居到本乡本亭的刁河里。”
曹恪叹道:“原来都是流民!”
正暗自叹息,忽见那边方脸汉子和圆脸壮汉已然厮打在一起。
有几个亭卒上前,欲拉开二人,却被亭长阻止。
亭长似乎是是黔驴技穷了,说道:“让他们打一场也好,在亭舍中比武论输赢,总好过田间斗殴闹出人命来。”
边说边挥手示意亭卒后退,让那两人厮打。
曹恪站在远处,听见方脸汉子冲圆脸汉子叫道:“要抢地可以,打赢我潘璋再说!”
圆脸汉子也高声叫道:“以为我王双怕你?”
当即使出一记扫荡腿,攻击潘璋。
潘璋急将身一跃,躲开王双的攻击,并在对方腿脚收回后,跳到原地。
王双见状,猛地将身子一纵,跳到半空,就势使起双脚踢向潘璋。
潘璋抡起双手,打向王双的双脚。
王双占不到便宜,只得收势,图谋再战。
俄顷,又大叫着冲向潘璋。
二人在亭舍大院中打了将近半刻钟,难解难分。
曹德不禁拍了拍手,叹道:“好斗!”
曹恪暗道:“这两人武艺如此精湛,想必是历史上的潘璋和王双无疑了。”
吴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曹德身边,轻声道:“府君,那两位看来都是猛将之才啊!”
曹德似乎对吴质的评价颇为赞同,点头道:“是啊,都是武艺高强之辈。”
吴质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府君有没有想过要去招揽他们呢?”
“这个……”曹德道,“本官倒还没想过。”
曹恪听了曹德和吴质二人的议论,转过头来,对老爹说道:“吴记室史的想法,正合孩儿之意。听大伯和李世叔说,东平很乱,形势很复杂。我们只带这么点人去,又无良将辅佐,在那里怕是很难开展工作。”
“开展工作?”
曹德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还是明白了儿子话中的意思,道:“说得有道理,看来得找个机会和他们谈谈。”
曹恪见那边两人打斗多时,输赢难定,有心要调停。
他当即冲上前去,挥手击打在王双的手臂上,再挥手拍打在潘璋伸过来的右掌上。
潘、王二人不知道那位府君邀请他们是为了什么事,不便擅自离去,只得跟在曹恪、吴质和曹德三人身后,来到客舍中一间房屋之中。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客舍所有住了人的房间都亮起了一盏油灯。
曹德住的屋子是个套间,由两部分组成,其中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卧室。
客厅中间地上,铺着几张苇席。
曹德走到席上,在西边主位坐下。
曹恪和吴质分别坐在北、南两边席上。
吴质稳坐红色苇席,向潘璋、王双二人介绍曹德:“这位是我们担任扬武校尉,同时兼任东平相的曹府君。”
又介绍曹恪:“这位是曹司马。”
又自我介绍:“在下东平主记室史吴质。”
潘、王二人这才知道在座的三人身份,连忙拱手施礼。
曹德问那二人:“请教两位壮士台甫?”
古时问人台甫,其实就是问人的姓名和表字。
潘璋、王双看起来还是有些文化的,知道问台甫的意思。
只听见潘璋抢先说道:“小民姓潘名璋,草字文珪。”
王双也道:“小民王双,草字子全。”
曹德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挥手请二位到南边席上跽坐。
潘、王二人都没有推辞,到席上坐了。
曹德询问了一番二人的家世,这才说道:“我刚才见两位壮士在院中较量武艺,顿觉大开眼界。不知二位可愿投军,随我征战沙场,搏个封妻荫子?”
王双道:“好男儿自当纵横沙场,建功立业。小人愿意投奔府君帐下,供您驱使,只是……”
“只是什么?”
王双道:“小人家有老父健在,此事还要和他说一声。”
曹德笑道:“那是当然。”
又问潘璋:“文珪的意思?”
潘璋道:“小人也愿意投军,只是希望府君能够给我一天的时候,和妻子话别。”
“应该的,应该的。”曹德道,“本将明日在这潘渡亭呆一天,等你们,后天再动身去东平。”
潘璋和王双心中欢喜,拱手道:“这样的话,小人谢府君体谅。”
曹德见大事已成,请潘、王二人回去,后天上午辰时之前赶到这潘渡亭部和他会合,一同前往东平。
潘、王二人欣然答应,告退离开。
曹恪等人吃过晚饭,回房休息。
后天一大早,曹恪起床洗漱完毕,又吃过早饭,已经到了卯牌时分。
正吩咐家兵们收拾行李,准备启程,这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
走出亭部院门一看,才发现是潘璋和王双二人各领着许多男子朝这边走来。
曹恪以为他们两家又生嫌隙,正打算上前问个明白时,却听潘璋说他们都是来投军的。
一问之下,才知道潘、王两家昨天已经达成了协议。两千亩的地,潘家只要一千二,另外八百亩给王家。
潘璋和王双分别向各自的家人说了准备去投军的打算,不料两家家人都很支持。
二人放下心来,又各自聚焦了百多个愿意跟随自己投军的族中健儿,带着他们前来潘渡亭部。
曹恪喜不自禁,连忙去报知曹德。
曹德闻讯,也是大喜过望。
他当着潘璋和王双的面,让二人代理军曲候之职,统领各自部曲。
至于军候印信,要等他赶到无盐上任之后,才方便派人报知曹操,请他发放给潘璋和王双,并让二人转正。
潘璋和王双得了官职,都十分欣喜。
辰牌时分,曹德、曹恪父子两个在吴质、李宣、潘璋、王双以及四百多个部曲的簇拥下,离开潘渡亭部,前往东平。
一下子多了两百多张嘴,曹德一行人的粮食压力骤然增加。
好在潘、王二人事先已经让自家族人携带了两天的干粮,再加上途中亭舍可以提供饭菜,因此这压力也变得没那么大了。
众人走了将近六十里,于当天下午赶到东郡范县的马营乡,住进杜亭亭部。
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投宿的,杜亭亭长顿觉压力比山还大。
好在杜亭是个大亭,有足够的房间供曹德等人居住。
四百来个人,只有曹德、曹恪、吴质、李宣、潘璋、王双这六个上层官员需要单独安排一间客房。
戌时,夜色已深。
一轮盈凸月挂在空中。
杜亭亭舍外面一条小路上,一群黑影鬼鬼祟祟地在月光下疾行,朝亭舍这边奔来。
队伍最前面,一个精壮汉子扭过头来,轻声对身后众人说道:“诸位到了亭舍墙外的时候,按计划行事,不要发出声音,悄悄架起梯子爬进去,避免惊动官军,引起他们的防备。”
须臾,听见一人说道:“头领放心,我们晓得。”
众人疾行赶路,很快来到了亭舍院墙外面。
院墙上,立着十来根火把。不过墙上面没有人。
那个头领挥手示意十来个小喽啰架梯。
喽啰们蹑手蹑脚的,生怕发出一点点响动,慢慢将四架梯子架在院墙上。
山贼头领满意地望着四架木制梯子,将手一招,示意身后的喽啰上梯。
喽啰们分成四队,脚踩梯子,朝墙上爬去。
这座亭舍的院墙高达两丈。小喽啰爬到楼梯中段,猛然听见墙上传来阵阵号角声。
喽啰们心知亭舍中的官军有了防备,大吃一惊。
正不知所措时,百来个曹家部曲从院墙上面的垛口边探出头来。
曹家部曲兵丁们早已持弓在手,将搭在弦上的利箭对准了四架木梯上的喽啰,然后不约而同地猛拉弓弦。
倏忽之间,许多站在梯上的喽啰中了箭,纷纷惨叫着从梯子上摔下来。
一轮箭雨过后,杜亭亭舍外面的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数十具尸体。
曹恪披坚执锐,站在曹德身边,望着院墙外面狼狈万分的山贼,哈哈笑道:“我们是扬武校尉麾下将士。你们是哪里来的毛贼,也敢来打我们的主意?”
山贼头子见夜袭亭舍的阴谋败露,只得把心一横,高声道:“爷爷梁山夜来风,夜晚来去如风!”
“夜来疯?”曹恪笑道,“这绰号不错,你确实是疯了,连官军都敢抢。”
夜来风喝道:“爷爷山寨里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向贵客借点钱花花。”
曹德冷冷一笑,大声道:“有你这么借的吗?”
曹恪瞟了夜来风一眼,也道:“你要是有本事,就翻过墙来拿!”
夜来风听见墙上之人向自己挑衅,顿时怒不可遏,挥手招呼周围的喽啰:“弟兄们,给我上,抢了钱回山上吃肉!”
喽啰们似乎是受到了激励,都抖擞精神,呐声喊,扑向四座木梯。
“放箭!”曹德将手一指,大声吩咐墙上家兵御敌。
“嗖嗖嗖……”不计其数的利箭像飞蝗般扑向山贼阵中。
须臾,又有数十个山贼中箭倒地。
墙外木梯上和平地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夜来风神情焦急,厉声叫道:“弟兄们不要怕,上啊,上啊!”
喽啰们被箭雨压制,一时前进不得,又不撤退。
墙上,十个士兵抬来几桶麻油,先后倾倒在四架木梯上。
大部分麻油直接通过木梯横杆之间的间隙流到墙下地面,只有少部分留在梯子上。
不过这么多留在梯上的麻油,对于曹家部曲来说已经足够了。
士兵们又拿起几根立在墙边的火把,丢在四架木梯上。
倏忽之间,四架木梯上都燃起了熊熊烈火,并往下蔓延。
梯子上有几个山贼早被溅了一身的油,火势往下蔓延的时候,顿时将他们的身体点着了。
他们哀嚎着,在梯上乱跳,很快从上面掉了下来。
还在木梯上的山贼心慌意乱之下,开始往下面退却。
木梯上有零星火苗掉到地上,引燃了先前掉落的麻油。
麻油遇火即燃。木梯下面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夜来风见状,心有不甘,仍然挥手指挥众喽啰攻打亭舍。
曹恪见山贼仍不退却,瞥了不远处的夜来风一眼,对曹德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请阿翁看孩儿取那个头领的性命。”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曹德琢磨着曹恪话语中的深意,顿觉十分有理。
他不由得望了儿子一眼。
眼神中,充满了赞赏之意。
曹恪已然从背上取了雕弓,又从腰边箭壶里抽出一支利箭搭在弦上,对准夜来风,放了一箭。
曹德见吴质居然怀疑今晚遭遇山贼的事可能是场阴谋,讶然道:“怎么可能?难道东平那边会有人与山贼勾结,谋害我不成?”
“人心难测。”吴质道,“府君就任东平相,肯定会影响到某些人的利益。他们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说不定会铤而走险。这种事情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
曹恪道:“季重,你这话可有根据?”
“没有。”吴质摇摇头,道:“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上来。”
潘璋哈哈笑道:“吴记室史,你只怕是想多了。无凭无据的,又怎么能断定是东平境内的有心人所为呢?”
嘴里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你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懂得什么?无凭无据的,也敢在众人面前胡乱猜疑?
吴质苦笑道:“也许真是在下想多了吧。”
停顿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府君,此次山贼来袭,被我军挫败,其头领也横尸当场。他们陷入群龙无首之境,惊恐万状,许多人会有离散之意。同时他们内部有些人为了争夺寨主之位,说不定会大打出手。”
“在这种情形之下,卑职觉得府君应该趁此机会,突袭梁山。”
曹德听了吴质的提议,愣了片刻,道:“现在?”
“不错,就是现在。”吴质道,“趁着夜色正浓,我们悄悄赶到山脚下,寻条小路上山,相机歼敌。贼人以为我们人少,又是过路的,不会贸然追击他们到山下,更不敢上山捉拿他们,因此不会多加防范。再说,他们新折了头领,这个时候想必都在忙着准备丧事,以及争夺寨主的位子,哪有功夫防范我们?”
“此事若成,正好可以增加府君的威望,壮大您的声势。东平的官僚和士民们听说此事,一定会对您心服口服的。”
“这……”曹德心中踌躇,拿不定主意,问众人:“吴记室史的这个主意,你们以为怎么样?”
李宣摇摇头,道:“不可,风险太大了。古人云穷寇莫追。那帮山贼占着地利,人数又比我们多。他们战败而归,又怎么会没有防备?这趁夜剿匪的事我们做不得。”
他瞟了吴质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个吴记室史,看起来才十六岁,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人,太过气盛了不好。
曹恪道:“阿翁,孩儿以为,季重的这个主意不错。此事若成,将会大大增加您的威望。”
曹德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他当然知道高风险有时候意味着高收益,可这风险实在太大了。
自己的人马加起来才四百人,其中一半是最近才投奔过来的私人部曲。
而山贼却有七百,尽管这次在亭舍外面损失了百多人,可余部还有六百多人。
敌我兵力相差有些大,夜袭这事成了还好说,要是事败了,自家四百将士弄不好全都会变成孤魂野鬼。
曹恪见曹德踌躇半晌,还是拿不主意,道:“要不,阿翁让孩儿带三百人前去梁山走一遭?”
“你去?”
曹德望着自己的儿子,摇了摇头。
棘奴这孩子虚岁才十七!
他还这么年轻,之前也没经验,这次贸然带兵剿匪,只怕会九死一生啊。
想到这里,语气坚定地说道:“不可!”
曹恪也想要借此机会立功,增加自身的威望,当下不顾父亲的反对,道:“阿翁,此役孩儿有七成以上的胜算。那些山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刚刚没了首领,如无头之蛇,难成大事。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会作鸟兽散,留下的人也是斗志尽失。
“另外,孩儿刚才从一个俘虏的口中得知,夜来风是山寨的大头领,他的下面还有两个副头领。那两个副头领平日里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水火不容。现在夜来风死了,那两人之间肯定会爆发内讧。
“孩儿带三百人到山下,悄悄上山,出其不意,趁火打劫,完全可以一举将山贼消灭。”
曹德道:“你真有这么大的胜算?”
此时月亮还在空中,向大地洒落片片清辉。
众人打起精神,在月光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山,走了不知道多少里路,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吕求盗指着面前那条南北向的大路,低声对曹恪和潘璋二人道:“曹司马,潘军候,那条路就是从此山北麓通往虎头峰的路。从这里往南边走个两里路,就到了黑风口。”
又道:“我们现在就去黑风口吧?”
曹恪道:“不急,先派两个斥候过去看看。”
潘璋道:“末将亲自带两个人过去查探一番如何?”
曹恪思量一阵,同意了潘璋的提议。
潘璋领着两个亲兵走后,曹恪便让士兵们在路边树林里隐蔽待命。
等了许久,不见潘璋回来。
曹恪心中焦急,担心潘璋出事,正要安排人过去接应时,猛然听见虎头峰方向传来阵阵喊杀声。
他心中一紧,暗道:“那边怎么回事?难道我们被人发现了?潘文珪怎么还不回来?”
曹军士卒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冷汗直冒。
他们纷纷望向曹恪,等待他做出决定。
曹恪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附近传来阵阵脚步声。
俄顷,看见不远处,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朝这边走来。
曹恪轻声喝道:“谁?”
“是末将。”那边传来潘璋的声音。
蹲在曹恪身边的曹大福听到潘璋的声音,轻声道:“是潘军候。”
曹恪见潘璋安然回来,舒了口气,问道:“怎么才回来?黑风口情形如何?”
潘璋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道:“黑风口里面有一个小寨,寨内只有五个山贼把守。”
“只有五个?”曹恪心中疑惑顿生,莫非山贼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前来攻山的消息,故意让两个喽啰守在这里,让我们大意轻敌,轻举妄动,最后落进他们的包围圈?
潘璋似乎明白曹恪的心思,道:“不是司马想像的那样。末将摸进黑风口小寨后,发现那五人都睡得像猪一样。于是带着两个弟兄将其中四人杀死,扔进草丛中,又将唯一的活口绑了,逼问山上情形。”
“那个俘虏说他们的大头领死后,有近两百个贼人在回山的途中逃跑,不知去向。山上两个副头领谁也不服谁,为了寨主之位大打出手。原本驻守在黑风口的小喽啰是其中一个副头领的部下,大部分人都被抽调到虎头峰顶帮忙争位子去了,只留下五个人在小寨。”
曹恪这才明白虎头峰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是怎么回事,顿时喜不自禁,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自己的人马还没杀到那帮人跟前呢,他们就开始窝里斗了。
经此一番内斗,他们的实力一定会有很大的损耗。
我们正好借此良机,将他们消灭。
曹恪寻思一阵,问道:“你们抓的那个俘虏呢?”
“已经杀了,丢进草丛里了。”潘璋淡然道。
“好吧。”曹恪本想向那个俘虏打听下虎头峰上的情报,听潘璋说人已经死了,只好作罢。
须臾,又道,“我们这就出发,去虎头峰。”
潘璋道:“过了黑风口就直接走那条大路?万一人家有所察觉,暂时握手言和,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怎么办?毕竟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多。我们硬拼只会吃亏。”
曹恪道:“不走那条路又能怎么办?”
吕求盗说道:“卑职知道黑风口里面,还有一条较为隐蔽的小路可直达虎头峰顶。”
曹恪大喜过望,道:“好,麻烦足下在前面引路。”
正准备下山的唐四以为是自己这边的喽啰放箭射死了汤麻子,不疑有他,顿时喜上眉梢,叫道:“弟兄们,随我冲进辕门!”
话音未落,猛然听见一个喽啰叫道:“官军,官军来了!”
唐四急忙扭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岩石后面,出现了大队官军。
这些官军大部分披着甲胄,只有少数人穿着布衣,有的拿着环首刀,有的举着尖头木棍,朝辕门这边杀了过来。
唐四没想到官军会在今天晚上攻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叫道:“快,快进辕门,不要让他们进入寨中。”
然而已经迟了。
曹恪、潘璋已然领着众人杀到喽啰们面前。
唐四身边此时只剩下二十来个人,面对拥有三百之众的曹军来说,自然不是对手。
很快,曹军士兵们将那二十来个喽啰尽皆杀死。
唐四身上挨了潘璋一刀,惨叫着倒在地上。
潘璋俯下身子,挥刀砍下唐四的首级,提在手上,然后招呼身后士兵们跟在曹司马身后,攻进辕门。
此时,曹恪已然指挥士兵们杀死几个企图关门的喽啰,冲进了大寨。
曹军冲进寨中后,很快就控制了辕门,并与寨内百多个残余山贼厮杀。
曹恪在曹大福等人的护持下,站在辕门上,高声叫道:“我们是官军,奉令前来讨伐你们。听着:你们的几个头领都已经死了!你们这些人中,投降者既往不咎,不降者格杀勿论!”
山贼们听了这话,大部分人在求生的欲望支配下,放下了手中武器,只有一小部分负隅顽抗的,最终都成了官军的刀下亡魂。
大寨内的战斗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曹恪让曹大福指挥士兵扑灭周围的大火,然后打扫战场。又让潘璋负责安置那些投降的山贼。
潘璋将一百二十多个俘虏关进大寨中的演武厅,并派兵看守,等待曹德前来处置。
曹恪带着几个亲兵刚刚走进位于大寨正中间的聚义堂,就看见一个士兵拿着一块帛布,走到自己面前禀道:“司马,小人在夜来风的卧室里发现一封信。”
“信?”
曹恪接过帛布,走到一根火把旁边。
他将帛书翻开,看了一会儿,不禁紧皱双眉。
……
杜亭亭部,曹德住处。
两盏青铜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将屋内照亮。
曹德背着手,在席上踱来踱去。
他的脸上,尽显焦急之色。
吴质、李宣和王双三人都没去睡觉,仍坐在席上,望着正来回踱步的曹德,默然不语,不时打着哈欠。
亭长早已告退离开,去住处休息。
席间,不时有几个亭卒进来,给呆在屋子里的几个人换酒水。
踱了一阵,曹德猛地停住,问一个刚刚给李宣添加酒水的亭卒:“现在几时了?”
亭卒转过头来,毕恭毕敬地答道:“禀府君,现在是寅时三刻。”
“都到寅时了?”
曹德想到儿子带着兵马从亥时正出门,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无论如何,都应该派人带个信回来啊。
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会不会出事了?
一想到曹恪带着三百来人夜撞梁山,与五六百来个山贼硬碰硬,可能会遭遇不测,曹德更加心烦意乱。
他心说要是棘奴出了什么事,我百年之后该怎么向他那死去多年的母亲交代?
曹惠、曹恪兄弟二人的生母姓朱,是沛国朱氏的千金,很多年前就因病故去了。
曹德不禁在心中祈祷,请求天上的朱夫人保佑儿子平安归来。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去啊。
曹德正暗自懊悔,忽听见李宣道:“都这个时候了,曹司马和潘军候等人还没有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曹德瞪了李宣一眼,道:“子扬,你胡说些什么呢?”
王双也道:“不会的,曹司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七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巳时二刻,天空中骄阳似火。
曹德、李宣、王双、吴质四人领着百来个兵丁离开杜亭亭部,前往梁山。
临行之前,曹德将昨天晚上在亭部外面擒获的九个俘虏中的四个交给杜亭亭长,让他去范县县寺报功。
另外五名俘虏,则被曹军士兵押着随同上山。
众人走了半个时辰,才赶到虎头峰。
曹恪得到消息,连忙和潘璋出了山寨,前来迎接。
他昨天晚上一夜未睡,早上也只是在山寨中一间屋子里的榻上眯了不到半个时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不时打着哈欠,可还是强打精神,请曹德等人到山寨原聚义堂议事。
士兵们早已将堂屋内打扫干净,并铺上了苇席。
曹恪待曹德等人坐定,便将手一招,吩咐两个士兵去取之前阵亡的两位山贼副头领的首级来。
不多时,两个士兵各端着个暗红色木匣子走到曹德面前,并把匣子放到他的面前,然后打开盖子。
每个匣子里,都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其中一颗是汤麻子的,另一颗是唐四的。
曹德听曹恪说这是山贼二当家和三当家的首级,便让士兵带往杜亭亭部,挂到附近一棵树上,和早已挂在那里的夜来风的首级一同示众。
两个士兵各应了一声,将盖子盖好,这才端着匣子出了山寨聚义堂,寻路下山。
这边,曹恪禀道:“此役我部共杀死了四十七个山贼,俘虏一百二十四人,其他山贼要么在内讧中死了,要么逃跑了。那些俘虏怎么处置?”
曹德思索片晌,道:“将他们的名字悉数登记在册。有愿意下山复为良民的,发给他们盘缠,让他们自行离开。愿意接受招安,为官军效力的,择优录用,不能用的也发放盘缠让他们回家。”
须臾,又想起之前在杜亭亭部外面抓到的几个俘虏,道:“还有昨天晚上擒获的五名俘虏,也按照刚才的办法处置。”
曹恪心说便宜老爹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
当即欣然拱手道:“遵命!”
曹德道:“听说此役我部缴获大量钱粮辎重?”
“不错。”曹恪道,“我们在山寨仓库里,缴获了三百二十多斛粮食。”
汉时,一斛大约等于后世的二十七斤。
三百二十斛,约等于八千六百四十斤。
别看这些粮食很多,其实按每人一天消耗一斤来算,最多只能供原来山寨里的人马吃上十二天。
曹德听说缴获了这么多粮食,十分欣喜,又问:“可曾缴获金银财宝、兵器、马匹?”
曹恪道,“仓库里藏有黄金百多斤,五铢钱数万钱,估计都是那些山贼从山下抢来的。除此之外,还有环首刀九百余把,长枪两百余条,猎弓四百多把,弓箭千余支,帐篷百余顶。对了,马棚中还有战马十来匹。”
曹德颔首道:“这些战利品,全部充公,那些兵器和马匹都可分配给我部将士使用。”
“遵命!”
俄顷,曹恪想到了一个问题:“缴获的钱粮、兵器太多了,而我们原先带来的五辆马车都要装粮食辎重,山上又没有现成的车子。”
曹德闻言,觉得问题不大,当即从身上取出自己的印信,交给一个心腹之人:“带上我的印信去寿张,让程县令多带人手,多备几辆马车,来山上见我。”
那个心腹轰然应命,转身去了。
曹恪忽然想起那封从夜来风卧室缴获的书信来,立马从袖子里取出帛书,起身递给曹德:“阿翁,士兵不久前从山寨中搜出一封功曹伊龙写给夜来风的信。”
原山寨聚义堂,曹德据案高坐,曹恪、李宣、潘璋、王双、吴质等人在下首席上跽坐。
曹恪正和屋内众人说事,忽听见外面动静,稍稍转头,见有个士兵进来向曹德报说程县令到了。
士兵退下去后不久,曹恪便看见一个头戴进贤冠的老者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那个老者,年纪看起来已经超过了五旬,身高八尺有余,唇边长着浓密的长须。
此人正是程昱,表字仲德,时任寿张令。
曹恪见长须老者径直走到大堂中间,对着曹德深施一礼,道:“卑职程昱参见国相。”
早在几天前,曹恪还在鄄城的时候,就从曹昂的嘴里得知担任寿张令的正是眼前这位著名谋士。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曹恪还是在程昱进门的那一刻,愣了半晌。
倒不是因为程昱名气大,自己被他的名头吓住了,而是因为眼前这个老者长得高大英武,且十分帅气。
那边,曹德哈哈笑道:“程县令不必多礼。这次叫足下带人来,只是为了帮忙搬运山贼劫掠到此寨中的赃物而已。”
程昱道:“卑职这次带来的人有两百零九个,牛车两百零三辆,不知可够?”
曹德暗自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俄顷颔首道:“够了,够了。”
又道:“这么热的天,本官让足下带人大老远的跑来,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请坐!”随即指着左下首李宣和吴质之间的席位,请程昱入坐,又让士兵上酒。
待程昱到席上坐定,曹德便依次向他介绍屋内众人。
当曹德介绍曹恪的时候,程昱不由得多看了那位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少年两眼。
这个一身戎装,年纪却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就是那晚率三百奇兵夜袭匪巢的主将吗?
样子看起来还是来太过年轻了。
当然,像这样才十几岁就上了战场,立下奇功的少年英雄,史书上并不鲜见。
可是这样的人物,自己此生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他心中顿生敬佩之情,道:“曹司马只领三百部曲兵丁就将七百山贼一举歼灭,真是将门虎子!”
曹恪听见程昱夸他,谦虚一笑,道:“走了狗屎运罢了。”
“不知曹司马此役是如何指挥的?莫非用了什么奇谋妙计?”程昱脸上含笑,问道。
曹恪道:“倒也没用什么奇谋妙计,只是事先预判正确,加上将士们作战勇猛,当然也有很大的运气成份在里面。”
“预判正确?”程昱问道,“这话怎么讲?”
“是这样的。”曹恪道,“起初,我部四百人来到范县境内的杜亭,离梁山脚下只有几里路。当天晚上,数百名山贼前来袭扰,被我部击败,匪首夜来风也被我一箭射死。”
程昱讶然问道:“夜来风是司马射杀的?”
“不错。”
曹恪轻轻点头,淡然说道:“事后,我和吴记室史都判断山贼们群龙无首,人心慌乱,两个副头领又彼此水火不容,各怀鬼胎,一定会为争寨主之位大打出手。于是请曹校尉趁夜出兵剿匪。”
他又望望曹德,继续说道:“曹校尉答应了,让我和潘军候领三百人,在杜亭求盗的指引下前去袭击山贼老巢。到了山上之后,潘军候和他的两个亲兵侦察发现黑风口只有五个山贼镇守,其他人都到虎头峰顶参与内斗去了。”
曹恪连忙安慰曹德:“阿翁不要急,也许他们来了,而斥候却不认得,因此误以为没来。”
曹德似乎不相信儿子的强行解释,“哼”了一声,打马上前。
曹恪招呼身后众人加速赶上,自己也催马紧随老爹前行。
跑了近两里路,来到接官亭外,看见无盐县令苏林已然带着几十个县中官吏出来迎接。
那些迎接的官吏身后,还有近百个平民百姓。
百姓们有的敲锣,有的打鼓,有的吹着胡笳助兴。
当然,这些人都是无盐县寺事先安排好的。
曹德勒住马,人刚刚跳到地面,那边苏县令已然拜倒在地,施了一礼,道:“下官苏林参见国相!”
苏林身后官吏们也向曹德施礼:“参见国相!”
曹德连忙扶起苏林,并对众人说道:“诸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说完,向苏林等人介绍自己这边的随行官员。
曹恪已然下马,站在人群中,见苏林年纪约莫三十余岁,长着浓密的山羊胡,头上戴顶一梁进贤冠,身上穿件黑色斜襟官袍,正和李宣、程昱等人寒暄。
不多时,苏林走到曹恪面前,拱手行礼,口称:“下官见过曹司马。”
曹恪连忙拱手回礼。须臾,听见苏县令道:“下官听说司马带着三百人攻打梁山,一夜之间就将七百匪徒一网打尽了,心中万分佩服。”
他讶然道:“苏县令这么快就知道了?”
苏林道:“现在城中已经有人在传,说曹使君有个担任军司马的侄子,智勇双全,率三百壮士夜袭匪窝,一举消灭贼人七百余人。”
曹恪笑道:“是苏县令故意安排人宣扬出去的吧?”
“哪有,哪有?”苏林客气地笑了笑。
曹恪谦虚一笑,道:“我只是奉家父之命行事。此事最大的功臣其实是家父,他老人家调度有方,其次是将士们,他们都很勇敢,敢打敢冲。至于我,不过是顺利带着大家上了山,冲进了敌寨而已。”
苏林笑道:“司马太谦虚了。”
此时已到午时,太阳正炙烤着大地,四下里暑气腾腾。
苏林见天气炎热,便请曹德一行进城,前往国相府。
曹恪骑上马背,跟在曹德后面朝无盐城中而去。
路上,他听见曹德问苏林:“怎么只有无盐县的官吏出迎?国中官员怎么都没来?刘长史呢?”
苏林道:“卑职早上去刘长史家请他出城迎接府君的时候,刘府管家说长史病了,起不了床,因此告假。”
“病了?”曹德冷笑道,“这病得可真是时候。”
苏林似乎也对刘翊有些不满,道:“是啊,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呢,今天就病了。”
“真的病了么?”
“卑职只是听他的管家说他病了,至于是真是假,因时间紧迫,也没来得及进去查证。”
曹德气鼓鼓的,又问:“右曹诸吏也一个没来?”
汉代郡县官署中,以主簿、功曹、督邮和五官掾这四个职位并称右曹,只因这四个职位最为重要,且除五官掾之外,另外三个职位都是总揽郡国中各项大小事务的,可谓位高权重。
至于其他曹的主官,都是各司其职,比如户曹掾只管民户、祭祀和农桑等事宜,兵曹掾只管军事、征兵、输送士卒等事务。
苏林道:“前任国相征辟的主簿、南部督邮等人都在去年青州黄巾来犯时为朝廷尽忠了,五官掾和北部督邮都自称身染重病,于昨日告假,在家休养。”
曹德呵呵冷笑道:“这前任国相征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病秧子?”
俄顷,又问:“伊龙呢?”
苏林这时忽然沉默不语。
曹德问道:“我问你伊龙呢?莫非他也有病在身,告假了?”
苏林沉默了一阵,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伊功曹死了。”
“死了?”曹德闻知伊龙死讯,不由得愣了半晌。
曹恪虽早已料到伊龙必死,可现在听到他的死讯,还是吃了一惊,问道:“怎么死的?”
“昨天下午有人在汶水边发现了一具尸体,下官带仵作、衙役赶到后才发现死者正是本国的伊功曹。”
现在是白天,无盐四门都是开着的。
南门楼下,有几个士兵眯着眼睛,靠在门洞里的墙壁旁边,不时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据苏林介绍,这些卫兵都归无盐县尉管辖。
卫兵们听到脚步声和马蹄声,猛然惊醒,得知来者是新任国相及其帐下人马,当即强打精神,拱手拜迎,请曹德、苏林等人进城。
进了南门楼,曹恪见街道两边站着数百个身穿各色布衣的民众。
不用问,这些人肯定都是苏林事先安排好的。
曹恪骑着白马走在大街上,不时听到街边民众议论。
“看见县令旁边那位骑马的贵人了吗?那个应该就是本国国相。”
“国相怎么不坐车,改骑马?”
“听说国相本官是校尉,带兵的,兼管我们东平。哦,对了,他好像是曹使君的亲戚。”
“国相这次带来的人似乎不多。”
“不多是不多,却甚是有用。你听说了没,几天前梁山近千个山贼,一夜之间就被国相的儿子带兵杀得个干干净净。国相儿子手下的兵,你猜猜有多少?只有三百个!”
“啊,这么厉害?国相家那位公子,还真是位少年英雄!”
“确实少年英雄,只是不知道他娶妻了没有?”
“就你这癞蛤蟆也妄想攀国相家的亲?”
……
听到这些议论,曹恪也只是笑笑。
众人走了将近四里路,才赶到东平国相府。
国相府坐落在无盐城中心的南北中轴线上,占地面积相对位于鄄城的州牧府来说,要小了那么一些,不过也有八十多亩。
曹恪坐在马上,见前方国相府的红漆大门紧闭,门外无人值守。
曹德已然在距离大门约有百余步的地方勒住马,然后让李宣前去叫门。
李宣于是下了马来,叫上潘璋,走到国相府大门前,用手敲门。
俄顷,只听见“咣当”一声,双扇红漆大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
门缝里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来,满脸不耐,叫道:“谁……”
后面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似乎觉得李宣有些眼熟,端详片刻,惊喜交加地叫道:“这不是李少君么?”
变脸之快,让人惊叹。
李宣道:“足下认得我?”
那人道:“李少君莫不是忘了?我是当年老府君征辟的上计掾康怀。老府君在任上病逝的时候,我还曾陪同少君扶棺回乡安葬呢。”
上计掾,主掌郡国上计,手下有上计吏数十人。
李宣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自己那已经死去三年的老爹的故吏。
顿时又惊又喜,道:“原来是康上计掾,看我这记性。”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康怀道:“我现在已经没有担任上计掾了。前任国相季府君到任后,命我担任国相府的门亭长,掌府中门卫,一直到现在。”
又问:“李少君怎么有空来东平?足下不应该在颍川老家守孝吗?”
“孝期已经满了。”李宣道,“前阵子,曹使君‘表’其亲弟为东平相。那位新任国相是我好友,征辟我为主簿。我答应了,就随他到了无盐。”
“如此说来,李少君,哦不,李主簿这是又转回东平为吏了?”
东平国相府内部的布局,和兖州州牧府是差不多的,也是分成东、中、西三路,其中中路是曹德办公、居住之处,东路是府中吏员办公的地方,西路则是家眷居所。
曹德进了国相府,便让潘璋、程昱两个安排士兵和民夫将运送辎重的牛车牵到位于东路的仓库门外,再将从山贼那里缴获的战利品悉数搬入库房中保存。
程昱协助潘璋将公事办妥,便来向曹德、曹恪父子辞行,要回寿张去。
曹家父子两个留程县令在府中住了一晚,次日才送他出府。
程昱别了曹家父子,指挥自己带来的两百人,驾着所有辎重车离开了无盐,回寿张去了。
曹德从这天开始,就正式上任东平相,在府中办公。
曹恪则奉父命和潘璋带三百人出城,前往龙山军营,与王双会合,开始着手修整营房、招收兵员、操练士卒等各项事宜。
扬武校尉曹德身兼东平相之职,政事繁多,分身乏术,因此军中大小事务,都由军司马曹恪打理。
翌日,曹恪在军中点完卯,将当天待办的公事交付潘璋、王双等人,便在曹大福等近百个亲兵的护卫下回到城中,前来国相府。
他从后门进府,将马匹交给亲兵牵去马棚,自己独自步行绕到中路三堂廊下,见曹德领着吴质进了垂花门,来到院中。
中路三堂,是曹德的书房兼日常办公之处。
曹德满脸喜色,步伐轻快,上了台阶,来到曹恪面前。
曹恪施礼问安之后,便问道:“阿翁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进屋说!”曹德脸上含笑,让曹恪随他前往书房。
曹恪边走边问吴质:“到底什么事?”
吴质道:“包括北部督邮王畅在内的四十来个国相府属吏,本是前前任国相李公的故吏。这次府君新官上任,他们受刘长史的教唆,要么称病在家,要么弃官还乡。李主簿以李公嫡长子的身份给他们写信,甚至亲自登门拜访,竟然说动他们投身府君门下,这难道不是件喜事吗?”
曹恪“哦”了一声,心说原来是李宣说动他老爹李瓒的故吏投身到自己老爹的门下了。
嘴上却道:“就为这事?”
曹德已然跨过书房门槛,走到书案旁边,头也不回地道:“当然不止这一件。”
在席上坐下之后,又道:“今天一大早,为父可是一连接待了两位贵客。”
曹恪走到书案前,问道:“两位贵客?”
曹德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两位客人中一位是东平吕氏的家主吕昭吕子展,而另一人是毕家嫡长孙毕轨毕昭先。”
曹恪闻言,不由愣了片刻。
“东平吕氏和毕氏两家主动向阿翁示好?”
曹恪道:“不错,这难道不是件大喜事吗?”
曹恪颔首,欣然道:“确实是大喜事。阿翁在这东平有了当地大族的帮助,以后做事必定会如鱼得水,顺利很多。”
众所周知,因曹家门第低微,再加上曹操对士族的打压,相当一部分世家大族对曹家很不屑,不愿意与之合作。
但凡事总有例外。
中原士族和豪强中,还是有部分家族看得起曹家,愿意将资源投在他们身上的,比如沛国丁冲家族、陈留卫兹家族、山阳李典家族以及任城吕虔家族等等。
曹恪笑道:“可是您不这么做,一样会惹人闲话的。人们会说东平的曹府君是个窝囊废,被自己的长史欺负到家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大伯听说了这事,一定会对您失望透顶。”
“这倒也是。”
曹德轻轻点头,对儿子的看法表示认同。
须臾,他觉得有些不对:“棘奴,你刚才说刘子相包庇豪强欺压良民,此事我略有耳闻,可是涉嫌谋害朝廷命官和国相府掾吏这事,又从何说起呢?你不会觉得……”
曹恪知道曹德想要说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开口说道:“不错,孩儿怀疑刘子相就是指使伊龙上梁山,勾结山贼袭击我们的幕后黑手。同时他也是杀害伊龙的元凶。”
听了曹恪这番话语,曹德和吴质二人都惊得有些呆了。
俄顷,曹德问道:“棘奴,你可有证据?”
“没有,只是猜测,不过却是有根据的猜测,毕竟刺杀阿翁,他获益最大。”曹恪道,“阿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能顺利赴任,那他刘子相自然可以继续在东平当他的代理国相,掌控一切。”
曹德思量半晌,道:“凡断案都要讲究证据确凿。这样,晚些时候我让人召苏孝友来国相府,吩咐他暗中调查刘子相。”
曹恪欣然拱手赞道:“阿翁英明!”
又道:“此事会不会跟张家也有关系?张孟卓及其族人不希望大伯的势力深入到自己的家乡,于是……”
曹德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居然怀疑到张邈及其族人身上,不由嗔怪道:“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曹恪对自己老爹的过激反应有些奇怪,不由得问道。
曹德耐着性子,说道:“张孟卓是你大伯的至交好友,和我也是老相识。他的家族与我曹氏也是盟友,双方密切合作。他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曹恪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早已站在曹恪身边多时的吴质说道:“府君,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德打断吴质的言语,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说了,孟卓和他的族人们是不会与我曹氏为敌的,更不会伤害使君和我。”
曹恪和吴质闻言,各自苦笑一声,并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曹德这时吩咐吴质:“吴记室史,你去公房将罢免府中部分掾吏的檄文写好,午时之前交给我。中午我要召集在府中当值的掾吏,宣布人事安排。至于弹劾刘子相的公文,由我自己来写。”
“遵命!”吴质拱手应命,转身离去。
……
午时四刻,曹德召集主簿李宣、北部督邮王畅、记室史吴质、门亭长康怀等国相府掾吏五十余人,在大堂议事。
曹恪是军司马,属于曹家军事系统中的一员,不便参与到东平国的政治事务中去,自然没有参会。
国相府,中路大堂。
曹德头戴二梁进贤冠,身穿黑色斜襟官袍,腰挂印绶,据案高坐。
李宣、王畅、吴质、康怀等五十余人分成两排,分别坐在堂下左、右两边。
绝大部分掾吏不知曹德忽然召集他们前来大堂是为了什么事情,不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曹德轻咳两声,仍然阻止不了众人议论,无奈之下,只好抓起案桌上的惊堂木,猛地拍了一下,同时大声道:“肃静!”
无盐城西,有座占地面积达两百多亩的大宅院,是东平张家的产业。
张氏家主张开每年都要到这里来住上一段时间,一来巡视家族在无盐的产业,二来和国中官员联络联络感情。
夕阳即将下山的时候,张开忙完了家族事务,正要叫下人安排晚饭,这时看见管家前来报说刘长史到访。
他连忙让管家去将刘长史请到花厅说话。
管家转身出去,将刘翊请到花厅门外,便自行进去通报,然后才出屋请刘长史进去。
刘翊气鼓鼓的,跨过门槛,也不与张开寒暄,径直走到席上坐下,嘴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多话。
张开见刘翊这般模样,微微笑道:“不知刘长史因何事气成这样?”
“欺人太甚,曹二真是欺人太甚了!”刘翊气得将自己的右手在面前案桌上猛拍了两下。
长着一对三角眼的张开轻轻抚摸着自己唇下花白的胡须,望着坐在下首的那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淡然问道:“曹二做什么了?”
曹二,自然指的是曹德,只因他在曹嵩的儿子们中排行老二。
刘翊头戴小冠,身穿蓝色长袍,坐在苇席上,恨恨地道:“今天中午,曹二竟然传下檄文,一口气罢免了三十来个掾吏,理由竟然是嫌弃这些人因病告假,不能为他所用。”
“竟有这事?”
纵是年约六旬的张开见多识广,听闻此事也不由得愣了半晌。
一口气罢免这么多府中掾吏,这气魄……
不愧是曹阿瞒的亲弟弟啊,我张某还真是小瞧了。
刘翊叹了口气,道:“如果只为这事,那刘某还不至于气成这样。”
张开道:“难道还有别的事?”
“他曹二还写了道公文,不日将送至鄄城,交给他兄长。公文的内容是说我多病缠身,不能理事,加上此前在国中勾结豪强欺压良善,还涉嫌指使掾吏收买山贼谋害朝廷命官,事后杀人灭口,因此弹劾我,要曹阿瞒将我撤职查办。”
刘翊身为东平长史,在国相府中自然有其耳目替他打探消息。
曹德在国相府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在来张宅前,刘翊的耳目告诉他的。
张开眉头微皱,轻哼一声,道:“想不到这曹二也是个喜欢仗势欺人之辈!”
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想一下自己和眼前那位刘长史当初是怎么在暗地里商量挤兑曹德的。
须臾,他又觉得刘翊的话里有个地方不对,问道:“涉嫌指使掾吏收买山贼,谋害命官,事后杀人灭口?这……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刘翊又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怀疑我了,因此打算召见曹家的那个狗腿子苏林,指使他暗中调查我。”
又道:“这事,我应该怎么办才好?还望张公教我!”
张开面色凝重,眯着三角眼,手抚长须,半晌不说话,只是在肚子里思量对策。
刘翊见张开久久不发一语,心中焦躁,说道:“要不,张公联络其他几家不愿与曹氏合作的大族,出动部曲将曹二驱逐出东平?”
张开思量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妥。现在我张家和曹氏名义上还在合作。孟卓和孟高兄弟目前还不想和曹阿瞒公开撕破脸,因为还没准备好。”
刘翊这时想起了一件事来,说道:“我听人说,曹二今天上午征辟吕家家主吕昭为南部督邮,任命毕家嫡长孙毕轨为功曹。”
时间不觉又过去了五日。
这天早上,龙山大营。
因为要给潘璋、王双等军官发放印信,同时听说路招、冯楷也将在今日来帐下任职,曹德便早早来到了营中。
不久前,还在廪丘境内的潘渡亭时,潘、王等人前来投奔,曹德便任命他们为军候。
只是那时还在赴任途中,曹德身上又没有军候的印信,只好暂时欠着,准备等到了无盐后再派人向曹操禀报,并请他发放印信。
现在距离曹德来到无盐上任的那天已有八日,曹操任命潘璋、王双等人的除书也都到了。
当然,除了几封除书之外,还有两枚军候之印。
大营所在地的龙山坐落在汶水北岸,方圆数里。
整座山地势险峻,形如一条卧龙盘踞在无盐城的东南郊外。
山上大营是前任兖州刺史刘岱的部下兴建的,里面有营房近千间。
当初刘岱出任兖州刺史,手上兵马只有万余人,实际控制的地盘只有东平国,其他七个郡国只是名义上归他管辖。
他将寿张定为兖州的州治,由他本人亲自镇守。同时命亲信领数千兵马在无盐驻扎,并在龙山上建造营寨,供驻军使用。
去年青州黄巾西进,攻入东平。刘岱不听鲍信的劝阻,轻兵冒进,最后兵败身死。事后黄巾军占领了这座大营,并对其中毁坏的营房进行了简单的修补。
黄巾军败走后,昔日守备森严的寨子又成了空营,直到曹德、曹恪父子两人统领的部曲进驻。
曹德的中军大帐坐落在山顶,是个三进的院落。
龙山大营是常驻军营,因此里面的营房都是黑瓦白墙的屋子,和那种以帐篷为主的临时行军营寨不同。
位于中军帐二进院的大堂中,曹德头戴黄铜色兜鍪,穿件绿色战袍,披一领黄铜色两当铠,腰挂铁剑,据案高坐。
曹恪也是一身戎装,坐在曹德下首席上。
他的下首,坐着潘璋,斜对面席上坐着王双。
几个屯长和文职吏员分别坐在潘、王二人身后。
潘、王二人以及几个屯长都披着乌色头盔,披着乌漆两当铠。
这些盔甲都是先前从国相府库房里找到的,本是国相府卫兵的装备。
曹德这时叫潘璋上前,然后拿起放在案桌上的除书,对眼前这个军候宣读了曹操的任命。
之后将除书和一枚军曲候之印郑重地交给了潘璋。
那枚军曲候之印系用黄铜铸就,方形,长、宽、高各有一寸。
潘璋接过印信,谢过曹德,退回席上,重新坐定。
曹德又叫王双上前,向他宣读了曹操的任命,并将印信给他。
王双也将印信收好,拱手向曹德道谢,然后退下,坐到席上。
曹德又宣读了五份除书,正式任命除曹恪、潘璋、王双三人之外的六名军官为屯长。
六名屯长陆续上前,收下除书。
这些基层军官的为官凭证只有除书,没有印章。
曹德又任命那几个文吏中的一人为军正(军法官),一人为粮官,一人为仓官……
他刚刚将各项人事任命宣布完毕,这时忽见小校来报:“原曹使君帐下军候路招、冯楷各领部曲两百余人,带了调令来到山下,要求见校尉。”
曹德欣然道:“快让他们进来!”
当初曹操就和曹德说过,会调两曲人马到他帐下,归他节制。
现在,那些人总算来了。
小校领了将令,转身退出大堂,不多时引着两个年约二十五岁的健壮汉子进来。
两个汉子都是一身戎装,其中一人名叫路招,字文集。另一人名叫冯楷,字子范。
曹德思量片刻,道:“这个不用担心,城中粮仓还有近万石存粮,我明天安排人调八百石到营中。”
汉时一石约等于一百二十斤。
八百石,相当于九万六千斤,够近千人马吃上三个月。
曹恪闻言,放下心来。
接下来,曹德将自己统领的这支人马的编制作了划分。
他将这支人马分成左、右两部。
其中右部由曹德亲领,辖王双、冯楷的左、右两曲,以及校尉直接掌管的中曲。
右部中曲共有兵力两百余人,其中一百人是曹德当初从鄄城带来的家兵,另外一百人是不久前在梁山上接受了招安的山贼。
右部三曲兵力共计五百七十余人。
左部由军司马曹恪统率,所辖人马除了曹大福的亲兵屯之外,还包括潘璋、路招的左、右两曲,兵力共有四百二十余人。
无盐龙山大营共计驻有两部五曲九百九十余人。
就这样,扬武校尉曹德统领的无盐营在今日正式成军了。
将无盐营的编制划分完毕,曹德便让伙房备办宴席,为路、冯二人接风洗尘。
宴会结束之后,曹德让儿子负责在大营中处理军中事务,并用心训练士卒,自己带着两百亲兵回城中去了。
此后一连十余日,曹恪在大营中教导士兵们叠被子,站军姿,踢正步,并亲身做了示范。
无论是潘璋、王双、路招、冯楷等中层将领,还是低层大头兵,大都对曹恪的做法不以为然,认为没什么用,可谁叫那位军司马是个狠人呢。
人家可是敢带三百部曲兵夜袭,一夜之间就将七百贼寇一举歼灭的“将门虎子”啊。
正是拥有如此战绩,众将官碍于曹恪的威望,在自己的劝谏之言被那位军司马驳回之后,再不多话,让手下士兵们按照上峰指示老老实实地叠被子、站军姿、踢正步。
当然,站完军姿踢完正步之后,就是正常的军事训练了。
训练的内容当然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的。
什么俯卧撑,什么举哑铃,这些玩意儿没有发明的必要,还是算了吧。
古人们又不是傻子,自有一套训练士兵的方法。
那些方法用了两千多年,自然有它的妙用,咱就别上赶着去改了。
士兵们该玩石锁玩石锁,该抛沙袋抛沙袋,该怎么练就怎么练。
曹恪就这样在军中指导、监督将士们训练,很快过了半个月。
这天午后,他信步出了自己位于山腰的军司马大帐,顶着烈日在山上各处校场视察训练事宜。
不多时,有曹德的亲兵进入军营,赶到他面前,请他速速前往国相府,还说国相有急事相商。
曹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问亲兵,谁知那人也不清楚。
他只得叫人牵马来,然后带上曹大福以及他的手下一百个亲卫下山,前往国相府。
……
时间倒退回两个时辰之前。
曹德正在国相府大堂和李宣等人商议公事,忽见门人来报:“有个自称是危山寨寨主所派信使的人,带了十来个随从,赶到大门外面,要见府君。”
他心说我没去找危山寨的麻烦,他们的寨主倒先派人找上门来了。
既然危山寨派了信使来,那我索性见见,听听那人说些什么吧。
曹德打定主意,便吩咐门人:“让他到大堂来,本官就在这里召见。”
门人领命而去,不久引着个络腮胡汉子走到院中。
络腮胡汉子年约三旬,长得十分高大健壮。
他腰边挂着佩刀,趾高气扬地跟在门人身后,走到大堂门口,就要进去。
负责国相府安保事宜的门亭长站在门口,见他带着兵器,当即叫道:“站住!”
络腮胡汉子睥睨着门亭长,道:“你要怎样?”
话语中,带有一丝蔑视的味道。
门亭长喝道:“小小山贼信使,前来拜见国相,怎敢如此傲慢无礼?还不将兵器上交!”
信使冷哼一声,道:“我不交,你便怎样?”
曹恪走进国相府,来到曹德书房的时候,见自己的老爹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曹德面带忧色,见儿子进来,连忙上前几步,拉着他走到席上。
曹恪入席坐定,正要问话,忽见一个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的侍女端张食案走了进来。
食案上,放着一个青瓷耳杯,以及一只装满了酢浆的铜壶。
那个侍女是曹德到无盐后新买的丫鬟,专门服侍他的。
当时一共买了两个,除了眼前这个之外,还有一个是服侍曹恪的。
曹德的侍女将食案放在曹恪面前的苇席上,然后拿起铜壶,往耳杯里倒满了酢浆,这才起身退下。
曹恪见自己的老爹愁眉不展,顾不得喝酢浆,连忙问道:“阿翁怎么了?”
曹德叹了口气,道:“今天有个危山寨的信使,前来国相府见我,说什么东平北部二十四座山头的头领在危山结盟,并奉山中狼为盟主。这支联军兵力达到了一万三千余人。”
曹恪听说了这事,心中诧异万分。
曹德继续说道:“信使问我借粮五万石,还说我要是不肯的话,他的主人山中狼便会率万余联军人马前来攻打无盐。”
曹恪问道:“阿翁答应他了?”
曹德摇摇头,道:“没有。我跟他说此事事关重大,不能马上做决定,要考虑一个晚上,明天再给他答复。”
“信使何在?”
“我已让侍曹掾领他去驿馆等候消息。”
曹德道:“三郎,你觉得为父应该怎么做?这粮,是借还是不借?”
曹恪道:“阿翁打算怎么做?”
曹德叹道:“为父也不知道怎么做。我就是和李主簿、吴记室史等人商量之后,拿不定主意,才叫你来的。”
又道:“这粮借给山中狼吧,既会影响为父在东平官民心中的威望,也会影响我在你大伯心中的看法,到时候如何在东平立足?如何面对你大伯?可是不借吧,贼人势力那么强,有一万之众,而我手中兵马只有不到千人。唆,难啊!”
曹恪寻思片刻,轻轻笑道:“假装答应他。”
“答应他?”曹德想不到儿子居然鼓动自己借粮给那帮山贼,有些惊讶,愣了片晌。
曹恪稍稍转头,望着自己的老爹,道:“是假装答应他,按照写史书的文人的话说,就是伪许之。”
曹德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意思?”
曹恪道:“阿翁难道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曹德有些莫名其妙。
“早在来东平之前,大伯就曾经告诉过我们,这里山贼肆虐,豪强纵横。据孩儿了解,那些山贼基本上都集中在北部,零星散落在数十个山头上。”
“那些山贼团伙中,兵马人数在百人以上的,就有二十四处。如果我们出兵一个个地将他们剿灭,不知要剿到猴年马月。按最快最顺利的速度来算,每月剿灭一处,将二十四处山贼全部剿完,也得花费整整两年时间!”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二十四伙山贼居然合为一处,联起手来向阿翁发难。”
曹恪摸摸光秃秃的下巴,道:“阿翁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曹德没料到儿子居然想借机剿匪,觉得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他们有万余人马,我们手下能战之士,不足千人。请你大伯派兵马来援的话,只怕时间不够。”
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曹恪亲率从鄄城带来的百余家兵,以及潘璋、王双、路招、冯楷四人的部曲,共计七百九十余人,绕到北门进城,再绕到那所仓库的西院外面,从后门进入。
进入西院后,他命各屯屯长带本屯士兵到库房中休息,自己和潘璋、王双、路招、冯楷四人到大堂中商议明天剿匪的细节。
经过商议,他最终决定让潘璋、王双两将各率本曲兵丁埋伏在东院大厅南、北两侧的夹壁墙中。
路招、冯楷统领两曲兵丁埋伏在东院南、北、西三面的房子里,等收到出击的信号之后,再一齐杀出。
至于曹恪的亲兵屯,则由自己带着,埋伏在东院大厅屏风后面的夹壁墙里面。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用什么方式传递出击的信号呢?
曹恪最初打算学习后世名著《三国演义》中的经典玩法,即摔杯为号。
后来想想有些不妥,只因杯子摔地的声音太小了,在酒宴场合,那种嘈杂的环境下,埋伏在周围的士兵恐怕很难听见,更不要说大堂外面的伏兵了。
为保险起见,曹恪决定利用这个时代还在流行的大型乐器——编钟。
大堂中的主位旁边,放置两套编钟,一边一套。
酒宴中总得奏乐助兴吧。
等时机一到,曹德便示意乐队敲响编钟,吹起胡笳。
钟声和笳声响起的时候,各路官军便一齐冲出,定能将身处大堂内外的山贼杀得一个不留。
那些敲钟和吹笳的艺人,由官军中几个通晓音乐的士兵充任。
山贼联军的头领及其卫士们,见有人奏乐助兴,也不会生疑。
曹恪打定主意,便再次回到国相府,将自己的想法对曹德说了。
曹德深表赞同,让几个亲兵将国相府仓库中收藏的两套编钟弄到承办宴会的大堂里面去。
曹恪见万事俱备,只欠山贼了,便回到那所即将发生大战的仓库中,和将士们住在一起,等待联军头领们的到来。
……
翌日辰时,天空中阴云密布。
吴质一袭黑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站在北门楼上,望着远方因人踩马踏而扬起的飞尘,若有所思。
他的后面,还站着无盐县尉统帅的百多个兵卒。
不多时,北方远处的人马渐渐逼近,最终在护城河边停下。
无盐县尉盯着远处的山贼联军,例行问话:“你们是哪里来的军马?到此何干?莫非来打我城池?”
对面阵中,有个中年汉子稳稳地坐在黄色骏马上,高声叫道:“我乃危山寨寨主,二十四山头联盟盟主,江湖人称山中狼的王度是也。王某依照先前和你们国相的约定,前来城中商议借粮事宜。你们快开城门,放我等入内!”
王度,就是山中狼的真名。
他本是东阿县的县丞,九年前秘密加入了大贤良师张角领导的太平道,图谋推翻朝廷。
后来,他为响应张角发起的太平道起义,更是起兵赶走县令,将县城占了。
只是运气不佳,很快遇上了尚在故乡的程昱。
程昱联络各家大族攻打县城,将王度击败。
王度势力大大受损,只得率余部东进,到东平境内的危山休整。
曹恪领着百名士兵呆在仓库东院大堂屏风后面的夹壁墙中,等了许久,才听到墙外传来曹德和联军众头领说话的声音。
曹德请山中狼王度和他共同到大堂东边屏风前面的主位上就坐。
包括危山寨副寨主在内的六十二个联军头领坐到北边早已铺好的红色苇席上。
李宣、吴质领着四十个头戴进贤冠的国相府掾吏在南边席上作陪。
至于王度等人带来的五百来个喽啰,分成数队,站在大堂外面的院子里。
院子四周的走廊上,两百多个曹德的亲兵持枪站立,监视着众喽啰。
北边席上,有几个山贼头领面色凝重,微皱眉头,不时东张西望,观察大堂内部的状况。
他们似乎察觉出了大堂内外的不寻常之外,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大堂内曹德、王度、山贼众头领以及国相府掾吏们的席上,都摆放着一只食案。
每只食案上都放有一把铜酒壶,一只耳杯、一双筷子以及几碟下酒菜。
山中狼王度坐在席上,望着面前的酒壶,担心里面有毒,因此不敢喝。
曹德为了打消王度心中的疑虑,让一个小吏拿起自己面前盛满了黄酒的铜壶,放到那个山贼盟主的食案上,再将那人的酒壶放到自己这边。
换完酒壶之后,曹德便主动倒了一杯酒,并喝了一口,然后请王度饮酒。
王度眼见曹德喝了酒却无事,料定无毒,这才端壶,将黄酒倒入杯中,再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喝了这杯酒之后,那个山贼盟主就开口说道:“足下刚才说城中仓库的存粮只剩不到一万石,可我要的是五万石!还有四万多石,足下准备怎么凑齐?”
“此事不难。”曹德虚情假意地说道:“今年夏天各县应收的粮食很快就会入库,总数估计不会少于十万石。到时候我让仓曹掾从中调拨四万多石给足下送去,如何?”
王度哈哈笑道:“曹国相说话真是痛快,你这个朋友我王某人交定了!”
曹德心说那些粮食你只怕要到阎王爷那儿去领了。
嘴上却说:“能够结识王头领,是曹某的荣幸!”
又端起耳杯,道:“来,我们为此次顺利成交而贺,干了这杯!”
屋内众人都举起耳杯,大声道:“为国相贺,为盟主贺,干!”
说完,都仰头将杯中黄酒干了。
接下来,曹德频频举杯,劝屋内众人饮酒。
王度和六十几个联军头领不知有诈,敞开肚皮,尽情喝着黄酒。
喝了大约半个时辰,都有了些许醉意。
曹德见时机已到,朝李宣丢了个眼色,然后对王度道:“曹某内急,要去出个恭,稍后再来。王头领和诸位请自便。”
话未说完,丢下一脸懵逼的王度,疾步走到大堂屏风后面。
大堂屏风后面,东边开了道小门,南、北两边也各有一道侧门。
穿过东边小门,就进了后院。至于南、北两边的侧门,是连通大堂两侧的耳房的。
曹德走到门边,转过头来,望望站在夹壁墙中的曹恪,丢了个眼色,便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这时,还在大堂中的李宣站起身来,对王度等山贼头领们说道:“今日宴会,国相请了最好的乐师,为诸位头领奏乐助兴。”
又吩咐几个站在编钟旁边的“艺人”:“奏乐!”
作艺人打扮的几个士兵于是敲编钟的敲编钟,吹胡笳的吹胡茄。
一时间,大堂中响起了动听的钟茄协奏曲。
包括王度在内的六十三个山贼头领,以及四十个国相府掾吏顿时沉浸在美妙的乐声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驻扎在城外十里远处的万余名山贼得到众头领遇害的消息,都倍感震惊。
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顿时惊恐万状,很快作鸟兽散。
留在营地的,只剩七千余人。
这七千山贼悲愤之余,在几十个中层头领的带领下陆续赶到北门楼外面的护城河边,作势要攻城。
此时的北门楼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人头。
这些人头,都是不久前在城中遇袭身亡的山贼头领的。
山贼喽啰们望着挂在城墙上的头领首级,有的痛哭失声,有的惊慌失措,还有的在阵中大声喊叫,鼓动同伴们攻进城去,杀了狗官,替死去的头领和兄弟们报仇雪恨。
曹恪领着数百名将士站在城楼上,观察着那些山贼的一举一动。
无盐令苏林听说了曹德、曹恪父子两个设计诱杀山贼众头领的事情,担心城外贼兵疯狂反扑,于是紧急召集了千余民夫,登上城墙,协助官军守城。
护城河边,二十四座山寨中的几十个中层头领聚集在一起,商议攻城之事。
有中层头领叫道:“我们趁着人多势众,分成四路,杀进城去给盟主和头领们报仇如何?”
许多中层头领气鼓鼓的,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来,口里叫道:“杀进城去,报仇雪恨!”
这时,有人大声劝道:“诸位听我一言,俗话说蛇无头不行。现在我们新折了这么多头领,锐气尽失,又如何能够攻得下这座城池?不如退回各自山寨,休养生息,从长计较。”
这人的提议很快遭到了许多中层头领的反对。
反对者的理由无非就是盟主和各山寨的正、副头领们都死了,自己这帮人身为他们的兄弟,不思报仇,反而想要跑回山寨,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官府忍气吞声,恐怕会遭到天下好汉的耻笑。
然而,那个认为联军应该退兵的中层头领,也是有支持者的。
主张退兵的和主张攻城的两方势均力敌,彼此毫不相让,在护城河边吵成一团。
甚至有人居然在说不过对方的情况下,拔刀威胁。
曹恪在城上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吵架,觉得有些好笑。
仗还没开始打呢,就闹成这样了!
联军的盟主死了,二十四座山寨的大当家、二当家甚至三当家也都死了。
城外那些山贼中,现在连个能做决定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妄想攻城?
曹恪观察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叫道:“你们吵完了没有?”
联军中层头领中有人听见了曹恪的喊话,抬起头来,盯着他,怒声叫道:“你是何人?”
曹恪摸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道:“我乃扬武校尉麾下军司马曹恪是也。你们听着:王度以及二十四座山寨的正、副头领都已为官军所杀,你们这些喽啰,最好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先前冲曹恪喊话的那人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也想让我等死路一条?”
话音未落,他的周围顿时有人发出阵阵讥笑声。
曹恪道:“你们一帮乌合之众,如何能够对抗官军?速速投降才是最佳选择!”
那人怒气填胸,“哼”了一声,叫道:“我们凭什么投降?”
曹恪和颜悦色地道:“你们当初上山为寇,打家劫舍的目的,无非就是因为日子太苦,过不下去了。我说的可对?”
曹恪道:“国相先前有令,让我们只诛首恶,各山寨中、小头领以及底层喽啰,只要不再与朝廷作对,官府不再追究过往罪行,并给你们分配土地,让你们安居乐业。我们说话算话!”
他的这些话当然不是自己信口开河,胡编乱说的,而是之前和老爹曹德商量好了的。
山贼们仍然不敢相信,七嘴八舌地嚷道:“能否让国相来和我们说?我们要见国相!”
曹恪答应了山贼们的请求,让站在身边的屯长曹大福去请曹德来北门楼和城外众人谈判。
不久,曹德在李宣、吴质等人的陪同下登上北门楼,向城外众山贼陈说利害,晓以大义,劝他们接受招安,并保证不会伤害他们性命。
绝大部分山贼经受不住诱惑,准备放下武器,向曹军投诚。
有两百多个不愿意投降的,在山贼们中间叫嚷,要大家不要上当,应该拿起武器,继续和官府对抗,并替先前遇害的各山寨正、副头领们报仇。
但是,没多少人听他们的。
决意要投降官府换取一百亩田地的人听了那些人的言语,心中烦躁,竟纷纷当着官军的面,举起兵器,将昔日的袍泽杀得个干干净净。
曹恪见状,喜不自禁。
曹德也是喜形于色,让山贼们放下武器,到无盐东北郊一座山包上集合,等待官府给他们分配土地,并重新登记户籍。
当然,除了土地和户籍之外,官府给每个接受招安的山贼两袋粟米,作为口粮。
这些重新成为良民的山贼如果想要投身官军,曹德、曹恪父子自然也是欢迎的。
山贼们听从曹德的吩咐,纷纷放下武器,并转身朝那座山包走去。
曹德这时让人放下吊桥,又吩咐曹恪带七百兵马护送苏林以及无盐县的主簿、户曹掾、比曹掾等掾吏出城,前去给投降的山贼们办理登记户籍、分配土地等事宜。
至于山贼们丢在护城河边的兵器,则由东平国兵曹掾的人前去收缴。
这边,曹恪领了父命,点起潘璋、王双、路招、冯楷四曲人马,以及自己的百名亲兵,护着苏林等人出了无盐北门,前往东北郊数里远处那座山包。
到达地方之后,苏林就开始给山贼们宣讲均田之策以及具体的分田办法。
分田的办法,不久前曹德就已经告诉苏林了。
苏林将政策宣读完毕之后,才指挥县中官吏给山贼们登记户籍。
官吏们将之前从城中搬来的几张案桌摆放在平地上,又拿出竹简和笔墨,让众山贼排队登记。
曹恪带来的兵马,则负责维护秩序。
官吏们给七千山贼重新登记户籍的相关事项进行得很顺利。
登记完户籍后,就要给他们丈量、分配土地。
早在此之前,曹德、曹恪父子就从李宣那里得知,在东平全境,因为战乱、天灾等各种因素影响,有大量土地被荒废,成了无主之地。
这样的无主地,光无盐县就有百多万亩。
那些土地的原主人要么死在战乱之中,要么为形势所逼,不得不抛弃家产,背井离乡,前往他处避乱。
他们留在家乡的田产,按照先前兖州牧曹操颁布的法令,自然由官府收回。
现在,新任东平相曹德决定从那些土地中拿出一部分来,分给接受招安的山贼。
山贼共有七千四百多人,按照曹恪当初设想的分田办法,丁男每人分百亩,则官府总计要向这些人分出七十四万亩田地。
当然,分给每个山贼的百亩田产中,只有二十亩是永业田,允许他们死后将田产传给子孙。
永业田上只能种植官方规定的桑、麻等经济作物。
另外八十亩是口分田,用来种粮食。
口分田在受田人死后,由官府收回。
丁男每人分田百亩,看起来很多,其实一点都不多。
这个时代农业生产技术还比较落后,采用的是轮耕轮休的种田方法。
八十亩口分田,一年之中实际能够用于耕种的只有一半,即四十亩,另一半要休养,以便保持土地肥力。
再加上生产力的限制,小冰河期的恶劣气候的影响,导致每亩地的产出很低,一年有个两百斤的产出就要烧高香了。
“什么,七千山贼全向曹二投诚了?”
张开和刘翊二人都面露惊诧之色,异口同声地大声问道。
“是的,七千多个山贼,全都接受了官府的招安。”
刘翊听了这话,忽觉有些不对:“怎么是七千人?不是一万多人吗?”
那人道:“之前,有好几千个贼人听到大头领们遇害的消息之后,就跑了,不知去向。”
“好吧。”刘翊叹道,“你再说说,曹二是怎么招安七千多个山贼的?”
“曹国相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叫曹恪的军司马,站在城楼上叽里呱啦地向贼人们说了一大通,竟说得那帮人弃械投降了。”
张开心说那个曹国相的儿子看来也是个厉害角色。
又问那人:“曹恪是怎么劝说贼人投降的?”
那人道:“听说曹司马向贼人们开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分田。”
张开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分田?”
“不错,是分田。”那人道,“那个姓曹的司马向山贼们许诺,投降之后,每人可从官府那里得到百亩田地。”
刘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曲曲百亩地,就将那帮贼人收买了?”
张开问道:“曹恪那小子敢在贼人们面前信口开河,胡乱许诺?他父亲知道么?”
那人道:“小人听说,将东平境内的无主田地分给流民,是曹兖州本人的意思,曹国相也是赞同的。”
刘翊想不到这事居然能够扯上曹操,不由问道:“这跟曹阿瞒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小人也是听说的,曹兖州在曹国相动身来无盐之前,就交代过,要在东平试行什么均田之策,把境内的无主荒地分给流民耕种。”
张开叹道:“如此一来,东平境内的流民都会心向曹家。”
他挥了挥手,对那人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道了声诺,徐徐退出门去。
张开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皱着双眉,在席上踱来踱去。
刘翊叹道:“想不到这局居然被曹二父子两个破了。”
又道:“张公,事到如今,怎么办才好?”
张开寻思半晌,问道:“足下当初安排人前去联络二十四座山寨头领的时候,是让信使带书信前往的,还是口头传话的?”
刘翊道:“并无书信,我都是让几个信使前去山寨传话的,当然,还给各位大头领送了礼物。”
“那些山寨头领知道你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吗?”
“当然,信使不向那些大头领们告知我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如此取信于他们?”
“这……”张开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刘翊知道张开在担心什么,说道:“张公勿忧,现在那些山寨大头领都死了,没人知道我派人去促使二十四山寨结盟以对抗曹二的事情了。”
“是吗?”
张开心说鬼知道有没有小头领和喽啰听到了信使和大头领的谈话内容。
要是有知道内情的小头领或者喽啰在从曹家那里分了田之后,出于感激或者别的什么目的,将东平国刘长史在幕后操纵山贼结盟并向曹德“借粮”的事情捅了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张开又问刘翊:“长史的人在联络二十四座山寨的时候,有没有向头领们提到我们张家?”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刘翊在这件事情上把他们张家拉下了水。
刘翊连忙摆手,道:“没有,绝对没有,他们向头领们提起你们张家干什么?”
张开颔首道:“那就好。”
须臾,又想起伊龙遇害之事来,问道:“那个案子,姓苏的查得怎么样了?”
刘翊当然知道张开口中那个案子究竟是指的哪个案子。
他如实向张开说道:“姓苏的查了十几天,目前毫无进展。”
张开道:“姓苏的不会查出什么来吧?”
“放心,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刘翊道:“伊功曹从梁山回来后,到我家中复命。我在后院池塘边的凉亭中将他灌醉,再将他推入水里。姓伊的不会水,很快就溺死了。”
“事后,我安排几个仆人将他的尸体装上马车,带到城外汶水上游无人之处抛弃,做成失足落水而亡的假象。”
雍丘本是座小县城,张邈当上陈留太守后,便将郡治迁到这里。
张家家眷以及当初跟随张邈兄弟起兵讨董卓的族人们,大都住在城中。
当三十五岁的张超走进位于城中心的陈留太守府时,门亭长告知他太守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走到张邈书房门口,张超看见一个唇边长着八字胡的四旬汉子正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那个身穿黑色官袍的汉子正是张邈,表字孟卓。
他满脸焦急之色,见自己的小弟到来,不等仆人通报,连忙走到门边,拉着张超的手,请他进屋。
张超见自己的兄长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兄长怎么了?这么急着叫小弟来是因为什么事?”
张邈没有立即回答,让张超到席上少坐,又让侍女安排酢浆和水果待客。
待几位侍女进来,将放有水果和饮料的食案摆到二人面前,张邈便让她们退下。
张超也开始有些焦急,再次问自己的兄长:“到底什么事?”
张邈皱着眉头,喝了口酢浆,道:“刘长史那边出事了。”
“哪个刘长史?”张超问道。
“有几个刘长史?”张邈讶然道,“东平的刘子相刘长史。”
张超问:“刘子相出了什么事?”
张邈叹了口气,道:“曹二知道伊龙是刘子相做掉的了,相信曹阿瞒很快也会知道。”
张超吃了一惊,道:“这……”
他当初得知曹操任命亲弟弟曹德担任东平相的时候,心中十分不爽,便劝兄长想方设法阻止此事。
张邈那时因曹操已经成了兖州牧,而自己还是个陈留太守,心中也开始有些不平衡。
想当年,关东诸侯起兵讨董卓,张邈身为陈留太守,为各路诸侯中的一路。
至于那个曹操,只是袁绍“表”的“行奋武将军”,兵马不过五千,实力远不如人,只能在他张某人帐下做个“客将”,兵员、粮草、器械都要靠他人供给。
现在呢,曹操成了兖州牧,他张孟卓反倒成了那个太监孙子的部下。
这叫他张孟卓情何以堪!
他曹操要当兖州牧就当吧,可他也不能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啊。
本来,在兖州八郡国中,只有五郡是由曹操实控的。
这五郡,就是东郡、济阴、任城、山阳和济北。
另外三郡国,曹操还没有实控。其中陈留是张邈起家的地方,算他的地盘。
泰山太守应劭是朝廷任命的,据说和徐州刺史陶谦关系不错。他只是名义上的曹操手下,对曹家采取的是中立的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至于东平,那可是张氏兄弟的故乡。
在前兖州刺史刘岱和前东平相季瓒相继战死后,张邈就想把自己的故乡变成自己的地盘,只是未能如愿。
不久前,曹德跟随前太尉曹巨高等人来到兖州。
曹操十分欣喜,马上任命他那个二弟为扬武校尉,并兼任东平相。
对曹操任命兖州各郡县的地方官员,张邈还是能够容忍的,前提是那个太监的孙子不把手伸进陈留和东平。
季瓒去年死在青州黄巾军的刀下,当地官府的实权就落到了长史刘翊的手里。
对于新任东平国相的人选,张邈曾经向曹操推荐过几个,都被否决,直到曹德出现。
这叫张邈如何不恼?
他曹阿瞒居然让自己的亲弟弟,自己嫡系中的嫡系担任东平相,是想干嘛?
他曹阿瞒有把我张邈放在眼里吗?
正为此事愤愤不平的张邈听到张超劝自己出手的言语,当场写了封密信,让人送给自己的堂叔张开。
在信中,张邈请求堂叔联合刘翊,在确保不危及到自己家族的前提下,设法除掉曹德。
后来发生的事情,张家兄弟两人都从不久前张开写给他们的密信中知道了。
刘翊安排伊龙上梁山,借刀杀人,请山寨头领夜来风率手下喽啰夜袭曹德的车队,事后再将那位东平功曹灭口。
正当张超奉其兄长之命,联络陈宫,图谋反曹大计的时候,兖州东部的任城国境内,一场大战正在进行。
早在这年五月份的时候,徐州刺史陶谦就有率兵攻打兖州的打算了。
别看《三国演义》的作者把陶谦描写成一个人畜无害的纯良小白兔,正史中的他可不是什么人尽可欺的软脚虾,而是个狠角色。
不管是之前的发干之战,还是原本历史上的曹操一伐徐州,其实都是陶谦先动的手。
陶谦正整军备战之时,在徐州的下邳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个叫阙宣的人,聚焦了数千流民,公然起事,自称天子,在下邳国境内攻城略地。
不久,陶谦听从谋士陈登之议,派遣使者前往叛军大营,陈说利害,要阙宣和他合作,同攻兖州。
阙宣觉得有利可图,竟然答应了使者开出的条件,和陶谦结盟。
七月上旬,陶、阙联军四万余人按原定计划北上,从琅琊攻入泰山境内,连下华、费两城。
拿下费县后,联军借道豫州鲁国,攻入兖州任城国境内。
此时,任城相郑遂已死,而朝廷新任命的国相荀攸没有到任,目前还在荆州避乱。
任城国的地方政权,掌握在亲曹操的长史和中尉手中。
陶、阙联军进入任城国地境后,很快攻陷了郡治任城县,将亲曹的长史和中尉处死。
进入任城之后的第二天,陶谦以庆功为名,邀阙宣前来赴宴。
阙宣不知有诈,欣然带着亲兵来到陶谦住处,喝得酩酊大醉。
陶谦见状,以摔坏为号,命早已埋伏在夹壁墙中的卫士冲出来,将阙宣及其亲兵生擒并当众斩杀。
阙宣的数千人马,也被陶谦兼并。
陶谦将阙宣的亲信悉数处死,又将阙家部曲的建制打散,并抽调到自己的亲信曹豹、臧霸、吕由等人帐下听候调遣。
将自家人马重新整编之后,他才率领大军继续西进,兵锋直指亢父。
镇守亢父的大将姓李名乾,表字元明,本是山阳豪强,手中兵马只有三千人。
当初任城县被陶谦的兵马围攻的时候,李乾率兵往救,走到半路,听说城池已经失陷,只得退回亢父,并发书向曹操告急。
任城那边的战事,远在东平的曹恪一无所知。
不久前,他协助老爹一次性解决了东平北部二十四座山寨的大头领。
那些山寨的喽啰们群龙无首,大部分人在曹恪的威逼利诱之下,选择了向曹军投降,复为良民。
只有几百山贼在那次战事中被杀,另有部分人逃散。
至此,东平的匪患基本解决,境内治安已经开始好转。
曹德从那些投降的山贼中挑选了部分青壮进入无盐营,补充兵力,又让几个军候去乡间征兵。
无盐营的兵力很快就从原来的九百九十多人,增加到两千六百余人。
其中曹德亲领的右部兵力增加到一千五百余人。
曹恪的左部兵力达到一千一百余人。
两部五曲加上曹恪的亲兵屯,全部满编。
曹德、曹恪父子知道曹操很快就会攻打徐州,于是让士兵们抓紧训练,并时不时地亲临现场监督。
几天后,曹操派人来见曹德,让他去鄄城。
曹德从使者的口中得知曹操是想向他了解东平前长史刘翊遇害案的详情,于是带着右部中曲两百亲兵离开无盐,前往鄄城。
他赶到鄄城,没有去箕山坞堡见老爹曹嵩,而是先去州牧府面见兄长曹操。
见到曹操,他就将刘翊暗中指使伊龙联络山贼谋害自己,事后将那位伊功曹灭口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兄长说了。
曹操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对他的亲弟下毒手,异常愤怒。
他又听说刘翊在家中遇袭身亡之事,料定背后必有文章。
只是幕后黑手是谁,目前不得而知。
他怀疑刘翊之死系张家人所为,曹德遇袭之事也是张家人在背后操纵。
之所以会怀疑到张家人头上,是因为他听说刘翊在生前担任东平长史的时候和张家家主走得很近。
曹德却觉得那位射杀刘翊的刺客不太可能是张家所派。
曹操望着曹仁,道:“这次往援亢父的各路人马,就以仲道为主将,你为副将。”
曹仁听堂兄说要以曹德为主将,心中有些不快。
自己征战多年,立功无数,而仲道刚从徐州那边过来不久,初次带兵,没有多少经验。
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居然要自己给仲道当副手!
凭什么?
就凭仲道是孟德的亲弟弟?
就凭仲道比自己年长?
曹操看穿了堂弟的心思,却不点破。
他稍稍转头,对曹德道:“贤弟,此次出征,由你担任主将,只是你初次带兵,经验尚缺,因此凡事要多听子孝的意见。”
曹德知道兄长是要让自己去攒军功,混资历,当即欣然道:“小弟明白。”
曹操又问曹仁:“贤弟对我这样的安排,可有意见?”
曹仁尽管有些不乐意,可他也没有坚决反对曹操做出的的决定的勇气,只得拱手道:“小弟没有意见。”
曹操颔首道:“那就好。”
曹德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曹操道:“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我给你们十天时间准备,八月初九直接从鄄城出发,前往亢父。”
曹德和曹仁闻言,都道了声诺。
曹操又吩咐曹德:“你晚些时候就派亲兵携带印信前去见棘奴,让他在八月十二日之前,带无盐营全部人马赶到金乡县与你会合。”
曹德拱手道:“遵命!”
曹仁这时问道:“陶恭祖得知兄长袭击徐州本土,必定会回师自救,到时候我们二人的兵马是原地固守还是南下徐州?”
曹操不假思索地答道:“你们二人到时就带着兵马南下彭城和我会合。”
曹仁和曹德不约而同地说道:“小弟明白。”
曹德这时问道:“我率援军到亢父后,是我听李校尉的,还是李校尉听我的?”
曹操笑道:“当然是他听贤弟你的。”
荀彧、夏侯渊等人闻言,都会心一笑。
在曹营,有条不成文的潜规则,那就是在军中从来只有诸夏侯曹指挥外姓武将的,没有外姓武将指挥诸夏侯曹的。
原因无他,曹操对不是自家亲戚的武将不是很信任,尽管他提倡唯才是举。
曹德可是曹操的亲弟弟,嫡系中的嫡系。
哪有把自己的亲兄弟兼嫡系交给外人指挥的道理?
曹操又道:“李元明的亢父营和吕子恪的湖陆营都归你节制。稍后我会将两营的虎符交给你,并写两封公文,派人交给李、吕二将,让他们在你到达之后听你调遣。”
又道:“你击退陶家军,南下徐州时,可命亢父、湖陆二营人马从征。”
曹德拱手道:“小弟明白,多谢兄长信任。”
曹操又对堂下众人道:“攻打徐州之事,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仓库存粮还是有些不足,各地征收的粮草还有大半没有入库。去年兖州闹黄巾,又发生了旱灾,田地收成不好。这次出征,我们军粮供应想必十分紧张,因此,我们要力争速战速决。”
堂下众人闻言,都拱手称诺。
曹操又道:“我计划于八月二十九日亲率兵马东征徐州。”
话音刚落,有个将领说道:“陶恭祖此次进犯兖州,带出的兵马有四万,加上徐州当地的驻军,总兵力将近六万人。而我们除去亢父的守军和援军之后,总兵力就只剩三万余人了,何况还要留些兵马看家,不可能全部带去徐州。”
“这确实是个问题。”
曹操剑眉微皱,转头问荀彧:“文若,你看此事怎么解决?”
荀彧笑道:“明公莫非忘了袁本初?”
曹操醒悟过来,让从事王必去趟邺城,请袁绍调两万人马前来相助,
历史上,曹操一伐徐州的时候,确实和袁绍有过合作。
袁绍曾派朱灵督三营人马支援曹操。
营作为汉军的临时编制单位,人数并不固定。
一营少则千人,多则上万。
曹德当初动身前往鄄城之前,曾召集营中将官开会。
他在会上当众让曹恪在他离开之后,全权负责营内大小事务。
现在大战将至,曹恪送走老爹派来的信使,立即让人去召集无盐营四位军候、二十一个屯长以及几个文吏前来自己的大帐,商议出征之事。
不久,潘璋、路招、王双、冯楷等人陆续赶到曹恪的大帐之中。
曹恪的大帐位于龙山半山腰,是个两进的院子。
此时已是晚上戌牌时分,曹恪军帐大堂灯火通明。
众将官进入大堂后,到曹恪面前见了礼,便分两班坐到堂下席上。
曹恪待众人坐好,才开口将陶谦引兵进犯兖州,连下三县的事情对他们说了。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
曹恪道:“不久前使君让曹校尉作主将,率万余兵马往救亢父。主力大军将于十天后直接从鄄城出发。”
路招问道:“此战我们参加不?”
曹恪笑道:“当然,我们作为曹校尉的本部人马,岂有不参战之理?”
又道:“校尉令我率无盐营全体将士于八月十二日之前赶到金乡,与他会合。”
潘、路、王、冯四位军候以及二十一个屯长闻言,都喜形于色,跃跃欲试。
毕竟,这可是一次攒军功的机会。
曹恪道:“我给大家十一天的时间准备,八月初十那天,我们就动身,都明白了吗?”
众将官纷纷站起身来,拱手道:“末将明白!”
“很好。”
曹恪轻轻点头,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他稍稍转头,招呼军需官上前说话。
负责营中后勤事务的中年文吏听到招唤,立即起身,走到曹恪的公案前站定,拱手问道:“卑职在,司马有何吩咐?”
曹恪问道:“我问你,营中存粮还有多少?”
军需官道:“七天前校尉还在的时候,曾命国相府仓曹掾送来粮草两千石,加上以前还没吃完的,目前仓库共有两千四百石存粮。”
无盐营全部人马每天人吃马嚼的,就要耗费三千多斤粮食。
如果是在战时,粮草消耗只会比平时更多。
曹恪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校尉离开无盐之前,让你将鄄城那边送过来的铠甲、盾牌、兵器分发到各曲新兵们的手上,此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十天前,曹操派人送来了辎重,其中铠甲就有四千副,盾牌五千块,环首刀、长枪和长弓各有数千把,竹箭万余支。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战马五百匹。
曹德动身去鄄城前,下令将大部分战马分配给右部中曲以及左部亲兵屯的官兵们使用。
剩下的马匹分给屯长以上军官,作为他们的亲兵的坐骑。
他又让军需官负责将武器、铠甲和盾牌分发给新兵们使用。
军需官听到曹恪的问话,道:“卑职已安排人按需按量将铠甲、盾牌、兵器分发到各曲,由四位军候发到下面的士兵手上。”
曹恪又问潘、路、王、冯四人是否将应发之物全部发到士兵们的手上,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表扬了军需官,并要他在人马开拔之前,安排手下士兵将部分兵器、粮草、甲胄、帐篷等战时物资装车,到时候随军行动。
粮草要能供全营人马吃上两个月。
除了装车的粮草之外,还要给每位将士准备十天的口粮,在八月初十之前,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军需官领了将令,退回席上坐下。
曹德听曹恪说大军应该绕路去樊县,不应直接去亢父,不由得愣怔片刻,问道:“我儿何出此言?”
“理由有两点。”
曹恪站起身来,走到曹德的公案前,掰着手指头,说道:“第一,樊县紧临东平,西北就是宁阳县。此地一旦丢失,势必会威胁到东平的安全。东平的驻军就是我们无盐营,现在为救亢父,已经全部被孩儿带出。”
曹德猛然醒悟过来,道:“不错,目前东平境内已无驻军,守备空虚。”
曹仁瞥了曹恪一眼,冷笑道:“现在敌军三四万人正围攻亢父,你这孩子不想着怎么快点赶到城中,协助李校尉他们守城,却一门心思想着保住东平?”
“堂叔稍安勿躁。”
曹恪从容不迫地说道:“保卫东平的安全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好,说说你的其二。”曹仁冷冷地道。
曹恪道:“其二,樊县距离任城只有不到五十里路程。我们率大军进驻,就可以和亢父守军形成掎角之势。陶恭祖担心归路被截,定会分兵北上,来攻樊县,这样一来,亢父守军的压力必能大大减轻。”
曹仁听了曹恪的一席话,眼前一亮。
想不到面前这个堂侄,颇知兵事。
哦,对了,听孟德说不久前棘奴曾经向仲道献计,一举诱杀了东平北部二十四座山头的大头领,并招降山贼七千余人。
此子不凡啊,我只怕是小看他了。
曹恪问曹仁:“堂叔觉得小侄说的有道理不?”
“极有道理!”曹仁先前满脸的不屑之色已消失不见,语气也变得和善起来。
他转过头来,对曹德道:“小弟认为,我们应该采纳棘奴的建议,转道去樊县。”
曹德道:“樊县那边的状况如何,甚至这座城池还在不在我们手上,我们都还不知道。”
曹恪道:“孩儿不久前已经派人探明,樊县还在我们的手上,县令正征发城中军民数百人守城。我们应该抢在敌军北上之前,控制此城。”
曹德思量片刻,最终采纳了儿子的建议:“那好,我就让全军将士在今晚四更造饭,五更就出发去樊县。”
他又说道:“只是李校尉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赶来,为安亢父守军之心,我觉得应该派支军马冲破敌军包围圈,赶到城下,向守军报信。”
“暂时不必。”
曹恪摇了摇头,道:“这里离敌军营寨也只有大约十六七里的路程。阿翁可在大部人马开拔之前,安排一人领兵两千固守此寨,并在寨中多树旗帜,作为疑兵。而我们的大部人马则从后门出营,悄悄绕到北边大路上,再转道去樊城。”
曹仁不解其意,剑眉微皱,问道:“有这个必要么?”
“大有必要。”曹恪道,“敌军斥候看见我军营寨末动,旗帜未减,就会以为我们万余大军仍留在金屯乡,不会起疑。万一陶恭祖得知我们主力转去樊县,提前调兵北上,到时候我们就被动了。”
曹德和曹仁闻言,都颔首道:“有道理!”
曹恪又道:“等到我们赶到樊县之后,留守金屯乡的兵马再冲破敌军封锁,进入城内向守军报信也还不迟。”
曹德问道:“那派谁留守金屯大营为好?”
曹仁道:“可派牛文贵(牛金字文贵)牛司马领兵留守此寨。”
曹德于是让牛金上前,命他在明日大军开拔之后,领本部两千人马留守此寨,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引兵突击到城下扎营,并向守军报信。
牛金道了声诺,领命而退。
……
次日五更时分,曹军八千多人陆续出了金屯大营,走了六十多里,于当天傍晚赶到樊城的西郊。
这个樊城不是历史上关羽水淹七军的那个樊城,而是指的兖州任城国境内的樊县县城。
吕由领亲兵赶到曹军南侧大约十里远处的缓坡上,观察了将近两个时辰。
他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支曹军士兵举着火把,在月光下缓慢行军,往城中而去。
因夜晚辨识度太差,和曹军之间的距离又比较远,吕由不好判断对方援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只知道从酉时初自己得到斥候的塘报,然后赶到这里观察,到现在都快到亥时了,对方还没有全部入城。
综合行军时间、火把数量等各种要素判断,吕由断定对方的人数起码在两万以上。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自己这次奉主公之命攻打樊县,只从任城带来了五千兵马。
而对方兵力至少两万,是己方的四倍。
兵书云五倍攻之,十倍围之。
想以五千兵力攻破有两万大军据守的城池,无疑是痴人说梦。
唯今之计,就是先退回任城固守,同时报知主公,请他调大军前来攻城。
打定主意,吕由便引亲兵返回自家大营。
他只在樊县郊外的大营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率军退回任城。
陶家军撤退的消息很快被曹家的细作侦知。
细作飞马入城,赶到县衙大堂,将敌军的情报告知曹德。
昨夜入城后,曹德就将自己的驻地设在樊县县衙。
军营则建在西门内一块空地上。
曹德听探子说敌军已退,禁不住哈哈大笑,转过头来对站在自己身边的曹恪说道:“我儿略施小计,就将敌军骗走,真乃神人也!”
曹恪道:“阿翁切莫高兴得太早。陶恭祖听闻阿翁率大部人马赶到樊县,担心后路被截,一定会引主力前来攻打此城。”
曹德正色问道:“那我儿以为,敌军来后,我应该怎么御敌?”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曹恪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他们来了,我们视情形再作计较不迟。”
“此言有理。”曹德于是召集众将,吩咐他们做好防备陶谦主力大军攻城的准备。
……
亢父县位于任城西部,是由徐州中南部进入兖州南部的必经之地。
县城东部,后世属于微山湖区,现在是一片宽广的沼泽地。
这片沼泽地,名字叫做沛泽。
沛泽南北长近两百里,东西最宽处有五十里,最窄处也有十余里。
县城北、西、南三面,以及与亢父相邻的樊县南部、山阳郡东部,也是沼泽遍布。
亢父及其周围的沼泽、洼地以及河流共同组成了所谓的“亢父之险”,拱卫着县城。
秦朝之前,这里只有几条小路维持着县城和外界的联系。
那些小路都十分狭窄,且泥泞不堪,难以供人行走。
正如战国纵横家苏秦向齐宣王描述的那样,车不能方轨,马不得并行。
秦始皇平定六国之后,在国内大修驰道。
其中有两条官道在亢父交汇,其中一条是东西向的,从任城出发,经亢父往西,最终延伸到定陶。
另一条路是是南北向的,起于小沛,终于东郡。
另外,在任城县那边,还有一条官道可以直达樊县。
不久前,陶谦留吕由领兵万人守任城,自率三万人马经官道穿过沛泽,来到亢父城下,将城池团团围住。
此后一连十余天,他多次指挥大军攻城,怎奈亢父城墙高大坚固,护城河又宽又深,加上守军的顽强抵抗,己方先登死士竟然连城头都没爬上去过,倒是还搭进去了不少人命。
曹恪领兵赶到金屯乡和曹德会合的那天傍晚,陶家军的斥候就发现了曹家援军的踪迹。
陶家的斥候回到大营,向陶谦禀报,只说自己在距离西郊大营十七里远处的金乡县境内发现了曹家援军的营寨,按旗帜数量、营地面积等要素判断,人数当在万人以上。
陶谦得报,叫臧霸上前,命他两天后率马步军兵一万五千余人前去攻打敌寨。
两天后,也就是曹恪进入樊县的第二天,臧霸准备停当,才带兵出营,前往金屯乡,要找曹军决战。
陶谦这天没有让留在亢父城下的大军攻城,只在营中休整。
他自己呆在中军大帐之中,等候臧霸的捷报。
这个年过六旬的白发老者从早上等到中午,还不见臧霸回来,不禁有些担心。
他在帐中踱来踱去,正打算叫一个亲兵前去观察战况之时,忽听见外面有人叫道:“臧都尉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衣甲不整的汉子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那个汉子年纪约莫二十八九岁,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
亢父东门楼上,有两个曹军将领站在垛口边,望着远方正缓缓离去的陶家大队人马,陷入沉思。
两人中的一个粗犷汉子年近四旬,披着两当铠,没戴兜鍪。
另一人大约二十岁年纪,长得气宇轩昂,头上戴顶黄铜盔,身皮铠甲,更显得英俊潇洒。
那个年近四旬的汉子正是亢父守将李乾,表字元明。
他出身豪族,是陇西李氏山阳房的族长,平生喜欢结交士人,豢养门客。
几年前,黄巾之乱爆发,并波及到老家巨野县。
他为避战乱,将家搬到济阴郡乘氏县,在那里聚集宗族、宾客数千家近两万人,建坞堡,抵御黄巾。
曹操陈留起兵之后不久,李乾就带着儿子李整、堂侄李典以及自己的私兵部曲前来投奔,被任命为别部司马。
他多次跟随曹操征战,讨董卓、击青州黄巾,屡立战功,很快升任校尉。
站在李乾身边的那个青年男子姓吕名虔,表字子恪,目前在曹操帐下担任从事,领家兵镇守湖陆。
不久前陶谦领兵攻打亢父,李乾派人向吕虔求援。
吕虔请示曹操,得到主公同意后,就赶紧领着本部人马赶了过来。
至今为止,亢父攻防战已经进行了十来天。
面对陶家军数万先登死士的轮番进攻,亢父城内的曹军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然而这么多天了,自家的援军仍然没有赶来。
李乾正为救兵迟迟不至之事焦头烂额的时候,有小校来报,说是城外敌军有异动。
他连忙赶到东门楼上,见十里远处,许多敌寨已被拔掉。
敌军似乎是在准备转移。
不久,吕虔赶来,和他说北门外的敌军都拔了营寨,往任城方向而去。
李乾道:“看起来,他们是打算退兵了。”
“应该不是。”吕虔摇援头,道:“南门和西门外的敌军营寨未动。”
李乾问道:“吕从事,那你认为他们这是为什么?”
“如果我料得没错的话,应该是我们的援军到了,他们准备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李乾剑眉微皱,“不对,如果是我们的援军的话,应该自昌邑那边过来。陶恭祖想要围城打援,得带兵往西走,没事去任城那边做什么?”
吕虔寻思片晌,道:“任城的北边是樊县,过了樊县,便到了东平地境。”
李乾猛然醒悟过来,道:“吕从事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援军有可能绕远路从东平南下,威胁敌军后路?”
吕虔轻轻颔首:“不是没这种可能。”
正说话间,有名小校拿着一支竹箭跑到李乾面前,禀道:“西门外出现大队人马,尽打我军旗号,已冲过敌军西郊小寨,赶到城下,并射了封书信上来。”
说完,将竹箭上绑着的帛书交给李乾。
李乾看过书信,不禁哈哈大笑。
吕虔见状,忙问缘故。
李乾将帛书交给吕虔,让他自己看。
吕虔看了书信,喜形于色。
信是以曹德的名义写的。
上面说扬武校尉曹德奉使君之命率万余兵马来援,到金乡时兵分两路。他自领八千人马转进樊县,要与亢父守军形成掎角之势,共抗来犯之敌,又让军司马牛金留守金乡大营。现在牛金的援军已开到城下,请守军开门让他们进去。
李乾这时叫来长子李整,命他带兵千人出西门,前去接应自家援军入城。
李整轰然应命,转身快步离去。
……
陶谦领两万兵马返回任城,和吕由的万余守军合为一处,并在那里休整了十天。
曹恪道:“孩儿几天前就去樊城周围探查过地形了。陶恭祖从任城北上攻打樊城,必须通过廖沟河。”
“廖沟河有两个渡口,一个是樊城东门外的黄屯渡,另一个是王因乡境内的渡口。陶恭祖担心我军趁他们渡河的时候从城中出兵攻击,不会从黄屯渡过来,而只会走王因渡。”
“王因渡西岸附近,有大片树林,里面草木茂盛,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另外在廖沟河边,还有大片的芦苇荡,也可以埋伏数千人马。”
“廖沟河东岸到泗水西岸,是一片宽广的沼泽地,中间只有两条官道可供大军行走,其中一条向西从王因渡过河,到密林边再折向北方,直到南门口,另一条向北绕到黄屯渡,再向西延伸到东门内。这两条官道年久失修,泥泞不堪,人马走在上面,还带着辎重,会十分缓慢。再说在沼泽地中间行军,大军也很难展开。”
“我们在密林和芦苇荡中设伏,待敌兵来时,再打他个措手不及。敌军前锋遇我伏击战败之时,中间的人马还在河上,进退失据,而后军还没渡河,无法救援,最后只能一撤了之。”
“敌军战败之后,再次强渡廖沟水前来攻城之时,胆气已泄,那时我们就可以依托高大的城墙以及外面的工事固守了。”
曹德寻思片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道:“好,明日一早我就亲领五千人马出城,和敌军大战一场。”
又朝一个坐在曹仁身边的壮汉喝道:“刘都尉,上前听令!”
那个年纪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壮汉就是都尉刘若。
刘若仗着自己是在陈留起兵的时候就跟曹操混的老资格,心里不怎么看得起曹德。
他觉得曹德没什么本事,单纯靠着曹操亲弟弟这个身份在军中混资历。
不过看不起归看不起,他可不敢当面给曹德使脸色,毕竟人家是曹操的亲弟弟,面子还是要给的。
听见曹德在招唤自己,刘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到公案前,拱手道:“末将在,校尉有何吩咐?”
曹德知道刘若有些看不起自己,也没往心里去。
他望着刘若,道:“明日我带兵出城之后回来之前,由都尉统领三千兵马守城。”
刘若听曹德说要让他明日负责守城,心中十分欢喜。
说实话,他可不想跟着曹德出城去冒险。
让自己跟随眼前这个没打过仗的角色出城野战,鬼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为安全起见,自己还是呆在城里为好。
刘若想到这里,当即拱手道:“末将遵命!”
待刘若退下之后,曹德又命曹仁、曹恪、邓展等人各带本部人马随他出城与敌厮杀。
曹恪和曹仁、邓展等人几乎同时起身,拱手应命。
……
次日巳牌时分,樊县城南门大开。
曹德领着五千人马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上的吊桥,前往距离县城十五里处的王因渡。
曹恪身穿一件白色罗团花战袍,披着黄铜色两当铠,头上戴顶兜鍪,腰边挂着一把环首刀,骑在白马上,领着本部军马跟随曹德的中军行动,过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渡口东岸的密林边。
密林东侧将近两里远处,就是廖沟河王因渡口。
廖沟河是樊县境内的一条小河,自东北往西南流,经县城东门外,过王因乡,最终汇入洸河。
这条河的王因渡口段,宽达三十余丈,深度却只及人的腰部。
河流两岸,芦苇荡一望无际。
秋风过处,吹起片片芦花在空中飞舞。
曹德在密林边的官道上勒住马,紧接着让身后众军停下。
他命人召来军司马邓展,吩咐道:“我命你率本部千余弓手埋伏在官道南侧的芦苇荡里面。你部的任务是用远程武器压制敌军,重点是河面上的敌军,明白了么?”
曹恪单腿蹲在官道北侧大半里远处的芦苇荡中,见那个敌军斥候正涉水过河,朝西边赶来,身上顿时冷汗直冒,心脏也怦怦跳个不停。
他稍稍转头,见潘璋、路招、曹大福等人也都十分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陶家军斥候。
陶家军斥候边策马过河,边在心里估算着河水的深度,不多时就上了岸来。
他勒住马,举目四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俄顷,干脆下了马来,走到路边,举起手中长枪,扒开芦苇和杂草,仔细搜查。
曹恪盯着前方正缓步走进芦苇荡中搜查的陶家军斥候,眉头紧锁,脸冒冷汗,左手紧握刀把,随时准备上前厮杀。
潘璋、路招、曹大福以及他们身后的曹军士兵也都屏住呼吸,生怕那人听到他们的动静。
陶家军斥候在芦苇荡中走了几步,似乎没有发现曹军踪迹,便转身出去,上了马来,朝早已赶到东岸渡口边的伙伴叫道:“廖沟河水浅可渡,西岸无异常。”
他的伙伴朝后方喊话,将军情传达给下一个斥候之后,也纵马过河,到了对岸,没有下马查看芦苇荡里面的情形,而是直接跟在前面的伙伴身后,朝密林边奔去。
跑了六百余步,他才勒住马,等待第一个斥候的消息,并不时朝四周张望观察。
第一个斥候赶到密林边,纵马跑了几步,边跑边朝林中张望。
他似乎还是没有发现曹军伏兵的身影,勒住马,朝第二个斥候叫道:“西岸树林末见异常。”
第二个斥候将消息传给已然赶到身后数十步远处的第三个伙伴之后,便策动战马,紧随第一个斥候转道向北,朝樊县县城那边飞驰。
后面的陶家军斥候没有多作停留,也没有下马查探芦苇荡和密林中的情形,直接跟在前面的伙伴身后赶路。
一个时辰之后,二十四塘斥候几乎全部过河。
他们似乎都没有发现曹军伏兵的所在。
曹恪见状,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他朝东岸望了一眼,发现那边河堤上,黑压压一片,全是陶家将士的身影。
东岸渡口边,陶家军阵前。
臧霸全身披挂整齐,手持双锏,坐在马上,听探子报说前方十里之内,没有发现曹军踪影,便颁下将令,让前锋营三千士兵全部披好甲胄,准备徒步渡河。
他又吩咐一个亲兵打马前去后军,让民夫送甲胄过来。
古时行军的时候,为了减轻军人和战马的负重,节省体力,除了那些高级将领之外,战兵们以及部分中底层军官一般是不披甲胄的。
将士们的甲胄放在后军辎重车上,由辅兵和民夫拉着走。
臧霸让将士们负重过河的命令很快招来了几个将领的异议。
部分士兵不满他的安排,低声向周围的伙伴抱怨。
臧霸的义弟孙观赶到阵前,问他的义兄:“兄长为什么要让将士们披甲过河?”
“当然是防敌军半渡而击。”
“半渡而击?”孙观讶然道,“刚才不是有斥候过来报说对岸无异常么?那边就没有伏兵,何来的半渡而击?”
“贤弟怎么就敢肯定斥候的塘报一定可靠?”臧霸望着眼前这位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壮汉,手指对岸的密林,道:“如果我是敌军主将,在得到我军将至的消息之后,一定会安排几支兵马在那片树林中埋伏,趁我军半渡时突袭,以图挫我锐气,然后守城。”
孙观哈哈笑道:“兄长多虑了,小弟听说樊城守将曹德不久前才到军中掌兵,之前是个平头百姓,并无军功,更没有威望。他之所以能够坐上校尉的位置,是因为他是曹阿瞒的亲弟弟。半渡而击这种事,他只怕做不出来。”
臧霸摇摇头,道:“贤弟不可轻敌。”
他又将手一招,传下将令:“半个时辰之内,全营上下披好甲胄,准备过河,有违令者斩!”
陶家军前锋营三千余人得了将令,就算心中再有所不满,也不敢公然违抗,只好老老实实地等民夫将甲胄送过来之后,披挂整齐。
面对着曹军从林中冲出来的三千马步军兵,以及从芦苇荡中间杀到眼前的千余步卒,陶家军六百余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转身,往河边撤退。
四百来个还在河中的陶家士兵前进不得,也都转过身来,准备退往东岸。
尚在岸上的陶家军督战队事先已经得到了孙观的命令,上前喝止,并杀了十来个溃兵。
西岸以及河中的陶家军将士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都挤在一起,队伍一时陷入了混乱。
臧霸见状,大叫不好,将手一招,喝道:“第二队随我上前支援孙司马,第三队跟上!”
他又冲第一队士兵叫道:“所有人马强渡廖沟河,敢退者军法从事!”
说完,命令号手吹号,鼓手擂鼓。
“呜呜呜……”
“咚咚咚……”
战鼓声中,陶家军前锋第一队将士硬着头皮,再次转身,上前和曹军激战。
然而,先机已失。
两路曹军已然杀到陶家军阵前,将敌兵杀得人仰马翻。
曹恪骑马引领本部军兵冲破敌阵,将岸上和水面的陶家军将士分隔开来。
陶家军的阵型就这样被截成了两段。
曹恪踩着马镫,稳坐马上,命令潘璋:“潘军候,你带本曲军兵协助友军围歼岸上之敌!”
潘璋轰然应命,指挥本曲五百兵马朝孙观的将旗逼近,与曹德、曹仁的大部人马形成合围之势。
曹恪又扭过头来,望着骑马跟在身侧的路招,大声道:“路军候,你带本曲人马守住渡口,杀退来援之敌!”
“得令!”
路招随即将手中长枪一挥,命令他手下五百士卒朝东边冲锋。
曹恪之所以让路招守渡口,而不把这个任务交给潘璋,不是因为路招是什么名将勇猛无比,而是因为他帐下大半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有战斗经验。
潘璋的五百士卒都是新兵,其中一小部分是当初跟随他投奔曹德、曹恪父子俩的宗族,大部分则是不久前招募的流民。
让老兵守渡口,对抗汹涌而来的陶家大部人马,曹恪觉得这样的部署才算比较妥当。
尽管这些老兵人数很少,不过两百余人,可面对尚在河中且阵型散乱的陶家兵马,还是有些胜算的,更何况他们有邓展的千余弓箭手的配合,
目前陶家军上到西岸的士卒只有六百余人,大部分人在曹军的四面围攻下,伤亡过半。
还有近四百人在臧霸大部人马的驱使下,披着铁甲,冒着箭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踏水而行,要上岸救援被围困在岸上的胞泽。
他们中的部分人被曹军的利箭射中,倒在水中。
无数的鲜血,将河水染成了红色。
还有部分人在行进的过程中被激流冲倒,淹死在河里。
真正能够冲到岸边和曹军厮杀的,不到原来人马的五成。
当然,陶家军前锋的第二队也没有闲着,很快下了水,跟在第一队士兵的后面,加入战局。
曹恪举目东望,见陶家军大部人马并没有退缩,反而在臧霸的统领下朝东岸杀来,心说好好的伏击战,给打成硬仗了!
他不禁有些佩服起臧霸来。
那个姓臧的,不愧是一代名将,指挥有方啊!
自己还是大意了,低估了臧霸的实力。
己方面对目前的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尽快消灭岸上之敌,然后挥师东向,和臧霸的大部陶家兵马决战。
曹恪转过头来,见西边大半里远处,孙观及其数百亲兵在曹军的围攻下,已成困兽之势。
孙观和他手下的亲兵凭借手中长枪,已然杀死杀伤百余名曹家骑兵。
然而由于力量过于悬殊,这队人马在两路曹军的夹击下,死伤惨重。
半刻钟之后,曹仁纵马杀散孙观的亲兵,手上举着一杆长枪,要和那位臧霸的义弟见个高低。
孙观想要突围东撤,却被潘璋的兵马挡住,过不去,只得举起手中大刀,来和曹仁交战。
曹仁骑的黄马配有马镫,是不久前由曹操帐下仓官配发给他的。
廖沟河之战,陶家军前锋大败亏输。
曹军趁势掩杀,直追到对岸,方才收兵回城。
负责守城的刘若原本以为曹德资历浅薄,之前更没有指挥作战的经验,此次出征,十之八九会大败而归。
他听说己方兵马大获全胜,吃了一惊。
那位曹使君的亲弟弟,看来也有两把刷子。
他得知曹德领兵回到城外,连忙带着几个留守的军司马出城迎接。见到曹德之后,原本不屑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钦佩有加。
曹德进入城中,先不回县寺,率军径直前往军营。
曹恪领着本部将士跟随曹德的大部人马进了大营辕门,让潘璋、路招等人带士兵们去营房休息,他自己则跟在老爹等人身后前往中军大帐。
曹德初次领兵征战,就打了一场大胜仗,心情十分激动。进入大帐之后,便让人安排宴席,为众将庆功,又命卫兵帮自己和众将官卸甲。
铠甲笨重,拆卸起来很是麻烦,需要有人帮忙才行。
曹恪边让曹德的卫兵帮忙卸甲,边和营内众人说话。
俄顷,他看见曹仁坐在席上,伸了下腰,道:“这场仗打得真是痛快!”
那位便宜堂叔说话的语气中,充满了兴奋之情。
曹恪也十分激动,连忙接过曹仁的话头,道:“痛快,实在是痛快!”
邓展由衷地拍起了曹德的马屁:“此战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全赖府君指挥有方啊!”
曹德和曹仁兄弟二人目前在军中都身居校尉之职。
其中曹德是扬武校尉,而曹仁是厉锋校尉。
为了避免引起误会,邓展没有称呼曹德为校尉,而是叫他府君,毕竟人家除了有个军职之外,还是东平国的国相。
称他府君,也十分合适。
曹德听见邓展在拍自己的马屁,谦虚一笑,道:“不,不,不,这是大家的功劳,大家的功劳。”
刘若满脸讨好地笑道:“府君太谦虚了。”
曹仁这时望了望曹恪,对众人说道:“其实说起来,此战的最大功臣,应该是曹司马。”
众人闻言,不由愣住,齐刷刷地望向曹恪。
曹恪没想到便宜堂叔居然会把廖沟河之战最大功臣的帽子送给自己,也愣了片刻。须臾,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曹仁点了点头,道:“不错,当初要不是贤侄向你父亲献了个半渡而计的计策,并力劝他主动出击,我们今天又怎么会获得如此重大的胜利?”
邓展听了曹仁的言语,深表赞同,点头道:“不错,曹司马在此战中的功劳当是第一啊!”
曹恪脸色已然变红,道:“你们就别这么夸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曹德哈哈笑道:“你们快别夸犬子了,我怕他会骄傲。”
众人说笑了一回,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了守城之事上面。
俄顷,曹恪听见曹德说道:“陶恭祖这次遭遇大败,不会甘心,明天还会引兵再到城下,图谋破城。你们说,后面的守城战我们应该怎么打?”
曹仁道:“兄长不必担忧,今天经历一场败仗,陶家军胆气已泄。斗志没有以前那么高了。我们只需要凭借高大的城墙以及城外的防御工事坚守即可。”
曹恪也道:“是啊。今天是八月二十六,再过三天,大伯就会带领大军从定陶出发,攻打徐州本土。从定陶到徐州地境,快的话只需要五天左右。陶恭祖大概会在九月初六左右得到消息。我们只需要坚守此城十天,就大功告成了。”
曹德颔首道:“这话说得不错。”
他又说道:“八天前,我安排四千士兵到北郊和西郊的树林中伐木,又让梁县令征发民夫协助我军行动。到目前为止,北、西二门外的树木已有大半被收到城中。另外,我还让县令从民间征收了大量的麻油和石料,收到营内仓库之中。守城的一应物资,都已备齐,城中兵器、粮食都是不缺的。”
他又问曹仁:“子孝,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分配守城的兵力呢?”
当初率军从鄄城出发东进之前,曹操就告诫过他,要他凡事多听曹仁的意见,只因他初次带兵,没有多少经验。
不多时,曹仁的亲兵押着个衣甲不整的汉子走进中军大帐。
那个衣甲不整的青年汉子就是孙观,表字仲台。
两个亲兵将战俘押到曹德面前,并按住他,要强迫他跪下。
孙观倔强地昂着头,就是不跪。
“跪下!”两个曹仁的亲兵粗暴地叫喊着,同时动手推他。
孙观“哼”了一声,强撑着不让自己跪下去。
“算了。”曹德瞟了一眼浑身血污的孙观,朝两个曹仁的亲兵挥挥手,示意他们住手。
两个亲兵这才将双手放下,并退到帐外。
曹德问孙观:“足下现在被我军所擒,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孙观冷冷地道。
曹德道:“我现在给足下两条路,一条是归顺我军,一条是死,不知你会怎么选?”
孙观冷哼一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多言!要我投降,真是痴心妄想!”
“是条汉子!”
曹德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他朝外面叫道:“来人!”
须臾,两个士兵从帐外走了进来。
曹德吩咐他们:“将此人推出辕门外,斩了报来!”
“诺!”
两个士兵拱手应命,就要上前。
曹恪心中一动,连忙叫道:“且慢!”
曹德又挥手止住两个亲兵,示意他们先不要动,又转过头来,问曹恪:“我儿有什么话说?”
曹恪刚才想起来,孙观在历史上不仅仅是臧霸的义弟,青徐豪霸的二把手,他还是曹操的忠臣。
好像是在一次针对孙权的战争中,孙观奋力作战,最终身负重伤而死,为曹家尽忠了。
曹操为此痛哭流涕,说将军为了国家居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个孙观,是自己人啊,杀不得!
曹恪想要保住孙观的性命,当即对老爹说道:“孩儿认为,这人是个将才,又是忠义之士,杀了可惜。”
曹德道:“可他不愿投降,难道我要关着他浪费粮食么?”
曹恪知道如果没有出现重大意外情况的话,孙观尽早会跟着臧霸一道归顺曹操的。
只是现在情况有变,这个臧霸的义弟居然被曹军俘虏了。
曹恪不希望孙观死,更不想和臧霸结怨。
一方面是因为臧霸、孙观等人最后都归顺了曹家。
另一方面是因为青徐豪霸这个势力在青、徐二州有很大的政治影响力。这个势力最终投靠了曹家,在官渡之战前后为曹家稳定青、徐二州的局势出力颇多。
后世有人把臧霸及其领导的青徐豪霸当成曹营中一个半独立的势力,以为他们没有什么作为,只知向曹操索取利益,并无任何贡献。
其实这是不对的。
臧霸以及他的几个义弟们,投靠曹家后,被任命为徐州的地方官。
曹操要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
曹操要他们向南,他们绝不向北。
唯一做的一件跟曹操对着干的事,就是替叛将徐翕、毛晖求情。
原本历史上吕布袭夺兖州的时候,曹操帐下许多人叛变,其中就有徐翕、毛晖二人。
后来曹操重新夺回了了兖州,听说徐、毛二人逃到徐州,投奔了臧霸。
几年后曹操命刘备去徐州面见臧霸,要求臧将军杀了徐、毛二人,并将他们的首级奉上。
臧霸出于江湖义气,没有接受命令,并且在刘备面前慷慨陈词,替二人说情,并请刘备将自己的意见转达给曹操。
这天上午,陶谦亲自指挥万余兵马攻打樊县南门,又命臧霸领九千人马攻打西门。
“呜呜呜……”沉浑的号角声中,九千陶家先登死士从樊县城的西郊营寨中开出。
他们在臧霸的指挥下,到大营辕门外集结,摆了个大方阵,缓缓朝西门逼近。
这个大方阵由九个中型方阵组成。
而九个中型方阵内部又包含了两个纵向排列的小方阵。
每个小方阵的兵力在五百人左右,相当于一曲的规模。
臧霸的指挥位置处于大方阵的中心。
大方阵最前面,八架壕桥、十二架云梯、以及一台冲车在士兵们的推动下,碾着地上的泥土,跟随大军一同行动。
此外,阵中还部署有十五架井阑。
这些攻城器械下面都装有轮子,行动时可由人推着走,十分方便。
曹恪站在敌楼上,望着正缓缓朝城边逼近的攻城器械,稍稍转头,对立于身侧的路招说道:“看来陶恭祖为了破城,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路招眉头微皱,道:“别的还好说,就是对面有井阑这一点对于我们来说很麻烦。”
曹恪轻轻点头,对路招的说法表示认同。
对面的十五架井阑都高达百尺,而樊城城墙的高度只有六丈。
陶家的弓手到时候将井阑一字排开,并站在上面放箭,就可以给城上甚至城内的守军以重大杀伤。
在友军火力的压制下,陶家的先登死士们便可以较为顺利地踩着云梯爬到城楼上,和我军厮杀。
曹恪这时忽然想到,敌军可以在井阑上居高临下射击城上守军,城上守军自然也可以用弓箭反击。
毕竟,弓箭手要想取得压制城上守军的效果,一定会将井阑推到距离城墙比较近的位置,这样才便于将城上守军纳入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
而双方的弓箭射程是一样的。
只是,如果单纯用弓箭反击井阑上的敌军远程武器的攻击,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井阑还在,而敌军后备的弓箭手源源不断。
只有想个办法将敌军的十五架井阑悉数摧毁,才能解除井阑上面的弓箭手给城上守军带来的威胁。
那么,怎么摧毁敌军的井阑呢?
曹恪很快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火烧井阑的战例来。
春秋时,楚国攻打宋国,用井阑攻城,却被墨子用火攻之计击败。
楚军的数架井阑全部在战斗中报销了。
除了火烧井阑之外,史书上还有烧云梯的战例,最有名的莫过于诸葛亮攻郝昭的陈仓之战。
历史上诸葛亮二次北伐的时候,以盛兵围攻陈仓。
蜀军利用云梯登城,向城上守军发起进攻。
郝昭令守军点起火箭,向云梯上放箭,最终将蜀军的登城器械烧毁。
诸葛亮一时攻不下,只好暂且退兵。
今日,我也可以利用火攻之计对付陶家军的井阑和云梯。
想到这里,曹恪当即对路招说道:“本司马有个办法,可破解敌军井阑的威胁。”
路招连忙拱手问道:“请司马明示!”
曹恪道:“路军候等下就让两百弓箭手将浸了麻油的麻布绑到弓箭上,等敌军井阑到达我军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就一齐点火,朝对面的井阑施放火箭。”
路招眼前一亮,道:“这是个好主意,司马英明!”
“在对面的井阑着火之后,你也可以再安排部分弓手朝敌军云梯施放火箭,尽可能损耗敌军的登城器械。”曹恪说道。
“末将明白!”路招拱了拱手。
正说话间,有士兵来报:“敌军已到护城河西岸,正准备架桥过河。”
曹恪喝退士兵,让路招下敌楼去瓮城垛口边指挥本曲人马御敌。
须臾,他又将手中令旗举到半空,喝道:“城上众军各就各位,准备迎敌!”
城上守军都有些紧张,纷纷拿起手中武器,准备接下来的守城之战。
西门外陶家军阵中,停放着一辆巢车。
巢车上的望楼早被力士用绳索升到半空,距离地面有八丈远。
臧霸站在巢车望楼中,将手一招,喝道:“传令:弓兵摆井阑阵,掩护先登营过河登城!”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亲兵就将手中令旗挥动,示意前方弓兵依令而行。
不久,陶家士兵们将十五架井阑缓缓推到距离城墙边百余步远处的平地上,然后登上井阑,并向城上放箭。
曹军大营距离西门楼不远。
端坐中军帐中密切关注战场动态的曹德很快就等来了那个先前被自己派去西门楼传话的亲兵。
那个亲兵进了大帐,走到曹德的公案前,拱手禀道:“小人奉命前去西门楼询问曹司马是否需要增援,曹司马说不需要。”
“不需要?”曹德听了这话,心中稍安。
西门那边不需要增援,说明城门还在儿子手里。
他又问道:“那边攻守形势如何?”
亲兵道:“禀校尉,曹司马已经将攻城之敌击退了。”
曹德听说西门外敌军已退,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儿子就将敌军击退了?
不会吧?
他不由得问道:“西门外的敌军这么快就退兵了?”
亲兵道:“据小人亲眼所见,西门外敌军的井阑和云梯都被我守军的火箭烧毁。敌兵损失惨重,不得不撤退。”
“原来如此。”曹德欣然道,“好,不错,棘奴这仗打得真不错!”
此时,大帐中除了曹德之外,还坐着四个军司马。
他们听说负责西门防务的曹恪已将敌军击退,都放下心来。
之前,他们因为曹恪是初次带兵守城,没有经验,所以对曹德让他守西门的决策颇为不满。
他们曾经委婉地向曹德提议换个人守卫西门,却被那位扬武校尉拒绝。
曹德希望儿子借此机会攒军功,哪肯听取那些外人的意见。
那四位军司马无奈,只得由着曹德的性子来。
不管怎么说,这位扬武校尉是曹使君的亲弟弟,面子是必须要给的。
他们嘴上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心里却还是十分担心,生怕那位年纪才十七岁的少年司马会瞎指挥,导致城门失陷。
现在,他们听说西门仍在己方手里,而敌军已经退兵,这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
当曹德的亲兵说起曹恪火烧云梯和井阑,并给敌军重大杀伤的事情之后,他们又开始佩服起曹德的那个儿子来。
看来那个叫曹恪的年轻人,打仗有一手啊!
以后再不敢小睢他了。
曹德环视坐在帐下的四位军司马,问道:“你们以为我儿此战打得如何?”
四位军司马纷纷恭维曹恪,说他会用兵,守城守得有章法,致使敌军损兵折将。
恭维来恭维去,最后恭维到曹德的身上,都说曹校尉教子有方。
曹德听了这些恭维话,不禁有些飘飘然。
正说话间,有小校来报说攻打南门的敌军被我守军击败,退往南郊大营。
曹德闻言大喜,又让伙房备办宴席,准备等众将官回营后为曹恪和曹仁庆功。
……
陶谦领败兵退回大营之后,仍不甘心失败,打算继续攻打樊城。
在上次攻城战中,有将近一半的云梯和井阑被曹军损毁,陶家军需要在驻地附近的树林中就地取材,重新制造攻城器械。
因此,陶谦决定让将士们休整七天,等攻城器械造好之后再攻城。
就在陶家军紧锣密鼓地准备下一次攻城战斗的时候,曹操已然领着主力大军离开定陶,朝徐州本土杀了过来。
这支主力大军的兵力共有四万,其中两万五千人是曹操的嫡系兵马,另外一万五千人是袁绍派来的援军。
不久前,王必奉曹操之命出使邺城,就东征徐州的事向袁绍求援。
袁绍早有利用曹操打击和袁术、公孙瓒结盟的陶谦的打算,因此面对王必的请求,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他命中郎将朱灵统领一万五千马步军兵南下,前往定陶和曹操会合,同攻徐州。
曹操在临行前,将这支主力大军分为中、前、后、左、右五军。
其中中军两万八千人马,由曹操亲自统领。
中军诸将中,有统领虎豹骑的曹纯、中军校尉史涣以及奉袁绍之命前来增援的朱灵。
樊县城中,曹德闻知陶谦退兵,满心欢喜。
他随即让伙房杀鸡宰羊,备办宴席,犒赏三军。
打了这么多天的仗,是应该大吃大喝一顿,好好打打牙祭了。
这天的曹军大营之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基层士兵们以什为单位,聚集在各自的营帐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
一时间,酒肉的香味四溢,飘荡在曹营的上空久久不散。
尽管曹操曾经颁布过禁酒令,要求军中将士不得饮酒,可曹德还是决定破例一次,让将士们尽情喝上一天。
犒赏三军嘛,酒都不让大家喝,算什么犒赏?
曹德的中军大帐,也是一派欢声笑语的景象。
那位扬武校尉据案高坐,频频举杯,劝坐在帐下的将官们喝酒。
帐中的将官多达二十余人,官职最高的两人是担任主将和副将的曹德、曹仁兄弟,官职最低的也是军候级别的中层将领。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张食案。
食案上摆放着一盘鸡肉,一盘羊肉、三碟小菜、一双筷子、一大碗粟饭以及一只盛酒的酒盏。
军帐正中,摆放着一只专门用来温酒的大酒樽。
酒樽中,盛满了黄酒。
此时已经过了中秋,天气转凉,人们喝酒的时候习惯将黄酒温热再喝,这样不会伤胃。
几个曹德的亲兵在帐中各处往来穿梭,为众将官添酒加菜。
曹恪坐在席间,用手抓了一只鸡腿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然后又端起酒杯喝了口黄酒。
黄酒度数很低,不到二十度,因此他连喝数杯之后,也毫无醉意。
面前食案上的下酒菜几乎都被他吃了个遍,只有羊肉不怎么动。
这个时代的烹饪技术不过关,羊肉上的膻腥味很难去掉。
受不了难闻的膻腥味,曹恪因此不喜欢吃羊肉。
正吃菜时,曹恪听见老爹说道:“诸位,来,干了这杯,为我们保住樊县而贺!”
“干!”
曹恪和帐中众人齐齐举杯,仰头将黄酒一饮而尽。
须臾,他见邓展对曹德说道:“现在陶恭祖已经率大部人马退往郯县,我军下一步是不是南下收复任城?”
曹仁不等曹德答话,笑着骂道:“下一步我等就应该好好喝酒吃肉才是,议论什么公事?”
几个军司马纷纷点头,附和曹仁的言语。
刘若也佯嗔道:“就是,好好的庆功宴,谈什么公事?明天再说!”
邓展闻言,顿时有些尴尬。
曹德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就算是公事,现在当然也能说,为什么不能说?”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我计划十天之后就领大军南下,收复任城,然后再取道前往徐州,和使君会合。”
刘若将吃进口中的羊肉吞到肚里,这才说道:“我军兵力不过八千人,和任城的五千敌军相比,人数不占优势。”
曹仁瞥了刘若一眼,道:“亢父那边,还有牛文贵的两千人马。”
“就算把牛文贵的两千人马调来,我军也不过万余人,也只比任城守军多出两倍。”刘若道。
曹德笑道:“刘都尉不知,当初在鄄城商议救援亢父之事时,使君就授我临时调遣李元明和吕子恪二营人马之权。”
刘若似乎明白过来,道:“那这次收复任城之前,校尉把亢父、湖陆两营人马也带上?”
次日午后,曹操得知昨天聚集在广戚城外的徐州乡民已经全部入城,于是命令大军出营攻城。
曹军攻城半日,终将城门突破。
糜芳听闻曹军已经进入城内,只得领残部从东门出城,绕路逃往彭城县。
与此同时,曹德派出的心腹也已经携带他的印信赶到亢父,要求守将李乾、吕虔和牛金领大部人马前往樊县,只安排千人留守即可。
早在当初陶家军对亢父城实施包围之前,曹操的传令兵就已经冲进了城内,将主公写给守将的公文交给了李乾。
曹操在写给李乾的公文中说自己已经调鄄城和湖陆的兵马前来支援,要李校尉务必在援军到达之前,守住城池。曹德率鄄城方面的援军到达之后,将全面接管亢父防务,并对守军有调遣指挥之权。
当然,事实上曹德的鄄城援军只有牛金的两千人开到了亢父城中,另外八千人马转道去了樊县,将陶家军主力吸引了过去,大大缓解了李乾的压力。
当时还在湖陆镇守的吕虔也收到了曹操的传令兵送过来的公文。
曹操在公文中要求吕虔领本部两千人马火速支援亢父,在鄄城援军没来之前,听李乾指挥,鄄城援军赶到后,听曹德调遣。
正是因为之前曹操有所交代,李乾、吕虔二人在曹德的信使赶到之后,并没有生疑。
李、吕二人验过印信,就和牛金点起六千兵马,北上樊县,准备与曹德会合。
至于亢父城,由李乾长子李整和侄子李典二人领兵千人留守。
曹德得到亢父那边的人马赶到樊县的消息,连忙带亲兵出迎。
他见了李乾、吕虔和牛金三人,寒暄叙礼完毕,又验过李校尉和吕从事的虎符之后,才请他们入城。
李、吕、牛三人让本部人马在城外安营,自己跟随曹德前往城内军营。
他们跟着曹德进入西门内大营的中军帐,和曹仁、曹恪、刘若等人相见之后,就在帐中参加伙房奉命专门为他们举办的接风宴会。
此时天色已晚,大帐中点起了几盏青铜灯。
众人边在灯光下喝酒吃菜,边说些闲话。
不久,正在吃菜的曹恪听见自己的老爹对吕虔说道:“曹某在东平的时候,常听吕子展提起从事。”
吕虔听曹德提起吕昭,连忙问道:“曹校尉在东平见过我族兄?不知他还好么?”
“很好。”曹德道,“令兄不久前主动拜访曹某,并接受了我的征辟,在国相府担任督邮一职。”
吕虔听说族兄吕昭已经在曹德的东平国相府任职,不由得愣了片刻。
堂堂东平吕氏的家主,主动拜访曹德不说,还主动出仕。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吕昭打算在这乱世之时,代表东平吕氏将宝押在曹家那边,全力支持曹操及其背后的势力。
吕虔顿感欣慰,道:“我族兄的做法,十分明智。我相信他不会让府君失望的。”
曹德颔首道:“我也相信吕督邮。哦,对了,他和东平吕氏的族老们提起你,总是赞不绝口,夸你是吕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
吕虔谦虚一笑,道:“过誉了,过誉了,这样的评价,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曹恪听见自己的老爹给吕虔戴高帽,似乎是有意要笼络他,不由得笑了笑。
须臾,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不久前曾听战俘孙观说任城守将吕由的祖籍在东平。
心中一动,曹恪不由得问道:“我听说镇守任城的吕由也是东平人。”
任城国相府后花园,年过三旬的吕由拿着吕虔的名帖,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人是自己的远房族弟。
他碍于宗亲之谊,还是动身前往大门外面,迎接客人。
吕虔见了吕由,少不得客套寒暄一阵。俄顷,就跟在自己这位远房族兄的身后进了国相府大门,在里面七拐八拐,最终来到后花园中的花厅里面。
兄弟二人在花厅中坐下不久,吕由就吩咐奴婢上茶。
这个时代的茶是煮茶。
喝茶之风也只流行在上流社会,在普通平民百姓中间并没有普及开来。
身形肥胖的吕由喝了口茶,望着跽坐在自己对面的远房族弟,道:“不知贤弟来此所为何事?”
吕虔道:“兄长知道小弟现在在何处任职不?”
“不知。”吕由摇了摇头,道:“贤弟莫非已经出仕?不知在哪里高就?”
吕虔道:“兄长难道不知曹孟德帐下负责镇守湖陆的是谁么?”
“愚兄哪里知道?只知道也和我一样姓吕。”
吕由笑了笑,俄顷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愣了片晌。
“莫非,贤弟就是那个……”
“不错。”吕虔轻轻颔首,笑道:“小弟就是曹使君帐下那个负责镇守湖陆的姓吕的。”
吕由闻言,吃了一惊,本能地将右手放到自己腰边的佩刀上。
吕虔微微一笑,道:“兄长何必如此紧张?小弟只是来做说客的。两军相争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二人还是宗族兄弟。”
吕由似乎是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尴尬地笑了笑,并将右手从刀把上拿开。
须臾,他开口问道:“那贤弟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这样的。”吕虔喝了口茶,道:“小弟奉命率军往援亢父,听说兄长在任城镇守,因此冒死前来见你一面,只为有几句话相告。”
“请讲!”
“陶恭祖年纪老迈,人又昏庸,不久前和反贼阙宣沆瀣一气,轻开战端,犯我兖州。这种人物,怎么值得兄长效力?我主曹孟德,智勇双全,敬贤爱才,颇有枭雄之姿。他之二弟曹仲道,也非泛泛之辈。”
吕虔道:“曹仲道不忍战祸波及到任城中的无辜百姓,听闻足下镇守任城,又是我之族兄,特命小弟前来劝降。”
他又从衣袖中的袋子里取出劝降书,放到吕由的面前,道:“这是樊县曹军主将扬武校尉曹仲道写给兄长的劝降书,还望兄长以城中百姓的安危为念,弃暗投明。”
吕虔听了族弟的言语,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考事情的利弊。
其实,他心向陶氏,是陶谦的死忠,并不想答应做这背主求荣的勾当。
吕由本打算直接粗暴地拒绝,忽然心中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他打算假意答应曹军的招降,待曹德统领樊县之兵赶到时,再诱他进入城中。
那时,自己会在城中设下埋伏,实施斩首行动。
杀了曹德及其亲信之后,城内外的曹军群龙无首,必定陷入混乱。
自己到时候再纵兵出击,想来能够轻松将来犯之敌杀得大败亏输。
吕由打定主意,便虚情假意地向吕虔说自己愿意投降,只待曹家大军赶到,就将任城献出。
见吕由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吕虔一时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的族兄畏惧曹军,不敢和曹家人马硬碰硬。
曹恪没有动气,满脸平静地望着吕虔,问道:“吕从事真的不觉得令兄在献城归降这件事情上答应得太快了吗?”
吕虔皱了皱眉:“答应得太快?”
“不错,他答应得太快了。”曹恪道,“按照刚才家父转述足下的说法,令兄在从事劝说他献诚投降之后,没考虑多久就同意了。”
吕虔让自己冷静下来,思量片晌,道:“是啊,他可以说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曹恪道:“就是因为他答应得太快,才让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背主投敌这么重大的事,平常人肯定会左思右想,权衡利弊,考虑得失,犹豫不决,得等很久才能做出决定。而令兄几乎可以说是当场表态,这有违人之常情。”
吕虔听了曹恪的分析,似乎觉得很有道理,颔首道:“曹司马说得对,看来是吕某太过于相信我那位远房族兄了。”
曹德有些明白过来,道:“难道吕子用是诈降?”
曹恪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吕虔似乎下定了决心,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他敢骗我,图谋对我军不利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从事不必如此。”曹恪笑道,“在下的判断也不一定就对,令兄也有真心归顺的可能。”
吕虔叹道:“但愿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曹德道,“不去任城受降,而是去攻城?”
曹恪噗呲一笑,道:“去受降,为什么不受降?”
“不是说他有可能是诈降么?”这是曹仁的声音。
“他要是真心归顺那固然好。”曹恪道,“他要真是诈降,想玩阴的,那我们就陪他玩阴的,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曹德问道:“怎么将计就计?”
“如果我料得没错的话,吕子用应该是打算假意答应我们的招降,并用各种方式诱我军入城。他在我们入城之前肯定会在城内布下了伏兵,等我军进入之后,再号令周围的伏兵出击,趁我不备,将我军杀败。”
曹恪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军经历此败,锐气尽折,再去攻城的话只怕力有不逮,而那个吕由就可以利用这点,凭城固守了。”
曹德闻言,浑身冷汗直冒。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到时候真信了吕由的花言巧语,轻率地引军入城,中了他的圈套,损兵折将不说,弄不好自己也会身死当场。
幸好儿子看穿了吕由的阴谋。
曹德又问儿子:“那我究竟应该怎么将计就计?”
曹恪道:“我军兵临任城之下,吕子用一定会前来我军阵前见您,献上降书,并请您入城。”
他停顿片刻,又道:“到那个时候,阿翁可假意答应他的请求,派支人马进城,先控制住城门,并将城中伏兵诱出,将其杀败,然后趁胜夺取全城。”
“此计大妙!”曹德由衷地赞叹道。
曹仁却道:“如果吕由是真心投降呢?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万一他是真心献诚归顺,而我们又如此对待他,到时候会不会寒了他的心?”
曹恪道:“是不是真心归顺,等我们到了城下,见到他本人之后,试探一番就可以判断出来。”
曹德沉吟片晌,道:“那好,我军三天之后就启程,前往任城。”
……
三天后,一万四千名曹军将士在曹德的统领下离开樊县县城,沿着官道穿过南边的沼泽地,走了将近五十里,赶到泗水北岸。
曹德听说城中守军有异动,吃了一惊,问道:“可是发生了叛乱?”
“叛乱?”细作摇头道,“城中并无叛乱发生,只是有队人马从南门内的大营开出,进了北门附近的小巷之中后,不再出来。”
曹德皱了皱眉,道:“有多少人?”
“至少三千。”
曹恪道:“小巷子里能埋伏三千人?”
细作道,“巷子里有几个大院子,都是民房,之前无人居住,直到将近两个时辰前,才有人马进驻。”
曹德凭这个情报断定吕由献诚归顺之事是假,设计赚我大军才是真。
他朝细作挥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曹恪道:“看来城中守军这次还真是诈降。”
吕虔气鼓鼓的,猛然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恨恨地道:“吕由竟然骗我,待我生擒他之后,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曹恪笑道:“吕从事不必生气,你那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和足下也是各为其主罢了。”
又道:“不过这样确实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正是。”曹德点点头,又和曹仁商量:“明日我带无盐营两千六百人先行入城,将敌军伏兵诱出,并迅速控制城楼,同时和小巷中冲出的敌军纠缠。贤弟在我前锋接敌之后,迅速领大部人马从营中冲出,前来增援。”
曹仁说了声好,道:“到时,兄长就让士兵在军阵后方以及城楼上点燃烽火,作为信号。”
曹德“嗯”了一声,道:“就这么办。”
他又和曹恪、曹仁等人商议了一下作战细节,才让大家散去。
第二天上午,无盐营两千六百人在曹德、曹恪父子的带领下,整队出营,前往任城北门。
留守的八千人马由曹仁领着,在营内待命,直等曹德那边发出信号,就出营支援。
曹恪骑马跟在曹德身侧,赶到护城河边,让亲兵向城上喊话,要求守军开门。
俄顷,护城河上的吊桥被守军缓缓放下。
笨重的铁门也被缓缓打开。
曹恪朝门洞内仔细观察,发现里面距离城门近百步远处,还有一道城墙。
那道城墙上也开了道城门。
任城的北门外建有瓮城,曹恪早在昨天就听那个老爹派往城中探查的细作说过了。
很明显,刚才打开的那道城门只是瓮城城门,而里面那道尚未开启的才是主城门。
又过了会儿,主城门被人打开。
萧建带着几个身穿黑色官袍的人出了城门,穿过瓮城,朝曹军阵前而来。
曹恪抬起头来,环视城楼,发现上面居然没有一个人影。心说那里肯定布有伏兵。
他随即将身一侧,靠近老爹,对他附耳低言:“孩儿料瓮城城墙上埋伏有敌军伏兵,阿翁应让将士们小心防范。”
曹德采纳了儿子的建议,让几个亲兵去阵中向几个军候传达自己的密令,要求将士们进城之后务必小心敌军的攻击。
曹恪又低声对老爹道:“此战阿翁可让右部先行进城。左曲长枪手的任务是抵挡住从巷子里冲出的伏兵的攻击,尽可能地牵制住他们,而右曲刀盾手的任务是迅速抢占城头。阿翁率右部中曲以及孩儿的左部跟在王、冯两曲后面,杀入城内。”
“好,就依我儿之言。”曹德又叫来王双和冯楷,低声将作战部署告诉了他们,并让他们依令而行。
正说话间,萧临已然领着那几个身穿官袍的男子上了吊桥。
无盐营两部五曲,只有冯楷的右部右曲五百刀盾手佩有盾牌。
其余四部,加上曹恪的亲兵屯,所有将士在此战中都没有配备盾牌,只因要用长兵器冲锋,拿着盾牌并不方便。
因此,在陶家军弓手的伏击下,曹军长枪兵的伤亡很大。
曹德已然将配刀提在手里,打飞了几支冲着他而来的利箭,大声喝道:“全营突击,敢退者斩!”
“杀!杀!杀!”曹军士兵们没有退缩,冒着箭雨,在各曲军候的带领下朝城内突击。
曹恪边举刀击落飞向自己的箭矢,边策马向前狂奔。
他跑到主城楼内,对身后的潘璋道:“潘军候,带着你的人上城,支援右部的冯军候。”
“诺!”潘璋轰然应命,骑马引领本曲五百来个长枪手冒着被敌军檑木、竹箭击中的风险,沿着主城墙后边右侧的马道和石梯,向城楼上挺进。
此时,冯楷的五百刀盾手已然沿着主城门后面左侧的石梯冲到城楼上,将大部分陶家军士兵吸引了过去,因此潘璋的长枪兵在进攻时,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在城楼上伏击曹军的近千陶家士卒大多是弓兵,面对对方刀盾手和长枪手的近战攻击,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他们与两路攻城的曹军大战一场,抵挡不住,在丢下数百具尸体后,沿着城墙向南边撤退。
千余曹军步卒得以上了城楼,开始逐步控制四面城墙。
与此同时,在城内大街上和曹军大部人马激战的陶家伏兵也抵挡不住曹军的攻势,败像已露。
正在阵中指挥自家军马作战的吕由得知曹军已经登上城楼,很快就会控制城墙,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命令大军迅速向南门那边撤退,夺路出城。
曹德听探马报说敌军开始撤退,大喜过望,又将手一招,喝令全营人马追赶败兵,尽快控制全城。
早在无盐营与城内伏兵激战时,位于后方的数十名士兵就将带来的狼粪堆到地上,并举火将之点燃,向大营那边的人马传信。
霎时,护城河南岸的平地上,烈焰腾空而起。狼烟滚滚,经久不散。
曹仁见到出击的信号,马上点起全军人马,冲出营门,赶到护城河边,跟在无盐营的后面过桥,杀向城中。
此时,在城内南大营中,还有千余名留守的陶家军将士。
他们听闻己方大军战败,连忙在负责留守大营的军司马的带领下,迅速出营增援。
吕由会合留守的千余兵马,又从前来报信的斥候口中得知曹军已经开始控制住任城的、北、东、西三面城墙,并向南城墙挺进,担心自己陷入对方的包围之中,急引大军从南门出城,往郯县那边而去。
这场仗打了不到两个时辰,最终以曹军完全占领任城而告终。
因军粮将尽,曹军进入任城后,没有立即南下,而是在当地休整了五天,等待鄄城那边的辎重送到之后,才拔营启程。
至于任城,由李乾率两千家兵镇守。
曹德领着一万二千马步军兵走了将近三天,才赶到徐州的戚县地境
戚县县令听闻曹军赶来,弃城逃走。
曹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戚城。
此时,曹操亲自率领的曹、袁联军四万余人已经赶到彭城近郊,将城池三面围住,并开始造井阑,做云梯,准备攻城。
当初攻克广戚之后,因东方有沛泽(今微山湖区)挡路,曹袁联军过不去,曹操只得引兵马沿着沼泽地西岸的官道南下,拿下留县,之后再进兵彭城。
只有拿下陶谦部将汲廉驻守的彭城,解除后顾之忧,曹袁联军才能放胆东渡泗水,朝郯县进发。
正是趁着曹袁联军无法及时东进截击陶家军主力之机,陶谦才得以从容地带兵退回郯县,整顿兵马,图谋反扑。
千余无盐营左部将士在曹恪的带领下,冲向城山里。
南边距离曹军数百步远处,已经有十来个乡民沿着城山里北门外的小路绕到官道上。
他们似乎才发现北边官道上也有大队曹军,都吓得心惊胆战。
“不好了,那边也有队曹兵冲过来了!”有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指着曹恪的战马,满脸惊恐地叫道。
那些乡民个个惊恐万状,哭的哭,喊的喊,纷纷转身下了官道,沿着粟田间的小路朝西边的数百步远处的小山上跑去。
有几个跑得慢的,被冲上来的曹恪亲兵们的战马团团围住。
那些乡民似乎是以为自己已经死到临头,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军爷饶命啊,小人家里确实没几个钱啊。”有个中年男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哀求。
“军爷行行好,放了我们娘俩吧,奴家身上的钱都给你们。”这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那个妇人声泪俱下,边哭边从衣袖里掏钱。
她那年纪大约五六岁的儿子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母亲背后,哇哇大哭。
曹恪下了马来,和颜悦色地道:“乡亲们不要怕,我部将士不会伤害你们的。”
乡民们似乎是发现周围的曹军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渐渐地不再哭喊了。
曹恪问道:“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你们怎么都这个样子?”
有位白发老者可能感觉眼前这位长官和不久前率兵冲进里坊中抢劫的军官有些不一样,十分和气,比较好说话,当下壮着胆子说道:“将军容禀:大约两刻钟前,打南边来了队人马,声称是从兖州那边过来的,问我们要钱要粮要东西,不给就抢,抢不了就烧。我们这些乡下穷苦百姓,哪有多余的钱粮给他们,就算有,也都当税交给官府了。和他们理论,他们二话不说,举刀就砍我们。我们没办法,只好跑了出来。可怜没跑出来的乡亲们,都成了他们的刀下鬼了。”说完,忍不住举手拭泪。
曹恪闻言,顿时火冒三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有一百四十来个。”白发老者想了想,有不太确定的语气答道。
曹恪对乡民们道:“好,乡亲们,今天本司马就给你们主持公道!”
众乡民听眼前这个少年将军要给他们一个公道,连忙磕头,道:“求小将军替我等做主!”
曹恪让大部分乡民去不远处的山上躲避,又留下包括那个白花老者在内的五个老百姓在军中。
将来见了曹操,少不了为今天在城山里内外发生的事情和**们对质,那些乡民,正好作为证人,替自己作证。
曹恪让士兵将五个证人带到后面阵中,随军行动。
他又吩咐潘璋:“潘军候,你带本曲五百士兵快速绕到城山里西门和南门外面列阵,掩护里面的百姓撤退。等老百姓都撤出来之后,赶紧把门堵住,然后勒令里面的的**缴械投降,不从者格杀勿论!”
“诺!”潘璋轰然应命,将手一招,引本曲人马前去堵城山里西、南二门。
曹恪又吩咐路招:“你安排两屯人马去北门外列阵,待百姓们都撤出来之后,再冲进去,擒拿里面的**,其余人跟着我,从东门进入里坊抓人!”
路招应了一声,叫来两个屯长,让他们带本屯士兵前去北门外,依令行事。
曹恪安排停当,举起手中环首刀,喝道:“诸位,随我前去东门,围堵扰民的**!”
将士们呐声喊,齐步向前冲锋,很快赶到里坊大门外面。
十来个正在里面烧杀抢掠的**听到垣墙外面的动静,急忙出来观察,发现大队曹军赶到,连忙进去告知同伴。
众**以为赶来的曹军也和他们一样,是来这城山里劫掠的,并不怎么惧怕,直到无盐营的将士们将里坊团团围住。
此时的城山里内部,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死人,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景象惨不忍睹。
“什么?陶家军在东北方的柳泉乡出现,打着我军的旗号袭击你们?”曹操端坐大帐中的公案后面,听了几个青州**传给自己的军情,万分诧异。
他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青州**中为首之人是个胖子,大约三十四五岁年纪,在军中担任百夫长。
今天他带部下出营,原本是奉上级长官之命过泗水去傅阳那边查探敌情的。返回时路过城山里,见里面乡民很多,似乎有不少油水,于是没有忍住,带着部下进去借钱借粮。因见乡民们不肯将财物拿出“劳军”,于是招呼手下动手抢劫,并杀死胆敢反抗之人,直到曹恪带兵前来。
无盐营左部千人正准备合围城山里,捉拿**时,胖百夫长已然带着十来个亲信冲到垣墙南门外,抢夺百姓的财物。
后来发现自己的大部分士兵被包围在里面,出不来,他也不敢进去救人,只好带着亲信逃回彭城北郊的自家大营,来向曹操告状。
不久前,曹操三令五申,要求各部将士不得扰民,尤其是进入徐州后,沿途所过之处必须秋毫无犯,违者杀无赦!
胖百夫长自然是知道这条军令的,但他就是改不了自己的土匪习性。
他也不敢对曹操道出实情,只说自己在距离大营东北三十余里处的柳泉乡境内遭遇陶家军袭击。
那些陶家军都打着曹军的旗号,披的曹军的衣甲。
胖百夫长听到曹操询问对方人数,答道:“起码有好几百人。”
无盐营士卒冲进城山里的时候,他躲在垣墙南门外面大半里远处的密林中观察。
因距离隔得比较远,他看不分明,不清楚对面曹军的具体人数,只好说出个大概的数目。
“好几百个陶家军?”曹操说话时,像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胖百夫长:“难道是他们的斥候队?”
“斥候队,绝对是敌军的斥候队。”胖百夫长连忙顺着曹操的话将无盐营打成陶家的探子。
正说话间,有人来报:“扬武校尉领兵万余赶到彭城县境,前锋即将到达泗水东岸。”
曹操听说老弟曹德领兵赶来,喜上眉梢,道:“仲道可算来了。”
须臾,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问来人:“扬武校尉的兵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那人道:“自东北方戚县那边过来。”
“你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现他们的前锋的?”曹操询问眼前报信之人。
报信之人也是曹军的斥候。
斥候禀道:“一个半时辰前,在我军河东大营东北三十里外的柳泉乡境内。”
几天前,曹袁联军兵临彭城之下,在距离护城河将近三里远处安营扎寨。
其中曹操的中军一万五千余人驻在北门外大营,曹洪领兵五千在西门外驻扎,朱灵的一万五千袁军在南郊大营驻扎。
此外,夏侯渊领兵五千人马奉命赶到泗水边搭建浮桥,然后沿桥过河,到河东安营,截断城中守军的退路。
曹操得知斥候是在夏侯渊的小寨东北方发现曹德的前锋的,轻轻颔首,道:“知道了。”
俄顷,他发觉事情还是有些不对。
胖百夫长口中那支打着自家旗号的陶家军斥候队出现在柳泉乡的时间,和己方探马发现曹德部前锋的时间居然是重合的。
怎么这么巧?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他猛地转头,用一双鹰眼盯着胖百夫长,厉声问道:“你确定你一个半时辰前在柳泉乡遇到的人马真是陶家军斥候队?”
“闯祸?”曹恪听便宜大哥如此问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想不到近一个半时辰前发生在柳泉乡的事情,曹操这么快就知道了!
夏侯渊听了曹惠、曹恪兄弟二人的对话,顿觉奇怪,不由得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曹惠道:“不久前,有个青州兵百夫长带着十来个士卒返回大营,向使君报说在彭城东北的柳泉乡遭遇兵马袭击。”
夏侯渊又问道:“他们遇袭,和棘奴有什么关系?”
曹惠叹了口气,说道:“那位百夫长在使君面前告状,说棘奴造反,带兵袭击了他们。”
夏侯渊大吃一惊,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曹惠道,“可是那位百夫长在使君面前的确是这么说的”
曹恪闻言,脸色大变。
想不到那个**头子居然恶人先告状,污蔑我造反!
看来后面有麻烦了。
曹德却十分镇定,不动声色。
曹惠又问老爹:“阿翁,您知道这事么?”
曹德点点头,道:“为父知道,事情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曹惠问道,“怎么个不一样?”
当初曹恪指挥手下将百多名**抓获后,便派人去向曹德报信。
远在前锋人马两里之外的曹德闻报,急引中军赶到柳泉乡城山里,和儿子会合。
他从儿子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又听了几个城山里居民的诉说,便让人将那百多个**押到中军,准备等见到曹操之后交给他处置。
城山里的五个居民也由曹德的亲兵保护着,作为证人,也随军赶到泗水北岸的大营。
曹德听到曹惠问话,便对自己的大儿子说道:“等见了你大伯,自有分晓。”
曹惠似乎有些不放心,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只好说道:“好吧,大伯带大队骑兵很快就到。”
随即又用充满关爱和担忧的语气对曹恪道:“好弟弟,你到时好好向大伯解释此事啊。”
曹恪定住心神,安慰曹惠:“兄长放心,不会有事的。”
将近三个时辰前,还在柳泉乡的时候,他曾经简单地审问过几个被自己手下士卒扣押的**。
从那些人的供词中,曹恪大致判断屠杀城山里居民的行动只是他们的头领自己临时做出的决定,和曹操无关。
像这样的事情,在曹军中是个例。
除了城山里遭遇到曹军**的洗劫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看来老爹当初依自己的建议向曹操进言不要屠城的做法还是有效果的,只是挡不住个别败类肆意胡为。
曹军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下军纪。
正思量间,曹恪猛然听见北边有人大声叫道:“主公到了。”
俄顷,他看见曹操阴沉着脸,打马朝这边奔来。
曹操在曹纯、胖百夫长等人的簇拥下,赶到曹德、曹恪父子面前,才下了马,并将马鞭扔给了身边的亲兵。
曹恪连忙和曹德、曹仁、夏侯渊、曹惠等人一道向曹操施礼寒暄。
曹操阴着脸,望着曹恪,冷笑道:“棘奴,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造我的反!”
夏侯渊、曹仁、曹纯、曹惠等人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震,脸上尽露担忧之色,想开口劝解,却又不了解事情来龙去脉,欲言又止。
“将这些败类全部斩杀,以正军纪!”面对夏侯渊的询问,曹操说话时的语气十分坚定。
泗水东岸顿时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求饶声。
曹操不为所动,喝令亲兵们将包括胖百夫长在内的一百四十来个**押到河边开阔地带斩首。
少顷,众**的哀嚎声此起生彼伏,传进了曹恪的耳中。
曹操待亲兵们行刑完毕,让他们将众**的尸身拖到彭城北郊大营南辕门前的平地上摆放。
他打算回中军大帐后,安排全军将士轮流前来北郊大营辕门外观看**们的尸身,并发布告示,将被杀之人的罪行公之于众,以警三军。
至于**们的首级以及从他们身上缴获的赃物,都交给曹恪。
曹操让曹恪带本部五百军马护着五个乡民赶回柳泉乡城山亭,将**们的首级悬挂在亭部院墙上示众,并张贴安民告示。
此外,他还让人抬来几只装满了五铢钱的大箱子,作为给城山里居民的赔偿金,一并由曹恪带去,发给受害者。
与曹恪同行的,还有曹军的军法官。
那个军法官的任务,是去城山里勘察现场,确定乡民伤亡和财物损失数目,为后面的赔偿安抚做准备。
五个城山里的居民千恩万谢,向曹操、曹操、曹恪三人嗑了几个响头,然后引着士兵们前往柳泉乡。
曹恪领着曹大福的亲兵屯以及潘璋的左曲四百兵马离开泗水东岸的大营,向东北方走了三十里,回到柳泉乡城山亭部,将一百四十来个**的首级挂在亭部外面的大树上,并在旁边的墙壁上张贴安民告示。
附近的乡民见有许多曹军到来,不敢上前,只在远处围观。
过了许久,才有个胆大的壮汉走到贴着安民告示的墙边,边用手指着告示上的字迹,边高声朗读。
他看起来是个识字的人,一字不差地读完告示上的文字,拍手叫好:“哈哈,那帮血洗城山里的狗杂种,终于遭报应了!”
乡民们越聚越多,都跑到亭部周围看热闹。
他们听到壮汉说几个时辰前在柳泉乡残害百姓的百多名**都被处决,又惊又喜。
乡民们纷纷走到安民告示前,让壮汉将那上面写的文字再给他们复述一遍。
壮汉不厌其烦地将告示上的文字又读了一遍,随即哈哈大笑道:“苍天有眼啊!”
“感谢曹使君!”有个老者叫道,“看来兖州的曹使君也是仁德之人啊!”
“是啊,曹家的兵马也是仁义之师啊!”这是人群中一个妇人的声音。
“你们看,那个脑袋就是那帮狗杂种的头子的!”有个青年男子手指百多颗首级中的一颗,哭道:“这狗杂种杀了俺娘和俺媳妇,就算烧成灰俺也认得他!”
“呸!”乡民们群情激奋,对着那些首级吐起了口水。
有人甚至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朝挂在树上的首级掷了过去。
曹恪站在城山亭部的院墙上,望着那些情绪激动的老百姓,高声道:“乡亲们,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不久前我军有伙败类在出营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跑到本乡城山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激起民愤。曹使君得知此事后,十分气愤,马上下令将那帮歹徒悉数押到军营辕门外斩首,并命我到此向大家致歉!”
他随即双手抱拳,对着那些乡民深鞠一躬,道:“对不住大家了!”
先前那个指认**头子首级的青年男子转头望亭部院墙上的说话之人瞥了一眼,见是曹恪,脸上顿时露出无尽的感激之情。
时间又过去了数日。
摆放在曹军北郊大营外面的**们的尸体,在示众三天后,被军法官带人抬到野外埋了。
此后一连二十余日,万余曹、袁两家的士兵和民夫奉曹操、朱灵二人之命,冒着城头上陶家军弓手射下的箭雨,挖土填壕,在四座城门外面的护城河上各开了条宽度接近十丈的道路,供先登死士通过。
就在曹军积极准备攻城的时候,城内守军也没有闲着。
他们在彭城四面城墙的内侧各建了几座简易的飞楼,用来对付曹袁联军的井阑。
所有的飞楼都高达十丈,用军中仓库存储以及从城中百姓家中征收的木料制成,
陶家弓兵据飞楼而守,居高临下,可以轻松地压制城外井阑上的曹军火力。
十月上旬的某一天,曹操见万事俱备,就开始调兵强攻彭城城门。
彭城城墙高近六丈,且都十分坚固,易守难攻。
城墙内侧,还有守军新建的飞楼。
不过城中守军兵力不多,才七千余人。
七千守军中,除了彭城相汲廉的五千余人之外,还有从广戚逃到此地的糜芳的近两千兵马。
曹操为分散敌军兵力,尽快破城,决定安排自家三路人马攻城。
其中彭城西门由曹洪负责攻打。
曹操亲自领兵攻北门。
东门则交给夏侯渊负责。
至于驻扎在南门外的朱灵统领的袁军,不参与攻城,作为曹军后援观战而已。
曹德和曹仁从任城那边带过来的援军,负责截断彭城守军的退路,同时防范来自郯城方向的陶家军的攻击,因此也不参与攻城,只在营内待命。
在曹军三路先登死士合力攻城的第一天上午,曹营上空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号角声。
在嘹亮的号角声中,近万名曹军将士冒着寒风,分别从北、东、西三座军营中出来,朝城边进发。
曹操这次为攻破彭城,动用了三十台云梯、四十余台井阑、三台冲车,可谓下了血本。
作为负责攻打东门的曹军主将,夏侯渊早早就带着本部人马出了大营,沿着泗水浮桥到了对岸。
他站在阵中一台巢车上,指挥士兵们作战。
曹恪的任务是和老爹曹德一道守在泗水东岸大营,防范敌军援兵,自然不能领兵去和夏侯渊并肩战斗。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泗水边观看对岸的城池攻防战。
在夏侯渊带着本部先登死士出营的同时,曹德已经安排八个力士去将一辆巢车拉到河边停放。
这辆巢车比较大,上面建有望楼,楼内能够容三人并排站立。
八个力士待曹德、曹仁和曹恪三人进了巢车望楼,便一齐拉动车上的粗绳,将望楼升到十丈高的半空之中。
巢车距离城墙有差不多两三里远。
曹恪站在巢车望楼上朝西边眺望,想要观察敌我双方的战况,无奈隔得比较远,看得不是很清楚。
那边,密密麻麻的曹军先登死士在井阑上的己方弓兵的掩护下,推着云梯和冲车,冒着箭雨,朝城边迈进。
城墙以及墙内飞楼上的陶家军弓手也举起弓箭,射向城外的曹军死士。
倏忽之间,数不清的曹家先登死士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正当曹恪带着曹大福的亲兵屯百多名卫士出了位于泗水东岸的寨子,前来北郊中军大帐的时候,曹操也开始引着先前攻打彭城北门的兵马回营。
和东门外曹军先登死士的遭遇一样,北、西二门外的曹军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之后,莫说爬上城头了,就连靠近城墙边都难。他们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主动撤退。
彭城攻坚战的第一天,就遭遇了如此挫折,曹操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阴沉着脸,回到中军大帐,吩咐一个在门前站岗的卫兵:“去叫志才先生来!”
卫兵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曹操这时又让两个侍卫给自己卸甲。
两个侍卫领命上前,帮助曹操将披在他身上的那副笨重的铠甲卸了下来。
曹操心情烦躁,在帐房中踱来踱去,不时朝帐外张望。
“志才怎么还不来?”
他似乎等不及,打算亲自去戏志才的帐房找那位随军军师谈论攻城失利之事,商量一下后面应该怎么办。随即转身,准备出帐。
这时有亲兵走了进来,禀道:“志才先生到了。”
曹操得知戏志才来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疾行出了帐房,前去迎接。
中军大帐外面不远处,传来两声轻咳。
有位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在曹操亲兵的引领下,缓步走向帐中。
此人面色有些苍白,身材干瘦单薄,唇边未留胡须,身上穿件白色斜襟长袍。
他姓戏名忠,表字志才,是曹操身边的重要谋士之一,这次作为随军军师参与征讨徐州之战。
作为颍川士人,他和老乡荀彧交好,几年前更是接受了荀先生的邀请,到曹营中效力。
曹操对戏志才十分看重,凡有战事都要找他商量,行军打仗也常带着他。
戏志才走到中军大帐前,见曹操出来迎接,疾步上前,欲拱手行礼,却被他的主公拉住。
“志才,今天我军攻城不利,足下知道么?”曹操满脸沮丧地问道。
“此事卑职已经听说了。”戏志才点了点头。
“好,进去说!”曹操拉着戏志才的右手,朝帐中走去。
二人进了大帐,曹操就在北边正对着帐房门口的公案后面的席上坐了,又请戏志才到西边席上坐。
戏志才坐下之后,眼望曹操,说道:“主公不久前率军出营攻城的时候,卑职去军中粮仓转了转,经询问仓官,发现我军随军的粮草已经不足半个月了,而鄄城那边的军粮迟迟未到。”
“是啊。”曹操叹了口气,道:“我军粮草不济,战事又不顺,这叫我怎么办才好!”
“主公应该尽快拿下彭城,然后挥师东进,寻机和陶恭祖的主力决战,战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我何尝不知?”曹操苦笑一声,道:“然而彭城守军防备森严,我军强攻不下,如之奈何?”
戏志才寻思片刻,道:“卑职之前曾经去城下观察过,发现城中守军在我军大造攻城器械的时候,在城墙边修建飞楼。”
又道:“卑职当时就觉得,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将对面的飞楼摧毁才好,只是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因此没有和主公说。”
曹操“嗯”了一声,颔首道:“是应该想个针对飞楼的办法来。”
戏志才曾经多次听曹操提起过曹恪,知道他的一些事迹,比如在费县用缓兵之计戏弄张闿,比如进献马镫,比如在无盐诱杀以王度为首的二十四座山头的山贼首领,一举扫清了东平国北部的山贼武装。
他知道曹恪并非泛泛之辈,智勇双全,因此在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眼中不仅没有轻视之意,反而流露出钦佩之情。
这次他听曹恪说有破解飞楼之法,连忙问道:“不知是什么办法?莫非足下又发明了什么物件?”
曹恪曾经向曹操进献了马镫,供曹军的骑兵使用,以提升战力。
曹操拿到了献给自己的马镫,给戏志才看,让这位谋士安排工匠批量打造。
也就是在那次和曹操谈论马镫的时候,戏志才第一次知道了曹恪这个人,还知道他是自己主公的亲侄子。
如果说曹恪此次又发明了什么物件,要给主公一个天大的惊喜,戏志才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不错,我画了台发石车的图纸,准备献给使君。”曹恪云淡风轻地说道。
戏志才大喜过望,没让卫士进去通报,疾步进帐,道:“主公,您看谁来了?”
“棘奴?”曹操见戏志才去而复返,正疑惑间,忽然发现曹恪跟在自己的军师身后,不由得问道:“你怎么来了?”
曹恪望着端坐公案后面,面色阴沉的曹操,道:“我观大伯气色不好,是为今天攻城失利之事愁的吧?”
“正是。”曹操颔首道,“贤侄莫非也是为此事而来?”
“然也。”曹恪颔首道。
曹操问道:“贤侄知道这次我军强攻彭城不下,是因为什么不?”
“小侄知道。”曹恪道,“一来城中兵力和装备都十分充足,守军面对我军的进攻,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来应对;二来在我军修建井阑之时,汲廉让部下在城墙边造飞楼,以克制我井阑带给他们的威胁。”
“既然贤侄知道,不知可有解决之道?”曹操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的侄子。
曹恪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发石车的图纸,呈给曹操,道:“这纸上所绘的器械,就是摧毁敌军飞楼的利器。”
曹操“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侄子面前,将图纸拿到手中,翻开看了半晌,却看不明白。
“这是何物?怎么用它摧毁飞楼?”
曹恪道:“这是发石车,可以在战阵中向敌军阵中发射巨石。”
“发石车?”
曹操想不到侄子今天会给自己带来这么个天大的惊喜,有些激动,拿着图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拿着图纸,看了半晌,道:“贤侄是要我用它向城中发射巨石,来摧毁敌军的飞楼?”
“不错。”曹恪道,“这种发石车可以用来破坏敌军的飞楼、高橹、井阑等各类器械,杀伤守军,同时也会给城墙造成损害。”
“好东西!”曹操将图纸摊开摆放在公案上,让曹恪近前,吩咐他:“贤侄给我说说这发石车的具体构造!”
曹恪走到公案前,将配重式投石机的机械原理、零部件的用途等各个方面向曹操作了详细的说明。
曹操大喜过望,赞扬曹恪:“贤侄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他将图纸交给戏志才:“足下速去召集工匠,要他们按图打造,争取在三天之内打造出五十台发石车来。”
“遵命!”
戏志才将发石车图纸收好,正准备动身,这时有个小校进帐向曹操禀道:“我军潜入郯城的细作传回消息,陶谦计划于今天早上领兵四万来救彭城,前锋曹豹预计明天傍晚赶到武原。”
曹操见戏志才对曹恪提的意见没有异议,说了声好,让亲兵去召集曹军司马以上将官前来大帐商议围城打援之事。
袁绍军的统兵大将朱灵作为盟友方的代表,曹操也没有忘了他,专门叫从事王必去请他来帐中参加这次军事会议。
不久,包括曹德、夏侯渊、曹洪等人在内的曹营高级将领陆续赶到。
朱灵也带着手下几个袁军司马赶到帐中,在曹操的下首坐定。
曹操将陶谦领兵来救彭城,即将到达武原的重大军情对众人说了。
众将官听了这个消息,议论纷纷。
曹操让大家安静下来,又将之前曹恪和戏志才向自己献的计策告诉了他们。
接下来,他便说道:“我计划亲领三万大军于后天五更出发,抢在敌军到达之前占据茱萸山险要之地,然后布置伏兵,并引军前去诱陶家军马前来我军之伏击地点。”
戏志才问道:“主公打算调哪些兵马随从出征,又安排哪些兵马留守城下?”
曹操道:“我自有计较。”
他请朱灵率领一万五千袁军坚守南郊大寨,监视城中之敌,得到那位袁绍的代表的同意之后,又让曹德、曹仁二人统率从任城那边过来的援军跟随他的中军东进茱萸山。
当然,曹军中军驻守的彭城北郊大营在大部人马前去打援的时候,也得有人守卫,于是曹操安排史涣领兵两千留守。
中军一万三千人马人马,加上从任城那边过来的一万二千援军,兵力总计达到了两万五。
曹操似乎是觉得带这么多人去还是有些不够,于是让留守西郊营寨的曹洪分出三千人马,又让留守东郊营寨的夏侯渊分出两千人马,加入到东征陶谦援军的战斗序列之中。
三万曹军后天凌晨四更造饭五更启程,开向茱萸山,准备和陶家军主力决战。
……
后日五更时分,三万曹军拔营都起,在曹操的带领下以日行八十里的速度向东边急行军,于当天中午赶到茱萸山下。
茱萸山方圆十余里,有大小山头七十余座,其中主峰大洞山的高度超过了百丈,其余山头的高度都在二十丈以上。山区峰峦叠嶂,连绵起伏。
南山脚下,有条东西向的官道,连接武原和彭城两地。
官道南边将近两里远处,有条小河缓缓流淌。
曹操带兵上了山来,和曹德、曹仁等人商量了半个时辰的兵力部署事项,最终决定由曹德领步卒和弓手万人埋伏在官道北侧的十来个山头上,主要对付已经前进到山下的敌军。
曹仁和吕虔、牛金统率五千骑兵埋伏在山区东部边缘的几个山头上,目的是在得到出击信号之后,迅速向东南方敌军阵中冲锋,突破敌阵,截断陶家兵马前、中军与后部之间的联系,使之首尾不能相顾。
曹操领曹纯、乐进、于禁以及一万五千马步军兵暂时在茱萸山东麓埋伏,等敌军黄昏时分赶到附近扎营的时候下山挑战,然后诈败而走,将陶家大部人马引到南山脚下自家伏兵的伏击圈中。
曹恪跟随老爹曹德,带着无盐营两千六百人在茱萸山主峰大洞山上埋伏。
和无盐营一道埋伏在大洞山的,还有邓展手下千余弓兵。
到了伏兵可以出击的时候,曹德会命令亲兵在大洞山的顶部点燃烽火,向周围十余座山头上的伏兵发出信号。
陶谦听斥候报说曹军败退,大喜过望,喝令:“全军追击!”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主公且慢!”
说话的青年男子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皮肤皮净,身穿长衫,十分儒雅。
此人就是陶谦帐下谋士陈登。
他是徐州下邳人氏,前沛相陈珪之子,目前在陶谦帐下担任典农校尉。
这次陶家军往救彭城,他奉命随军,参赞军务。
陶谦听了陈登的言语,讶然问道:“元龙,足下有什么话说?”
陈登道:“穷寇勿追,主公请命令大军撤回。”
“足下何出此言?”陶谦笑道,“曹阿瞒以伏兵击我,却反被我击败,我军就应该趁此机会,追赶败兵,并趁势占据山区险要之地,与彭城中的守军形成掎角之势。曹阿瞒担心遭到我军东、西两路夹击,定会挥师北撤,如此一来,彭城之围可解。”
陈登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须臾,他说道:“曹阿瞒诡计多端,主公要小心他留有后手。”
“后手?”陶谦轻蔑一笑,道:“他能有什么后手?”
“主公不可大意。”陈登道,“曹阿瞒说不定是故意败退,诱我进入山区。”
“元龙,足下是什么意思?”陶谦眉头微皱。
陈登说道:“曹阿瞒可能在茱萸山中安排了伏兵,等我军过去,便下山袭击……”
“这怎么可能?”陶谦不相信陈登的判断,摆摆手,道:“曹阿瞒不是已经带着伏兵杀过来了么?山中怎么还会有伏兵?”
“主公……”陈登还要再劝,却被陶谦止住。
“好了,好了,我料曹阿瞒伏兵已经齐出,且正被我军杀得溃不在军了,先生勿疑!”
陶谦不顾陈登的劝谏,执意要带领大军追击曹家败兵。
他将手举到半空,喝道:“传令:全军追击!”
“使君有令,全军追击!”
“使君有令,全军追击!”
“使君有令,全军追击!”
陶谦的传令兵在阵中纵马狂奔,向各部校尉和司马传达自己主公的命令。
陶家军向西追了数里路,赶到茱萸山脚下。
此时,曹操已然领着一万五千马步军兵沿着南山下的官道跑了将近十里路。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
这个十字路口位于茱萸山西南,是两条官道的交汇之处,其中一条路是连接武原和彭城的,另一条路是东西向的,经过西山脚下。
曹操到了十字里路,便引军转道往西,再抄小路上山。
曹豹不知是计,径直率前锋追到南山脚下,离十字路口已经不远了。
曹恪在大洞山上观察良久,这时才对站在身边的曹德道:“阿翁,我们动手吧!”
曹德转过头来,吩咐身后的亲兵:“点第一堆火!”
按照他和曹操事先商量好的办法,此战中曹军将会先后点燃两堆烽火。
各个山头上的曹军弓兵在第一堆火燃起的那一刻,将万箭齐发,射杀山下之敌。
曹仁、吕虔、牛金三人的骑兵也将从茱萸山东边的密林中冲出,杀奔敌阵。
待弓兵放了几轮箭雨,将山下敌军消耗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曹德将会示意亲兵点燃第二堆烽火。
曹恪从茱萸山回来之后,一连三天,他都会和戏志才同去位于北郊大营后寨里面的临时工坊,监督指导工匠们作业。
曹操也时不时地跑来视察施工进度。
近四百个工匠,七八个人共同负责一台,三天时间做五十台怎么也够了。
茱萸山大战之后的第四天上午,五十台发石车全部完工,且组装完毕。
曹操闻讯,兴冲冲地叫来曹恪和戏志才,让他们跟随自己前去验收。
曹恪跟着曹操、戏志才二人赶到临时工坊,见帐篷前面的草地上,零乱地摆放着几十台发石车。
这些庞然大物都有近六丈高,顶部装有砲梢。
砲梢,就是一根长杆,长度三丈有余,作用相当于杠杆。
砲梢一端有抛物筐,用来装发射物,另一端装有配重筐。
配重筐平时是空的,只有在战时被运到指定的作战位置后,士兵们才会往里面放置沙包等配重物。
配重物可以根据需要,调整重量。
使用时,力士们先将配重物放进配重筐,之后再奋力拉动抛物筐下面的绳索,将砲梢另一端拉到地上。
当然,也可以不用人力拉动砲梢,而是用绞盘、滑轮之类的机关调整。
只是时间有限,曹恪没有让工匠们制作并安装机关。
甚至底座下面本来可以安装车轮的,他也没让装,毕竟只有三天时间,而造车轮的工艺复杂,且耗时较长。
力士们将充作远程武器的巨石搬到抛物筐之后,再将砲梢放开。
此时,配重筐受地球引力影响,会迅速向下方坠落,而抛物筐也会同时上升。
当抛物筐到达一定高度,放在筐内的远程武器就会顺势飞出,砸向目标。
这种配重型投石车投得准,射得远,可以在三百步之外对敌军的防御设施造成重大伤害。
它的威力又大,最大可以抛射四百多斤的巨石。
不过这种投石车是外国人发明的,在宋元之际传入华夏,别名回回炮。
而华夏先民在宋元之前普遍使用一种牵引式的发石车,也就是传说中刘晔在官渡之战时献给曹操的那种。
那种发石车其实早在战国的时候就出现了。
它的构造与配重式抛石机有很大的区别,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它没有配重筐。使用时,需要许多力士同时拉动砲梢一端的砲索,才能将重物抛射出去。
它无论是准度、射程还是可以发射的物体的最大重量,都远不能和配重式发石机相比。准度上,因为拉绳的力士们的力量各有不同,石块的落点并不能固定,时远时近。射程最远也只有七八十步,单次发射的石块重量不能超过一百二十斤。
攻城方利用这种牵引式的抛石机对付距离较近的敌军普通防御工事,比如高橹之类的设施效果还不错,远了就不行了,对城墙是不会产生比较大的伤害的。
因此,曹恪当初没有把这种古董拿出来献给曹操,而是给的配重式发石车的图纸。
他走到存放发石车的草地上,不时摆弄那些器械,查看是否存在问题。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见曹操吩咐几名工匠:“你们将这台车拖去大营北门外,本州要实验一下。”
“诺!”几个工匠应了一声,推的推,拉的拉,将那台抛石机往大营北门那边拖。
曹操又叫六十来个力士用马车拖两千斤河沙以及一些石块前去大营北门外面。
曹操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人马用发石车攻城的事情难以对盟友保密,更不要说敌军了。
自己和袁本初现在是同盟,不过只是暂时的,将来总有一天会翻脸。
二人都有志兼并天下豪雄,将四海定于一尊,因此早晚会发生冲突。
我军造出这种配重式投石机的事,朱灵及其部下肯定能够知道。
攻城时,数十台发石机往城下一摆,马上就暴露在敌、我、友三方将士的眼皮子底下。
让守城的陶家军见识了投石机的威力倒也无妨,反正他们在短时间内也弄不明白那是种什么兵器。就算弄清楚了,也没时间仿造,毕竟我军攻城在即。应对发石机的办法,他们估计短时间内也想不出来。
我军也有数万人,你很难保证将士们一定会守口如瓶,不将先登营用发石机攻城的事情宣扬出去。
朱灵和他带来的一万五千余人听说了我军用发石机攻城的事情之后,回到袁绍那里,肯定会将这个情报告之其主。
袁绍到时定会让人研究仿制。
这又如何是好?
将袁家的人灭口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是曹家的友军,正和曹军并肩攻打徐州。
再说,一万五千多张口,也没法保证能够全部灭掉啊。
曹操心中踌躇,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曹恪见曹操正为发石机保密之事发愁,笑道:“大伯不必担心。”
曹操问道:“难道贤侄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就是无需保密。”曹恪摆了摆手。
“不用保密?”曹操有些惊讶。
戏志才也讶然问道:“怎么无需保密?”
曹恪知道历史上朱灵最终投奔了曹操,好像就是在一伐徐州的时候。
跟随朱灵参战的袁军士兵大部分留在了曹营,只有少数人返回了邺城。
朱灵以及那些跟着他投奔曹操的士兵都可以算自己人啊,我们又何必费心去防范他们呢?
想到这里,曹恪就对曹操说道:“因为我知道朱文博对大伯仰慕已久,早有举众投奔之意。发石机的事,不用向他们隐瞒。”
曹操闻言,十分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过一阵子就能见分晓。”曹恪说道。
曹操以为侄子是在说笑,哪里肯信。
戏志才却道:“朱文博曾多次在私下里向众将表达自己对主公的敬佩之情,如此说来,他个人自愿留在主公帐下,也不是不可能。”
曹操问戏志才:“你也觉得朱文博有心归顺我?”
“是有这种可能,不过……”戏志才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曹操问道。
戏志才说道:“不过他手下万余将士,可就不好说了。”
“是啊。”曹操颔首道,“如果朱文博真的前来投奔,最多带亲兵来。除他亲兵之外的绝大部分将士为什么要跟着朱某人归顺我这个宦官之后而不是继续在袁本初帐下效力?”
曹恪道:“就算有袁军将士要回邺城,也无妨。”
“怎么说?”曹操问道。
“小侄留有后手。”曹恪淡然说道,“我军做出来的五十台发石车没有装机关,甚至连轮子都来不及做。”
曹操顿时明白过来,道:“也就是说这只能算半成品?”
曹军再次前来攻城的消息,彭城相汲廉也早已从前来报信的士兵那里知晓。
他让糜芳去守卫南门,自己赶到北门敌楼上,指挥将士守城。
这时,有个军候过来禀道:“敌军阵前摆放了数十台器械,士兵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都在议论。”
汲谦眼望南方,盯着曹军的一台抛石机观察良久,说道:“应该是发石车。”
他这个彭城相也是读过兵书的,知道有这么一种攻城器械。
“发石车?”那个军候转过头去,仔细观察片刻,道:“是很像。”
牵引式发石车早在战国时就已出现,汲廉和那个军候都对它有所了解。
汲廉又观察片刻,道:“只是不知曹阿瞒是怎么想的,让士兵将发石车摆得那么远。”
军候道:“是啊,摆那么远,石头能扔到城上来么?”
在汲廉和那个军候的印象中,发石车最多将石块等远程武器发射到百步之内的目标之上。
现在,曹军的发石车居然摆放到两百五十步开外了。
这个距离,陶家军的弓箭当然对付不了他们,可是他们的石块就能砸得到我们吗?
砸不到!
只会砸到自己人!
汲谦和军候似乎同时想到了这点,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那边,曹军的部分力士开始往五十台抛石机的配重筐里面放置沙袋。
每台抛石机配重筐里的沙袋重量都远远超过了一吨。
待所有发石车全都配备了沙袋之后,五十组曹军的力士們便都在本组主官的指挥下,喊着号子,紧抓砲索,奋力将抛物筐那一侧的长臂拉了下来。
不久,所有的发石车抛物筐全被力士们放进了一块大石头。
每块石块的重量,都在百斤以上。
“放!”
“放!”
“放!”
随着各组主官的暴喝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五十台抛石车的砲梢长臂也陆续被力士们放开。
五十块大石头飞向半空,然后开始急速坠落,砸向城头。
“嘭!”
“嘭!”
“嘭!”
紧挨着城墙内侧的飞楼都是用树木造就的,并没有那么牢固,在遭到数十块石头的撞击之后,很快散架。
之前还呆在飞楼上的陶家军弓手来不及撤退,全被已然倒塌的飞楼压在下面。
城墙上的守军也不好过,当场被砸死百余人。
没死的士兵赶紧跑到安全的地方躲避。
北门楼上,顿时乱作一团。
汲廉和那个陶家军军候见状,都吃了一惊。
“想不到那边的发石车这么厉害!”
汲廉感叹了一句,连忙和军候转身,要去敌楼上的屋子里躲避。
这时,一颗石头飞来,砸在了那个军候的头上。
陶家军那位军候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汲廉顿时慌得变了脸色,在亲兵们的护卫下躲进了阁楼之中。
好在曹军的石块没有那么多,只够每台发射八次左右。
八轮飞石雨过后,城楼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
幸存的陶家悍卒见曹军力士不再发射石块,这才从远处返回城楼垛口边,却发现曹军的云梯已经被先登死士们推到了城下。
远处,几十台井阑越过抛石车阵,前进到距离城墙近百步远处。
汲谦也从阁楼中出来,见此情景,连忙招呼士兵们拿石块和兵器对付云梯上的曹军悍卒。
曹军的先登死士们在陶家守城兵丁的奋勇狙击下,死伤惨重,迟迟接近不了城头。
曹操听曹恪说有办法帮他轻取武原,眼前一亮,“哦”了一声,道:“说来听听!”
曹恪道:“这个计策,叫做声东击西。”
“怎么个声东击西法?”曹操问道。
曹恪见大伯身后的屏风上挂着一幅徐州地形图,于是站起身来,指着标注在彭城东北方的一个红点,说道:“武原西边七十里处,就是傅阳城,那里守军只有千余人。”
“使君可率大部人马朝傅阳进发,并提前放出消息。陶恭祖闻讯,必率主力往救。此时,我军再派出一支偏师,从彭城出发,前去偷袭武原。”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对面有个麻脸汉子轻笑一声,道:“你怎么就能肯定陶谦到时一定会亲率大部人马前去救傅阳?”
那位年过三旬的麻脸汉子就是朱灵,字文博。
此人是袁绍帐下中郎将,这次是奉其主公之命,领兵前来协助曹操攻打徐州的。
朱灵不认识曹恪,更不知道他与曹操的关系,只当他是曹军中一个地位普通的司马。
他又见曹恪十分年轻,因此对他有些轻视。
曹恪从朱灵的笑声中听出了隐含在其中的不屑之意,有些不悦。
他手指地图,道:“当然,傅阳那边也有条大路可直达郯城,此地若失,必会威胁到徐州治所的安全,陶恭祖因此定会亲领大部人马往救。”
朱灵呵呵笑道:“足下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曹恪“哦”了一声,道:“不知朱将军为什么这么问?”
朱灵道:“相比傅阳,武原距离郯城更近,陶恭祖怎会不知这点,冒然亲率主力前往傅阳,导致武原守备空虚?他也很有可能只调数千人马前往。数千人,已经足够守城了。”
曹恪闻言,寻思片刻,轻轻摇头,道:“联军三四万人马北上傅阳,陶家援军兵力太少的话,只怕无济于事。陶恭祖是个谨慎的人,为保险起见,定会率大部人马前往,只留少量兵力守武原。”
朱灵找不到理由反驳,顿时哑口无言。
坐在朱灵旁边的夏侯渊问道:“贤侄怎么就肯定陶谦定会亲征,而不是派偏将前往?”
曹恪道:“陶恭祖能够割据徐州,并图谋兼并四方,倚仗的是手上的丹阳兵。”
扬州丹阳郡境内民风彪悍,习武之风盛行,因此常出精兵。
陶谦是丹阳人,手上有支由他的家乡子弟组成的军马,兵力将近三万。
此次曹军东征徐州,丹阳兵虽连战连败,却也给曹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夏侯渊见曹恪将话题扯到了陶谦手中那支家乡子弟兵,讶然问道:“这跟丹阳兵有什么关系?”
曹恪道:“现在陶恭祖帐下,只有他本人和曹孝威才指挥得动那些丹阳兵。”
孝威,是曹豹的表字。
夏侯渊“嗯”了一声,道:“难道他不会让曹孝威去?”
“不会。”曹恪道,“我昨天听从武原潜回彭城的细作说曹孝威受了伤,目前正在住处休养,陶恭祖不会让他的爱将带伤出征的。”
朱灵笑道:“陶谦帐下,可不是只有一个曹豹。”
夏侯渊也道:“是啊,除了曹豹之外,陶恭祖帐下还有臧霸、吕由等人,都是能带兵打仗之辈。”
“小侄刚才说过了,丹阳兵只有陶恭祖及其心腹曹孝威才指挥得动。”曹恪道,“臧霸出身泰山豪强,在军中拉帮结派,陈登、吕由都是徐州本地士族,陶恭祖对这些人不是很信任,不会将手下丹阳精兵交给他们指挥的。”
小校听到曹恪叫他暂缓前去叫陈登离开,随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望坐在大堂一侧的说话之人,又望望坐在大堂公案后面的曹操,不知如何是好。
曹操有些不悦,问曹恪:“你这是何意?”
曹恪见曹操有些不高兴,内心还是有些惧怕的。
不管怎么说,曹操都是一代枭雄,猛人中的猛人!
不过曹恪还是直言劝道:“末将认为,使君应该让陈登进来,和他谈谈,看看他会说些什么。”
曹操双眉一挑,问道:“你希望我与他议和?”
曹恪暗道大伯你说对了,我还真觉得你应该和陶谦的人谈判,争取双方和解,并从中谋取一些好处。
昨天,他曾听押运辎重过来的任峻说过,现在曹军后方粮草供应已是严重不足。
任峻和委托他带话给曹操的荀彧都希望战争能够在过年之前结束。
当然,粮草问题只是荀彧和任峻两人希望战争早日结束的一个重要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作为曹军根据地的兖州目前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危机四伏。
地方上的大多数士族、豪强心底里因为曹操出身不好,对他并不服气。
他曹某人还频频出台法令,打击不法士族和豪强,大有要和士族、豪强这个阶级对着干的架势。
那些士族、豪强容得下他曹某人才怪!
他们就算明面上干不过曹操及其背后的势力,那也完全可以在曹某人背后扯后腿,让他啥事都很难干成。
因此,荀彧和任峻都希望曹操早日率大军班师,以防发生意外。
对于荀彧和任峻的担心,曹恪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历史上曹操第二次讨伐徐州的过程中,张邈和陈宫不就趁着曹军主力不在,将吕布引进来了么?
吕布进入兖州后,所到之处,原属曹营的士人和官吏望风而降。
幸好有荀彧和程昱二人在,曹操才能够以尚在手中的鄄城、范县和东阿这三座城池为根据地,和吕布抗衡,最终取得胜利。
曹恪觉得曹操应该在兖州种几年田,待内部稳固之后再出兵征讨四方。
不过曹操一心要那徐州,他之前也不好在这种大事上出言阻拦。
万一曹操一个不高兴,让人把自己砍了怎么办?
当初在费县的时候,劝曹操将出兵日期推迟那么几个月,已经是自己当时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不过今天,曹恪听说陶谦遣使议和,顿时觉得正好可以和曹操说说这事了。
打这场仗对于曹操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陶谦尽管屡战屡败,但势力还在,尤其是手上的丹阳兵并未受到重创。
茱萸山之战中受损最严重的,不过是臧霸和吕由两人统领的兵马罢了,三万丹阳兵只战死了两千余人。
彭城攻防战中战死的大部分是汲廉的部曲。
历史上曹操两次东征,失去的很多,得到的很少。
打徐州之前,他失去了跟随在老爹曹嵩身边的宗族基本盘,以及一大笔可以用来充作军费的财富。
进入徐州后,因为传说中的屠城,他失去了许多为避战乱流落四方的人才。
那些人中,有诸葛瑾、诸葛亮兄弟,有徐盛……
有些人才最终为他人所用,他们中的某些人后来甚至成了曹家的劲敌。
曹操还因为传说中的屠城,失去了徐州当地的民心。
半个时辰后,王必返回彭城国相府大堂,禀道:“徐州来使带到,已在堂外等候。”
曹操颔首道:“请他进来!”
王必转身出去,不多时就引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进大堂。
曹恪见到那个中年男子之后,不由得愣了片刻,心说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陈登陈元龙么?
陈元龙,那可是击败过江东小霸王孙策的猛人啊,文武兼备,智勇双全。
曹恪正思量间,那边陈登已然走到公案前,不卑不亢地对着曹操施了一礼,道:“徐州典农校尉陈登拜见曹使君!”
曹操似乎是见陈登一表人才,身处敌营却十分从容淡定,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明知故问:“陈先生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奉我主之命,前来向贵军求和。”陈登答道。
“求和?”曹操冷笑一声,说道:“几个月前陶某人勾结袁术谋害家父未遂,这也就罢了,后来他居然还与反贼阙宣狼狈为奸,犯我兖州。这两件事,他到现在也没给本州一个说法!”
陈登尽管早已料到曹操会提起这两件事,可还是在曹操说完之后,沉默了片刻。
他想好说辞,才开口辩解道:“费县那事,其实是张闿自作主张,要害曹老太公性命,我主其实并不知情。”
曹操“哦”了一声,怒问道:“他不知情?难道张闿前去费县截击家父是擅自行动?”
曹德似乎想起了发生在费县万松山上的往事,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也轻哼一声。
当时,曹德及其家人在夏侯渊及其手下士兵们的保护下,假扮客商赶到万松山,不久发现张闿带兵赶到,扬言要杀死他們。
要不是曹恪机灵,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最终等来了曹操的救兵,现在他曹德说不定早已转世投胎好几个月了。
那边,陈登听了曹操的诘问,道:“我主是密令张闿领兵北上截击老太公不假,可并未让他谋害老太公性命。他后来曾派人调查,得知此事其实是袁公路那边的人所为。张闿被人收买,才干出了这种事。我主险酿大祸,事后也是追悔莫及,此次特命我就此事向使君致歉!”
曹操在几个月前就从被曹恪俘虏的张闿口里得知了事情真相,知道此事其实是袁术的谋士韩胤在背后搞鬼。
幸好当时有棘奴在,护着曹嵩一行安然无恙地到达了鄄城。
曹操不由得感到庆幸,俄顷又想起陶谦不久前主动攻打自己的兖州的事情来,又冷冷地对陈登说道:“费县那事,家父和我之兄弟子侄、宗族宾客都在其中受了不小的惊吓,此事本州可以不再计较。可你主勾结阙宣这个反贼犯我兖州这事,足下又怎么说?”
他又阴沉着脸,诘问陈登:“你主勾结反贼,侵犯朝廷领地,该当何罪?”
陈登道:“曹使君误会了,我主所谓与反贼阙宣结盟,其实是个计策,目的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除掉他本人,如果不这么做,而是直接发兵进剿的话,会给徐州百姓造成莫大灾难。”
曹操呵呵冷笑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陶使君啊!他为了不给徐州百姓造成灾难,竟然将灾难降到我兖州军民身上,这是何道理?还有,他那个所谓的计策,不会是想要借我军之刀帮他清除阙宣吧?”
陈登没有正面回答曹操的诘问,道:“我主说他不知深浅,冒犯虎威,以致战火波及徐州,因此追悔莫及。希望曹使君以百姓的安危为念,接受我军的求和。”
曹恪听了陈登的说辞,暗中笑道陈元龙这道德制高点占得好啊。
要是曹操答应求和还好说,要是不答应,陈登回去复命时,必会将一顶不恤苍生,穷兵黩武的大帽子扣给曹某人。
陈登见曹操狮子大开口,不由得大吃一惊:“曹使君要的未免也太多了!”
五十万石军粮,十亿钱,这已经是徐州五郡国近半年的财政收入了。
分这么多给你,那我们吃什么?
陈登正思量间,那边曹恪也在暗中笑道要是不把价码抬高点,后面讨价还价的时候我们不是要吃亏?
曹操问陈登:“贵方莫不是拿不出?”
陈登道:“实不相瞒,敝州一年收上来的粮食也才六十万石,钱十二个亿……”
“休要诓我!”曹操冷笑一声,大声道:“去年徐州五郡国,共有二十六亿钱的收入,收上来的粮食就有一百二十余万石,你当我不知道么?我只要你四成很过分?”
陈登想不到曹操对徐州的财政收入状况居然如此了解,不由得吓了一跳。
看来曹家在徐州内部安插有奸细啊。
他叹了口气,说道:“这……只怕谈不了!使君要价太高,请恕徐州给不起!”
曹操冷冷地道:“谈不了?谈不了那就不要谈了!”
他将手一挥,随即吩咐王必:“送客!”
“好吧,在下告退。”陈登施了一礼,道:“非常遗憾!”
他转身欲走,又听见曹操道:“回去告知你主,就说曹某在兖州给他找了间屋子养老!”
陈登瞥了曹操一眼,反唇相讥:“我主也在郯城建了座宅子以待足下。”
曹操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拍案骂道:“竖子竟敢还口?本州看你是不想回武原了!”
他随即叫数名卫兵进入大堂:“将此人推下去,斩了报来!”
戏志才见状,急忙叫道:“主公,两军相争,不斩来使啊!”
曹恪见便宜大伯要杀陈登,吃了一惊。
陈元龙,那可是个大才啊!
杀了可惜!
再说他在历史上最终是选择了与曹家合作的,杀不得!
曹恪想到这里,急忙起身,也找了个理由劝道:“不可!今天要是杀了此人,以后谁还敢出使我军?”
曹操见曹恪和戏志才二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由得愣了片刻,俄顷哈哈笑道:“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还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说完喝退亲兵,又让王必送陈登出城。
陈登这时就向曹操告退,然后由王必陪着,出了彭城国相府。
曹恪和众人等那位徐州使节走远,就继续待在大堂里说事。
夏侯渊道:“现在双方谈崩了,我们怎么办?”
曹恪笑道:“当然是打武原了。”
夏侯渊有些不解:“说要议和的是贤侄,怎么说要打武原的又是贤侄?”
曹恪不紧不慢地从嘴里蹦出四个字:“以打促谈。”
夏侯渊闻言,不由得愣住。
曹操微微一笑,端起一杯放在公案上的米酒,喝了一口。
夏侯渊忍不住问他曹操:“使君真的打算听棘奴之言和陶谦议和?”
“为什么不可以?”曹操道,“陶恭祖的实力与我旗鼓相当,我强攻的话,没几个月的时间只怕很难彻底击溃他的主力大军并掌控徐州,而我军后方不稳,且粮草已经不足了。这种情形之下,我与他议和,从中谋取一些钱粮好处,也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选项。”
夏侯渊道:“既然使君打算议和。那为什么又要给人家一个出不起的价钱?”
曹操笑道:“妙才,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坐地起价,落地还钱,先给对方高价,方便以后讨价还价。要是从一开始就给他们一个能够接受的低价,反而会吃亏。”
陶谦听细作说曹操即将举兵进犯傅阳,顿时大惊失色,问道:“消息属实么?”
细作禀道:“小人在城中一家酒馆里无意中听到两个曹军小军官在议论此事,后经多方打听,确认属实。”
陶谦点点头,又询问了一些细节,这才让探子离开。
俄顷,他稍稍转头,对陶商、曹豹、陈登三人道:“傅阳是郯城西北门户,对我们十分重要,一旦陷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可当地只有千余兵马镇守,如何挡得住曹阿瞒的大军?看来本州有必要在后天亲领大部人马前去救援。”
陈登道:“傅阳当然是要救,可卑职觉得主公还是要小心曹操用声东击西之计,夺我武原。”
“先生认为曹阿瞒是要取武原??”陶谦讶然道,“难道打傅阳只是个幌子?”
“有这种可能。”陈登颔首道,“如果我是曹操,发现武原有三四万敌军驻扎,是不会冒然举众来攻的,毕竟敌我双方兵力旗鼓相当,如果强攻,胜算不大,且容易造成大量伤亡,这样的情形下,唯有智取,不可力敌。”
陶谦似乎明白过来,道:“也就是说,曹阿瞒是打算引主力佯攻傅阳,然后以奇兵袭取武原?”
“不错。”陈登道,“傅阳是我军必救之地,若不往救,则此地必失。此地一失,则郯城危矣。若主公派遣大军往援,则武原守备空虚,正好利于曹操调奇兵袭取。”
郯县既是徐州州治,又是陶氏集团的大本营,里面还住着陶谦及其许多将领的家眷。
而傅阳和武原都是郯城的门户,轻易丢弃不得。
陶谦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于是问道:“那我应该如何应对?”
“卑职认为,主公遣曹孝威引兵五千往援傅阳即可。”陈登道,“五千人马星夜兼程,赶到那里,然后驻城而守,再与武原的大部人马守望相助,互为犄角,定能撑到曹操粮尽退兵。”
陶谦望了望吊着绷带的曹豹,摇了摇头,道:“孝威之前在茱萸山受了伤,又如何能够再领兵出战?”
曹豹道:“末将只是手臂受伤,仍能走动,不妨碍带兵作战,主公就让末将去如何?”
陶谦摆摆手,道:“远征劳心费力,对伤口的恢复不利,孝威你这次就别去了,还是留守武原吧。”
曹豹知道陶谦不让自己领援兵救援傅阳,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之情,也就不再坚持,道:“末将遵命!”
陈登见陶谦不愿意曹豹带伤出征,不好强劝,道:“既然曹校尉不便去,那主公就让臧宣高领兵前往如何?”
陶谦摇了摇头,道:“以五千援军去应对曹阿瞒的四万人马,本州不放心。”
他又道:“本州觉得还是让孝威领兵五千守武原,我亲率三万余人前去救傅阳为好。曹阿瞒诡计多端,手下将士能征善战,又有袁本初的人相助,我军援军去得少了的话只怕不行。”
“主公定要亲自去救傅阳也可以。”陈登轻轻颔首,道,“只是武原这边的守军,要小心防范敌军出奇制胜。”
陶谦又问:“曹阿瞒会出奇制胜?”
“他可能会事先密令留守彭城的兵马在我军主力前往傅阳之后,作为偏师迅速东进,趁我麻痹大意之时,偷袭城池。”
陶谦似乎对陈登的分析深表赞同,“嗯”了一声,颔首道:“是有这种可能。”
又问:“曹军如果要偷袭武原,可能会用哪些手段?”
“曹军偏师主将可能会派人到城下骂战,诱曹校尉出城野战,再以事先埋伏在城外的兵马攻击我军,将我军击退之后,跟在我败兵后面冲入城内。”
那个和曹恪说话的四旬男子正是侯猛。
他听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问话,低声道:“小人知道怎么应付陶使君。”
“那就好。”曹恪道,“足下到时候可不要在陶某人面前露出马脚。放心,只要你肯跟我们合作,我们事后会保证你和你的百多个同伴的安全,并放你们回扬州的。”
侯猛闻言,连声称是。
曹恪道:“当然,你要是只想独活,不考虑百多个同伴的安危的话,也可以等见了陶某人之后,对他实话实说。”
侯孟吓得一啰嗦,道:“不敢,小人来之前已经向曹使君做过保证了,愿意与他合作,帮你们进城。”
“好!”曹恪低声说道。
昨天,也就是在陈登离开彭城之后不久,朱灵麾下的五百袁军骑兵沿着泗水朝东南行进,侦查敌情。
他们跑了数十里,赶到彭城与吕县交汇的山区地带,遇见了侯猛的车队。
统领五百骑兵的袁军军候听说侯猛等人是去郯县做药材生意的,就指挥部下上前,将商队连人带货全部扣下,并带回彭城。
朱灵听说部下截获了来自扬州的商队,连忙去见曹操,将此事告诉那位兖州牧。
曹操召见侯猛,对他威逼利诱,最终迫使他同意与自己合作,掩护曹军细作进入武原。
他又召集众将,询问谁愿意带着部下扮作商队,混进城去。
曹恪主动请缨,向大伯曹操、老爹曹德请求让自己带亲兵屯百名士兵去执行此次任务。
曹操和曹德犹豫不决,考虑了很久,最终同意了曹恪的请求。
曹恪去亲兵屯中点起百名亲卫,加上屯长曹大福以及侯猛,共计一百零三人,全部作商人打扮,赶着装满了药材的牛车,绕道吕县,前往武原。
至于原先跟着侯猛前来徐州的一百零二位同伴,全被关在彭城国相府附近的一所宅子里面,作为人质,由曹操安排专人看管。
而在曹恪出发之前,他就已经让潘璋和路招二人率领百余名亲兵,扮作流民,分抄两条小路进入吕县,再绕道去武原,到位于南门附近的一座废弃古庙会合。
之所以要绕小路经吕县再转向武原,而不是直接沿着彭城与武原之间的官道前往目的地,是为了防止陶家军斥候发现,引起怀疑。
曹恪在南门外等了将近两刻钟,才看见原先去城中报信的陶家军士兵疾步出城,跑到侯猛面前,请他独自跟随自己去见陶使君。
侯猛望了曹恪一眼,似乎是见他没有表示什么异议,便跟在那名士兵的身后进入城中,步行前往陶谦的临时行辕。
他走到陶谦的书房,拜见了那位徐州刺史,与他寒暄一阵,便对他说自己这次是前往郯县给陶家军送药材的,路过武原,恰巧听说陶使君就在这里,就要前来问安。
还呆在陶谦书房中尚未离去的陈登心中起疑,询问侯猛是从哪里进入的徐州,可曾到过彭城县,路上可曾遇到过曹袁联军?
侯猛说自己的车队两个月前从扬州庐江郡的安丰县出发,途经豫州,在菑丘进入徐州地境,再经吕县到达武原,并未路过彭城县,更没遇见什么曹袁联军,只是在路上遇到过山贼骚扰,好在商队养着百名精干的护卫,才保得人货平安。
陈登没从侯猛的话里听出什么破绽,又见他神情淡定,心里也有些信了。
陶谦这时叫来军需官,让他与侯猛接洽。
侯猛将货物清单递给陶谦帐下军需官,又请他去城外验货。
军需官带着几个文吏和侯猛赶到城外,走到车队的牛车前,不时开箱查看里面的药材。
曹恪见那个军需官及其手下不时将手伸进箱子里验货,神情十分从容淡定。
车队部分箱子里装着药材,部分箱子里装着外出经商所需的钱粮,就没有兵器。
陶家军大部人马向傅阳开拔的第二天早晨,曹德让刘若守彭城,自己亲领万余曹军向武原杀来。
曹军以日行百里的速度急行军,曹仁亲自率领的三千前锋骑兵当天下午就赶到了武原城外十五里处的车辐山。
陶商和曹豹得到斥候传来的塘报,立即指使一个亲兵快马出城,前去傅阳向陶谦报信。
与此同时,悦来客舍的掌柜也收到了彭城那边传来的鸽信,并交它交给了曹恪。
曹恪知道自家大军很快就会兵临城下,开始攻城,于是吩咐曹大福去将潘璋和路招二人召来客舍议事。
曹大福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潘、路二人带到客舍。
曹恪在掌柜的陪同下,将潘璋和路招领到掌柜卧室下面的密室之中,才从衣袖中取出鸽信,让二人看,并对他们说道:“曹子孝曹校尉率我军前锋已到车辐山,大部人马会在晚上抵达。”
潘璋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与我们合力攻城?”
“明晨三更,举火为号。”曹恪说道。
潘、路二人都神情为之一振,齐声道:“我们应该怎么做?请司马明示!”
曹恪心中早已有了主意,道:“三更一到,你们二人就带兵离开古庙,前来客舍后门,与我会合,一同前去夺取南城门。”
路招问道:“为什么是南城门而不是西城门?我军主力从西边开到城下,主攻的方面当然应该是西门才对。”
潘璋不等曹恪开口,笑道:“路军候是不是傻?就是因为我军会从西边过来,西门首当其冲,陶商和曹豹自然会加强那边的防务,而南门相对来说,敌军的防范要松懈一些。”
曹恪“嗯”了一声,颔首道:“还有一点,南门离我们非常近。”
“原来如此?”路招道,“那我们就去开南门吧,不知司马是否通知了曹子孝曹校尉?”
“还没有。”曹恪道,“等下我就让王掌柜向那边发鸽信。”
潘璋问道:“明晨的行动,具体怎么安排?”
曹恪转过头来,询问王掌柜:“有武原城的地图么?”
“有。”王掌柜随即出了密室,不多时拿了张地图进来。
曹恪从王掌柜手中接过地图,并将它摊开在密室的案桌上。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地图上的南门楼,道:“明晨我会亲领亲兵屯百多人前去夺门。你们二人的任务就是带部下埋伏在南门楼北边街道旁边的屋檐上,伏击听到警讯前来增援的敌军。都明白么?”
“明白了!”潘、路二人齐声道。
“好!”曹恪道,“我们今晚三更,依计行事,定要夺取武原城。”
潘璋这时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有个问题。”
“讲!”
“我和路军候的人当初都是扮成流民混进城中来的,不方便携带大量兵器,长枪没带,环首刀也很少,大部分人的武器都是削尖了一头的木棍,至于弓箭倒是有,不过也是以短猎弓为主,长弓是没有的。”
“这……”曹恪心中也开始有些担忧。
我部潜进城中的士兵人数少不说,武器也不精良。
要是曹豹得知南门楼遇袭,带兵前来增援,以潘璋和路招二人的兵力能够撑到我军进城么?
他想了想,没想出办法,只好说道:“那就将就着用?”
话音末落,王掌柜呵呵笑道:“曹司马和两位军候不必担心,我这里有些兵器。”
《三国之大伯是曹操》从2月7日发书,到小夜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十多天,到了快要上架的时候了。
说实话,小夜在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高兴的是这本书终于可以上架了。
忐忑的是这本书的订阅可能会拉跨。
毕竟这是我的第一本签约书,同时还是我的第一本上架小说。
因为缺少经验,导致自己无意中踩了很多雷,导致这本书有些扑。
不过小夜还是坚持下来了,四十多天来,从未断更。
坚持下来的动力,是你们,是追书的读者大大们。
曹恪见行踪暴露,心中吃了一惊,急忙吩咐曹大福:“带一队士兵上前,将他们歼灭。”
曹大福领了一声,将手一挥:“左队跟我上!”
五十名曹军身穿布衣,手拿环首刀,紧随曹大福与陶家军巡逻的兵丁厮杀。
好在对方巡逻兵不多,才十来人,很快被曹军尽数杀死。
曹恪已然让十名士兵将城门门栓抬起,并放到一边,随后将南门打开。
他自己带着四十名士兵沿着石梯登上城楼,就要砍断吊索,并将吊桥放下。
驻扎在数十步远处的敌楼中的陶家军听到动静,急忙冲出来,攻击曹军。
曹恪眼见不远处有数十名守军朝自己这边冲来,将刀一指,喝道:“诸位上前杀敌!”
曹军士兵们手拿环首刀,呐喊着冲上前去,和守城兵丁混战成一团。
曹恪已然手起刀落,将吊桥的吊索砍断。
吊桥没了支撑,急剧向城下坠落。
“呯!”
俄顷,城外护城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吊桥原本悬空的那一端已然掉到护城河对岸的地面。
这时,曹恪看见南边野外火把齐明。
一条火龙快速向城门边蠕动。
那是曹仁的三千精骑。
曹军的骑兵后面,跟着曹德统领的大队步卒。
曹仁的骑兵快速向城边接近时,城头和城内已然爆发了激战。
曹大福带领五十名锐士杀尽巡逻的守军悍卒之后,迅速登上城楼,支援曹恪。
南门守军遇袭的消息很快传进了陶商和曹豹二人的耳中。
陶、曹二人急披衣甲,引领大队人马出营,前来南门,企图剿灭混进来的曹军。
等他们沿着大街冲到南门附近时,忽见旁边屋檐上钻出不计其数的曹军士兵。
潘璋、路招二人的手下悍卒纷纷张弓搭箭,朝陶家军射击。
“嗖,嗖,嗖……”不计其数的利箭从屋檐上飞到陶家军阵中,射死士卒无算。
曹豹一手缠着绷带,一手握着缰绳,骑在马上,对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说道:“少主,不好,有埋伏!”
那个皮肤白净的男子正是陶谦的长子陶商。
他披坚执锐,边挥舞配剑,打断飞到自己眼前的利箭,边大声喝道:“左部刀盾手举盾,攻击屋上敌军,中、右两部,与我夺回城门!”
说话间,曹仁已经引着身后三千曹军骑手冲过吊桥,进了门洞。
“不好,敌军进城了!”曹豹脸色大变,高声叫道。
陶商利剑一挥,喝道:“全军冲锋,击退敌军!”
“杀,杀,杀!”陶家军数千人马疾步向前,与曹军军阵撞在了一起。
两军在大街上混战了将近半刻钟,陶家军大败亏输。
陶商见敌军越来越多,对曹豹道:“大势已去,我们去傅阳和使君会合如何?”
曹豹叹了口气,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陶商将手一招:“全军突围,从北门出城,向傅阳方向撤退!”
这时,潘璋、路招二人统领的两百曹军悍卒先后从屋檐上下来,与曹仁的骑兵夹击陶家军。
陶商、曹豹二人且战且走,引军向武原北门那边奔逃。
正行走间,曹豹忽觉自己的战马正朝旁边倒下。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他就感觉有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只得闭上眼睛,让曹军士兵捆绑自己。
陶商见曹豹遭擒,又救不得,只好独自引着败兵突围。
曹仁不肯放过败兵,引手下骑兵紧紧追击。
此时,曹德也领着大队步卒进入城中。
谷囚他让部分士兵登城,支援曹恪,另一部分人随他前去控制城内军营和衙署。
那边,陶商引着败兵朝北边奔跑,很快出了北门,跑到三四里路,忽见前方密林中冲出大队打着火把的曹军。
吕虔进了武原县寺大堂,走到公案前,拱手对曹德禀道:“末将在城外将陶商生擒,特来献俘报捷。”
陶谦的长子居然被曹军俘虏了!
坐在席间的曹恪闻讯,有些震惊,不由得扭头端详起那个站在吕虔身后的男子来。
陶商面如死灰,被人五花大绑地押在堂下。
曹德大喜过望,道:“子恪,这可是大功一件,家兄要是知道了,必定重重赏你。”又让吕虔到席上坐。
吕虔谢过曹德,坐到曹恪下首红席上。
那边,曹豹见自己的少主也落入曹军手中,心急如焚。
他迅速转身,企图冲进堂内向曹德求情,却被身侧的曹军士兵拉住。
他只得跪在堂外,对曹德道:“族弟,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少主!”
“我也没说要伤害他。”曹德挥挥手,让士兵将曹豹带下去。
“少主保重!”曹豹眼含热泪,挣扎着朝陶商嗑了个头,这才随曹军士兵下去。
陶商一言不发,低头站在公案前,闭目待死。
两个押解陶商的士兵猛地一推,将他推得跪倒在地。
“你们怎么如此对待陶家的嫡长子?”曹德佯装发怒,呵斥两个士兵。
他让两个军士退下,自己起身走到陶商面前,将他扶起,并给他松了绑。须臾,说道:“让陶大公子受惊了!”
陶商可能是见曹德如此客气,没有将他当战俘的意思,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败军之将,又是足下的仇人之子,足下怎么如此善待在下?”
曹德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猜得出,足下就是贵军偏师主将,曹孟德的亲弟弟曹仲道。”
曹德哈哈笑道:“知道就好。”
又问:“你刚才说令尊是我之仇人?”
“难道不是么?”陶商道,“家父数月之前得知令尊和足下一家数百口在徐州,于是命张闿北上,打算将你们抓到郯城为人质,因此被袁术利用,险些害了你们的性命。”
“不错,这确实是仇。”曹德道,“不过好在令尊没有酿成大错,家父和我之兄弟族人都完好无损,倒是张闿早已身首异处。这仇,也不是不能解。”
他说完,将手朝旁边席上一指,对陶商道:“陶大公子,请坐!”
陶商转身走到曹仁上首的席子上坐了,须臾,又问曹德:“这仇怎么解?”
曹德委婉的说道:“那要看令尊愿意付出多少诚意了。”
陶商似乎听明白了曹德话里隐含的意思,道:“足下可是希望家父向贵军提供钱粮?”
曹德道:“陶大公子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陶商面露为难之色,道:“可是几天前,家父让陈元龙出使贵军求和,结果令兄不准。”
“家兄不是向贵方使者提了条件么?”曹德说道。
“令兄的要价太高,家父不会同意的。”
曹德道:“价钱其实是可以谈的,家兄并未将和议之路堵死。”
陶商“哦”了一声,俄顷反应过来,道:“足下不会是想以我为人质,要挟家父吧?”
曹德笑眯眯的,道:“足下以一己之力,促使令尊与我曹氏结下秦晋之好,换来兖、徐二州和平,如此利国利民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那个小校在向曹操通报之后,就出去了。
陈登不卑不亢地向曹操施礼:“徐州刺史陶君麾下典农校尉陈登拜见兖州曹使君!”
曹操明知故问:“不知元龙先生这次来,是宣战还是求和?”
陈登站起身来,道:“在下奉我主之命,特地来此,请求曹使君释放我家大公子以及被俘的孙观、曹豹等人,并停战退兵。”
曹操“哦”了一声,冷笑道:“你主想要我退兵放人,怎不能什么都不给吧?我联军数万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战斗了三四个月,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足下觉得他们会甘心么?就算本州愿意退兵,只怕他们也不愿意。”
陈登踌躇片晌,道:“曹使君想要的,不过是钱粮罢了。我主昨日和在下商量了一下,愿意以每年三亿钱以及二十万石军粮,换贵方退兵放人,不知曹使君意下如何?”
曹操冷哼一声,道:“足下莫非失忆了不成?本州不久前向你要的是军粮五十万石,钱十亿。你现在说的,和我之前提的条件也相差太大了!”
“这……”陈登似乎是没想到曹操仍然坚持以前的条件,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俄顷,他试探着问道:“曹使君就不能将数目减少一些么?足下提的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徐州真的拿不出来。”
曹操略一思索,道:“那就减一点,四十万石军粮以及八亿钱,如何?”
陈登一咬牙,道:“我主能出的钱粮,只有使君最开始提的数目的一半,也就是五亿钱以及二十五万石粮食,不能再多了。”
曹恪听到这里,暗道这些已经够多了,大伯应该见好就收,不用再和陶恭祖的人讨价还价了。
还讨价还价,只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五亿钱,相当于一亿元人民币。
二十五万石粮食,足够八万人马吃一年!
曹恪不待曹操开口,抢先道:“使君,请借一步说话!”
曹操见侄子有话要说,于是站起身来,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随自己去后帐。
当初曹军士兵搭建中军大帐的时候,将帐篷人为地分成了两个部分,其中前面是曹操办公之处,后面作为卧室使用。
曹操掀开前、后帐之间的布幔,走到卧榻边,低声道:“贤侄想对为伯说什么?”
曹恪压低声音,道:“小侄以为,陶恭祖提的条件已经足够优渥了,再高点他只怕真的拿不出来,而我们的军粮维持不了半个月了,再拖下去,只会对我方不利。”
“为伯何尝不知?”曹操轻声笑道,“刚才我不过是试探他,能多赚一点就是一点。”
曹恪道:“小侄以为,大伯还是见好就收的好,万一这次陈元龙又断然拒绝,返回城中复命,不再与您打交道,到时候尴尬的只怕是您啊。”
曹操手抚长须,颔首道:“有理,为伯这就去和他说,可以答应他的条件。”
“大伯英明!”曹恪拱手拍起了曹操的马屁。
曹操随即出了卧室,返回前帐。
曹恪也走到自己的席子上坐定,见大伯站在公案后面,对陈登道:“既然贵方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来,那我就大发慈悲,将数目减少一半吧。”
陈登见曹操终于作出了巨大的让步,放下心来,道:“在下代我主以及徐州军民谢曹使君体谅!”
曹操“哼”了一声,道:“先别急着谢,本州后面还有四个条件。”
“四个条件?”陈登讶然道,“不是三个么?在下记得曹使君之前共提了四个条件,现在我们已经谈妥一个了。”
三天后,陶谦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同意了曹操提的五项条件,并让陈登出使曹营,商谈结盟之事。
这天正午时分,由陈登以及徐州刺史府十名属吏组成的议和使团出了郯城,来到曹军大营辕门前,却被守门兵丁拦住。
负责守卫辕门的曹军都伯上前盘问,得知使团来意,就派了个士兵去中军大帐报知曹操。
曹操正和众将官在中军大帐中议事,得知陈登前来,欣然让王必带着部分军官前去迎接。
王必引着十来个曹军中高级军官来到辕门前,见了陈登,深施一礼,大声道:“兖州从事王必奉曹使君之命,特来迎接贵使团!请诸位随我来!”言讫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登应了一声,上前和王必并排行走。
曹军军官和徐州刺史府属吏共二十余人分成两列,紧随王必和陈登二人前往中军大帐。
王必进入大帐,拱手禀道:“主公,徐州使团已到。”
曹操轻轻颔首,挥手示意王必及其随从们入席。
王必和曹军将官们刚刚坐下,这边陈登已然对着曹操施了一礼,道:“徐州刺史陶君麾下使节陈登拜见曹使君。”
“贵使请起!”曹操道。
他待陈登起身,才问道:“前些日子本州托贵使向陶使君提了五个条件,不知他可有答复?”
陈登道:“我主在末使出发之前,曾命我转告曹使君,敝州从今往后愿意与贵方永结盟好,不会再兵戎相见。”
“好!”曹操道,“也请贵使转告陶使君,本州愿意与他结好,两家自此休兵罢战。”
陈登道:“如此,无疑是徐、兖二州百姓之幸!”
曹操问道:“那人质的事?”
“我主愿意以其长子陶商到贵军营中为质。”陈登道,“不知曹使君可否与弊州互派人质?”
曹操哈哈笔道:“当然可以!”
俄顷,他又说道:“本州以次子曹铄到郯城为质,不知贵使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陈登欣然道。
“本州回去后,会在一个月之内将质子送来。”曹操道。
陈登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曹操又问:“钱粮呢?”
陈登道:“敝州每年献给贵方的五亿钱加二十五石粮草,我主计划分成五次拨付,每次付一亿钱外加五万石粮草,不知曹使君意下如何?”
“分五次拨付?也就是每隔两三个月付一次?”曹操思量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可以,贵方从今年开始,每年四、六、八、十、十二月各付一次。今年的钱粮只需要支付十二月份的。”
他又说道:“今年还剩二十七天就过完了,希望贵方能够在新年之前,支付本年十二月应付的钱粮,以表诚意。”
陈登道:“敝州一定会信守承诺,按时交付约定的钱粮的。今年十二月的钱粮,会在七天之内送达贵军大营。还望曹使君遵守诺言,从徐州退兵,并释放战俘。”
曹操道:“我军会在三天之内,从郯县退往彭城,等贵方将今年应付的钱粮全部送达之后,就回师兖州。贵军战俘,尤其是曹豹、孙观二将,很快将会回归徐州。”
陈登拱手道:“末使谨代陶使君以及徐州军民叩谢曹使君!”
他说完,随即伏地,拜了一拜。
曹操又问:“泰山的华、费两县,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还我?”
陈登道:“一个月之内,我们会从华、费两县撤军。”
曹操颔首道:“本州届时会安排人前来接收的。”
他又与陈登约定明日在大营中登坛盟誓,得到正面答复之后,就亲自将徐州使者送出辕门。回中军帐之后,又安排亲兵在帐外筑坛,准备和徐州刺史陶谦的使节陈元龙、冀州牧袁绍的代表朱灵于明日举行祭天仪式,三方歃血为盟。
……
第二天上午,陈登征得陶谦同意,再次出城,前来曹营参加结盟仪式。
朱灵进入彭城国相府的时候,曹恪正和大伯曹操在说笑。
曹操不待朱灵向自己行礼,指着曹恪,对他说道:“文博,舍侄刚才要与本州打赌,赌足下不会回邺城,而是打算投奔我,你说好笑不?”
朱灵闻言不由得愣怔片刻,俄顷望着曹恪,讶然道:“曹司马这都能猜到,真乃神人也,朱某佩服!”
自从他几个月前在彭城郊外的曹军大营与曹恪相识后,很快就与他成了忘年之交。
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了解,朱灵知道曹恪虽然十分年轻,却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数月之前曹嵩举家从徐州搬迁,前去兖州,是曹恪以自己的智慧拖住了张闿的追兵,最终护着一家老小顺利前去投奔曹操;
后来在东平,又是曹恪帮助他老爹曹德顺利主政地方,消灭了二十四座山头的山贼势力,保得辖境平安。
更不要说在东征徐州过程中的贡献了。
通过这些事情,朱灵对曹恪的印象,慢慢地由烃视变成了尊敬。
曹操从朱灵的话中,听出了他确实有心归顺自己的意思,大感意外。俄顷,问道:“文博,足下不会真的想要到我帐下效力吧?”
朱灵道:“末将仰慕曹使君已经很久了,早有投奔到您的帐下,供您驱使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
“这……”曹操心中踌躇,一时不知道是应该答应还是拒绝。
朱灵又道:“现在战事已经结束,末将也早就想清楚了,希望能够到使君帐下,效犬马之劳,不再回邺城了,还望恩准!”
“不回邺城?”曹操问道,“那你帐下一万五千兵马怎么办?”
朱灵道:“末将今天早上要帐下众将自行选择去向,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不愿意留下的可自行回邺城,我绝不阻拦。”
曹操问道:“那他们什么反应?”
“他们绝大部分人都选择和末将一同归顺使君,只有四个军司马要回邺城,末将已经准许那四人带部曲离开。”
曹操“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朱灵道:“不知使君是否愿意接纳末将以及末将帐下万余部曲?”
曹操考虑良久,颔首道:“朱将军带兵投奔,本州当然欢迎.”
朱灵放下心来,拜倒在地,深施一礼,同时口称主公。
曹操将他扶起,问道:“只是袁本初得知将军久去不归,还拐带了万余兵马到我帐下,到时候会不会为难你的家小?”
“家小?”朱灵这时似乎是想起了从前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沉默了许久,喃喃道:“末将早就没有家了。”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悲愤、愧疚和怀念之情。
曹操顿觉奇怪,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朱灵似乎沉浸在悲痛中,一时没有作答。
曹恪道:“大伯,让小侄来告诉您吧。”
曹操颔首道:“好,贤侄你说。”
曹恪于是对曹操附耳低言:“两年前,朱将军的家眷就都已经被公孙伯珪的人杀了,满门老幼,一个不留。”
曹操吃了一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曹恪将曹操请到远处,将自己不久前从朱灵亲兵那里打听来的故事说给大伯听。
两年前,也就是界桥之战期间,有个名叫季雍的袁绍部将起兵背主,占据了清河国的鄃县,向公孙瓒投降。
鄃县,正是朱灵的家乡。
谷賹袁绍闻讯,命朱灵引兵前去收复鄃城。
曹恪见便宜大伯似乎又准备催婚,道:“就算成家,也得等阿宝成亲之后再说不是?大父说过,家里大的没娶之前,小的不能娶!”
曹操道:“你堂兄已和陈留卫家的姑娘定亲了,你阿翁没告诉你?”
“是吗?我阿翁没告诉小侄,可能是最近军务缠身,忘了吧?”曹恪听说曹昂已经订亲,讶然问道:“不知堂兄和卫家姑娘什么时候办酒?”
“办酒?”曹操不知道这词语的意思,略一迟疑,问道:“你是说婚宴?初步定在明年三月十六。”
“那也快了。”曹恪点头道。
后世的史书上没有记载曹昂有没有娶妻,只说他无子。
根据曹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观察,发现丁瑶给他的宝贝养子订了亲。
只是如果历史线没有变动的话,曹昂明后两年是绝对成不了婚的。
首先因为曹嵩遇害,作为孙子的他必须守孝一年。
其次就是后面发生了兖州之乱。
曹昂孝还没守完,吕布就会在张邈和陈宫的引导下,较为顺利地进入兖州,占据几乎所有的城池。
只有鄄城、范县和东阿在荀彧、程昱二人的努力下,最终没有落入敌手。
兖州大乱的时候,曹操应该也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给儿子举办婚宴。
好在有自己的介入,历史发生了变化,曹嵩没有死,曹昂自然可以如期与卫家的姑娘洞房花烛。
堂兄已经有自己的女人了,那我呢?
我这一世的伴侣在哪?
曹操似乎看破了侄子的心思,道:“贤侄莫不是着急了?”
“不急,有什么好急的?”
曹恪心中暗笑,自己两世为人,又不是没碰过女人。
曹操笑道:“你大伯母在你去东平之后,常常留意身边认识的人家的闺女,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那看出什么人选了没有?”曹恪问道。
曹操颔首道:“已有两个人选,准备等过年的时候和你说。”
“不知是哪两家的姑娘?”曹恪不由得有些好奇。
可不要又介绍个小萝莉来给自己!
至于相貌,当然是越漂亮越好了。
成不成的,先看看再说,到时候由自己拿主意就好。
当然,如果可能,曹恪还是想自己找。
由长辈包办婚姻,他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后世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不过丁瑶给他找对象,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曹恪总不能当面或背后埋怨她多管闲事不是?
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她,毕竟人家当他是侄子才替他操心的。
曹恪正寻思间,听见曹操说道:“是哪两家的姑娘,你过年回家之后就知道了。”
他点头道:“也是,小侄也很久没见过大父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过得怎么样。”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曹嵩和曹德一样,也给了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
曹恪也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爷爷。
现在,他有些想念那位老人了。
曹操道:“想你大父了?再过大半个月,你就能回鄄城见他了。”
曹恪听曹操让自己回家过年,心中一动,问道:“新年离现在也没多久了,我是和我阿翁直接随大军回鄄城,还是先领本部人马回无盐大营,再回家呢?”
曹操道:“还是先带人马返回无盐大营,再和你阿翁一同去鄄城吧,时间上来得及。”
曹恪笑:“说得也是。”
历史上曹操第一次征讨徐州打了半年有余,一直到次年春季才回师。
现在因自己的介入,战事提前几个月结束了。
曹袁联军的将士们可以放心回驻地过个安稳年。
至于徐州的百姓,那就更不用说了。
战争结束了,他们自然应当安心在家与亲人团聚,不用再担心兵祸会忽然降临到自己头上。
曹恪又问曹操:“那大伯准备什么时候班师呢?”
谷佘“后天。”曹操淡淡地道。
新年将至,无盐城乃至整个东平国都沉侵在欢乐的气氛中。
国中百姓家家张灯结彩,并置办年货,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曹德、曹恪父子领本部两千人马赶到无盐南郊的接官亭时,东平国的官吏们已然在那里等候多时。
这些人中,有主薄李宣、功曹毕轨、北部都邮王畅、南部都邮吕昭、五官掾康怀、主记室史吴质等七十来个国相府掾吏。
此外,还有无盐令苏林。
东平国和无盐县两级官府迎接国相凯旋归来的阵势十分浩大,全然不同于曹德半年前刚刚上任时的情形。
曹恪见了这阵仗,又想起从前,不紧感慨万千。
半年前,自己跟随老爹前来东平,赶到无盐郊外接官亭,却发现只有无盐令苏林带着县寺官吏在那里等候,恭迎新国相到任。
而当时东平国相府的掾吏在长史刘翊的唆使下,大部分告病回家,少数人也都呆在国相府,没来迎接曹德一行。
现在,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曹德在曹恪的支持下,挟剿除梁山匪首夜来风之余威,罢免并驱除了不愿和自己合作的数十名国相府掾吏。
他同时在李宣的帮助下,将掾吏中属于前前任国相李瓒的门生故吏悉数收归门下,加强了自己的势力,给了刘翊一次迎头痛击。
刘翊当初指示前任功曹伊龙上梁山,请夜来风帮忙除掉曹德,事后又将伊龙灭口。
他得知曹德全面掌控国相府,不甘心失败,和东平张氏的家主张开密谋,打算勾结东平北部二十四座山头的山贼驱除曹德。
不久,在刘翊暗中操纵下,东平北部二十四座山头的万余山贼齐聚危山,歃血为盟,尊危山寨寨主王度为盟主。
山贼联盟依照刘翊的计策,以借粮为名,要挟曹德。
曹德在曹恪的辅佐下,假意答应了山贼联盟的借粮要求,将包括王度在内的二十四座山头的匪首诱入城中,一网打尽。然后又以分田为条件,招降了大部分山贼。
那些逃回山寨的山贼陷入群龙无首之境,加上官府开的分田百亩的条件实在是诱人,他们也先后下山,接受了曹德的招安。
至此,东平匪患彻底清除,境内治安形势一片大好。
与此同时,曹德查出了自己在梁山脚下遇袭以及伊龙遇害案的真相,发现两案都是刘翊所为。
他派人前往刘翊住处,想要将那位长史抓来问个明白,然而事与愿违。
刘翊竟然在曹德的亲兵赶到之前,就遭遇了刺客袭击,死在了住处庭院中。
曹德没有了掣肘,又加上有剿灭山贼的功绩,威望日涨,在东平成了个能够真正说一不二的父母官。
听说这位父母官出征归来,东平国和无盐县两级官吏在李宣的带领下,一大早就守候在城外接官亭,迎接曹德一行。
曹德命令将士们在官道上待命,他自己下了马,要曹恪和自己前去接见那些官吏。
曹恪也下马,跟在曹德身后,走到官吏们面前,与他们寒暄,互相提前恭贺新年。
东平前任长史刘翊已死,新任长史尚未到任,曹德又随曹操征徐州不在家,这段时间国相府的大小事务都由李宣打理。
曹恪听李宣说,自从他们父子两个领军出征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大队青州黄巾降部从济北那边过来,并在无盐郊外驻扎。
短短三个月之内,来到东平的青州黄巾就已经达到了十万之众。
当然,十万黄巾降部是包括了将士们的家眷的,不全是战兵。
李宣按照曹德当初从鄄城那边发过来的指示,将那些黄巾降部的将士及其家眷分成五支,分别调到寿张、章县、东平陆、宁阳、富成五县,并让当地的县令给他们上户口,分配田地。
曹恪闻知此事,并不吃惊,只因自己早就听老爹说起过。
曹操起兵讨伐徐州的前夕,曾召曹德去鄄城,询问刘翊遇害案的详情。
也就是在那时,曹操向他的二弟表示自己已经下达命令,让二十万黄巾降部向东平开拔。
原先驻扎在济北的二十万黄巾降部将在半年内悉数进驻东平。
和曹操原本的打算不同,二十万青州黄巾降部到达东平之后,将悉数编入官府黄册,成为编户齐民,充实当地人口。
曹恪顺着吴质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有辆马车已然下了三里远处的官道,在路边的原野上疾驰,朝这边奔来。
马车两旁各有队野狼紧紧跟随,大有合围之势。
车的右后方不远处,还有十余匹狼围成一圈,似乎是在啃食着什么。
所有的野狼数量加起来,将近三十。
它们都长着浓密的灰毛,眼冒绿光。
冲在马车左边最前面的那匹似乎就是头狼。它长得十分高大健壮,不时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狼牙,嗷嗷叫着,尝试扑到车上,然而却没能成功。
马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也许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受惊,吓得从车上摔下,成了饿狼的口中食吧。
无人驾驶的马车在原野上横冲直撞,跑了将近两里,猛然停住,似乎是因为车轱辘陷进了泥坑。
黄色烈马长嘶一声,挣扎着向前,似乎是要拼尽力气将身后的车厢从泥坑中拉出,然而无济于事。
头狼和周围几头健壮的公狼看准时机,在黄马身边张牙舞爪,并朝它的身上扑去。
黄马不甘示弱,右前腿猛然发力,将一头扑到脚前的公狼踢飞三尺有余。
狼群仗着狼多势众,没有被黄马的攻势吓退。
它们扑到黄马身上,尽情嘶咬。
最终,黄马支撑不住,悲鸣着倒在地上。
头狼和几个公狼嗷嗷叫着,跳到马尸上,开始这场饕餮盛宴。
有几头地位低下的小狼也想加入进来,却先后被头狼一爪子拍得不敢再上前。
那些没能赶上“马尸宴”的饿狼似乎闻到了马车里活人的气息,将脱缰的车厢四面围住。
与此同时,在狼群的后方,早已有四辆马车下了官道,朝这边奔来,似乎是要搭救被围困的车中之人。
那四辆马车的车夫似乎是见狼群势众,自己没有把握战胜它们,只好在距离已然死去的黄马大半里远处停车。
四辆马车上的人都掀开车厢前面的布帘,神情焦急地望着前方那辆被狼群围困起来的车子。
死马身后那辆车厢中,不时传出妇人惊恐的喊叫和女孩的哭声。
俄顷,有个面无人色的四旬男子掀开布帘,朝外面瞅了一眼,顿时吓得又将帘子放下。
曹恪在远处看见车厢布帘子忽开忽合,讶然叫道:“那里面有人!”
吴质有些惊慌,道:“我们快走吧,狼群很快就会冲到我们这边来了。”
曹恪道:“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狼?”
潘璋道:“我们这边林子多,有狼不奇怪,奇怪的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曹德道:“现在是深冬,林子里食物少,它们都出来找食,可能赶巧跑到一块了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吴质骑在马上,手在微微颤抖:“要不赶紧跑吧。王军候家离这里不远,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潘璋“哼”了一声,道:“吴记室史,你平时主意不是挺多的么?怎么今天却吓得这个样子?快想个办法!”
“那可是狼啊,还不止一头!”吴质苦笑道:“对付人,我有办法,对付凶残猛兽,我也没辙。”
他又叫道:“赶紧跑吧!”
曹恪嗔怪道:“那车上有人呢,我们就这么跑了?”
吴质道:“车上的人……跟我们好像没什么关系。”
“当然没关系。”曹恪道,“可是见死不救,我心难安!”
曹德听了儿子的言语,道:“棘奴,你是不是想去救人?”
“不错,请阿翁允许孩儿出手!”曹恪斩钉截铁地说道。
曹德环视四周,见周围包括自己在内,只有十五人。
危急时刻,曹德似乎听见附近有动静,转头一看,才发现数十位乡民拿着农具,从乡间小道的东边树林中冲了过来。
“快,快去救人,救人!”
曹德知道那些乡民就是潘家的族人,急忙朝他们挥手。
潘家数十位健男壮女有的杠着锄头,有的举着钉耙,有的拿着铁铲,叫着喊着,转向朝原野上的狼群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曹恪已然冲到了那头死马旁边百步远处。
头狼和四头健壮的公狼似乎没有发现危险即将降临,还在埋头啃食黄马遗体上的骨肉。
倏忽之间,站在头狼旁边的两头公狼先后中箭,呜呜叫着,转身跑开。然而没跑两步,就倒在了马尸旁边的地上。
潘璋见曹恪刚刚又射死了一匹野狼,不由得夸赞道:“司马箭法超群!”
曹恪哈哈笑道:“你也不差啊!”
刚才两人并排策马冲击狼群,不约而同地朝正在啃食马肉的公狼群放了一箭。
很快,曹恪就看见两头公狼倒地,随即和潘璋来了场“商业互吹”。
那边,头狼在身边伙伴中箭的那一瞬间,已然受惊,不得不暂时放弃到口的马肉,跑到一边。
曹大福跟在曹恪身后,见头狼跑开,急忙举弓,并将搭好的竹箭对准了那只畜生。
刹那间,利箭脱弦而出,飞向头狼。
头狼聪明,在曹大福的利箭即将飞到它的头顶之时,将身一闪,躲过这波杀身之祸。
那支竹箭没有射中头狼,径直飞到附近地上,插进了泥土之中。
“唉,我箭术真臭!”曹大福有些丧气,不由得嘲笑自己一句。
曹恪听到曹大福在自嘲,忍住笑,策马绕到头狼身侧,和自己的心腹小厮兼亲兵屯长形成对那畜生的夹击之势。
头狼似乎发现形势不妙,蹲在地上,不时转向,用那双冒着莹莹绿光的眼睛环视四周,观察动静。
正当曹恪将利箭上弦的时候,头狼猛然一跃而起,冲向他的身下白马,似乎是要作困兽之斗。
白马长嘶一身,在头狼近身之前,已然抬起左腿,踢在那只畜生的身上。
头狼瞬间被踢飞了将近三尺远。
曹恪没有给头狼喘息的机会,在它准备打滚翻身之时,迅速对准它的身体放了一箭。
刹那间,只听见一声弓弦响,竹箭钉在了头狼的的腹部。
头狼呜呜叫了数声,便没了反应。
远处四辆马车上的人看见曹恪等人正在射杀驱赶野狼,禁不住拍手叫好。
站在远处观战的乡民也连声喝彩。
曹恪杀了头狼,和曹大福一前一后,赶到死马尸体后面的车厢旁边。
曹大福大声叫道:“里面的人出来!”
车内之人似乎是得知有人来救,胆气壮了几分,将布帘掀开,并从里面出来。
曹恪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是个四旬男子。
四旬男子下车之后,很快又有个妇人和一个小女孩先后从车上跳下。
妇人看起来像是男子的妻子,她紧紧抱着小女孩,神情十分紧张。
小女孩大约六岁左右,依偎在妇人怀里,哇哇大哭。
妇人打量着已然冲到车前的主仆两人,不时低头安慰着小女孩。
曹恪望着被狼群吓得惊慌失措的女孩,不禁生出恻隐之心。
蔡谷听说曹恪是曹德儿子,又惊又喜。
“不错,曹仲道确实就是家父。”曹恪有些莫名其妙,颔首说道。
难道,眼前这位名叫蔡谷的男子认识自己的老爹?
“你是棘奴?”
正在端详曹恪的妇人忽然问了一句。
问话中,她的脸上流露出惊喜之情。
曹恪听到妇人叫出自己的小名,有些惊讶,反问道:“正是,难道夫人认识我?”
妇人没有回答曹恪的问话,对蔡谷说道:“夫君,他是棘奴。”
蔡谷上前两步,围着曹恪转了一圈,打量片晌,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仲道家的三郎都长这么大了,大得我们都快认不出来了!”
言讫,哈哈笑了两声。
曹恪这才确定自己遇到了故人。
确切地说,是自己这具身体原主的故人。
只是,自己怎么想不起来他们的身份呢?
在残存在自己脑海里的原主记忆中搜索半晌,曹恪还是没能想起眼前这对夫妇是谁。
妇人见他想不起来,也没有怪罪,笑道:“时隔十余年,你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她指着蔡谷,道:“这是我夫君,陈留蔡家的族长,你叫他蔡世伯就好。”
曹恪连忙拱手,叫了蔡谷一声蔡世伯。
蔡谷应了一声,指着妇人,道:“这是内人,姓阮,你应叫她伯母。”
曹恪又叫了阮夫人一声伯母。
蔡谷这时问道:“令尊现在何处?”
曹恪朝曹德所在的方向望去,见老爹已然骑马引着吴质以及两名亲兵赶了过来,于是将手朝那边一指:“家父来了。”
蔡谷朝那边走了两步,欣然高声叫道:“仲道……”
曹德已然赶到蔡谷身前,勒住马,并跳了下来。
他打量着眼前这位和自己打招呼的男子,片刻之后才想起他是自己多年不见的老友,欣然上前两步,口里叫道:“伯深兄……”
陈留蔡氏和沛国曹氏是世交,两家常有往来。
曹操和蔡谷的堂兄、一代大儒蔡邕是忘年交。
蔡邕既是曹操的好友,同时又是教他学习儒家经典的老师。
而曹德与蔡谷,也是朋友。
蔡谷握着曹德的双手,道:“想不到我会在这里见到足下。五个月前,我曾到鄄城拜访孟德,听他说你到东平担任父母官去了。”
“不错,家兄让我以校尉之职兼领东平国相,镇守无盐。”曹德道。
蔡谷道:“那敢情好。”
曹德道,“伯深兄怎么会来这里?又是怎么遇到狼群的?”
蔡谷叹了口气,道:“也是我们今日运气不好。几天前我携内人和小女来范县参加一位朋友的寿宴。宴会结束后,我本来想着这里离无盐不远,打算去那里拜访贤弟,后来听内人说,现在年关将近,你可能已经提前回鄄城过年了,因此我们就直接启程回家,没想到……唉!”
他摇摇头,道:“如果不是棘奴和那些军士们神勇,我们一家三口只怕要在这异乡葬身狼腹了。”
须臾,又稍稍转头,对曹恪作了一揖:“贤侄,多谢了!”
谷鈎阮夫人也道:“是啊,谢谢你了,棘奴。”
蔡谷听见曹德向他询问蔡邕死因,长叹一口气,道:“这也得怪他自己性子太过刚直,又是知恩图报之人。当初贼臣董卓征辟他,命他出任显职,他没有拒绝,选择了和乱臣贼子合作。董贼伏诛后,他当着王司徒的面为举主鸣不平,因此得罪了人,被下狱治罪,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王司徒,即王允,去年春天成功策反董卓义子兼爱将吕布,顺利诛杀了国贼。
董卓伏诛后,他的余党李傕、郭汜听从了同乡人贾诩的劝说,起兵反攻长安,又将王允诛杀。
吕布势单力薄,只得引众逃出长安,投奔他处去了。
董卓伏诛之事,曹德曾听曹操说过,只是蔡邕遇害一节,还是第一次听蔡谷提起。
他见自己无意中提及了别人家的伤心事,担心蔡氏夫妇见怪,连忙说道:“伯喈兄的事,我当时在徐州,并不知情……”
蔡谷笑了一声,道:“无妨的,不知者不罪。”
曹德又问:“那伯喈兄的家人呢?”
阮夫人道:“我堂嫂赵五娘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孙子在圉县,与族人们生活在一起。”
赵五娘?
曹恪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短时间内一片空白。
赵五娘不是元代杂剧《琵琶记》里的人物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空?
莫非那部戏曲的编剧在搞创作的时候也是有所本的?蔡邕真的有个老婆叫赵五娘?
那,他是不是还有个姓牛的小妾?
至于蔡邕有两个女儿以及一个孙子这事,曹恪倒是没觉得奇怪。
他前世看过一些资料,知道蔡邕不止有蔡琰这一个女儿,他还有个女儿叫蔡贞姬,是一代名将羊祜的老妈。
历史上因羊祜伐吴有功,晋武帝司马炎为了奖励他,想要给他封个爵位。
哪知羊祜却请求将爵位转封给自己舅舅的儿子蔡袭。
由此可见,蔡邕是有儿孙的,并没有绝后。
那么,现在在圉县和赵五娘相依为命的蔡邕之孙,莫非就是蔡袭?
还有,蔡琰也和赵五娘生活在一起?她不是嫁人了么?
曹恪几个月前在鄄城和曹昂闲谈的时候,曾无意间听堂兄提起蔡琰,得知她早已嫁给了河东卫家的公子卫仲道。
可是现在,蔡琰居然回了娘家,那么卫仲道呢?莫非已经死了?
历史上的卫仲道确实是个短命鬼,娶了蔡琰才一年有余,就魂归黄泉了。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曹恪开口询问蔡谷:“世伯,文姬姐姐不是已经嫁人了么?怎么回娘家了?”
“文姬姐姐?”蔡谷听到曹恪说出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不由得愣住。
曹恪道:“是啊,琰姐姐的表字不就是文姬么?”
蔡谷讶然道:“贤侄记错了吧?琰儿的表字是昭姬不是文姬。”
曹德和阮妇人也都笑道:“是昭姬。”
“她字昭姬?”
曹恪顿时凌乱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蔡琰好像的确又叫蔡昭姬,只是后来晋朝皇帝为了避司马昭的名讳,将昭姬改成了文姬。
他弄明白了缘由,满脸尴尬地对屋内三人道:“是我记错了,记错了。”
又问:“昭姬姐姐不是嫁人了么?怎么回娘家和母亲一起生活?”
曹德也问:“莫非是回娘家省亲?”
阮夫人道:“省什么亲?她是被婆家赶回来的。”
“卫家把蔡琰赶回陈留?”曹德有些惊讶,问道:“为什么?”
阮夫人叹了口气,道:“卫仲道大半年前死了,卫家人胡说什么是昭姬克死了丈夫,要她回娘家。昭姬受不了非议,只好回来了。”
曹德道:“等等,嫂子刚才说,卫仲道死了?”
“不错。”阮夫人道,“那个卫仲道就是个病秧子,天天药不离口,和昭姬成婚只有一年多,就得急病死了。”
曹德听见蔡谷在埋怨阮夫人不应该将蔡琰这个寡妇介绍给自己的儿子做正室夫人,不由得笑了两声,道:“寡妇倒是无所谓,就是昭姬的年纪大了些,与我儿不怎么般配。”
“说得也是,琰儿比棘奴大了三岁,确实有些不合适。”阮夫人道,“那就选贞姬如何?”
曹德一脸茫然:“贞姬是谁?”
曹恪暗中笑道老爹也真是的,连蔡贞姬都不知道,还说自己是蔡邕的朋友呢。
阮夫人倒是没有感到意外,解释道:“就是琬儿。”
琬儿,就是蔡邕次女蔡琬。
曹德恍然大悟,道:“莫非琬儿已经行了成人之礼,有了个表字叫贞姬。”
“然也。”阮夫人道。
“什么时候的事?”曹德问道,“我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今年三月初三上巳节,由我这个族长亲自主持的。”蔡谷这时插嘴说道,“琬儿孝期未过,不便大操大办,因此我和赵五娘只是私下里请了几个族中亲戚到场,做个见证,没有公开。”
“原来如此。”曹德道,“难怪我们不知道。”
曹恪讶然道:“守孝期间还能行及笄礼?”
古代女子一般到了十五岁,父母长辈就给她举办及笄礼,以示成人。行了此礼,意味着可以谈婚论嫁了。
阮夫人道:“她是女孩子,孝期的规矩对她没那么严格。”
曹恪“哦”了一声,道:“是这样?”
阮夫人道:“棘奴,你可愿意娶贞姬为妻?”
曹恪既没有拒绝,也没有马上答应,只是笑。
他不由得根据原主残留的记忆,回忆起那个叫蔡琬的女孩当年的模样来。
四年前,也就是十常侍之乱刚刚结束,董卓带兵进入洛阳控制朝堂之后不久。
蔡邕接受董卓征辟,从扬州会稽前往洛阳任职期间,曾经路过谯县,到曹家拜访。
那时曹嵩、曹操父子两个还在洛阳,不在老家,
负责接待蔡邕及其子女的,是在家留守的曹德。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原来的曹恪认识了蔡琰和蔡琬两姐妹。
那年,蔡琬也才十一岁,天真烂漫,长得十分好看。
不过原来的曹恪性情比较孤僻,不爱说话,看起来呆呆愣愣的,因此没有引起蔡家姐妹尤其是蔡琬的注意。
蔡琬跟着他父亲在曹家住了两天,就去洛阳了,此后再没有和曹恪见过面。
现在四年过去了,那个清纯可爱的女孩也已经行了及笄礼,成了少女了。
阮夫人见曹恪久久不表态,只是笑,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于是说道:“棘奴,伯母我回去后,帮你向琬儿她母亲说媒提亲可好?”
曹恪扭扭捏捏的,道:“贞姬妹子也和昭姬姐姐一样,是大儒千金,我只怕配不上吧?”
阮夫人笑了笑,道:“先不谈配不配得上,你就告诉伯母,你喜不喜欢她?愿不愿请我去提亲?”
尽管自己早已打定主意,婚姻大事要由自己做主,不要长辈的包办婚姻,可面对阮夫人的提亲要求,曹恪却没有拒绝的勇气。
蔡邕那可是一代大儒,海内名望,谁要是能成为他的女婿,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何况贞姬除了有个儒教泰斗的老爹之外,还有个才华横溢的姐姐。
陈留蔡氏又是士族,尽管是低级的,比不得汝南袁、弘农杨这些顶级高门,可毕竟也属于士族。
我与这个大家族联姻,对自己以后的发展说不定大有裨益。
正是有了这层考虑,曹恪才有了要与蔡家联姻的打算。
蔡邕长女蔡琰极富才华,名气又大,自己一个写诗要靠抄的货色,哪里配得上这等人物?
人贵有自知之明!
自己要是娶了那位知名才女,此后人生中的压力恐怕会比山还大。
人家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而自己写诗写文章都要靠抄。
万一人家心血来潮,要与我对诗,或者请我写篇赋,那我稍不留神,可能就会露馅。
那在她面前装作不懂诗文行不行?只怕不行吧?
蔡琰说不定会拿我和卫仲道比较,说她先夫都能写诗作文,你曹棘奴不会?
这话一说出来,自己以后还有面子?
为了以后生活的和谐美满,还是不选蔡大才女为好。
蔡贞姬才华和名声不显,倒是可以考虑。
打定主意,曹恪结结巴巴地说道:“贞姬她……是个好女孩,我……我倒是想娶她……”
说话时,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阮夫人明白曹恪的意思,转头对曹德道:“令郎说他想娶贞姬,仲道你看……”
曹嵩听见曹恪说什么夏侯家与曹家是同宗,不能结婚,顿时吃了一惊,不由得将已经吃到口中的饭食喷到桌子上,随即讶然问道:“是啊,什么同宗不婚?”
“夏侯家什么时候和我曹氏是同宗了?他们姓夏侯,我们姓曹!”有个叔父大声嚷嚷。
“就是,我们怎么会与姓夏侯的是同宗?儿子,话可不能乱说啊!”这是曹德的声音。
曹恪顿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愣了片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祖上不是姓夏侯吗?”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民间就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曹嵩不是曹家的种,而是大太监曹腾从夏侯家抱过来的。
曹操其实不姓曹,而是姓夏侯。他与曹营名将夏侯惇是堂兄弟的关系。
这种说法经过野史《曹瞒传》的作者近乎添油加醋式的描述,再加上三国演义的广泛传播,在民间流传极广。
当然,后世也有很多人认为这种说法是不可信的,应当是曹操同时代的政敌对他的污蔑之辞。
这些人判断曹操并不姓夏侯的依据有很多,其中有一点就是同姓不婚。
曹操在历史上曾把自己的侄女,也就是史书上记载的“海阳哀侯女”嫁给了夏侯渊的长子夏侯衡。
那位“海阳哀侯女”,曹恪认定就是自己便宜五叔曹尚的长女曹音,因为她确实在几年前就由长辈作主,与夏侯衡定亲了,只是受到突如其来的战乱的干扰,目前还没有成婚。
除了曹音之外,曹操后来还把曹昂的亲妹妹曹艳,也就是历史上的曹魏的那位“清河公主”嫁给夏侯惇的长子夏侯楙。
如果曹嵩及其后代本姓夏侯,那与夏侯家结亲就违反了“同姓不婚”的原则。
再说,曹腾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其中之一就是曹仁的亲祖父曹褒。
那三个哥哥都有儿子。比如曹褒至少有两个儿子。
在有亲侄儿的情形下,曹腾犯得着跑外人家抱一个过来,让自家的肥水流别人家里去?
更重要的是,2013年复旦大学的专家组从曹腾弟弟曹鼎的牙齿上提取了dna,并与有家谱为证的曹操后人的dna进行了对比,结果发现曹操家族既不是曹参后人,也不姓夏侯,就是来自曹腾本家亲戚。
对“曹操本姓曹”的说法及其支持者的论述,曹恪半信半疑。
至于什么复旦大学专家组发布dna检验结果之事,他更是觉得有点像炒作。
事实上,“曹操本姓夏侯”这种说法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陈寿在《三国志》里将夏侯氏名将与曹氏宗亲名将合为一传,曰诸夏侯曹传。
夏侯家在曹魏政权中的地位十分特殊,可谓位高权重。
曹操与夏侯惇关系十分亲近,出行的时候经常共乘一辆车。
夏侯惇甚至可以随时进入曹操的卧室,不用通报,倒是身为堂弟的曹仁却没这种自由,常常被许褚阻挠。
曹操,可能,也许,真的姓夏侯吧?
可能是受演义的影响太深,曹恪在丁瑶要将夏侯家的女儿介绍给自己的时候,本能地有些反感。
和堂妹结婚,怎么想怎么恶心,尽管自己这具身躯原本不是自己的。
曹恪禁不住脱口而出,反对同宗结亲。
只是众人的反应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
难道,曹嵩真的不姓夏侯?
莫非,复旦的那帮砖家们才是对的?
曹恪正思量间,猛然听到曹操一声大喝:“你听谁说我们家本姓夏侯的?”
曹嵩也声色俱厉地问道:“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曹恪顿觉有些心慌,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我也是在野外听人传的。”
曹恪听到曹操询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听到路人传播“曹嵩本姓夏侯”的谣言的,又将本已放下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稳住心神,思量片晌,想好说辞,才开口道:“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是在跟随大父到鄄城后不久,小侄到城外游玩时听见两个路人在和乡民议论此事。现在细细想来,那两个路人,只怕也是袁公路那边的细作。”
既然曹操已经默认了是袁术的细作在传谣,那曹恪也乐得将散布“曹嵩本姓夏侯”之谣的祸推到袁家密探身上。
“有什么根据吗?”曹操这次没有再动怒,用和善的语气向侄子问话。
曹恪装模作样地回忆了片晌,才说道:“他们说话时好像带有扬州口音。”
淮南不就属于扬州吗?
袁术现在的地盘就在扬州一带,统治中心在寿春,属于九江郡。
而九江郡曾经又名淮南国,作为汉家藩王的封地。
淮南口音就包含在了扬州口音里面。
曹操听了侄儿的回话,没有生疑,继续问道:“在哪里碰到那两个路人的?”
“时间隔得太久,小侄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在南郊一条大路边上。”曹恪硬着头皮,继续编故事:“当时小侄内急,独自一人进了路边的茅坑出恭,无意中听到有几个乡民在外面路边议论我大父从徐州搬到兖州的事情。”
曹操“哦”了一声,道:“继续说!”
“乡民们说话的时候,来了两个扬州人。”曹恪说道,“那两个扬州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将话题引到了我曹家的家世上面。”
曹嵩问道:“然后他们在乡民们中间散布我家的谣言?”
“不错。”曹恪说道,“他们对乡民们说什么曹老太尉本来是夏侯睿的公子,夏侯睿为了借曹公公……哦不,季兴公的势往上爬,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人家当干儿子……”
“哼!”曹嵩气鼓鼓的,颤抖着双手说道:“这帮细作,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兖州公然传谣!”
曹恪继续说道:“我见那两个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慢慢有些信了,本来想回家之后问问大父的,可又不敢。”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敢的?”曹嵩不怒反笑。
“毕竟这事可能涉及家族秘密,孩儿怕问起来您会发脾气。”
“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不能信!”曹嵩说道。
曹恪轻轻颔首,道:“孙儿明白!”
曹操这时又问曹恪:“你见过那两人的样子么?”
“没有看见。”曹恪摇摇头,道:“小侄出来的时候,扬州人和乡民们都已经走了。”
其实,这个故事的背景是真实的,那就是曹恪在半年前确实曾经去过鄄城南郊。
他带着曹大福等人到乡间游玩,曾因内急独自一人进入路边的茅厕出恭。
当时确实有几个兖州本地乡民在外面议论曹使君的老爹搬家到兖州的事情,并没有人谈及曹家的家世。
至于两个扬州密探在乡民们中间散布谣言的事,完全是曹恪杜撰的。
曹操又问:“你可曾打听扬州人的去向?”
“当时乡民们都走了,小侄找不到人问。”
曹操似乎是信了曹恪的说辞,没有再追问下去。
曹嵩这时招呼众人吃饭。
曹恪扒了口饭,忽听见老爹曹德问曹嵩:“阿翁,夏侯家真的有个叫夏侯睿的公子吗?”
“为父哪里知道?为父又不是夏侯家的!”曹嵩顿时被自己的次子气笑了。
曹昂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父,那我们的亲曾祖父是谁?”
曹恪好奇心顿起,也问道:“是啊,到底是哪位?”
“是伯兴公。”曹嵩说话时,脸上表情流露出崇敬和怀念。
“表兄妹怎么了?表兄妹在一起,喜上加喜,亲上加亲。”丁瑶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曹恪为什么对表兄妹结婚的事竟也如此排斥。
曹恪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对近亲结婚这事十分反感抗拒。
其实严格按照后世的《婚姻法》来处理此事的话,他与夏侯惇的侄女还是可以结合的。
《婚姻法》规定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禁止结婚,超过三代则不在禁止之列。
而曹恪与夏侯惇侄女的共同祖先是夏侯惇的曾祖父。
从夏侯惇的曾祖父到曹恪,已经有五代人了,不过还在五服之内,还算近亲。
近亲结婚,还是有不小的概率会生出残障儿。
曹恪可不希望自己将来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弱智。
他本想向丁瑶科普一番近亲结婚的害处,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费尽心思地和她讲道路,她还不一定信呢,说不定还会认为你在诡辩。
这个时代近亲结婚的那么多,怎么没见人家生出个残障儿来?
到时候,自己又如何反驳她?
与其和她作无谓的争论,倒不如直接摊牌。
曹恪打定主意,说道:“小侄已经有意中人了。”
丁瑶闻言,不由得愣住。须臾,满脸失望地道:“怎么不早说,让大伯母白忙活一场?”
曹恪正要说起抱歉,却听见曹德道:“大嫂休怪棘奴,小弟也是在几天前才在廪丘替他相了一门亲事,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说。”
这话一说出口,屋内众人都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曹嵩问自己的次子:“仲道,你已经给棘奴找了个姑娘?”
曹德道:“还没定下来,只是委托朋友向对方家长提亲。”
丁瑶似乎有些不高兴,瞥了曹德一眼,讪笑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不知仲道给令郎挑了哪家的姑娘?”
曹恪见她话里带刺,欲言又止。
丁夫人看在曹恪是自己夫君亲侄子的份上,劳心费力地替他挑选合适的姑娘,结果到头来白忙活一场,是个人都有怨气。
“大嫂休要如此。”曹德笑道,“这姑娘你也认识,是蔡伯喈的千金。我曾听我兄长说,你给棘奴挑的两个人选中的一个,也是她。”
丁瑶听了这话,浑身不由得一震,讶然问道:“可是蔡伯喈的小女儿蔡琬?”
曹德颔首道:“不错,就是她。”
曹恪这时也吃了一惊。
居然这么巧,丁瑶给自己找的第二个结亲对象也是蔡琬?
丁瑶怨气渐消,欣然道:“没想到会这么巧!”
俄顷,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又问道:“你们怎么会在廪丘见到她?她不是应该在陈留守孝么?”
“我们父子俩并没有见到蔡琬,只是见到了他的堂叔蔡伯深及其夫人。”曹德又将自己一行从东平返家途中路过廪丘,发现群狼伤人,然后曹恪奋不顾身地引着十一个随从杀散群狼,救下蔡谷夫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包括丁瑶在内的众人听。
曹操等人听到曹恪杀狼救人的事迹,都不住地赞叹他后生可畏。
曹恪听见众人夸他,不禁有些得意。
丁瑶听完曹德的讲述,似乎明白过来,道:“莫非是蔡伯深夫妇感激棘奴,便要撮合他与蔡琬?”
“并非如此。”曹德笑道,“其实一开始,蔡氏夫妇是想让棘奴娶昭姬的。”
曹嵩听到这里,不由得笑道:“开什么玩笑?蔡昭姬不是几年前就嫁人了么?如何还能再嫁棘奴?”
丁瑶讶然对曹操道:“孟德,你没告诉大人公昭姬的丈夫卫仲道病故的事?”
汉时,妇人称自己的公公为大人公。
曹操“哦”了一声,对曹嵩道:“孩儿不久前听蔡伯深夫妇说过此事,忘了和阿翁说了。”
曹嵩讶然道:“卫仲道病故了?什么时候的事?”
曹操道:“听蔡伯深夫妇说有大半年了。昭姬死了丈夫,在婆家待不下去,只好回了娘家。”
丁瑶也道:“听说昭姬到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那也不行!”曹嵩脸色一沉,道:“她一个寡妇,死了丈夫的,如何能做我孙儿的正室夫人?难不成我孙儿找不到好姑娘,要找个寡妇?”
曹恪仔细回忆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曾经与曹操就朱灵是选择留在曹营还是返回邺城打了个赌。
他赌朱灵会以仰慕曹操为由,选择留下来效犬马之劳。
而曹操赌朱灵会选择忠于袁绍,在东征徐州的战事结束后,引兵返回邺城复命。
那次打赌的赌注就是曹恪在东征徐州之后得到的赏赐。
如果曹操赢了,会把赏赐全部收回。
如果曹操输了,会在原来赐给曹恪的赏钱基础上再加十名美人。
事后,曹恪的预言得到了验证。
朱灵真的前来拜见曹操,请求留在曹营。
曹操愿赌服输,承诺回鄄城后会安排人将十名美人送来。
除了美人之外,曹恪这次因东征获得的两百匹绢帛,都被放在东平国相府自己的书房夹壁墙中,作为私房钱,安排专人看管,不带回鄄城。
将赏钱带回箕山坞堡,是要交到账房作为宗族共有财产的啊!
尽管交到族中账房的钱自己可以随时支取,曹恪还是嫌麻烦,不打算上交。
自己的钱,还是完全由自己保管支配的好。
现在丁瑶忽然带着十个侍女过来,莫非是奉曹操之命前来兑现承诺的?
想到这里,曹恪就将自己与曹操赌朱灵会留在曹营的事情对丁瑶说了。须臾,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大伯母不会是给小侄送美人来的吧?”
“不错。”丁瑶转头扫了站在她身后的十个美人一眼,对曹恪道:“这些是你大伯让我亲手给你挑选的。放心,都是黄花大闺女,完全可以给你为婢甚至为妾。”
曹恪有点受宠若惊,笑道:“谢大伯母,还要劳烦您亲自送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丁瑶笑道:“我既是你大伯母,又是你表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么?”
曹恪的便宜奶奶,也就是那位老丁夫人,是丁瑶的姑姑。
因此,丁瑶既是曹恪的伯母,同时还是他的表姑。
丁瑶说完,随即转身吩咐那十个美人:“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好生伺候小郎君,不得偷懒耍滑,否则让我得知,定罚不饶!都听明白了么?”
十位长得水灵灵的美人战战兢兢的,纷纷跪在地上,齐声道:“奴婢明白!”
这些美人,年纪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也有十五岁。
早在当初曹操承诺赏赐美人的时候,曹恪就向大伯提了个条件,那就是只要十五岁以上的。
他不是萝莉控,十五岁以下的女孩实在是太小了,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很明显,曹操答应了曹恪的条件,让自己的妻子给侄儿挑了十个年纪在十五岁以上的美人过来。
曹恪这时见美人们还跪在地上,连忙叫她们起来。
丁瑶和曹恪说了会儿话,就将美人们交给侄子,自己转身离去。
曹恪送走丁瑶,又叫锦娘来,让她给新分来的婢女们安排职事。
锦娘年方十七,长相十分甜美。
她见主人让自己给新来的丫鬟安排事做,犹豫片刻,问道:“小郎君可要安排人侍寝?”
曹恪打了个哈欠,伸了下懒腰,道:“我累了,改天吧。”
自己今天大老远地从廪丘县的潘渡亭赶回箕山坞,骑了好几个时辰的马不说,回来后还参加了一场家族宴会,累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还要我做那事?我做不到啊!
曹恪不等锦娘答话,自个儿转身回卧室,准备睡觉。
锦娘只好将十个侍女带到下人房中,给她们安排住处。
……
第二天上午,曹恪吃过早饭,就回书房看书。
不久,秋香进来报说长房大公子前来拜访。
曹恪听说曹昂前来,连忙起身,走到门口迎接。
曹昂跨过门槛,手指堂弟弟,哈哈笑道:“贤弟昨天晚上可风流快活?”
曹恪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什么风流快活?”
“你跟为兄装傻充愣是吧?”曹昂笑眯眯的,道:“昨天晚上我阿翁可是让我阿母给你送了十个美人过来!十个啊!为兄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曹恪“哦”了一声,淡然说道:“你是说大伯母送过来的美人?我还没来得及用呢。”
“没来得及用?什么意思?”曹昂一头雾水。
“哎呀,我昨天刚从东平那边回来,都快累死了,哪有心情玩什么女人?”曹恪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
“原来如此。”曹昂有些扫兴,道:“为兄还以为你昨晚不知道多快活呢。”
曹军抓了一名袁公路派过来的细作的事,就像一阵风一样在鄄城内外传开了。
当然,这件事是曹昂依照曹恪定的计策故意安排人泄露出去的。
这天晚上子夜时分,一轮残月已然升到天空之中。
箕山坞堡里的人们似乎都已经回房休息,外面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挂在每家每户门前的那些红灯笼,还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俄顷,只见堡子北门的寨墙外面,探出半个脑袋来。
有个身穿黑色夜行服的神秘人仔细观察着坞堡里面的动静,见附近没有曹家的人看守,才将手一挥,招呼身后的同伴进去,随后自己将身一纵,上了寨墙,紧接着跳到里面的平地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九个蒙面人也紧跟着为首之人进入了坞堡内部。
这十个人都拿着把环首刀,鬼鬼祟祟的,在堡子里的道路上穿行,很快就来到地牢外面。
箕山坞堡的地牢建在北门附近的地下,上面是个一进的院落。
似乎早已看过地图,众蒙面人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轻轻松松地就找到了这里。
他们环视周围,确认无人跟踪之后,才跳上院墙,然后在屋檐上疾行,赶到大堂屋顶。
为首之人揭开一块瓦片,朝屋子里观察一阵,发现有两名曹家丁奴坐在案座边闲谈。
俄顷,两名丁奴几乎同时起身,要进地牢巡视。
他们走到屋子里东北边的墙角,用力将平放在地面上的地牢铁门打开。
蒙面人的首领在铁门打开之后,发现下面露出了通往牢底的台阶。
他见自己不灰吹费之力就找到了地牢入口,不禁笑了笑。
两名曹家丁奴沿着台阶下到牢底,却没有也无法将铁门关闭。
蒙面人首领大喜过望,带着九名同伴跳到地面,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进了堂屋。
堂屋里的案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而深达四丈的地牢之中,也有火把照明。
十个蒙面人沿着青石板台阶一步一步地下到地面,走了十余步,就到了监舍外面。
箕山坞地牢内部的陈设和官府监狱差不多,中间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两边用木头建了数间独立的小监舍。
过道尽头,有一间用砖石砌成的大监舍。
这间大监舍布置华丽,外面安有铁门,是给本族子弟中有头脸的人物准备的。
蒙面人的首领引同伴走到两排监舍中间的过道尽头,向两边搜寻落网的细作,却发现所有的小监舍里都空无一人。
这时,他听到身后脚步响。转身一看,才发现原先下到地牢的两名曹家丁奴已然举着火把走到大监舍中间,并透过铁门的间隙望着自己。
那两名曹家丁奴脸上阴恻恻的,眼神里杀机尽显。
蒙面人头领心一沉,叫道:“不好,中计了,快撤!”
九个蒙面人都吃了一惊,和他们的头领转身朝地牢外面跑去。
他们拾阶而上,出了地牢大门,回到堂屋,忽见外面人声鼎沸,火把齐明。
有个蒙面人发现自己已被包围,顿时慌了神,大叫道:“现在怎么办?”
头领把心一横,道:“现在只有拼死一搏,才有希望杀出重围!”
曹恪之所以窃喜,是觉得这帮细作全死了,才对自己最有利。
如果他们活着,那么曹操必然会亲自前来审讯。
从那些人的供词中,自己那位被称后人评价为“超世之杰”的大伯,说不定就能判断出曹恪当初在说谎。
假的终归是假的,编的终归是编的。
自己半年前去鄄城南郊的时候,压根就没有遇到过正在向乡民传谣的袁术军细作。
曹操如果将那些人在半年前的行踪查一遍,就能知晓自己的侄子根本不可能在野外碰到他们。
得知被骗的曹操,到时候会怎么处置自己的宝贝侄子,真的不好说。
幸好,细作们全死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现在死无对证,当然是曹恪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曹昂不知道曹恪在想什么,也没有过来问。
他在屋内和院子里面穿梭,终于发现其中一具尸体正是自己不久前在郊外见过的淮南客商的。
曹恪此时让人打扫战场,并派了个士兵去向曹操报信。
尽管已是深夜,曹操却并未睡下。
他得知袁军细作全部阵亡,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不过失望归失望,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已经死了。
他在随从们的簇拥下赶到地牢所在的小院,向曹昂、曹恪兄弟问明战斗经过,就让士兵们连夜将十具尸体抬到箕山上埋了。
……
曹恪在鄄城郊外遇细作传谣的真相,就这样随着十个蒙面人的死,成了永远的历史之谜。
曹操也许并未发现曹恪当初给自己讲的故事中的破绽,选择相信了侄子。
因此,他始终没有派人前去侄儿所讲的故事发生地实地探查。
随时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大年三十,曹家人再次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团年饭,并一同在爆竹声中守岁。
汉代没有鞭炮,却是有爆竹的。
所谓爆竹,即以火烧竹,使之“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
初平四年,就这样在爆竹声中告别了人类。
转眼间,时间就来到了兴平元年。
正月初一,曹嵩主持家族祭祖大典。
曹恪作为曹家二房三孙,自然也要参与其中。
祭祖大典结束后,就是给曹嵩、曹德以及各位族中长辈拜年。
曹恪一直在鄄城呆到正月初四,才和曹德启程返回东平。
这次出行,除了两百个亲兵、曹德的侍女之外,还有包括锦娘、秋香在内的十二名曹恪的丫鬟。
不久前曹操赐给他的十名美人,都在随行人员之列。
正当曹恪动身离开箕山坞堡,前往东平的时候,蔡谷、阮氏夫妇也带着蔡莹来到赵五娘家中做客。
位于陈留圉县的蔡家庄园的东南角,有座五进大院。
这里,就是一代大儒蔡邕的故居。
蔡邕被王允下令斩首之后,其妻赵五娘在族人的帮助下,带着次女蔡琬和孙儿蔡袭从洛阳逃回家乡,在自家的庄园中过活。
不久蔡琰也回到娘家,与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
此时正值午后,蔡邕故居正房大院的客厅中,一个男子、两个妇人以及一个小女孩,坐在红色苇席上说话。
客厅正中的地板上,一盆炭火燃烧着,给屋内众人带去了阵阵暖意。
两个小侍女在客厅里面穿梭,不时添加木炭,并给屋内众人续茶水。
屋内四人中,坐在西边主位的是个五旬妇人。
这位身穿白色齐衰孝服的妇人就是蔡邕的遗孀,姓赵,名五娘。
阮夫人见赵五娘以孝期未满为由婉拒这次提亲,笑道:“姐姐误会了,我们哪有说媒?”
蔡谷也道:“我夫妇二人不过是说顺嘴了,觉得棘奴和贞姬挺般配的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赵五娘心说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们就是来说媒的。
她当即直言不讳地说道:“族长、阮妹妹,你们二人何必瞒我?我早已知晓你们的来意了。”
阮夫人闻言,顿觉有些尴尬。
蔡谷见赵五娘已将话挑明,只好说道:“其实不算正式说媒。曹仲道有意让他家三郎娶贞姬,我夫妇二人不过是代人家向嫂子征询一下意见。”
赵五娘愣了片刻,道:“既然曹仲道有意,那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而是请你们代为征询?”
蔡谷道:“人家也知道贞姬孝期未满,不便公开来此提亲,只好出此下策。”
他又说道:“嫂子,贞姬再有五个月就出了孝期,现在考虑此事也不算特别早。”
赵五娘哪里肯答应,却又不好直接拒绝,甩脸子走人。
思前想后,她便想好了理由,说道:“其实早在伯喈生前,我夫妻二人就已经给贞姬挑选了一户好人家,只是后来家遭巨变,先夫遇害,才不得不将定亲之事延后。”
蔡谷、阮氏夫妇二人闻言,大感意外。
蔡邕和赵氏已将贞姬许配给别人了?怎么自己以前从未听他们提起过?
蔡谷愣怔片晌,才回过神来,问道:“嫂子已经给贞姬选了夫婿了?”
赵五娘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阮夫人问道:“怎么从来没听姐姐提起过?敢问是哪家的公子?”
“泰山羊伯义。”赵五娘说出了一个名字。
羊衜字伯义,是泰山羊家的公子。
蔡谷不由得笑出了声:“可是那个鳏(guan,一声)夫羊衜(dao,四声)羊伯义?”
那个羊衜本是有家室的。其妻姓孔,也是名门之女,多年前就已去世。
因此,蔡谷毫不客气地称他为鳏夫。
赵五娘也觉得有些尴尬,嘴上却说:“是又如何?”
蔡谷大笑数声,道:“你这个做母亲的,不让她嫁给曹家当原配,却要她进羊家给鳏夫当继室?不觉得太掉价了么?”
阮夫人也笑道:“姐姐,你到底怎么想的?”
赵五娘内心深处其实也不想选那个姓羊的鳏夫做自己的女婿。
毕竟,当继室哪有当原配好。
按礼法,继室天然就比原配低一等。
继室生下来的子女,尽管也是嫡出,却也比原配生的地位要低得多。
在原配嫡子和继室嫡子都在的情形下,按礼法主人死前一般会优先让原配生的嫡子继承家业。
原配之子如果强势一点的话,是完全可以在父亲死后将继室及其子女扫地出门的。
赵五娘今日将羊衜搬出来,只是为了堵蔡谷、阮氏夫妻二人的嘴而已,却不想弄巧成拙,反倒让自己变成了个笑话。
她感觉自己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先夫生前得罪了宦官权贵,不得不流亡他乡十二年。那十二年中,幸有羊伯义暗中照应,才得以留得性命,再见天颜。”
蔡谷似乎明白过来,问道:“堂兄他生前是想要报羊伯义的恩?”
赵五娘颔首道:“不错,他想与泰山羊氏结成秦晋之好,只是珍儿死得早,只给我们夫妻两个留下袭儿一个孙子,导致他没法将孙女许配给伯义之子。而我们夫妇却有两个女儿。因此他打算将贞姬嫁给羊伯义。”
蔡珍,就是蔡邕之子,蔡袭的父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十七年前,蔡邕曾在一封写给天子的奏章中表示自己时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没有男嗣。
实际情形却是蔡珍当时刚死不久,而蔡袭尚在娘胎,因此蔡邕要说自己“孤特一身。”
阮夫人听了赵五娘讲述的蔡邕生前遗愿,不觉有些遗憾。
看来曹棘奴这亲,是结不成了。
她又有些不甘心,问道:“那贞姬与羊伯义的亲事可定下来了?”
“那倒还没有。”赵五娘道,“先夫只是曾经向我表达过这个想法,还没付诸实施,就……就遇难了。”
赵五娘听见蔡琰笑话曹恪,道:“你堂叔和堂嫂说这孩子现在不呆了。”
“是么?”蔡琰有些不信,问道:“怎么个不呆法?”
赵五娘就将曹恪在廪丘救下蔡谷一家的事情告诉了女儿。
这件事,还是之前蔡氏夫妇告诉她的。
蔡琰明白过来,说道:“看来堂叔和堂婶这次是为了报恩,才主动到我家来说媒的。”
“应该是这样的。”赵五娘十分认同女儿的判断,点了点头。
蔡琰又道:“堂叔明明有四个女儿,其中莹妹尚未出嫁。他为何不将莹妹嫁过去,却要让贞姬去联姻?”
赵五娘道:“听他说,是曹仲道想要他儿子娶贞姬。”
“原来如此。”蔡琰这下全明白了。
赵五娘道:“曹棘奴是曹孟德的亲侄,现在又托蔡氏族长夫妻前来说媒,为母左右为难,不想答应,却又不想得罪人,唉,真是难办!”
蔡琰已经有了主意,于是说道:“阿母不要担心,听女儿说,不妨让堂叔转告曹世叔,请世叔六月初一之后上门提亲。”
赵五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让为母答应这门亲事?”
蔡琰笑道:“只是允许他来提亲而已,成与不成,还不是阿母说了算?”
赵五娘还是不明白,问道:“他上门为其子提亲,我婉言拒绝,不还是要与人家结怨?族长面上也过不去。”
蔡琰笑道:“阿母完全可以设法让曹世叔和棘奴父子两个知难而退。”
赵五娘眼前一亮,随即问道:“如何让他们父子俩知难而退?”
蔡琰道:“曹世叔和棘奴来了之后,阿母就和他们说我书香门第择婿的规矩,必须要能诗善赋……”
赵五娘顿时明白过来,说道:“然后为母让棘奴赋诗一首,若他写不出来,那就休怪?”
“然也。”蔡琰笑道。
赵五娘道:“如果他作出来了呢?”
蔡琰自信满满地笑道:“女儿听说曹孟德曾经教那个呆子写诗,还教了好几年,结果阿母猜猜怎么着?”
“怎么着?”赵五娘一时好奇,问道。
“那个呆子学了几年也没学会。”蔡琰道,“只是今年好像有些长进了,能写打油诗。”
赵五娘“哦”了一声,道:“他会写打油诗?”
蔡琰道:“女儿也是不久前听鄄城那边过来的亲戚传的,棘奴随他阿翁到兖州来后,曾经写过一首打油诗,叫什么《悯农》”
她又摇头晃脑地吟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赵五娘讶然道:“这诗怎么读起来怪怪的?不合韵律,体裁也不像古诗诗,更不是乐府。”
蔡琰道:“所以说这是打油诗。亲戚也没当它是诗,只是觉得可以用来教育子女节俭,才在用饭前随口念给他孩子听,恰巧被女儿听到了。”
赵五娘说道:“不过说真的,从此诗中也可看出,曹棘奴也是个悲天悯人之人,只是可惜,他是太监的曾孙子。”
蔡琰道:“阿母如果要婉拒他,届时不妨请他以某景物为题,赋乐府或者古体诗一首。女儿料他作不出来,就算作出来了,也是打油诗。”
赵五娘道:“然后为母就婉拒这门婚事?”
“到时不用阿母说,曹世叔和棘奴自然会主动退却,不好意思再来。”蔡琰道,“毕竟阿母给过棘奴机会,曹孟德和曹仲道两位世叔事后想必也不会为难我家。”
“好,就这么定了!”
赵五娘打定主意,欣然回到客厅,对蔡谷和阮氏夫妇说自己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给曹家人一次机会。
她希望曹恪在明年六月就到蔡家提亲,并让蔡谷代她向曹家人传达自己的意思。
蔡谷和阮夫人见赵五娘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又惊又喜,惊的是她转变太快,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给曹德和曹恪父子俩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们这才向赵五娘和蔡琰告辞,带着蔡莹离开。
……
十天之后,曹恪在无盐收到了蔡谷托人送来的书信,得知赵五娘要自己在六月前去蔡家提亲,大喜过望。
曹德也在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十分欢喜,准备等下个月去鄄城参加曹昂的冠礼的时候将此事告知丁瑶,并请她到时候带曹恪上门提亲。
袁术听韩胤说他有办法破解陶谦背盟之局,眼前一亮,连忙问道:“什么计策?”
韩胤阴笑一声,道:“既然他陶恭祖做初一,那主公就做十五……”
袁术见韩胤说得云山雾罩的,不明其意,有些不耐烦,问道:“那本州怎么做十五?”
韩胤手抚长须,道:“陶恭祖一死,徐州必乱!”
袁术似乎明白过来,说道:“然后本州趁乱而入,浑水摸鱼?”
韩胤开始拍起了袁术的马屁:“主公英明!”
袁术听了韩胤的夸赞,顿觉有些飘飘然,浑身舒畅无比。
他怒气全消,叫长史杨弘上前,吩咐他:“你去我军中挑选十个精干锐士,潜入郯县,伺机对陶老儿动手。”
杨弘领命而去。
这时,袁术听见那位站在韩胤旁边的中年男子问道:“得到陶恭祖遇刺身亡的消息之后,主公就领兵北上徐州?”
说话的四旬男子姓阎名象,是袁术帐下主簿。
袁术听了主簿的问话,道:“当然。”
阎象道:“卑职以为,主公要是想在陶恭祖死后直接发兵攻占徐州的话,怕是不容易。”
袁术讶然问道:“阎主簿何出此言?”
“陶恭祖死后,他的嫡系曹孝威以及徐州官吏必会重新推举名士担任刺史,或者直接将陶恭祖的嫡长子陶伯秋从兖州接回,继其父之位。”阎象说道。
袁术讶然问道:“那又如何?”
“徐州带甲之士,还有四万余人,其中三万丹阳兵是陶恭祖的嫡系,他们在新刺史上任之后,必会心怀为旧主报仇之志,抵御我军。而我军之前历经匡亭之败,损失惨重,士气低落,面对徐州军民,只怕并无多少胜算。”
袁术想想也是,自己现在的兵力也才十万余人,对上徐州四万人马,确实不占太大的优势。
他随即问道:“那依主簿之见,我当如何?难道就不打徐州了么?”
阎象不紧不慢地说道:“韩从事刚才说了,陶恭祖死后,徐州必会在短时间内陷入混乱。那时,主公可安排人进入徐州,拉拢那些本来就对我方有好感的士族豪强,请他们推举主公为徐州之主,并作内应,协助我军抢占徐州五郡。”
袁术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颔首道:“主簿此计大妙!”
……
时间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六。
这天下午,曹操在位于鄄城箕山坞堡的宗祠里给他的长子曹昂举行加冠之礼。
曹昂这年虚岁已满二十,是到了行冠礼之时了。
行了冠礼,就意味着他已经成人,可以婚娶,并以曹氏家族成年男人的身份参加各种活动。
冠礼的主持人除了曹操之外,还有作为“大宾”的荀彧和“赞冠者”的曹德二人。
仪式进行时,由“大宾”负责加冠。
赞冠者作为司仪,同时还负责吟唱祝辞。
曹恪最近休沐,也就是放假,闲来无事,便随老爹曹德赶回鄄城观礼。
他跽坐在宗祠正堂东边靠近大门的席上,见曹昂跪在祖宗牌位前。
而曹操、曹德兄弟站在牌位西面,荀彧立于灵牌东面,都面向曹昂。
在曹德的引导下,曹昂向曹家自邾子曹侠以下、曹腾以上的四十九代祖先的牌位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拜完祖宗,曹昂便起身,到东房更衣。
东房,是临时用木板搭建在宗祠正堂东北方的小房子,在行礼过程中作更衣间使用。
曹昂更完衣,就出了东房,一脸严肃地走到位于曹恪前面不远处的席上跽坐。
曹恪见堂兄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掩嘴偷笑。
曹昂听到声音,稍稍转头,望了堂弟一眼,忍住笑,再次转头面向北方祖宗牌位,等待加冠。
他的席子前面,摆放着两张黑色案桌。
其中一张案桌上摆放着三顶冠帽,分别是缁布冠、鹿皮冠和爵弁。
曹恪转身瞧见曹操正站在供桌前朝自己招手,于是跨过门槛,返回宗祠正堂。
曹操待侄子近前,才开口问道:“刚才驿卒跟你说了什么?”
曹恪刚才顾着去吃酒席,把送塘报的事情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衣袖中取出塘报,递给曹操,同时禀道:“泰山应府君送来公文,说徐州陶使君遇刺身亡。”
曹操闻知陶谦死讯,不由得呆愣片晌。
他清醒过来之后,立即翻开写在帛布上的塘报,浏览一遍,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十天前的事了。”
曹恪一时好奇,问道:“不知是什么人动的手?”
心里去说不会是你派人动的手吧?
自己这位大伯在后世有“奸雄”之名。
按他的性格,暗杀陶谦这事他只怕做得出。
不过幕后真凶要真是他的话,那他指示刺客暗杀陶谦的意义在哪?
毕竟,陶谦已经与曹家结盟修好了。
难道,他想背盟,再次进兵,以图全据徐州?
正思量间,曹恪又听见曹操说道:“应府君说是袁公路的人。”
“袁公路干的?”曹恪顿觉万分震惊。
袁术居然在得知陶谦背盟之后先下手为强,刺杀了那位徐州的军政一把手。
看来袁公路是打算搞乱徐州,方便自己混水摸鱼啊。
曹操颔首道:“不错,十名刺客在行刺之后,和赶来的卫兵激战,六人被杀,四人遭擒。卫兵在刺客的身上搜出了扬州长史写给他们的除书。”
曹恪“哦”了一声,暗道看来应劭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
曹操这时叹道:“志才不久前还劝我派遣刺客除去陶恭祖,并在徐州制造混乱,方便我大军再次东征,彻底控制徐方五郡。”
曹恪讶然道:“有这种事?”
曹操颔首道:“是啊,不过为伯还没来得及安排刺客前往,就先收到了陶恭祖的死讯。”
曹恪听到这里,才在心中将曹操的嫌疑彻底排除。
曹操将塘报收到自己的衣袖里,又吩咐曹恪:“宴会结束之后,你去叫你父亲和文若先生到我书房来。”
曹恪应了一声,正要走,又听见曹操道:“把子脩也叫上。”
他知道大伯是这要培养曹昂处理军政事务的能力,于是说了声好,告退离去。
宴会从下午申牌时分进行到酉牌时分,宾主尽欢而散。
曹恪早在宴会开始前就将曹操召集四人议事的消息告诉了曹昂以及自己的老爹。
宴会结束之后,他又赶在荀彧起身离席之前,走到他的面前,请文若先生随自己去曹操的书房。
荀彧从曹恪的嘴里得知徐州有事,没有多话,跟在他的身后走到曹操住的五进大院。
曹恪引着荀彧进了大伯的书房,发现自己的老爹和曹昂都到了。
他走到曹操面前,向大伯报说文若先生赶到,然后就要退下,却被曹操止住。
曹操安排曹恪坐在曹昂下首的席上,参与这次议事。
自第一次征徐州回来之后,曹操就把曹恪当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之一,凡事都想听听他的意见。
曹恪坐在席上,听见曹操说道:“不久前我收到应仲远的塘报,得知陶恭祖在十天前遇刺身亡了。”
应仲远,就是应劭。
仲远,是应劭的表字。
曹德、荀彧已经从曹恪那里得知了陶谦遇害的消息,不动声色。
曹昂却吃了一惊,道:“有这样的事?”
曹操点了点头,道:“应仲远还说,凶手是袁公路的手下。”
曹操听侄子说可以和平接管徐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能以不流血的方式接管徐州?
我没有听错吧?
他不由得问:“贤侄真有把握?”
去年还在彭城时,曹恪就建议曹操与徐州那边过来的使者议和,并断言陶谦会在一年之内死去。
陶谦死后,徐方必乱,那时曹军就可趁机东进,轻松接管陶家的地盘。
曹操当初听到曹恪的想法,不禁也有些心动。
兵书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之策。
如果兵不血刃就能轻松拿下徐方,那自然是极好的。
可是,曹操却没有那么乐观。
毕竟,陶谦虽死,手下精锐犹存。
徐州地方官吏和本土士族、豪强可能会在我军再次东进之前,临行推举一位大贤管事,或者派人前来兖州,将在这里作人质的陶商接回,继其父之位,甚至也可以直接立陶恭祖的次子陶应为主,以应对危局。
那时,只怕还是免不了要打几场硬仗。
以曹军的实力,要想完全剿灭陶家旧部,全面控制徐州,没三四个月的时间做不到。
可是现在,曹恪却说他有办法能够在一个月之内就帮曹操接管徐州,还是以和平的方式。
曹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由得问曹恪:“到底是什么主意?贤侄快说给为伯听听。”
曹恪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陶恭祖的大公子在我们手里,大伯为什么不利用呢?”
曹操似乎明白过来,问道:“贤侄是说让陶大公子出面招降陶恭祖的旧部?”
曹恪轻轻摇头,笑道:“不完全是。”
曹操听了侄子的言语,心生疑惑,问道:“那究竟是要怎样?”
荀彧这时忽然笑了两声。须臾,说道:“主公,曹司马的意思,是我们将陶大公子送回徐州,并扶持他为徐州之主。”
曹操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送陶伯秋回徐州掌权?”
曹恪点了点头,道:“不错,小侄觉得大伯可以考虑与陶伯秋合作,送他回徐州接管他父亲的地盘,条件是他以后必须唯我曹家马首是瞻,不得心生异心。”
曹德不等曹操答话,抢先问道:“棘奴,为什么你还是觉得应该与陶家合作?有这个必要么?”
“孩儿觉得大有必要。”曹恪道:“大伯虽然早已成了兖州之主,帐下兵马也有数万,还招降了百万黄巾降卒,可并没有完全整合内部。”
他又拱手对曹操说道:“小侄实话实说,大伯勿怪。”
曹操道:“贤侄但说无妨,为伯不怪你。”
曹恪道:“现在兖州有许多士族、豪强因为我曹家出身低微,加上大伯颁布的部分法令不能讨他们的欢心,对您颇有怨言。”
曹操闻言,并没有不悦之色,道:“这是实情,为伯是知道的。”
曹恪道:“不满大伯的士族、豪强之所以忍到现在,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而我曹家的大军尚在兖州。一旦我大部人马开拔,前去讨伐徐方,那必然导致后方空虚,到那个时候,那些士族、豪强必然发难。因此,为后方安全考虑,大伯目前还是不要轻易调集大军征讨四方,还是等内部整合之后再有所行动为好。”
如果历史线没有变动,张邈、陈宫等人会在今年夏天叛变,将吕布迎入徐州,对抗曹操。
那么,能不能提前说动曹操,将张邈、陈宫提前除去呢?
当然有可能,但是很难,毕竟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张、陈两人会造反。
张邈可是曹操的至交好友!
陈宫可是当年促使曹操入主兖州的功臣!
在没有过硬的证据的情形下,曹操是不会相信好友和心腹功臣会背叛自己的。
曹恪听曹操询问自己如何才能说服曹豹与他合作,不假思索地说道:“曹孝威作为汝南人,又是陶恭祖的嫡系亲信,在其旧主死后,颇受徐州的士族豪强排挤。如果陈元龙等人真从外州迎奉大贤为徐州新主的话,那时曹孝威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尴尬。”
历史上陶谦死后,以陈登、糜竺为首的徐州士族、豪强迎立刘备为新的徐州刺史。
徐州就这样变了天,成了刘备的地盘。
作为陶谦嫡系亲信的曹豹在刘备集团备受打压,最后甚至为张飞所杀。
正是因为了解这段历史,曹恪才觉得与曹豹有合作的可能。
曹操听了侄子的分析,眼前一亮,说道:“我正好派人前去向他陈明利害,劝他与我合作?”
“小侄以为大伯不必急着派人前去。”曹恪道,“陶恭祖死后,作为他的心腹的曹孝威一定会派人前来与大伯接洽,请求放还他的少主,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
曹操手抚长须,颔首道:“好,等曹孝威的使者到来之后,我就与他谈判。只是,我还需要派一个人前去和曹孝威联络。派谁去为好?”
曹恪拱手道:“小侄愿往!”
“贤侄亲自去?难道不怕危险么?”曹操不禁有些担心。
曹德出于关心,也劝儿子别去。
曹恪道:“大伯,阿翁,你们不用担心,现在徐州那边与我曹氏是盟友,有盟约在,他们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又道:“我秘密前往郯城,不暴露身份,只见曹孝威,劝说他们与我合作,事成之后然后马上返回。陈元龙等人得到我前来徐州的消息时,我只怕早已离开了。”
曹操这才点头,道:“既然贤侄觉得没有危险,那就去吧。”
曹恪拱手道:“大伯放心,小侄保证完成任务。”
他思量片刻,又道:“小侄以为,大伯可派一支兵马与我同行,先护送陶伯秋到湖陆,并在那里待命,等我回来后再一同向郯城进发。如此,就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小侄说不定还能赶回来参加堂兄的婚礼。”
曹操想了想,觉得侄子说得也是。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自己儿子的婚礼不用提前,也不用推迟了。
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曹恪的建议,又问:“要多少人?”
“四五千人就够了。”
“只要四五千?”曹操有些惊讶。
曹恪颔首道:“这次我军只是护送陶伯秋回徐州继他父亲之位,要出动那么多兵做什么?四五千人足够了,并且可以就近调兵,以节省时间。”
曹操道:“你们父子二人的无盐营有两千兵马,加上湖陆的守军,将近五千之众。”
他随即对曹德道:“贤弟,此次由你担任主将,护送陶伯秋返回徐州,接掌刺史之位,你可愿意?”
曹德拱手道:“小弟愿意。”
“好!”曹操见他二弟愿意担当此任,放下心来。
他又吩咐道:“你在曹孝威的人前来与我接洽之后,就和棘奴先率亲兵护着陶伯秋和徐州使者到无盐,再点起本部两千人马南下,在湖陆与吕子恪的兵马会合。”
曹德闻言,再次拱手应命。
曹昂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军从兖州去郯县,必过彭城。我听说彭城守军有五千之众,而我军有四千余人……”
“堂兄勿忧。”曹恪笑道,“彭城守将吕子用是吕子恪的族兄,又忠于陶恭祖,与陈元龙等人关系不好。我们完全可以让吕子恪前往彭城,向吕子用陈明利害,要他与我们合作,共立陶伯秋为徐州之主。”
曹昂道:“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曹恪自信满满地道:“堂兄且在鄄城安心筹备婚礼,等我回来。”
次日天明,曹德、曹恪父子统领六百亲兵护着陶商和曹豹的使者离开鄄城,前往无盐。
先前曹家父子前来鄄城的时候,曾让无盐营右部中曲以及左部军司马的亲兵屯共计六百骑兵随行护卫。
六百兵马以日行百里的速度急行军,于第二天的傍晚赶到无盐。
曹恪和老爹曹德只有无盐休息了一天,就点起两千马步军兵,护着陶商以及徐州使者南下,走了四天,才赶到湖陆。
吕虔早已得到曹操命他归曹德节制并参与接管徐州之役的密令。
他听说曹德领兵赶到,连忙率当地驻军中的高级将领出迎,并请无盐营两千人马入营驻扎、休整。
第二天,曹恪在那位徐州来的使者陪同下,只带着包括曹大福在内的十名亲兵骑马前去和曹豹接洽。
众人都作马贩子打扮,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进了郯城。
那位徐州使者是曹豹的心腹,这次出使兖州也是秘密行事,并没有带多少随从。
不过他身上有曹豹交给他的信物,因此这一路东行,路过各个城池时,都没有遇到过守城兵丁的盘查甚至阻拦。
曹恪进了郯城,发现城内平静如常。
由于以曹豹、糜竺、陈登等人为首的徐州高层封锁了陶谦身死的消息,绝大多数中低层官吏以及各地的士族、豪强都不知道现任刺史已死,只当他身受重伤在府中休养。
因此,徐州各地尤其是郯县都没有出现动乱的迹象。
曹恪随使者赶到曹豹住处,便让那人进去通报。
使者在门人的陪伴下进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请曹恪进去。
曹恪引着曹大福等亲兵进了曹豹家的大门,走到一进院与二进院之间的垂花门前,见自己那位远房族伯已站在台阶上等候。
他出于礼貌,上前拱手道:“小侄见过族伯。”
自上次在武原见到曹豹,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曹豹的箭伤已经痊愈,手臂自然不必再缠着绷带了。
当初曹恪及其父亲曹德在将他俘虏之后,看在他是自家远亲的份上,都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甚至在将他交给曹操之后不久,还劝说那位曹使君按照曹、陶两家刚刚签订的盟约将他放归。
曹豹因此对曹德、曹恪父子十分感激。
他见曹恪赶到,和眼前这位远房侄子寒暄一阵,便请他到自己的书房说话。
曹恪跟在曹豹身后穿庭过院,很快进了族伯的书房,然后分宾主坐定。
曹豹先让侍女上茶,接着才对曹恪说道:“曹使君愿意放归我少主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曹恪微微点头,心说看来那位使者已经将陶商答应与曹操合作,并随曹军到达湖陆的事情告诉了曹豹。
曹豹道:“不知你阿翁准备什么时候送我少主到郯城来?”
“他当然希望尽快。”曹恪喝了口侍女送上来的茶汤,道:“不过郯城乃至整个徐州的环境不是很好。”
“什么意思?”曹豹听了曹恪这番云山雾罩的言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小侄听说徐州有些人对迎奉陶家大公子为主的事不太上心。”曹恪提示了一句。
曹豹明白过来,笑道:“岂止是不太上心,他们甚至想到外州寻找一位大贤来接掌刺史之位。”
曹恪佯装不知,讶然问了句废话:“有这样的事?”
“不错。”曹豹叹道。
“不知都是哪些人?”
对于想要另立新主的徐州官员和士族、豪强的底细,曹恪并不太了解,只知道为首之人是陈登和糜竺两个。
历史上陶谦死前曾“三让徐州”,将地盘交给了刘备。
在这件事情上,陈登、糜竺是出了大力的。
曹豹听曹恪询问自己以及糜竺在迎立曹操为徐州新主问题上是什么态度,当即说道:“我还是希望立我少主为徐州刺史。”
曹恪听了曹豹的言语,感到十分不解。
自己这位远房族伯放着出自本家的兖州牧曹操不支持,却偏要支持陶谦的嫡长子陶商。
难道在他的心目中,陶商比曹操更值得辅佐?
带着一丝疑惑,曹恪不由得问道:“难道在族伯的心目中,本家的曹使君比不上陶家的大公子么?”
曹豹笑道:“贤侄说笑了,我少主如何能比得上曹孟德?我少主性子有些软弱,又无威望,而曹孟德有枭雄之姿,担任兖州牧两年,收黄巾,抑世家,颇有建树。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曹恪听曹豹说他知道陶商比不了曹操,心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又要支持那位陶大公子为徐州之主?
他随即说道:“族伯既然知道陶伯秋比不了曹使君,那为什么要支持陶大公子而不愿奉曹使君为主呢?”
又道:“不管怎么说,汝南曹氏和沛国曹氏系出同源,曹使君还有小侄与族伯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自当守望相助,族伯为什么又要替别人效力呢?”
曹豹沉吟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道:“立我少主为徐州新主,是陶使君生前的遗愿。”
曹恪心说想不到陶谦临终前想的还是让他的嫡长子接任刺史之位,并接管他的基业。
俄顷,他觉得有些不对,曹豹支持陶商这事与陶谦的临终遗愿有什么关系?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听见曹豹道:“陶使君生前对我有恩,我不能负他。”
“这么说,族伯想要迎回陶伯秋并奉他为徐州新主,是为了报陶恭祖的恩?”曹恪有些明白过来。
曹豹颔首道:“不错。”
曹恪听到这里,才理解了曹豹的行为。
看来自己这位便宜族伯,也是个忠臣啊!
曹恪随即又道:“陶伯秋万一掌权之后,受小人教唆,要与兖州曹使君为敌,到那时,族伯会站在哪一边?”
曹豹不禁有些踌躇,沉吟半晌,似乎觉得难以回答,欲言又止。
曹恪见状,笑道:“看来族伯十分为难?小侄倒有个两全之计,可以让族伯既不负陶家,又能帮助本家。”
“两全之计?既不负陶家又能帮本家?”曹豹眼前一亮,似乎来了兴致,连忙说道:“还请贤侄明言!”
曹恪道:“我大伯在送陶伯秋回徐州之前,就已经与他达成了合作协议。”
“合作协议?”曹豹微微皱眉,“贤侄是说,我少主愿意与曹家合作?”
“当然。”曹恪道,“他要是不愿意与曹家合作,我大伯又怎肯放人?”
“怎么合作?”曹豹不由得问道。
曹恪就将陶商答应了曹操提的五个条件,换来曹使君“表”他为徐州刺史,并派出曹军护送他回郯城就职的事情细细地对曹豹说了。
按照曹、陶双方合作的五个条件,陶商将作为曹操的盟友兼代理人治理徐州,每年向曹军提供一定量的钱粮作为酬谢。
曹军可以在徐州驻军。
曹操甚至可以直接插手徐州的人事。
为了取信于盟友,曹、陶双方将和之前一样,互派人质。
陶商在进入郯城就任徐州刺史之后,会让陶应作为人质,随曹德、曹恪父子前去鄄城居住。
而去年就已经被曹操派到郯县当人质的曹铄将继续留在这里,完成他的使命。
曹豹听了曹恪的讲述,不禁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陶大公子向曹孟德投诚,甘当曹家的附庸啊!
曹恪见曹豹半天没有反应,笑了笑,说道:“陶大公子已经答应了我大伯,愿意唯曹家马首是瞻。”
曹豹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曹恪道,“族伯只需要在徐州看住陶大公子,别让他生出与曹家为敌之心就可以了。只要他安心当我曹家傀儡,我大伯不会为难他的。”
“就这?”曹豹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是的,就这。”曹恪道,“如此一来,族伯既完成了陶恭祖生前遗愿,报了他的恩德,又替本家亲戚做了事。将来我大伯成就大业之后,是不会忘记了族伯的功德的。到时候论功行赏,必少不了族伯一份。”
曹恪听曹豹说糜竺反对迎立曹操为徐州之主,不由得问道:“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曹豹犹豫片晌,还是决定如实相告:“糜别驾认为曹孟德生性残暴,崇诈仗术,不是仁主,因此不想迎立他。”
曹恪早有心理准备,听了曹豹转述的糜竺的表态之后,并没有感到震惊。
曹操崇尚法家,在兖州屡颁法令,打压士族、豪强。
许多兖州的士族、豪强对曹操颇有怨言,只因曹军势大,才不敢轻举妄动。
糜竺想必知道曹操在兖州打压士族豪强的事情,因此对他心生忌惮,不想为他效力。
毕竟,人家糜竺也是出身地方豪强的富商。
让曹操入主徐州,万一对自家的利益造成损害,那他糜竺不就成了东海糜家的罪人了么?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家族罪人,糜竺才要阻挠陈登那个关于拥立曹操为徐州新主的提议。
只是,糜竺他有能力阻止吗?
曹恪又问曹豹:“这糜子仲有几个师?”
曹豹似乎不明白曹恪的意思,眉头微皱,问道:“什么几个师?”
曹恪这才想起曹豹是古代人,可能听不懂这来自后世的话语,于是解释道:“小侄是问那个糜子仲手下有多少兵马?”
曹豹闻言,哈哈笑道:“他一个文官,手下哪来的兵马?”
“这么说,糜子仲手下没有兵马?”曹恪有些不解,“那他哪来的资本反对我大伯入主徐州的事呢?”
曹豹道:“他手上是没有兵马,不过他家是东海大族,世代经商,家里养的僮仆和食客也有万余人。”
曹恪暗暗吃惊,道:“倒也有些实力,不可小觑。”
曹豹又道:“糜别驾之弟糜子方在军中担任校尉,手下兵马也有五千,都是他糜家的部曲。”
曹恪道:“这么说,糜家兄弟在迎立刘玄德为徐州新主的问题上,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自己的家族势力?”
“不错。”曹豹颔首道,“他们仗着自己是徐州地头蛇,颇有势力,才敢公然背叛陶使君,打算迎立刘玄德。”
他又叹道:“陶使君生前对糜家兄弟不薄!使君现在尸骨未寒,他们居然……居然要将使君的基业拱手送给外人,并抛弃少主。唉!”
曹恪又问:“除了糜家兄弟和陈元龙之外,还有多少人是想要迎州外大贤为徐州之主的?”
曹豹道:“陶使君遇刺身亡之事,尚未公开。徐州上层知道这事的,只有我、糜家兄弟、陈元龙、许子延、臧宣高、吕子用以及刺史府的部分掾吏。”
曹恪问道:“许子延是谁?”
“此人姓许名耽,字子延,和我一样同为陶使君生前任命的校尉,统领丹阳精兵。”曹豹说道,“徐州三万丹阳精兵,都在我和许子延手上。”
曹恪对许耽这个名字感到十分陌生,心说此人在历史上应该是个无名过客。
只是这个姓许的和曹豹一样,都是丹阳兵的高层,掌握着许多人马,因此不能轻视。
曹恪问道:“那许子延在迎奉谁为徐州新主的问题上,抱持什么态度?”
曹豹道:“他和我一样,都想奉陶使君的嫡长子陶伯秋为主。”
曹恪又问:“那臧宣高和吕子用呢?”
曹豹道:“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富贵,对陶家少主接任刺史之位并不反对。”
曹恪放下心来,道:“看来在这场争论中,族伯一方明显更占优势。”
“何以见得?”
“族伯有数万陶恭祖旧部的支持,还会怕他糜子仲和陈元龙?”
曹豹讶然问道:“贤侄,你莫非想要为伯来硬的?”
糜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大堂对面的穿堂那边传了过来:“没错,是我让人请他回来的。”
说话之人,正是曹豹。
曹恪一袭锦袍,和许耽并排行走,紧跟曹豹下了穿堂台阶,缓步向陈登和糜家兄弟那边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数百名丹阳精兵分成两队,绕开曹豹、曹恪、许耽三人,手持长矛冲到大堂台阶下,面对糜竺等人站定。
先前还在州牧府点卯的掾吏们听到外面动静,都跑了出来,见此情形,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糜竺倒是十分镇定,高声问道:“曹孝威,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豹冷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请各位随我等同去迎接少主回郯城继任刺史之位,并为先主发丧。”
“少主?什么少主?”糜竺尽管明知曹豹口中提到的那人是谁,却还是装作不知道一般,冷冷地问道。
曹豹冷哼一声,骂道:“糜子仲,亏你是陶使君生前提拔的本州别驾,居然连少主是谁都不知道?”
糜竺道:“足下是说陶使君的嫡长子陶伯秋?”
“不是他那又会是谁?”曹豹厉声问道。
糜竺哈哈笑道:“那是足下的少主,不是我的少主!”
曹恪闻言,忍不住骂道:“像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糜竺皱着眉头,问道:“我怎么厚颜无耻了?”
曹恪道:“人家陶恭祖生前待你不薄,你也曾叫他主公,怎么他一死,你就连他儿子都不认了?陶伯秋不是你少主又是你什么人?”
糜竺被曹恪训斥一通,理屈词穷,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应答。
他打量曹恪片晌,发现自己并不认得,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兖州曹使君麾下军司马曹恪是也。”曹恪自报家门。
“你是曹孟德的人?”糜竺似乎没想到曹豹这么快就与曹操的人勾搭上了,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错。”曹恪淡淡地道。
糜竺像是抓到了对手的罪证一样,手指曹豹,骂道:“好啊,姓曹的,你居然勾结外人,趁陶使君尸骨未寒之时举兵攻打州牧府,是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他又手指曹恪,招呼周围的丹阳兵:“将那个兖州来的奸细拿下!”
数百名丹阳兵像没听见一样,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曹豹笑道:“刚才忘记向糜别驾介绍了,这位曹司马是我的远房侄子,同时还是曹孟德的亲侄。”
糜竺、糜芳兄弟以及陈登等人闻言,都吃了一惊。
曹豹原来和曹操是亲戚?
我们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糜竺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厉声诘问道:“所以,你就勾结你亲戚,趁陶使君身死之时谋夺徐州?”
曹恪面带愠色,不等曹豹答话,抢先冷哼一声,道:“这位先生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勾结亲戚趁陶恭祖身死之时谋夺徐州?现在是我亲大伯要与族伯合作,共立你家少主为徐州新主!”
糜竺遭曹恪一通抢白,顿时哑口无言。
陈登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面对曹豹及其帐下兵卒,脸上并无惧意。
糜竺听了曹恪的诘问,默然不答。
他当然知道以他糜家的实力,不足以与陶商以及他背后的曹操相抗衡。
曹恪见糜竺不答话,又道:“到底是与我曹氏以及三万丹阳将士合作,拥立陶使君嫡长子为徐州新主,还是迎立刘玄德,足下一定要考虑清楚!”
在这个位面,因为曹操二伐徐州的战事没有发生,刘备自然也不能应陶谦之邀率兵前来郯城,与徐方军民联手抗曹,也就失去了在当地士族、豪强以及普通平民百姓中间刷声望并积累政治资本的机会。
眼下在徐州,知道刘备的人并不多,想要把他迎入徐州主政的人更少。
糜竺似乎是被曹恪的威势吓住了,又可能是发现自己眼下处境十分不妙,只得苦笑一声,道:“看来糜某不答应是不行了。”
他稍稍转头,又问陈登:“陈校尉,事已至此,你看?”
典农校尉陈登思量片晌,颔首道:“那就迎立陶家少主为徐州之主吧。”
曹恪见陈登、糜竺二人改变了态度,不再反对与曹氏合作并拥立陶商之事,放下心来,道:“只要二位愿意合作,那么一切都好说。”
曹豹又问那些州牧府的掾吏是否愿意迎立陶家少主为徐州新主。
那些掾吏早已被数百名披坚执锐的丹阳兵吓破了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他们纷纷点头,表示愿意拥立陶家少主。
曹豹见众人都没有异议,便要他们立刻启程,随自己前往湖陆,迎接陶商。
陈登、糜竺等人没想到曹豹居然会这么急,要他们现在就动身去湖陆。
他们推说需要回去准备行装,得等两天才能动身。
曹豹却担心夜长梦多,当场拒绝了那些人的提议,并对他们说大军已经备好一应出行的物资,只等他们赶到军营,就可出发。
陈登、糜竺等人走不脱,又无计可施,只好跟随曹豹、曹恪等人前往丹阳兵大营。
曹豹到了大营,和许耽点起三千兵马,护着糜竺、陈登以及数十名州牧府掾吏离开郯城,前往湖陆。
曹恪也带着自己的亲兵跟随曹豹一同行进,走了四天半,才赶到湖陆地境。
曹德已经得到儿子派人送来的消息,与陶商、吕由等人一同出城,迎接众人。
不久前,吕虔奉曹德之命前往彭城,向守将吕由陈明利害关系,要他那位族兄与曹氏合作,共同拥立陶商为徐州之主。
只要吕由愿意合作,那兄弟俩之前在曹军东征徐州过程中发生的一些不愉快,吕虔也将不再计较。
吕由权衡利弊,最终听从了吕虔的提议,与曹氏合作。
他又忠于陶谦,心里对迎回在兖州作人质的陶商并奉他为主之事,也是乐见其成的,当即与吕虔动身赶到湖陆,拜见新主。
曹德与吕氏兄弟护着陶商与曹恪等人会合之后,便叫徐州文武官吏上前认主。
糜竺、陈登、曹豹、许耽、糜芳以及数十位州牧府掾吏就在湖陆城外的官道上拜见陶商,并请他回郯城就职。
陶商披麻戴孝,下了马,请众人起来。
随后,他就发布了一批人事任免。
曹豹、许耽二人升任中郎将。
吕由除了升任中郎将之外,还兼任下邳相。。
陈登为别驾,为州牧府众属吏之长,在刺史出巡时为前导,并负有辅佐刺史治理辖境之责。
糜竺改任治中从事,掌州中官吏选举考核,与别驾陈登同为州牧府属吏之长。
糜芳官职不变,仍在襄贲镇守。
其他州牧府掾吏的职位,大多没有变动。
当然,陶商的这些人事任免是在出城前由曹德拟定的。
曹德等陶商将人事安排发布完毕,便请他带徐州官吏去城中驿馆歇息。
曹豹、许耽带来的三千人马,在城外暂驻。
第二天上午,曹德、陶商统领四千曹军和三千陶家军东进,走了近五日,来到郯城。
曹恪听说曹操要召见自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心说不会是因为昨天我拼命给他儿子灌酒,把曹昂灌出什么毛病来了吧?
他不由得询问曹操的亲兵,大伯为什么要召见自己?
曹操的亲兵却说自己也不知情。
曹恪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跟在亲兵后面出了自己住的四进大院,又穿过几个小院,才到了曹操的住处。
此时,曹操正在他的书房里和曹德对弈。
兄弟二人正杀得难解难分之时,亲兵进来禀道:“小郎君来了。”
曹操将捏着一枚白子的右手挥了挥,吩咐亲兵:“让他进来。”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请曹恪进去。
曹恪跨过书房门槛,走进屋中,见自己的老爹和大伯分坐棋案两端对弈。
曹恪缓步上前,先拱手对曹德施礼:“孩儿见过阿翁。”
又对着曹操作了一揖,道:“小侄见过大伯。”
曹操满脸笑意,伸手指着棋案另一边的红色苇席,道:“贤侄坐那儿去。”
曹恪应了一声,从曹德的身后绕到棋案另一边,在席上跽坐。
曹操却并不急着说事,仍然和曹德在棋盘上厮杀。
曹德棋艺不精,很快就被曹操吃掉了四枚黑子。
曹恪看了会儿,道:“大伯召小侄来,不会是让小侄来看您和我阿翁下棋的吧?”
曹操笑道:“不急,等我们下完棋再说也不迟。”
曹德也笑道:“你大伯是准备给你升官呢。”
曹恪闻言,有些惊讶:“升官?”
曹操颔首道:“不错,此次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徐州变成了我附属,贤侄居功至伟。”
曹恪听见曹操夸他,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一笑,道:“小侄不过是跑曹孝威、糜子仲和陈元龙等人面前耍了一通嘴皮子罢了,这次功劳最大的,还是我阿翁。”
曹德听见曹恪将定徐州之功归在他的身上,觉得儿子十分懂事,深感欣慰,不由得笑道:“好儿子!”
曹操对曹恪道:“你阿翁当然有功劳,可你的功劳最大。”
又道:“还有之前东征徐州的时候,你献计献策,又献抛石机,还带兵从征,颇有斩获。”
曹恪道:“东征徐州的赏赐,大伯已经给了。”
“不错,我已经给了。”曹操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这次护陶伯秋返回徐州就任刺史,以及去年在东平招降山贼七千余人,这两大功绩我却还没有给你赏赐。”
曹恪笑道:“那大伯准备怎么赏赐小侄?”
曹德不等曹操说完,抢先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大伯要给你升官。”
“那升什么官呢?”曹恪不由得生出好奇之心。
曹操将一枚白子放在棋案上,这才说道:“为伯打算升你为奋威校尉。”
“让小侄任校尉?”曹恪讶然道,“那我阿翁也是校尉,到时候……”
曹操笑道:“你阿翁现在不是校尉了,我已拜他为中郎将,当然,还兼任东平相。”
“阿翁也升官了?”曹恪望着老爹,满脸兴奋。
曹德道:“是啊,你大伯让我们父子俩还在无盐镇守。”
又道:“还不谢谢你大伯。”
“多谢大伯!”曹恪在席上对着曹操施了一礼。
曹操道:“校尉之印和除书要明天给你。”
曹恪说了声好,继续跽坐在席上看老爹和大伯下棋。
曹德边下棋边和曹操闲聊,不久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来,说道:“我昨天晚上听三弟说,兄长不久前为陈留边文礼的事和阿翁吵了一架。”
边文礼,就是边让。
边让表字文礼,出身陈留边氏,是兖州的名士之一,在本地甚至整个大汉帝国境内都颇有名望。
他早年在大将军何进的府中任职,后来又出任九江太守。
天下之乱之后,边让弃官还乡,在陈留居住。
他自认才德皆备,又是高门大族子弟,十分看不起出身豪强暴发户同时又是太监干孙子的曹操,常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嘲讽本州那位曹使君。
曹操听侄子说曹德的意思是要他慎杀名士,不是不能杀名士,不由得问道:“什么意思?”
曹恪道:“像这种在海内享有极高声望之人,能不杀那就不要杀。”
曹操“哼”了一声,道:“可那边文礼不愿与我合作,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在背后诽谤为伯。这样的人,为伯还不能治他的罪了?”
“大伯当然可以治他的罪。”曹恪道,“只是……”
“只是什么?”曹操问道。
曹恪说道:“只是杀了他,恐会造成兖州士林震动,到时候……”
曹操冷冷地打断曹恪的话头,道:“到时候又如何?无非就是他们对我心怀怨恨,在背后诽谤为伯罢了,他们还敢起兵反我不成?”
曹恪心说他们还真敢。
嘴上说道:“大伯杀了边让,必会大失士族之心。如果有个野心家利用这种局面,在下面搞事,到时候名声和利益都受到损害的,还是大伯还以及我们曹家。”
“贤侄以为你大伯是什么人?会怕那些世家不成?”曹操冷冷地道,“那些世家要是胆敢搞事,为伯必将他们杀得血流成河。”
曹德不等曹恪说话,抢先道:“大兄,话不能这么说。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把那些世家都得罪了,对兄长有什么好处?”
曹操怒容满面,厉声道:“照你这么说,那边文礼骂我,我还不能把他怎么样?甚至还得摆出个尊贤爱士的姿态,对他恭恭敬敬的?”
“兄长稍安勿躁,小弟不是那个意思。”曹德连忙说道。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曹操目光冷峻,逼视曹德。
曹恪见曹操脸色不善,知道他是铁了心要杀边让,自己和老爹根本劝不动。
可是公开杀死边让,会造成可怕的后果,这是他不乐见的。
那边,曹德似乎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大哥,欲言又止。
曹恪思量片刻,对曹操说道:“就算要杀,也应该假手他人,而不是自己上阵,以免脏了自己的手,影响自己的名声。”
曹操哈哈一笑:“名声?虚名而已,又有何用?”
“大伯此言差矣,名声怎么会没用?”
曹操“哦”了一志的,道:“你倒是说说,虚名何用?”
曹恪道:“当今时代,士人最重名声。有了这些虚名,就可使得自己变得富有号召力,可以召集天下的俊杰为己所用。如果没有这些虚名,而想在这世上成就大业的话,会寸步难行。”
曹操似乎是被曹恪的言论说服了,点了点头。
想不到自己这个侄子,居然对世情看得如此透彻!
他脸色稍霁,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说得也有道理。那以你之见,那边文礼为伯不能杀了?”
“能不杀就不杀,如果硬要杀,最好假手他人。”曹恪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提到过的观点。
“贤侄莫非是要为伯用借刀杀人之计?”曹操似乎明白过来,问道。
“不错。”曹恪轻轻颔首。
他不得由想起历史上曹操借刀杀祢衡的事例来。
历史上曹操迎奉天子并迁都到许县之后,遇到一个叫祢衡的名士。
那祢衡恃才傲物,不把曹操放在眼里。
他在被孔融推荐给曹操之后,经常在公众场合羞辱曹操以及曹营众将。
兖州陈留郡的南部,有县名圉(yu,三声)县。
圉县浪汤渠东岸,屹立着一座规模宏大的庄园。
这座占地面积达到四百多亩的大庄园,就是陈留蔡氏族人们的聚居之处。
曹恪在丁瑶的陪同下冒着烈日来到蔡家庄园时,已是六月中旬的某天上午。
这次前来圉县提亲,曹恪出于对陈留太守张邈的戒备之心,没有让家人大肆张扬,只是派亲信将自己预计到达的日期告诉了蔡谷夫妇,整个行程十分低调。
随他同来圉县的,除了作为媒人的丁瑶和两名侍女、六名小厮之外,还有包括曹大福在内的百多名亲兵。
尽管天气炎热,亲兵们还是披着铁甲,外面罩件褐色长袍,腰边挂着环首刀,身骑骏马。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们是哪家本土士族的部曲,护卫出来游玩的自家主人。
亲兵们分作两队,护着四辆马车赶到蔡家庄园门前。
四辆马车中,曹恪、丁瑶以及他们的贴身侍女各乘一辆,另外两辆则载着六名小厮。
小厮乘坐的马车上,还有曹家专门为这次提亲准备的礼物,其中包括活大雁一对。
按古时汉人的婚姻礼仪,从正式提亲,到举行定亲仪式之前,男方每次送给女方的礼物中,必须要有一对大雁,以示对爱情忠贞不渝。
车队赶到蔡家庄园的东门前,便缓缓停下。
曹恪一袭锦袍,引着贴身侍女下了马车。正要上前去请门人进去向族长通报,这时忽见门洞边探出一夥小小的脑袋来。
俄顷,一个甜甜的女声从门洞那边传来:“是丁婶婶和棘奴世兄来了吗?”
曹恪定睛一看,那个说话的小女孩正是自己去年在廪丘见过的蔡谷四女蔡莹。
他随即笑道:“莹妹妹,是我们来了。”
丁瑶也已下了马车,来到门前,望着那个小女孩,也问道:“莹儿,你是在等我们吗?”
“是啊,是啊。”蔡莹缓步走到丁瑶面前,稚声稚气地道:“我阿翁和阿母叫我来接你们。”
丁瑶摸了摸蔡莹的小脑袋,满脸慈爱地道:“好孩子,又长高了。”
须臾,又道:“快去跟你阿翁、阿母说,我们来了。”
蔡莹甜甜地说了声好,转过身去,飞快地跑进庄园大门。
蔡家的门人先前已经得到蔡谷的指示,在蔡莹离开后,上前请丁瑶和曹恪及其随从们进去。
曹、蔡两家本是世交,常有来往。
丁瑶之前也曾到庄园里来过那么两次,与门人也熟悉了。
曹恪和伯母引着随从们进了庄园大门,走了百余步,忽见蔡谷和阮夫人迎面而来。
蔡莹蹦蹦跳跳的,跟在自己的父母身后。
曹恪连忙和丁瑶上前,与蔡氏夫妇寒暄。
天气炎热,蔡谷于是请丁瑶和曹恪二人先到他居住的大院里休息,等傍晚天气凉快了一些之后再去赵五娘家提亲。
丁瑶同意了蔡谷的提议,招呼曹恪随她前往族长家。
蔡谷住处是个五进大宅,位于蔡家庄园的中心位置。
阮夫人等丁瑶、曹恪二人进了家门,便请他们到第四进院落的两间上房暂住。
跟随丁、曹二人前来圉县的百余亲兵,则到第一进院南侧的倒座房里和仆人们吃住在一起。
两个侍女也跟着丁、曹二人住在上房,跟随侍候。
曹家的四辆马车被亲兵们解开,车子暂时寄放在倒座房前的走廊下。
傍晚时分,太阳收敛了它刺眼的光芒,并即将下山。
曹恪已经吃过晚饭,在丁瑶和蔡谷夫妇的陪同下前往蔡邕故居向赵五娘提亲。
赵五娘已经得到消息,带着大女儿蔡琰到大院门外迎接。
曹恪走到蔡邕故居门前,见有个五旬妇人下了台阶,朝自己这边走来。
五旬妇人身后,还跟着个少妇。
曹恪知道那位五旬老妇就是蔡邕的遗孀赵五娘。
其实,原来的曹恪多年前曾经在谯县的曹家庄园里见过蔡邕夫人,只是不知道她姓赵,更不知道她叫赵五娘。
作为穿越者的曹恪来到这个世界后,在大半年前一次与蔡谷夫妇的谈话中,无意中得知蔡邕的遗孀居然与元代杂剧《琵琶记》的女主角同名,并且都是一代才子蔡伯喈之妻。
这可能真的是巧合吧。
跟在赵五娘身后的少妇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左右,一袭白衣,头上挽着堕马髻,长得美丽端庄。
凭着原主残留的记忆,曹恪认出了那个少妇正是一代才女蔡琰。
他正要上前见礼,旁边丁瑶已然走到赵五娘面前,与她寒暄。
赵五娘佯装不知丁瑶来意,客套地说道:“我上午听说妹妹大老远地从鄄城来这里做客,住在族长家,本打算晚上过去看望的,不想你这就来了。”
丁瑶笑道:“我今天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二人说话时,蔡琰也走到丁瑶面前,施了一礼,道:“侄女见过婶婶。”
丁瑶摸了摸蔡琰的脸蛋,夸赞道:“琰儿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哪有?”蔡琰脸色一红,有些娇羞地笑了笑。
丁瑶这时又让曹恪上前见过赵五娘和蔡琰。
曹恪连忙拱手朝赵五娘施礼:“小侄见过伯母。”
赵五娘见了曹恪,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皱了皱眉,只说了两声好。
曹恪见赵五娘神色有异,语带敷衍,似乎对自己的到来不是很欢迎,心中有些纳闷。
我没得罪过她呀。
难道,是因为她知道我要来提亲,准备娶她的闺女,她不高兴,刻意如此对我?
既然如此,那她当初为什么又要答应蔡谷夫妇呢?
曹恪正暗自猜测,忽听见蔡琰语带敷衍地叫了声棘奴。
他连忙应了一声,叫了声昭姬姐姐。
蔡琰是一代才女,名扬千古。
曹恪出于对她的尊敬,本来是想叫她蔡大家的,可是又觉得别扭。
自己这具身躯的原主和她本来就是认识的,一向叫她姐姐。
自己干嘛要叫她蔡大家?不生分吗?说不定周围人还会觉得奇怪。
因此,曹恪还是决定叫她姐姐。
赵五娘在曹恪与蔡琰寒暄的时候,请众人到后花园的花厅中少坐。
曹恪正有此意,与丁瑶、蔡谷夫妇以及蔡琰进了院门。
众人身后,还跟着六名曹家的小厮。
小厮们中间,有四个人用双手端着个大箱子。
还有两人每人抱着个竹筐。
两个竹筐里,各装着一只鲜活的大雁。
蔡邕故居是带有后花园的。
后花园的位置在第五进院落的西边。
曹恪和蔡琰并排行走,紧跟赵五娘、丁瑶二人,沿着大院东边的走廊前往后花园。
行走间,他询问蔡琰:“怎么不见贞姬?”
“舍妹在闺房。”蔡琰客气地说道。
曹恪“哦”了一声,继续走路。
他已经从蔡琰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屑和漠然,心中开始有些不悦,不由得皱了皱眉。
也许她是觉得以我的家世和才学,配不上她的妹妹吧。
正猜测间,忽听见丁瑶道:“何不将琬儿也叫来,多时不见,我也怪想她的。”
曹恪听说赵五娘说什么要先做诗过关之后才能提亲,知道她是有意刁难,心中有些不爽。
不过他并不打算临阵退却。
就此放弃,直接一走了之的话,将来肯定会成为别人口里的笑柄。
别人会在背后说我是懦夫,面对难题,连搏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赵五娘越是刁难,那我偏要表现给她看!
反正,就是要拼一把,大不了抄嘛,只是不要再抄唐诗,改抄六朝古诗就是了。
想起又要当文抄公,曹恪心里还是有些羞愧。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正思量间,那边丁瑶脸上的不悦之色已然一闪而过。她愣了片刻,询问赵五娘:“想不到伯喈兄生前竟然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姐姐怎么不早说?”
蔡谷也有些惊讶,问道:“嫂子,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规矩?”
赵五娘道:“这是伯喈生前私下里和我订的,并没有公开,因此族长不知情。”
蔡谷闻言,脸色一沉。
将贞姬许配给棘奴的主意是我出的,当初赵五娘也是同意了的。
现在堂嫂却当着我的面玩这一出,是不把我这个蔡家的族长放眼里了吗?
他正要发作,却听见那边曹恪说道:“既然是蔡中郎生前定的规矩,那我自然应当遵守。”
蔡中郎就是指的蔡邕。
他生前官至左中郎将,因此世人皆称他为蔡中郎。
蔡谷眼前一亮,问道:“贤侄会作诗么?”
曹恪还没开口,蔡琰却已抢先说道:“堂叔,您不知道曹孟德世叔文武双全,能诗善赋?棘奴作为他的亲侄子,当然也应该会作诗才对。”
蔡琰说话时,目视曹恪,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挑衅的味道。
曹恪知道蔡琰仗着自己是一代才女,才华横溢,又出自书香门第,有些看不起自己。
他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人家有看不起自己的资本。
自己要做的,就是怎么才能够征服她,让她改变针对自己的态度。
那边,蔡谷听了蔡琰的言语,似乎是觉得有些道理,便对曹恪道:“那就请贤侄在这花厅之中,赋诗一首吧,也让我等见识一下贤侄的才华,如何?”
赵五娘似乎是见族长也要曹恪写诗,顿时气焰大涨,于是也跟着说道:“听说贤侄在曹孟德那里学诗数年,颇有长进,今日我等也想见识见识。”
她睨视曹恪,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在等着看眼前那个少年的笑话一般。
丁瑶知道曹恪只会写打油诗,哪里会写正经诗歌。
去年夏天他曾经写过两首诗,一首《悯农》,一首《庭竹》,都被自己的夫君曹操评判为打油诗,既不像古体,又不似乐府,韵律听起来也有些怪怪的。
要是他在这种场合写打油诗,不会让蔡家人尤其是赵五娘笑掉大牙?
那到时候还有什么脸在这里提亲?
她本想利用自己兖州现任州牧夫人的身份,逼迫赵五娘放弃给曹恪出难题,后来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这么做。
如果这么做的话,会导致曹恪以后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甚至,曹操以及曹家的声誉也会因此大受影响。
毕竟仗势压人,终究不光彩。
可是曹恪硬要作诗的话,以他的能耐,不是在这蔡家庄园里当众出丑吗?
要不,就此打道回府,放弃这门亲事算了。
尽管明知《悯农》是自己抄的后世名篇,曹恪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此诗确是小侄所写。”
他去年已经在丁瑶、曹操等人面前说这首《悯农》确实是自己作的了,此时再承认这其实是抄袭之作,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丁瑶此时就坐在旁边呢。
她要是得知实情,并在回去后告诉了曹操,那自己肯定会受到责骂甚至惩罚。
曹操会因此对自己失望透顶,毕竟自己欺骗了他。
以后,也就不会再信任自己了。
那边,蔡谷听见曹恪承认《悯农》系他所作,饶有兴趣地说道:“贤侄不妨试吟一遍,让我等听听是什么样的打油诗,能够让我的八族侄为之心动,特意记下来以教育子女。”
曹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吟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丁瑶以为蔡谷会嘲笑曹恪,连忙说道:“舍侄写得不好,让世兄见笑了。”
蔡谷却摇了摇头,道:“这确实是打油诗不假,不过诗中却别有深意。从此诗中也可看出,棘奴是个悲天悯人之人啊!”
曹恪想不到当初抄了首被时人评判为打油诗的唐代名篇,却还是能够获得夸奖,心中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世伯过奖了。”
赵五娘笑道:“这次棘奴又要写打油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不行,诗体必须得是古体或者乐府,且必须符合韵律。”
曹恪信心满满地说道:“世伯母放心,这次不会了。”
赵五娘道:“好,请贤侄试吟之。”
曹恪当即吟道:“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
吟完此诗,他心说对不起了沈休文。
沈约,字休文。
这首《咏芙蓉》,是沈约的传世名篇之一,应该不会再被当成打油诗了吧?
诗的体裁和绝句很像。这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绝句本来就起源于汉代的乐府短篇,在魏晋南北朝时成形,后来在盛唐时得以发扬光大。
我说这首诗是乐府诗,赵五娘和蔡琰等人想必也不好说什么。
韵律也是符合时下潮流的。
隋唐以后的诗歌的格律,与汉魏六朝的具有相当大的差异。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跟五胡乱华有关。
原来的历史上,因为“少数民族南下”,晋室东迁。
作为官话的“洛阳正音”也跟随南下避难的汉人一道迁到了金陵,改称“金陵雅言”。
而北方因为少民太多,导致语言十分杂乱,操各族胡语的,操各地汉人方言的,什么人都有。
这种混乱的情形一直维持到隋朝初年。
隋文帝杨坚在位时,经与群臣讨论,最终制定了一套新的官方语言体系。
新的官话体系是在“金陵雅言”的基础上制定的,不过加入了很多音调的变化。
这种体系沿用到唐朝,成了唐诗韵律的基础。
在两汉三国时吟唐诗,时人听了会觉得这诗连韵脚都不对,只能当作打油诗。
而在这时吟南朝诗,就没有这些问题。
却说花厅内众人听完曹恪咏的诗作之后,大感震惊。
不是说曹棘奴只会作打油诗么?
这首咏芙蓉之诗不就是短小精湛的乐府篇章么?
韵脚也没什么问题,读起来朗朗上口。
坐在蔡琰下首席上,沉默良久的蔡琬听见母亲询问她是否愿意嫁给曹恪,顿时羞红了脸,当即向赵五娘施了一礼,说道:“女儿的婚姻大事,全凭阿母作主。”
说完,稍稍转头,眉目含情地望了曹恪一眼,又笑了笑。
曹恪见她如此表态,有些惊讶,心说贞姬不会也看上我了吧?
古代女子相亲,如果看上了男方,会对父母说婚事全凭爹娘作主。
如果没看上,就会说女儿还想陪伴爹娘几年。
那边,赵五娘似乎发现小女儿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为母就应下这门亲事了?”
蔡琬红着脸,扭扭捏捏地站在席上,望望曹恪,又望望自己的母亲,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曹恪也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当初自己在蔡谷和曹德面前选择了蔡琬,想要与她结亲,不过是出于家族联姻的考虑,并没有掺杂太多感情的因素。
蔡琬只不过自己这具躯体原主小时候的一个玩伴而已,呆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并不长,连青梅竹马都算不上,能有什么感情?更不要说自己这个穿越者也是在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蔡琬本人。
不过看刚才的情形,蔡贞姬似乎对自己有意。
难道是被我抄袭沈约的那首《咏芙蓉》给折服了吗?
正暗自猜测,那边赵五娘已然开口对丁瑶说道:“我刚才问过小女了,她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
丁瑶大喜过望,道:“那姐姐就把这事定下来如何?”
“当然可以。”赵五娘道,“贞姬没有意见,那我自然同意。”
此言一出,曹恪以及丁瑶、蔡谷、阮夫人等人都放下心来。
赵五娘问道:“棘奴可曾行过冠礼?”
丁瑶道,“他现在尚无表字,自然是没有行过的。”
赵五娘道:“《白虎通》云:男子幼,娶必冠。建议妹妹回去后,要曹仲道提前给棘奴行冠礼,然后再来我家行纳采之礼,不然,让我们尤其是贞姬一天到晚叫他小名,也不像话。”
古时男子一般要等到弱冠之年行过冠礼之后才能娶正妻。
未行冠礼的话,就只能纳妾。
作为一代大儒蔡邕的遗孀,深受丈夫的影响,对这些礼法十分看重。
当然,父母为了让儿子早日娶妻生子,也可以提前给他举行冠礼。
丁瑶轻轻颔首,笑道:“这是应该的。我到时会要仲道在明年二月给棘奴行冠礼。”
古时冠礼一般在每年的二月举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赵五娘点了点头。
俄顷,她又对曹恪道:“棘奴,你明年二月行过冠礼之后,再来我家行纳采之礼,如何?”
“小侄遵命!”曹恪拱了拱手,“明年二月,小侄会来迎娶贞姬。”
赵五娘“嗯”了一声,稍稍转头,望了望仍然站在门外走廊下的六个曹家小厮,招呼自家的侍女:“将他们的礼物收下。”
几个在屋内侍候的侍女各自应了一声,走出屋外,从曹家的小厮手上接过包括两只大雁在内的礼物,搬到别处存放。
丁瑶见提亲之事圆满完成,十分欢喜,在花厅和赵五娘、蔡谷等人说了会儿闲话,便要告辞。
曹恪也起身,和赵五娘和蔡家姐妹作别。接下来与丁瑶、蔡谷、阮氏等人走出屋外,来到池塘边,忽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呼唤:“棘奴世兄……”
他听出是蔡琬的声音,随即停步转身,见那个女子已然走到自己的身后。
蔡琬羞答答的,欲言又止。
曹恪知道蔡琬的心意,上前几步,走到她的面前,道:“明年,我来娶你!”
蔡琬脸上含笑,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曹恪笑了笑,随即转身,和丁瑶等人回族长大院休息。
蔡琬等曹恪去得远了,才动身返回花厅。
她走到花厅前面的台阶下,见母亲和姐姐站在门前,正愣愣地看着她。
赵五娘已然瞧见刚才小女儿给曹恪送行的那一幕,不由得问道:“贞姬,你真的想嫁给棘奴?”
蔡琬俏脸微红,低着头,沉默片刻,说道:“棘奴世兄他挺好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只是不爱说话。”
丁瑶听侄子说不能去雍丘,顿觉奇怪,问道:“为什么去不得?”
曹恪转头朝门外望了一眼,见只有自家的两个侍女站在那里,并无蔡家的奴仆,便低声对丁瑶说道:“张孟卓有反心。”
丁瑶听了侄子的言语,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须臾,脸色一沉,嗔怪道:“棘奴,这话可不能乱说。张孟卓是你大伯的至交好友,与你阿翁也有交情。你在我面前凭空污蔑他?你不怕我告诉你大伯和你阿翁,让他们责罚你?”
“大伯和我阿翁早就怀疑张家了。”曹恪淡然说道。
“你说什么?”丁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了一句。
“去年在东平发生了一些事情,是针对我阿翁的。”曹恪道,“大伯和我阿翁怀疑幕后黑手就是张家人。”
丁瑶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是不是刘子相的事?”
“不错。”曹恪点了点头。
东平前功曹伊龙勾结梁山上的贼人,欲夜袭曹德的车队未遂,事后被前长史刘翊灭口。
刘翊在曹德查到自己头上后,正准备逃跑,结果却被无名刺客杀死在自家的大院里面。
刺客逃出刘宅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德让人查了将近一年,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丁瑶曾经听曹操提起过此事,只是没想到自己夫君会怀疑到张家人头上。
她不由得问道:“你大伯跟我说过此事,只是没说他怀疑此事与张家有关。”
曹恪道:“那是因为没有证据,同时他出于对张孟卓的信任,不愿意相信,因此没和伯母说。”
“既然没有证据,那他和你阿翁又怎么会怀疑到张家人头上?”丁瑶满脸不解地问道。
“因为刘子相与东平张氏的家主张叔通交好,时常到张家走动。”
“就凭这一点,就怀疑到张家头上?”丁瑶似笑非笑地望着曹恪,说道。
曹恪道:“有人看见刘子相遇刺的当天曾经从城中的张家宅院出来。”
丁瑶问道:“那你阿翁事后可曾派人去张家询问过。”
“问了的。”曹恪道,“据张叔通说,是刘子相主动来的张宅,为了调解张家与吕家的土地纠纷。”
东平张氏和东平吕氏两大士族都以寿张县为主要聚居地,两家常为土地和水源的问题争斗,甚至大打出手。
吕家的老家主甚至在一次争地的过程中,被张邈的父亲活活气死。
张、吕两家因此结下死仇,彼此心结难解。
这些事情,曹恪是知道的。
丁瑶又问:“那看出什么疑点没有?”
曹恪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说得滴水不漏。我阿翁事后查明,刘子相死前确实是以这个名头去的张宅,线索至此中断。”
“看来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此事与张家有关。”丁瑶道,“还有,张家做出这种事,图什么?”
“小侄也是听说的,张孟卓因为大伯做了兖州牧,而他还是陈留太守,因此对大伯心怀怨恨,有背叛曹氏自立的打算,只是因为大伯势大,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句话可不是曹恪的猜测,而是后世的史学家告诉他的。
丁瑶讶然道:“有这样的事?”
曹恪点了点头,道:“另外,他对大伯任命我阿翁为东平相的事,颇有微词。”
“真的是这样吗?”丁瑶对张邈叛曹之事半信半疑。
曹恪道:“大伯在我们出发来圉县之前,曾经要我们不要走雍丘那条路,而是改走襄邑,伯母还记得么?”
丁瑶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
从鄄城到圉县,有两条路。
其中一条近路是经陈留的济阳、雍丘等地,到达圉县。
而另一条远路则是绕到陈留南部的考城,经襄邑前来圉县。
丁瑶当初听到曹操的安排,没有多想,以为夫君是希望自己顺路去襄邑,拜访一下亲家。
现在细细想来,她才顿时发觉曹操其实另有深意。
曹昂新娶的正室夫人卫氏出自陈留卫家。
而陈留卫家的聚居地就在襄邑。
当年,董卓进入洛阳掌权,废杀少帝,天下震动。
曹操不愿与董卓合作,逃出洛阳,到达襄邑,得当地孝廉卫兹出巨资相助,又回家乡变卖了家产,然后返回陈留起兵。
襄邑也可以算是曹操的起家之地,当地又有陈留卫家的庞大势力,可以照应丁瑶和曹恪二人。
东汉兴平元年夏天,袁术发现自己并没有在派刺史谋害陶谦的事件中获利,甚至将徐州完全推到了曹操那边,心中愤愤不平。
他在准备了两个月之后,就派出八万大军北上,攻打徐州。
八万袁术军势如破竹,很快攻进下邳境内,连取数城。
下邳相吕由领兵拒敌,兵败被杀。
消息传到郯城之后,陶商听从曹豹之议,命许耽为主将,领兵抵挡,同时给曹操写了封求援信,让人送到鄄城。
曹操闻讯,于第二天上午召集尚在鄄城的文武大员前来商议救援徐州之事。
曹恪本来打算这天一早就返回无盐的,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被曹操的亲兵请到州牧府中路大堂。
大堂中,曹操据案高坐。
荀彧、戏志才等一干文吏坐在西边。
曹仁、夏侯渊、曹纯、曹惠等武将坐在东侧席上。
曹惠去年也在东征徐州的过程中立下了大功,升任校尉,有了出席这次军议的资格。
参与这次军议的武将,都是曹军中校尉、都尉级别的高级将领。
他也没有再呆在虎豹骑营中任职了,而是被他大伯调到位于黄河边上的大营中掌军,手下有兵千人。
曹恪坐在大哥曹惠的下首,见曹操正向大堂内众人介绍徐州的形势。
大部分人听说袁术正攻打徐州,脸上都波澜不惊。
袁术打的是徐州,又不是兖州,与我等何干?
曹操将陶商写信向自己求援的事情说了,这才问众人:“诸位,你们以为徐州当救还是不当救?”
曹惠拱手劝谏道:“末将以为我军不必往救。”
曹操“哦”了一声,问道:“为何?”
曹惠道:“徐州陶伯秋只是名义上与主公结盟而已。他帐下还有四万人马,且大部分是丹阳精卒,袁公路以八万之众犯境,兵力不过陶家的两倍,相信很快就会在当地陷入苦战。主公应当坐山观虎斗,让陶、袁两家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停顿片刻,又道:“毕竟,徐州的战事,与我兖州并没有什么关系。”
曹恪听了便宜大哥的言语,微微一笑。
他不认同曹惠的言论,不过却没有开口反驳。
曹操似乎也不赞同曹惠的谏言,皱了皱眉。
这时,曹恪听见对面席上有人咳了四声。
咳嗽之人,正是戏忠戏志才。
曹恪见戏志才脸色苍白,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心说他不会是大限快到了吧?
历史上戏志才好像就是在这年死的。
曹恪可不希望戏志才死,不仅仅是因为戏志才是曹营的重要谋士,死了可惜,更重要的是,他与自己相交莫逆。
早在去年东征徐州的过程中,他就与自己相识,成了朋友了。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曹恪不由得问道:“志才,你没事吧?”
“我没事。”戏志才连忙安慰曹恪。
他随即转过头来,对曹操道:“曹建忠的坐山观虎斗之议,实不可取。”
曹建忠,就是指的曹惠,因为他最近升任建忠校尉。
曹操见戏忠对曹惠的看法有异议,问道:“为何?”
戏志才又咳了两声,道:“陶伯秋与主公订有盟约,甘为兖州附庸,每年会为我军提供钱粮。可以说保徐州就是保兖州。要是主公不往救,导致袁公路占据徐方,那势必会威胁我军侧翼。”
他咳了两声,又道:“再说,如果主公坐视徐州有难而不救,势必会寒了盟友之心,同时徐州上下也会对主公离心离德。还有,我军在彭城有驻军。袁公路击败陶家大军之后,势必会大举西进,威胁彭城。”
曹操颔首道:“本州也是这样想的。”
话音刚落,有名亲兵来到门外,禀道:“彭城朱国相有塘报送来。”
“呈上来!”曹操朝那名亲兵挥了挥手。
亲兵进了大堂,将塘报交给曹操,然后告退。
曹操看完塘报,脸色大变,叹道:“袁公路的人来得好快!”
曹恪有些莫名其妙,望着大伯,希望他能多说点。
戏志才听曹恪建议他换个人看病,说道:“多谢了,只是主公已经给我安排了郎中。”
说完,稍稍转头,望了望曹操。
曹恪知道曹操安排的郎中不能说是庸医,却也没什么用,毕竟他就没治好戏志才的病。
因此,他想劝戏志才换个人看看。
不过给戏志才看病的郎中是曹操安排的,这就有点难办了。
曹操这时说道:“既有神医,那不妨请来,与我安排的张郎中一同给志才诊治,多个人,或许能多一条治病之法。只是不知是哪位神医?”
“他姓华,单名讳个佗字。”曹恪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华佗,那可是历史上的一代名医啊!
此人也是沛国谯县人,与曹操是同乡。年轻时便外出行医,足迹踏遍豫、扬、徐等数州之地,救人无数,为时人称赞。
他对医学钻研颇深,对内、外、儿、针灸等科目都十分精通,尤其擅长外科手术。曾发明了麻沸散,又著有《青囊书》等医书。
只是历史上他最后因事被曹操所杀,死在许县。
临死前,他将自己写的《青囊书》赠给了一位姓吴的狱卒,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在世上治病救人。
然而,《青囊书》最后也没有流传来下,据说在华佗死后,就被吴狱卒之妻焚毁了。
曹操听侄子提起华佗这个名字,问道:“可是我们的谯县同乡华元化?”
元化,是华佗的表字。
“正是此人。”曹恪心说原来大伯早就知道华佗的大名。
曹操道:“我认识他,也想去请他来给志才看病,只是他常年在外走方,踪迹难寻。”
曹恪道:“元化先生两个月前到兰陵走方,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贤侄怎么知道?”曹操大感意外,自己的侄子居然知道华佗的所在。
曹恪道:“我也是不久前在东平听侯蒙说的。”
“侯蒙?”曹操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只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曹恪提示大伯:“去年在徐州,我军曾得他帮助,混进武原,偷袭得手。”
曹操想起来了,这个侯蒙是扬州商人,常年往来于徐、扬二州之间,为前徐州刺史陶谦提供药材,后来在彭城境内被朱灵的部下俘虏。
侯蒙被俘后,为求活命,答应与曹操合作,帮助曹军偷袭武原。
武原城破之后不久,作为负责攻城的偏师主将的曹德征得兄长同意,将侯蒙释放,并向他表达了曹家希望能够继续与他合作,采购药材的意向。
侯蒙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曹德的要求,自此常来兖州,向曹军出售药材。
做生意嘛,和谁做不是做?
侯蒙上一次来兖州时,路过东平,拜见了曹德、曹恪父子。
也就是在那次谈话中,曹恪无意间知道了华佗的所在。
作为一个药材商人,侯蒙交际很广,认识的郎中很多,知道华佗的动向并不奇怪。
曹操听说华佗在兰陵县行医,大喜过望,当即说道:“我等下就让人去徐州请他来。”
戏志才见曹操如此关心他的病情,十分感激,拱手道:“卑职多谢主公。”
又拱手向曹恪道谢。
……
几天后,曹操即将发兵救援徐州的消息传进了张邈的耳中。
他连忙召来张超和陈宫,和他们商议此事。
雍丘,陈留太守府里的一间密室中。
张邈坐在北边主位,而张超坐在东边的苇席上。
张超对面,坐着个文士。
这个文士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生得面白须长,头戴进贤冠,身上穿件绿色斜襟长袍,显得十分儒雅。
此人就是陈宫,表字公台。
几年前,曹操还在东郡担任太守的时候,陈宫就到郡中任职。
后来青州黄巾进犯兖州,杀了刺史刘岱。
陈宫与鲍信、万潜等人到东郡,请曹操出任兖州牧。
曹操上任后,提拔陈宫为东郡功曹。
不过陈宫属意的职位,是东郡的太守。
只是按照东汉的“三互法”,他作为东郡人,不能在自己的家乡担任一郡之长官。
所谓“三互法”是东汉时朝廷制度的一项官员回避制度。
陈登见张邈问自己要不要现在就开始着手反曹大业,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应该动手,只是府君和吕将军的兵力加起来,只怕还是不占太大的优势。”
张邈笑道:“我帐下有三万带甲之士,吕将军有兵马两万,合起来五万,而曹阿瞒留守兖州的兵马却只有两万五千余人。我方兵力比他曹家的多出一倍,这怎么能叫不占太大的优势?”
陈宫道:“为稳妥起见,将军可遣密使联络吕将军,请他说动张河内出兵两万,与我等里应外合,夺取兖州。”
张河内,就是指的河内太守张杨。
张邈听了陈宫的言语,顿觉有理,道:“那就请公台先生不辞劳苦,明日就亲往河内一行如何?”
“在下当然愿去,只是……”陈宫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陈宫说道:“在下现为东郡功曹,有职务在身,这次是趁休沐之时才来见将军的。如果离开东郡太久,恐会引起夏侯元让的怀疑。”
东郡太守夏侯惇,表字元让。
张邈想想也是,说道:“那好,我就在自己帐下选一个心腹前往。”
陈宫问道:“不知曹阿瞒会在哪天前往徐州?”
“七月二十五。”
“消息确实么?”
张邈道:“我安排在鄄城的眼线亲耳听到的,如何不实?”
“从鄄城到徐州,最快也要十天。”陈宫思量片刻,道:“将军可让密使请吕奉先于八月二十日前来雍丘,与我等合为一处,再一同向东郡进发,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全州。那时曹阿瞒尚在徐州与袁公路激战,来不及赶回。”
“好,就这么定了!”张邈一拳擂在面前的案桌上。
沉默许久的张超忽然开口说道:“曹阿瞒倒行逆施,已经引起了许多世家豪族的不满。在兖州八郡国,除了我东平张氏之外,还有许多大家族也都想要将曹氏赶出兖州。兄长何不派心腹前去拉拢他们,让他们与我等共襄盛举?”
张邈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须臾,又道:“此事就由贤弟负责去办。”
张超拱手道:“兄长放心,小弟不会让你失望的。”
陈宫又道:“兖州除陈留之外的七郡国的郡守,东平相曹德和东郡太守夏侯惇是阿瞒的亲信,不会站到我们一边。泰山太守应仲远与前徐州刺史陶恭祖交好,现在陶恭祖之子陶伯秋倒向曹氏,他应当会站在曹家那边,就算不公开支持曹氏,也会保持中立。”
张邈和张超听了陈宫的分析,深以为然,都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陈宫继续说道:“济阴太守吴子历(吴资字子历)早就有反曹之心,并且已经被将军拉拢过来,此次起事,相信他会支持并配合的。”
又道:“新任任城相徐翕和济北相毛晖态度不明,然而他们都是陈留人,家小都在将军辖境。将军可派人将他们的家小控制,以要挟二人共同叛曹。”
张邈手抚唇下短须,阴阴一笑:“此计大妙!”
张超问道:“那山阳呢?”
张邈不等陈宫答话,抢先道:“贤弟不知?山阳太守袁伯业(袁遗字伯业)早在四个月之前就被袁本初‘表’为扬州刺史,领部曲去扬州,结果为袁公路所败,最后战死了。曹阿瞒还没有任命新的山阳太守,不过我听说,他想让其四弟曹季珪(曹玉字季珪)出任此职,不过曹季珪现在生病在家休养,因此没有到任。”
陈宫道:“在下听说山阳郡丞薛元美(薛兰字元美)也对曹阿瞒不满。将军可在吕将军到来之后,请他以兖州别驾之位诱薛元美倒向我方,相信薛郡丞会答应的。”
曹恪见老爹皱眉,顿时起疑,不由得问道:“张家发生什么事了?”
曹德没有回答曹恪的问题,而是对那个驿卒说道:“程县令在塘报中说你知道此事?”
驿卒禀道:“小人实是程县令的亲随,不久前奉命潜入张家的堡子里监视查探他们的动静,正好偷听到张家家主和陈留张太守的信使之间的谈话。”
曹德“哦”了一声,道:“他们谈些什么?”
“张家家主要信使回去告知张太守,说他会着手准备此事。”
“准备此事?”曹德心中疑惑顿生,问道:“准备什么事?”
“小人不知,张家家主也没细说。”程昱的亲随说道,“那个信使离开时,小人正要去跟踪,却见张家家主又让人去叫他的管家进来。小人顾着监视张家家主,却将信使放走了。”
曹德问道:“然后就是张叔通和管家商量寿宴的事?”
塘报上,程昱说张叔通准备以举办寿宴为名,邀请东平各大豪门的族长前来张家庄园赴宴,时间定在八月初三,还说此事驿卒也知情。
程昱的亲随说道:“正是。那个管家还问是否请东平吕家的家主,张家家主却说只不请他。”
曹德点了点头,说道:“东平吕家与张家有仇,这我知道。”
程昱的亲随道:“程县令让小人询问府君,如何应对?”
“继续监视,若再发现异常,立即禀报!”曹德思索片刻,说道。
“小人这就回去报知县令。”程昱的亲随又朝曹德拱手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曹德待那人走远,才眼望曹恪,问道:“棘奴,你怎么看?”
曹恪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道:“看来,他们是准备动手了。”
“动手?”曹德道,“你真的认为他们想要造你大伯的反?”
“不然呢?”曹恪道:“张孟卓请张叔通‘准备此事’中的‘此事’,阿翁觉得会是什么事?”
曹德笑道:“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家事。”
曹恪又道:“我大伯七月二十五日就带兵前去救援徐州,八月初三日张家就举办寿宴,这实在太过巧合了。”
“也许真的就是这么巧呢?”曹德说道。
他的内心,仍然不愿相信张邈及其家族会与曹氏作对。
曹恪知道老爹不愿意相信此事,也不想费尽心机地去说服他,只是说道:“八月初三过后,阿翁很快就会知道答案。孩儿在此断言,张家必反!”
……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三。
此时,曹操已经领着两万五千人马离开鄄城,前往徐州,准备与朱灵会合,救援被袁术围困在下邳的许耽。
他在临行前,就收到了曹德写给他的书信,知道东平张家的家主张开正在准备做一件什么大事。
这件大事,张邈也知情,甚至他才是策划者。
然后,就是张家家主要举办寿宴。
曹操没从这些事情中发现什么疑点,只好写信给曹德,要他密切注意张家的动向,并小心防范。如果真的有事,可自行处置,不必等他回来。
八月初三这天,位于寿张县的东平张家的庄园里,热闹非凡。
一场寿宴正在进行。
张家的亲朋以及东平七个大家族的族长们共聚一堂,给张开祝寿。
寿宴结束后,张开便请七个大族族长前往书房一叙。
众族长疑惑不解,跟随张开走进他的书房,分宾主坐定,然后便开始说事。
张开首先向众人介绍了一下兖州的当前形势,然后说曹操这次又带兵东征,前去攻打袁术,目前应该快到徐州了。
那些族长们听说曹操又劳师远征,纷纷议论,有的甚至破口大骂。
“曹阿瞒真是穷兵黩武!”
曹恪是在两天后得知张家寿宴以及张开在书房密谋起事的详情的。
当时,他正在龙山大营巡视,监督并指导士兵们的训练事宜。
现在曹德已经升任中郎将,而曹恪也已经升任校尉。
这就意味着,他们父子二人不管是在平时还是在战时,能够管理、统率更多的兵马。
按汉军的编制以及东汉末年的实际情形,中郎将和杂号将军没有太多的区别,平时可以管理一到五部人马,也就是大约一千到五千人,战时带的兵力可达数万。
校尉平时管理一到两部,兵力少则数百,多则两千,而战时可以统率的兵力可达数千。
不过无盐营目前还是只分右、左两部,分别由曹德、曹恪二人管理。
与以前不同的是,无盐营左部已经扩编,由原来的两曲变成了三曲。
曹恪的亲兵屯已经升级为亲兵曲,由刚升任军曲候不久的曹大福统领。
不过亲兵曲的兵力仍然只有百余人,尚未满编。
这天清晨,曹恪出了自己的校尉大帐,到营中巡视了将近半个时辰,就被曹德的亲兵请到位于山顶的中郎将大帐之中。
此时,曹德刚刚从无盐城中赶回,正坐在公案上等儿子。
曹恪进入大帐,行过礼之后,见父亲面色阴沉,眉头紧锁,心中顿觉奇怪,于是问道:“阿翁怎么了?”
曹德叹了口气,道:“棘奴,这次又被你说中了!”
“什么事又被孩儿说中了!”曹恪有些莫名其妙。
俄顷,他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向老爹预言过张家必反。
今天是八月初五,距离张开的寿宴已经结束两天了。
不会是寿张程县令那边有消息了吧?
正暗自猜测,这时曹恪听见老爹恨恨地说道:“张孟卓和他的族人们真的要反!”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曹恪还是吃了一惊,道:“可是程县令的密探在寿宴上发现了什么?”
“不错。”曹德道,“据程县令的人说,他混进张家,等寿宴结束之后,就发现张叔通召集七位东平的大族族长到他的书房议事。”
曹恪问道:“可是商议反曹的事?”
“正是。”曹德道,“程县令的密探趁无人注意,跳到书房屋顶上,揭瓦查探,发现张叔通与那些人密谋,准备在八月二十日这天起事。那时,张氏和另外七家士族将同时向我发难,攻打他们家乡的县城,控制县令,并迎奉吕布为兖州牧,并将我曹氏赶出兖州。”
曹恪心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毕竟这就是历史的进程啊。
他见老爹示意自己坐下与他说话,便走到大帐一边的席上跽坐。
须臾,问道:“阿翁可想好应对之法了么?”
“为父不正和你商量么?”曹德道,“棘奴,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应对?”
曹恪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一,我们应该赶紧派人去通知大伯,请他尽快返回兖州平叛。”
曹德道:“他现在应该到了徐州,说不定已经与袁公路交上了手,短时间内只怕抽不开身。”
“回不回得来,那是他的事,阿翁只要派人通知他就行了。”
曹德点了点头:“好,等下我就发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命人给你大伯送去。”
曹恪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派人通知文若先生和夏侯叔父,请他们严加防备。”
他口中的夏侯叔父,指的夏侯惇。
“这是自然。”曹德道,“我等下再写两封书信,让人送给文若先生和元让。”
曹恪再次伸出一根手指:“第三,令各县的折冲都尉召集府兵,前来无盐集结备战。”
早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二十万青州黄巾降部陆续进入东平。
曹德依照之前曹恪的均田设想,将二十万黄巾降部分散到七个县安置,并让当地官员给他们落户,并分配田地。
二十万黄巾降部,并不全都是战兵,其中混杂着大量的老幼妇孺。
这些老幼妇孺都是黄巾军战士的家小。
二十万人,以平均五人为一户算,约合四万户。
除了黄巾降部外,东平还有大量的外来流民。
曹德听曹恪说有人可以帮助程昱守住寿张,不由得问道:“是谁?”
曹恪提示老爹:“李主簿曾经说过,张孟卓的父亲当年为争地,气死了某个大家族的老家主。”
去年夏天随老爹来东平上任的路上,他曾经听李宣说东平吕家的老家主在一起争地纠纷中,被张邈的父亲活活气死。
东平吕氏现任家主吕昭,也就是老家主的嫡长子发誓要报仇,只是仇人病死得太快,才没能如愿。
不过吕家对张家的仇恨,并没有因为张邈父亲的死去而消散。
这种世家大族之间的矛盾,曹恪觉得可以利用。
曹德似有所悟,问道:“你是要我请吕督邮帮忙?”
吕昭去年已经接受了曹德的征辟,出任南部督邮之职。
“然也。”曹恪见老爹明白过来,欣然说道。
“我确实可以利用吕张两家的仇怨,说服吕子展与我合作,只是……”
“只是什么?”
“吕子展这忙也不会白帮的,肯定会与我谈条件。”
曹恪笑道:“那就和他谈啊。”
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
你要与人合作,在得到某种重大利益之前,肯定得先让出一部分利益。
不然,你啥都不给,人家凭什么和你合作?
曹恪又道:“他不是想要拿回原先被张家夺走的地吗?阿翁给他呀,在攻破张家庄园之后,就作主将那些地还给他呀。”
曹德道:“我查过了,那些地也不过七百多亩。为了七百多亩的地就和同为世家的张氏彻底撕破脸,刀兵相见,吕子展只怕也不会干,到时候肯定会狮子大开口。”
曹恪想了想,有了主意,说道:“那就向他许诺,将来攻破张家庄园之后,原先属于张家的万顷田地,一半充公,归官府所有,另一半划给吕家。张家的钱粮、人口也可以由官府与吕家对半分。这么好的条件,不信他不答应。”
曹德闻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条件,未免也太丰厚了!
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吕昭真的忍心拒绝吗?
曹德踌躇良久,最终下定了决心:“好,为父回国相府后,就去找他谈。”
须臾,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在寿张,与张家有仇怨的,不止吕家。”
曹恪讶然问道:“东平张氏还有仇家?”
“有的。”曹德道,“我不久前去寿张的时候打听过,除了吕氏之外,张家还与两家小豪强、四家寒门结了仇。”
曹恪好奇心顿起,不由得“哦”了一声,问道:“他们是怎么与张家结仇的?”
“怎么结仇的?”曹德冷笑道,“你以为张家的万顷良田都是怎么来的?”
曹恪顿时恍然大悟:“通过巧取豪夺,从小豪强和寒门手中抢来的?”
“大部分是,只有一小部分不是。”曹德说道。
曹恪道:“既然如此,那阿翁可将张家的对头请到国相府,与他们谈条件,争取合作。不过孩儿以为谈判的话,我们必须设立一个底线。”
“什么底线?”
“从张家手中抢到的土地、钱粮和人口,官府必须占一半。”
曹德“嗯”了一声,道:“另一半,由张家的仇人们均分。”
父子二人商量了出了应对之法,不由得相视一笑。
……
一天后,一封紧急公文由曹德的亲信送进了位于下邳城外的曹操中军大帐之中。
随同送信之人来到营中的,还有之前奉命潜入张家监视探查的程昱的亲随。
“什么?曹阿瞒调虎豹骑来寿张了?”张开听到管家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大感震惊。
他心中狐疑顿生,暗道莫非曹阿瞒已经知道自己与七位族长商议叛曹的事情了?
管家当他不信,说道:“千真万确,城中酒楼的伙计今天早上就看见他们进城了。”
“他们来了多少人?”
管家道:“至少千人。”
张开又问:“怎么断定那是虎豹骑?”
管家道:“据酒楼一位从鄄城来的客人说,虎豹骑的兵都是白衣白甲,头盔顶上插有三根羽毛,而一般的曹军骑兵都是乌盔乌甲,盔顶没有装饰。”
“除了虎豹骑之外,可还有兵马进驻无盐?”
管家道:“还有一队步兵,大约千人,跟在虎豹骑后面进了县城。”
张开听了管家的言语,眉头紧锁,倒背着双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
管家似乎也觉得事情不对,说道:“曹阿瞒可能发现了什么,因此派兵前来寿张。小人以为,家主应当迅速派人前往雍丘,告知张府君。”
他口里的张府君,指的陈留太守张邈。
张开伸出右手,抚摸自己的长须,道:“看来我们的起兵的事,只怕要提前了。”
“可是,张府君当初与家主约定的时间,是本月的二十日。”管家道,“还有,家主当初与东平七位族长约定的时间,也是那天。如果要将时间提前的话,必须派人前去通知他们。”
“好,信我来写。”张开道,“你下午就安排人前去给孟卓以及七位族长送信。”
管家道了声诺,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起事?”
张开站在书案边寻思良久,道:“后天。”
管家不由得愣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可是时间太过仓促,张府君那边只怕来不及与吕将军联系,东平另外七家大族的族长只怕还没做好准备。”
“顾不得那么多了。”张开摇摇头,道:“我们必须趁曹军刚到东平且兵力不多之时发起奇袭,占据各县县城,不然,等到曹阿瞒的大军开到,我们就只有等死的份!”
管家闻言,连声称是。
张开吩咐管家:“你去挑选八个会骑马的壮汉,等我把信写完,就将信交给他们,给孟卓和七位族长送去。”
管家道了声诺,告退离去。
……
下午,张家庄园西边的一条官道上,一匹骏马正在朝陈留方向疾驰。
有个身穿褐色长袍的男子坐在马上,正催马赶路。
当他策马赶到一片密林旁边时,猛然听见附近传来一声弓弦响。
倏忽之间,一支利箭从林中飞出,击中了他的后背。
褐袍男子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射下马来。
那匹黄马嘶鸣着,没有回头,径直冲向远方。
褐袍男子侧卧路边,意识逐渐模糊。
有个骑手策马从林中冲出,赶到褐袍男子身边,然后翻身下马,在那人的身上摸索一阵,最终摸出了一封帛书。
这名骑手穿件白色战袍,披着白色两当铠,头戴兜鍪。
头盔顶上,插着三根白色羽毛。
骑手翻开帛书,看了一遍,确认是张开写给张邈的信件无疑,才将它收好,然后骑上自己的战马离开。
“不会这么快吧?”曹纯听侄子说张开今晚就会来攻城,有些惊讶,将信将疑地问道。
“打草已惊蛇,张叔通一定从逃回去的家丁口中知道我军斥候在庄园外截击信使的事情了。”曹恪道,“他现在已如同惊弓之鸟,情急之下定会狗急跳墙,提前率家兵前来攻打县城,然后固守待援,不然就是坐以待毙。”
程昱颔首道:“奋威校尉说得很对,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
他说话时,望着曹恪,眼神里充满赞赏。
曹恪正要叫曹大福进来,让他安排人去通知包括吕昭在内的几家站在己方这边的家族族长,忽见不久前在东平国相府见过的程昱亲随疾步走了进来。
程昱的亲随走到他的主人面前,禀道:“半个时辰前,张家家主得知信使遇袭,决定孤注一掷,与心腹商议今晚三更提前起事,并与城内的族人里应外合,拿下县城。”
曹纯闻报,不由得对曹恪叹道:“贤侄真是料事如神啊!”
曹恪听了堂叔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
他等程昱的亲随退下,便转头朝外面叫了一声:“大福……”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身戎装的曹大福从门外闪了进来,拱手禀道:“校尉有何吩咐?”
曹恪道:“你安排几个人,分别去通知吕、晁、武、宋、雷、阮、朱七个家族的族长,请他们密切注意张家动向,一旦发现张家部曲出庄攻城,就立即行动,攻打张家庄园。”
那七个家族,都是在寿张定居且与张家结了仇的,其中吕家是大士族,晃、武两家是小豪强,而宋、雷、阮、朱四家是寒门。
这些家族不久前已经与曹德达成了秘密协议,愿意帮助曹家平叛,条件是事后能获得部分张家的土地、人口和钱粮。
曹大福听从曹恪的吩咐,拱手应命,然后转身离去。
……
当天晚上三更时分,天空中繁星点点。
张家庄园北门外面,三千张家家兵人人手举火把,分成十余队,面向大门站立。
家兵们都没有铠甲可披,只穿着褐色的襜褕,兵器也只有悬挂在腰边的环首刀。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庄园寨墙上的张开,听他说话。
只听见张开站在寨墙垛口边,大声问道:“诸位,我张氏能够在东平立足百年,你们知道靠的是什么吗?”
他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没答话,于是自己高声答道:“是土地!是我们张家数十代先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土地!”
“可是现在,曹阿瞒和他的瓜牙想要将我们张家的土地从我们的手上夺走,你们会答应吗?”
“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三千张家家兵一齐举臂,大声呼喊。
张开见士气可用,神情为之一振。
他又高声叫道:“诸位不答应,那么怎么办?依我之见,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和曹阿瞒干上一场,让他知道我们这些世家豪族不是好欺负的!你们,愿意吗?”
“愿意!”
“愿意!”
“愿意!”
张家的家兵们再次振臂高呼。
张开神情激动,叫道:“好,今天晚上,我们就攻进县城去,杀了曹阿瞒的爪牙,将他的人赶出寿张,赶出东平!”
管家待家主说完,带头举手高呼:“将曹家赶出东平!”
“将曹家赶出东平!”
正当张开领家兵往回赶的时候,张家庄园里面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将大半个天空照亮得如同白昼。
由寿张七个家族的宗族和部曲组成的联军已经攻进了张家庄园,在堡子里面大开杀戒。
联军共有一万两千四百余人,其中包括吕家的八千家兵。
晁、武两家豪强各出动了两千部曲。
宋、雷、阮、朱四家寒门就比较寒酸了,只出动了百来个族人。
可能是疏忽大意,张开当初去打寿张县城的时候,带走了三千家兵,只留五百余人守卫自家的庄园。
除了五百家兵之外,留在堡子里面的就剩数千老幼妇孺了。
火光中,有个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站在东寨墙上,面目狰狞地望着不远处那些正被联军追杀的张家族人,吼道:“张家的人,一个都不要留!”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东平吕家的家主吕昭。
站在他身边的朱氏族长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震。
晁家族长也在东寨墙上,也听见了吕昭放的狠话。
他仗着自己家族也是在寿张县排得上号的豪强,没有被吕昭的威势吓住,上前劝道:“曹国相之前有令,让我们尽量招降张家人,只杀顽抗的。再说,俘虏的张家人口,我们这些家族也有份的。”
朱家族长也壮着胆子劝道:“是啊,是啊,把人都杀光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吕家主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泄恨?”
吕昭听了晁、朱二人言语,思量片刻,轻轻颔首:“说得也是。”
他又朝自己的几个心腹吼道:“传令:张家人中投降者不杀,顽抗不降者格杀勿论!”
吕昭的心腹们轰然应命,下了寨墙,前去传令。
言犹未了,庄园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喊杀声。
朱家族长叫道:“张叔通带人赶回来了。”
吕昭转过身来,望着正朝张家庄园逼近的张家家兵,将手一挥,喝道:“弓手放箭!”
疏忽之间,守在庄园东寨墙上的吕家数百部曲已然将利箭搭在猎弓上,朝外面放箭。
“嗖嗖嗖……”
利箭如蝗,飞速射向张家家兵阵中,当场射死了数百人。
张开骑在马上,挥刀将射到自己面前的竹箭打飞。
俄顷,他发现吕昭站在寨墙上,当即举刀指定那个青年男子,怒气冲冲地叫道:“吕家小儿,为什么要趁人之危,偷袭我家?”
吕昭哈哈笑道:“你们张家这么多年来,在寿张胡作非为,巧取豪夺,抢了那么多的田,占了那么多的钱粮。多少人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今日我吕、晁、武、宋、雷、阮、朱七家子弟特来向你们家讨一个公道!”
张开冷笑一声,高声道:“说得好像吕家很干净一样!你今日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几年前被我们占有的几百亩田罢了。为了几百亩地,就要伤了乡邻之间的和气,破家灭门?”
吕昭被张开骂了一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晁家的族长这时冲张开叫道:“你们张家当初谋夺我们晁家田产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什么会有伤乡邻和气!”
朱家族长壮着胆子叫道:“就是,我们今天就是来报仇的!”
吕昭也叫道:“不错,我们就是来报仇的。曹国相早就和我们说好了,事后你们张家的土地、钱粮还有人,我们七家都有份!”
晁家族长也叫道:“都有份!”
张开这才知道七个家族合力攻打自家之事原来是受了曹德的指示,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他气鼓鼓的,叫道:“你们怎甘心给曹家当狗?”
“给曹家当狗?”朱氏族长叫道:“就算给曹家当狗又如何?总好过被你家欺负!”
晁家族长也叫道:“曹氏分明是来救我晁家的!曹国相到任一年,就没对我们这些豪强怎么样,倒是你们张家,这么多年来暗地里勾结县官夺了我们家多少亩田,你怎么算算!”
曹德听吴质说他有办法对付那七大家族的族长,不由得问道:“不知是什么主意?”
吴质不紧不慢地说道:“东平除寿张之外的六县,平均每县就有一家参与了张家庄园内的那次密谋,无盐甚至有两家。如果府君不果断处理,东平六县到时候便会生乱。”
李宣见吴质说了一通废话,有些不耐烦,道:“吴记室史,足下就直接说应该怎么办吧!”
吴质瞥了李宣一眼,道:“李主簿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说完。”
李宣闻言,欲言又止。
曹德笑了笑,对吴质道:“好,好,好,你就慢慢地说。”
吴质道:“今天是八月初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一天,这无形中就给了府君时间。”
曹德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卑职知道府君帐下有五百骑兵。您可将他们分成五队,每队百人,都作平民打扮,火速前往须昌、富成、章县、东平陆、宁阳五县。控制县寺后,再以县令的名义将那七家大族的族长诱到县寺,秘密逮捕,然后将那些人押回无盐,再作处置。”
曹德听了吴质的言语,寻思片晌,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李宣问道:“那无盐的王、孟两家士族呢?他们也是参与了谋反的。”
吴质道:“这个简单,苏县令是自己人,府君可密令苏县令设法将王、孟两族的家主诱到县寺,秘密逮捕,再押往龙山大营。”
曹德似乎下定了决心,颔首道:“这个办法可以一试。”
李宣道:“我军前往寿张处置张家的事,不知道有没有泄露出去?那七家士族要是知道府君要对张家动手,会不会产生唇亡齿寒之感,提前起兵作乱?”
吴质道:“我料他们现在还没得到我军开往寿张的消息,甚至不知道曹使君已调千名虎豹骑来东平的事。”
李宣道:“我军进驻寿张的事,张叔通怎会不知?人家在那里可是大族,在城中到处都有眼线。”
又道:“张叔通知道我军进驻寿张的话,定会去信告知七家大族的族长,甚至会让他们提前起事。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七位族长中的部分人想必已经收到消息了。”
曹德摇摇头,笑道:“李主簿不要担心,张家的信使出不了寿张,不可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李宣道:“府君怎么如此肯定?莫非事先已料到这事,留有后手。”
曹德就将曹纯安排帐下骑兵在张家庄园周围监视,并射杀张家信使的事情说给李、吴二人听,又道:“你们刚才看的这份供状,就是程县令在审问两名被俘的信使之时,命人记录下来并让俘虏画了押的。”
又道:“张叔通打算将造反的时间大幅提前,并企图派信使告知七位族长,只是信件被我军士兵截获,因此无法与同党联系。现在那七位族长还蒙在鼓里,以为造反的时间还是二十日。”
李宣大喜过望,说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府君请尽快派人密捕那七个族长。”
曹德随即叫来自己的亲兵曲的五名屯长,让他们带本屯骑兵火速前往五县抓人。
五个屯长领了曹德的将令,返回大营,各点起本屯百名骑手,分别前往须昌、富成、章县、东平陆、宁阳五县。
当天晚上,七位族长被曹军士兵们押着,来到曹德的中军大帐。
不久前,族长们分别接受了自己家乡的县令的邀请,去县寺议事。
他们到了县寺之后,就都被控制起来。
控制他们的人的头领都声称自己是国相曹德的亲兵屯长。
七位族长被控制之后,随即被敲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嘴巴里也被布条堵着,整个人也被装在麻袋里,由马匹驮着赶路,直到进了龙山大营。
此后一连几天,他们都在营房中度过。
曹德给七个族长每人安排了一间小房子,作为关押他们的牢房。
族长们怀疑国相已经知道了自己当初与张开密谋造反的事情,整天提心吊胆的。
他们被带到中军大帐中,见自己的绝大部分同党也在,只是不见张开,这才确信自己当初参与谋反之事已经泄露。
七个族长中,有五个顿时面如死灰,只有王、郑两家的族长还在强装镇定。
他们神情狼狈,衣衫不整,被士兵们推着,进了大帐。
曹德身穿锦袍,据案高坐,望着七个阶下之囚,冷笑一声,道:“诸位,好久不见!”
那七个族长,他都认识。
作为东平的父母官,少不了要与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打交道。
曹德曾经在李宣的陪同下,主动登门拜访过这七位族长中的三位。
另外四个家族的族长,在曹德登门拜访的时候,以各种理由婉拒见面,让他吃了闭门羹。
不过后来他还是通过其他途径认识了那四位家主。
东平王氏的家主气鼓鼓的,望着坐在面前的曹德,阴阳怪气地道:“姓曹的,不知足下用这种方式将我等带到这里,所为何事?”
“放肆,谁叫你用这种口气和我们中郎将说话的?”押解王家家主的曹军士兵厉声骂道。
曹德不与王家家主计较,挥手示意士兵们退下,接下来又要族长们到大帐一边跽坐。
年过四旬的王氏家主也不怕,转身就到席上坐了。
有王氏家主带头,另外六家的族长也坐到席上,询问曹德把他们抓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有什么目的,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么?”曹德冷冷地答了一句,然后吩咐站在身后的一名亲兵:“去叫奋威校尉来。”
七位家主闻言,都知道情势不妙,有几个人的脸上顿时冷汗直流。
亲兵去后不久,便返回帐中向曹德报说奋威校尉到了。
曹德这时便让亲兵去叫校尉进来。
俄顷,族长们就看见一个少年将军提着一只红色小木匣走进帐中。
曹恪身穿白色罗团花战袍,披着黄铜色两当铠,缓步走到公案前,然后将木匣放到地上。
他将木匣打开的那一刻,一股难闻的臭气顿时从匣中散发出来。
七个族长随即掩住口鼻,并探头朝木匣那边张望。
木匣中,赫然放着一颗人头。
尽管人头已经开始腐败,可七位族长还是认出它的主人正是东平张家的家主张开。
族长们都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曹德让曹恪到坐到公案旁边的席上,随后挥了挥手,驱散尸臭,这才问那几个族长:“你们认识他么?”
曹恪听王家家主语带威胁地说张邈那里有三万部曲,不由得冷笑道:“我曹氏有兵马五万,还招降了黄巾降部百万之众。张孟卓、张孟高兄弟早晚会是我曹氏的阶下之囚的。你们若不信,不妨拭目以待!”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当然知道张邈、张超兄弟最后是什么结局,因此敢在王家家主面前说出这种豪言壮语。
王家家主“哼”了一声,又道:“张府君兵少,却有外援。”
曹恪“哦”了一声,道:“是那个吕奉先么?”
王家家主道:“既然足下都知道了,怎么还问?”
“吕奉先一个有勇无谋之辈,早晚也会和张氏兄弟一样,被我曹氏生擒活捉的。”曹恪道,“你们指望这种人搭救你们?”
王家家主似乎理屈词穷,梗头脖子,抬头望着屋顶,不发一语。
这时,曹德对那几个族长说道:“先不说吕奉先和张氏兄弟会不会被我曹氏生擒,就说你们七位吧,现在就有性命之忧。至于你们的家族倾覆与否,也在我一念之间。”
有五位家主顿时被曹德这番话吓破了胆子,纷纷拱手哀求:“请曹府君饶恕我等!”
曹德似乎是觉得张开的人头实在太臭,于是招手叫一个亲兵上前,将人头带下去。
他等亲兵离开,才对七个家主说道:“想要活命可以,但有条件。”
东平方氏的家主似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连忙说道:“府君请讲。”
曹德道:“第一,从今天开始,你们必须抛弃张家和那吕布,改与我曹氏合作,交粮纳税,并协助我军剿匪平乱,将功折罪。”
包括方家族长在内的五人说道:“这个依得,依得。”
曹德又道:“第二,为了表示诚意,你们必须送你们的嫡长子到我府中为人质。”
方家族长寻思片刻,下定了决心,道:“这是可以的。”
另外四家家主也纷纷点头:“府君如果真放我等回去,我等必会送子来府上为质。”
曹德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当本官是三岁小孩?人质尚未送来,我就放你们走?听着,人质不到,你们不得离开大营半步!”
有位家主试探着问道:“那我等稍后就去营房写信,请家中送质子过来?”
“可以。”曹德颔首道,“等质子到来之后,你们便可回家。”
“质子来无盐时,可否带随从?”这是方家家主的声音。
“可以,每个质子限带十名随从。”
方家家主大喜过望,对着曹德拜了一拜,道:“多谢府君不念草民之过,给了草民改过自新的机会,草民感激不尽。”
另外四家的族长也向曹德磕头谢恩。
方家家主又问:“不知府君的条件可有第三?”
“没有第三了。”曹德道,“你们回去后,在一个月之内必须安排人将今年应交的钱粮补齐,并送到无盐来,能做到么?”
此时东平七县的麦子已经全部收割完毕,是到了可以交公粮的时候了。
以前,这些大家族仗着自家在地方上树大根深,不把官府放眼里,从不交粮纳税。
县上的衙役如果胆敢上门收税,迎接他们的只会是这些大族豢养的家丁的拳头。
曹恪在老爹上任之后不久,就劝他解决这个问题,动用强力手段,向那些大家族收税。
曹德却担心引发那些世家大族的反弹,一直没有采纳。
曹德听儿子说自己身边就有一个适合担任王家家主的人选,不由得问道:“是谁?”
曹恪道:“就是东平北部督邮王子通。”
北部督邮王畅字子通,出生东平王氏。
曹德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王子通也是东平王氏老冢主的嫡子。”
曹恪道:“王督邮是老家主嫡次子,王敏的亲弟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他在父亲死后,经常受到身为家主的亲兄的打压。”
曹德眼前一亮:“如此说来,王督邮倒确实是个可以扶植的家主人选。”
“阿翁何不与王督邮谈谈,要他与您合作?”曹恪道,“王督邮早已对他兄长不满,私下里常和朋友抱怨。阿翁许他家主之位,相信他会选择与我曹氏合作的。”
“好,为父稍后就回国相府,找王督邮谈谈。”曹德欣然接受了儿子的建议,表示等下就去找王畅。
他又对曹恪说道:“王家族人得知王敏死讯,人心浮动。为防生变,你等下就和曹子和带兵前去王家堡子外面监视。”
曹恪道:“孩儿后天早上再带本部人马前去和堂叔会合如何?”
曹德讶然道:“为什么要等到后天早上?”
曹恪故作神秘地笑道:“因为还有数百份大礼需要准备。”
“大礼?什么大礼?”曹德有些莫名其妙。
“送给王家族人的大礼。”曹恪神秘兮兮地笑道。
“送大礼给王家?”曹德越听越糊涂,问道:“好儿子,不要跟阿翁打哑谜了,快说到底什么意思?”
曹恪道:“阿翁可让人将王敏生前做过的烂事以及犯下的罪行写成文书,并复制五百份,然后安排士兵用拔掉了箭头的竹箭射进王家堡子里,给里面的族人看。那些族人认清了王敏的丑恶嘴脸,还会跟随他的嫡长子王柳反曹么?”
曹德明白过来,顿时喜形于色,道:“好,我回国相府后,就要吴记室史将王敏罪行书写成文,然后再安排府中文吏抄写五百份。”
“抄?”曹恪摇摇头,道:“不必抄,直接印就行了。”
“直接印?”曹德脸上顿时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怎么印?”
曹恪心说这就要提到唐朝时出现的雕版印刷术了。
想到这里,他就开口说道:“孩儿最近琢磨出了一种雕版印刷之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制出大量的文书甚至书籍,既省时间又省人工。”
“雕版印刷之术?”曹德闻言,顿时来了兴致:“你给为父说说。”
曹恪理清思绪,说道:“所谓雕版印刷之术,简而言之,就是将文字雕刻在木版上,然后再印到纸上的方法。”
曹德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道:“用这雕版印刷之术制作五百份公文,一天两晚的时间够么?”
曹恪道:“孩儿为了试验,不久前已经收集了一些可以用来制作版料的枣木板,印刷用的油墨也已经调制好了,纸也准备了五百张。现在只需要叫几个木匠锯木板制作版料,然后在版料上刻字。这大概要耗费十二个时辰的时间。”
他又说道:“接下来就是印刷,这个不难。五百份公文,后天天亮之前就可以全部印好,再由我部士兵带到王家庄园门前。”
曹德道:“好,你就利用这一天两晚的时间,安排人将五百份公文印好,后天一早就带兵去王家的堡子。”
曹恪拱手应命,须臾叹道:“想不到这雕版印刷的第一次,居然是用在平叛之事上面。”
他正要起身告退,这时想到了个问题,那就是老爹回国相府叫吴质写王敏的罪状的话,会耽误时间,于是说道:“写公文的事,还是让孩儿亲自来吧,就不必劳烦吴记室史了。”
曹德寻思片刻,道:“也好,让吴季重写的话,只怕会耽误工夫,他也不一定有空。此事就由你亲自来做。”
曹恪应了一声,又道:“王家堡子里的部曲只有千余人,他们见我军骑兵赶到,定然不敢出来与我军硬碰硬,只会据堡而守。阿翁让堂叔领兵马在外面监视即可,不必强攻,等我过去。”
王柳听家丁报说自家庄园外面发现大队骑兵,大惊失色,急忙带着几个亲随赶到堡子寨墙上面查看。
此时,由千名手举火把的曹军骑兵组成的“火龙”已经冲到王家庄园外面,距离寨墙大约四百余步。
他们并不急着攻打庄园,只是骑着马,围着堡子转圈,监视里面的动静。
庄园寨墙上,许多王家族人和家丁见外面的骑兵人多势众,有些怕了。
“他们会不会是曹家的兵?”有个青年家丁不确定那支兵马是谁家的,开口问了一句。
“废话,不是曹家的,又会是哪家的?”这是一位中年家丁的声音。
青年家丁问道:“怎么肯定那就是曹家的兵?”
“傻孩子,除了曹家,在这兖州东部还有哪家有这么多骑兵?”
青年家丁听说那就是曹家的骑兵,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地:“那,那,那怎么办?”
“家主去世,现在这里能做主的,就只有大公子了。”中年家丁说道。
青年家丁将头转身王柳,想要开口请家主的嫡长子拿个主意,可又一想到自己只是个丁奴,便闭口不言。
自己一个下人,操的哪门子心?
王柳听到了那两个家丁的议论,知道出现在堡子外面的兵马正是曹家的骑兵,心底一沉。
少顷,他把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叫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有与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说完,就要召集家兵,冲出庄园,与曹军骑兵厮杀一场。
这时,有个族人劝道:“小弟以为从兄去不得。”
说话的这个族人是王柳的从弟。
王柳问道:“为什么去不得?”
从弟说道:“我们堡子里面的青壮不多,家兵也才千余人,马也不过十来匹,而对面那帮人可是曹军的骑兵,训练有素。我们如果出去与他们硬拼,定会吃大亏,这样一来,反倒正中他们的下怀。”
王柳听了从弟的言语,有些气恼:“不出战,难道我等就在堡子里坐以待毙不成?”
从弟说道:“小弟曾听家主说过,陈留张府君已经和河内的吕将军联系上了,不日将会起兵,与曹家作对。兄长暂且忍耐,据堡而守,待吕将军的兵过来之后,再与他联手攻打曹军不迟。”
王柳道:“只怕吕将军还没来,我堡子就被曹军攻破了。”
“我们王家的堡子修得这么高,里面还有这么多人,他曹家的兵要想攻进来,只怕不容易。”从弟说道,“再说,我们这些人就算出去,也打不过人家,倒不如不作此念,就守在堡子里好了。”
王柳思量片晌,似乎是觉得从弟此言有理,颔首道:“好,就依贤弟之言。”
说话间,庄园外面那支骑兵已经没有再围着庄园转圈了,而是朝堡子西南边的双象山而去。
双象山是座小山,距离王家庄园大约两三里路。
看来,那支曹军骑兵是打算在山上宿营了。
王柳听了从弟的劝告,命一千家兵在堡子里日夜巡逻,以防曹军偷袭。
……
次日,王家庄园内外风平浪静。
曹军骑兵只是在堡子外面巡视,没有靠近寨墙半步。
堡子里的王家部曲也只是在寨墙上守卫,没有主动出击。
当天傍晚,东平北部督邮王畅在十名丁奴的护卫下,乘坐牛车返回接山乡,来到自家庄园外面。
曹恪身骑白马,立于阵前,朝庄园寨墙上望了望,便对身边的曹纯说道:“今天早上来和叔父联络的那个人是可靠么?”
这天黎明时分,有个声称是王畅的心腹之人来到双象山上的虎豹骑营地,面见曹纯,将其主人被王柳打入地牢的事情如实相告,还说此事已经在族人中间引起了公愤。
他还对曹纯说今天上午巳时正,与王畅关系十分亲近的一位族老将带领部分族人控制住庄园南门上的家兵,然后开门恭迎官军进来,只希望曹军进庄后,只诛王柳及其同党,不要伤害绝大部分族人和佃户。
曹纯想不到王家族人这么快就窝里反了,心中大喜过望。
他答应了王畅心腹的请求,表示官军进入堡子后,会善待愿意归顺的族人和佃户的。
王氏家兵们只要不为难官军,官军也就不会为难他们。
王畅的心腹和曹纯达成了约定,便告辞离去,返回王家庄园。
曹恪带本部人马赶到双象山后,从曹纯那里得知了王畅被抓,王督邮的心腹来和曹军约定里应外合之事。
他原先预计分化瓦解王家族人得花费一番工夫,甚至可能会有波折,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比他想像的还要顺利。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劝父亲请王督邮与己方合作,就收到了这样的效果。
只是,事情会不会太顺利了?
那个王畅的心腹可靠吗?他会不会是王柳的亲信冒充,前来赚我军进庄园的?
我军大意进庄,有可能会遭到王家家兵的伏击。
曹纯似乎明白曹恪在担心什么,说道:“贤侄放心,那个王督邮的心腹,我昨天下午还在堡子外面见过,当时他就在王督邮的身边。我感觉那人挺忠厚老实的,不会欺骗我们。”
“那就好。”曹恪轻轻颔首。
曹纯道:“贤侄不是让人弄了五百份王敏的罪状么?怎么现在还不拿出来,让我部轻骑兵射到堡子里去?”
曹恪在带兵来与曹纯会合后,曾和堂叔说过用雕版印刷术印制了五百份罪状的事,并希望堂叔安排豹骑将那些公文用竹箭射进庄园,给里面的族人和佃户们看。
为了尽可能减少王家族人和佃户们的伤亡,他还要曹纯让豹骑兵将箭头拔掉,只将公文绑在箭上就可以了。
听到堂叔的询问,曹恪道:“小侄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
“既然我军可以轻取王家堡子,那就不必派骑兵将王敏的罪状射进去了,等进去后再派人到处张贴即可。”
“说得也是。”
叔侄二人正说话间,有士兵赶到曹纯面前,禀道:“今天早上来见校尉的那个人又来了。”
“带他过来!”曹纯朝士兵挥了挥手。
士兵离开不久,就引着个褐袍男子走了过来。
曹恪稳坐马上,见那人走到曹纯面前,施了一礼,然后跟他说家兵们大多被王柳带到西门,南门守备空虚。
褐袍男子还告诉曹纯,和王畅交情深厚的那位族老已经带人到了南寨墙,等官军近前,马上动手开门。
曹纯大喜,要曹恪带兵随自己去南门。
曹恪道:“小侄以为我军不要都去南门,还是留一半兵力在西门外牵制敌军为好。”
“为何?”
曹恪道:“王柳见我军忽然南进,必会生疑,以为我军见西门守备森严,要改打南门,那时定会派出重兵增援南门。如此一来,情形会对我们的内应不利。”
“那贤侄以为应当如何?”
“小侄以为我军应当分兵一半,以一半人去南门,留一半人在西门外牵制西门上的王家部曲。”
曹纯寻思片刻,接受了曹恪的建议:“好,我亲领虎豹骑去南门,贤侄就带本部人马留在这里,伺机攻堡。”
他做出了决定,引着本部千名骑手风驰电掣般地向庄园南门那边奔去。
曹恪和潘璋、路招等人引着本部千余步卒留在西门外,伺机而动。
王柳站在寨墙上观察良久,见曹军迟迟不动,觉得十分奇怪。
后来又见曹军骑兵忽然离开,只留步卒在原地待命,心中更加疑惑。
不多时,家兵来报说有人叛变,将南门打开,放曹军骑兵进来了。
王柳得报,大惊失色,急忙让守西门的大部分家兵跟随自己前去南门那边,企图将冲进堡子里的曹军赶出去。
兴平元年八月十三日下午,张邈在得知东平本家被灭,谋反之事已经泄露,便和其弟张超前往雍丘城外大营,召三军将士到辕门外,誓师起兵,正式和曹操决裂。
誓师大会结束之后,他便返回中军大帐,命令亲信火速赶到河内温县,将自己起兵的事情告诉吕布,并请吕将军提前发兵进入兖州。
那个亲信之前就多次奉张邈之命前去河内与吕布联络,这次见主公又将这种出使的任务交到自己手上,当即欣然领命而去。
张邈待信使离开,就在中军大帐与张超商量下一步行动方略。
此时,身为东郡功曹的陈宫远在濮阳,没在张邈身边。
因此,张邈凡事只能与亲弟弟张超商量。
他打算让大军在雍丘等吕布的兵马到来,之后再合力北上攻打濮阳。
拿下濮阳后,再东进鄄城,尽量抢在曹操从徐州回来之前,将留守兖州的曹军击溃。
张超却觉得兄长的策略不当,劝道:“吕将军远在河内,等他赶来,只怕夏侯惇、荀彧、曹德三人也早已得知我等反叛之事,提前作好准备了。那时再挥师北上,只怕晚了。”
张邈听了张超的言语,问道:“那依贤弟之见?”
张超道:“兵贵神速,我军现在就应该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濮阳城下,与公台先生里应外合,拿下濮阳。”
“拿下濮阳之后呢?继续东进鄄城?”张邈道,“鄄城有两万曹军镇守,负责守城的荀文若略不世出,帐下也有猛将协助。我军才三万人,要强行攻破此城,恐怕很难。”
张超思量片刻,道:“那我军在攻破濮阳后,就在那里等吕将军,等他来之后再与他一同前去攻打鄄城。”
“好,就这么定了。”张邈最终做出了决定。
张超又道:“兄长在出兵之前,应当派出使者,前去联络那些之前已经答应与我们共同反曹的郡守、县令以及州中大户,请他们在曹阿瞒回师之前,尽快控制地方,与我等共迎吕奉先为兖州之主。”
又道:“之前没有表态的郡守、县令以及州中大户,也要尽快催促他们表态,争取让他们倒向我们这边。”
“就依贤弟之言。”张邈道,“此事就由贤弟去办。”
“小弟遵命!”张超领命而退。
……
第二天,张邈就点起两万马步军兵北上,攻打东郡。
张超领兵万人留守陈留,等吕布的大军到来之后,再前往濮阳与兄长会合。
张邈领兵攻进东郡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当地豪族的配合下,拿下了燕县和白马,再趁势东进,准备攻打濮阳。
夏侯惇听闻张邈叛变,并引军攻打自己的东郡,立即发书向曹操告急,并派人前去报知荀彧和曹德二人知道。
他在三个分别前往鄄城、无盐和下邳报信的亲兵离开后,与都尉韩浩商议退敌之策,最终决定留兵千人守城,自己和韩都尉领兵四千出城迎战,企图挫敌锐气,然后守城。
张邈赶到濮阳郊外,得知夏侯惇已经经兵出城,立即指挥大军摆开阵势,上前接战。
曹军兵少,在两万张家军的攻击下,很快就陷入败局。
夏侯惇只得和韩浩领败军朝城中撤退,然而到了濮阳城下,却见城楼上已然易帜。
陈宫早已得到张邈的密令,暗中联络城中豪族,在夏侯惇出城野战之时,就带着自己的部曲以及另外几家豪族的私兵,杀散守门兵丁,然后紧闭城门,不让曹军进城。
夏侯惇和韩浩无奈,只得引军东撤,前往鄄城与荀彧会合。
张邈趁势占领濮阳,并遣使向吕布报信。
十五天后,已经得到消息的吕布统领四万人马赶到陈留,与张超会合,再一同前往濮阳。
吕布的四万人马中,只有两万是他的嫡系,另外两万是从河内太守张杨那里借来的。
张邈与吕布联手反曹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在兖州大地上传开了。
兖州八郡国中的陈留本为张邈所有。
东郡绝大部分县令也在张家军攻进来之后不久,全部投敌,只有范县和东阿两县县令还留在曹营。
作为七千府兵的副都督,曹恪自然是要在这场阅兵仪式中说上那么几句的。
当听到司仪请自己训话的时候,他便信步走到城楼垛口边,朝下面扫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
这时,城楼下府兵队伍里,有部分士兵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这个小将军是谁?”
“也太年轻了吧?”
“这么小也能当将军来管我们?”
……
“肃静!”站在曹恪附近的司仪见下面秩序有些乱了,连忙走到垛口边,大声喝道。
七个折冲都尉在士兵们开始议论的时候,也派人出面制止。
不多时,城楼下府兵队伍中又恢复了平静。
曹恪一脸严肃,待下面的人群安静下来,才大声道:“诸位,刚才曹都督已经向大家介绍过当前形势了,想必你们都已经有所了解。张邈勾结吕布,已据东郡大部,相信很快就会打到东平来。”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又道:“你们这些人,有的出身黄巾,有的本是流民,来到东平安家落户,少说也有三四个月了。东平,现在就是你们的家,是你们的第二故乡!你们在这里有家,还有官府分给你们的田地。我说得对吗?”
“对!”
“对!”
“对!”
在七个折冲都尉的带领下,七千名府兵猛然举起右臂,高声叫道。
曹恪继续说道:“可是,吕布、张邈二贼现在却想要来攻打你们的第二故乡,夺回官府分给你们的田产,甚至蹂躏你们的妻子儿女。敢问诸位,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
“不愿意!”
“不愿意!”
七千府兵齐齐举臂应答。
“好,大家不愿意,那么怎么办呢?”曹恪开始忽悠,“诸位就只能去跟他们拼,去跟他们斗,把他们赶出兖州。这次,你们不仅仅是为曹氏而战,更是为自己而战,为你们的家小而战,为你们的田产而战!明白吗?”
“明白!”
“明白!”
“明白!”
府兵们的语气中,已然充满了对即将来犯的吕、张联军的愤慨之情。
曹恪见府兵们士气可用,大喜过望,当即右手握拳,然后向上一举,大声喝道:“驱除吕布,剿灭张贼!”
“驱除吕布,剿灭张贼!”
“驱除吕布,剿灭张贼!”
“驱除吕布,剿灭张贼!”
府兵们都已被曹恪的情绪感染,纷纷振臂高呼。
接下来,曹恪又要他们作好准备,明天早上大军就正式开拔,前往梁山屯驻,保卫东平。
……
次日天明,两千无盐营将士、一千虎豹骑、七千府兵在曹德、曹纯、曹恪三人的带领下,离开无盐,向西进发,到梁山驻扎,防备吕、张联军。
按照曹恪最开始的设想,七千府兵集结完毕之后,只要和三千曹家的正规军一道守住无盐,等曹操返回兖州就算完成任务了。
后来形势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东平七县在兖州之战的风暴波及之下,竟然无一县叛变。
当然,这种情形的出现,和自己以及曹德、吴质等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既然东平全境现在都成了曹氏后方,那就不能让这个地方再从自家手里丢失。
要防范吕、张联军的进犯,保东平全境不失,守无盐不是最佳选择。
最佳的选择,应该是守东平的西南门户——梁山。
梁山刚好就在东平国和东郡的交界之处,北部是山区,山间还有许多沼泽洼地,不利大军通过,吕、张联军不会经过这里进军东平。而此山南麓到巨野泽之间,有个南北长达五十里的通道。
在这条通道的西边,距离梁山脚下十六七里路的地方,瓠(hu,四声)子河自南向北蜿蜒流过,最终注入黄河。
程昱说道:“现在除东平七县之外,只有鄄城、范县和东阿尚在我军手上。鄄城是州治所在,城中又有使君和府君的家小,因此丢不得。”
曹恪和老爹听了这话,都轻轻点头,以示认同。
程昱又道:“而范县和东阿是鄄城的东北门户,同时又紧临东平。如果这两县失陷, 一来会造成鄄城陷入敌军包围之局,二来也会威胁到东平的安全。”
曹恪插嘴说道:“因此,仲德先生是想劝家父分兵进驻两县,防范吕布?”
“不错。”程昱点了点头。
曹恪知道原本历史上,范县和东阿两城之所以最终留在曹营,没有被吕布军占领,要归功程昱。
程昱当时在鄄城, 得到张邈叛变的消息后不久,就奉荀彧之命赶到范县,劝说县令靳允杀死吕布派来劝降的说客,留在曹营。
家小被吕布控制的靳允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听从了程昱的建议,杀死说客,并征发民夫守城。
保住了范县之后,程昱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老家东阿,协助县令枣祗以及守将曹洪守城,击退了来犯的陈宫。
现在这个位面,程昱仍在东平担任寿张令,没有被曹操调到鄄城任职。
原本镇守东阿的曹洪部在不久前被曹操抽调到徐州前线,与袁术军作战。
范县和东阿境内,并无曹家的驻军。
这种情形下,曹德以及留守鄄城的荀彧如果不出手填补这个漏洞,那么范县和东阿两城就有失陷的风险。
两城陷入敌手的话,后果很严重。
曹恪于是劝说曹德:“孩儿赞同仲德先生的意见,认为阿翁应该调兵支援范县和东阿。保住这两城, 就是保东平和鄄城的安全。”
曹德心中踌躇,思量半晌,轻轻摇头,说道:“我现在手上无兵可分。”
程昱讶然问道;“府君现在帐下有兵马万人,怎么说无兵可分?”
曹德苦笑道:“我是有万余兵马不假,可这些兵马中,有七千人是才成为府兵不久的流民和黄巾余党,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接受过训练,可谓乌合之众,是用来凑数的。另外三千兵马要承担守卫梁山和济水渡口的重任,轻易抽调不得。”
程昱问道:“难道府君就眼睁睁地看着范县和东阿陷入敌手么?”
曹德道:“鄄城那边有两万兵马,我相信文若先生不会坐视那两城失陷的,必会调兵前去守卫。”
程昱想了想,说道:“说得也是。”
曹恪说道:“孩儿觉得阿翁就算不派兵前去支援范县和东阿的话,最好还是修书一封,派人送给文若先生,提醒他注意那两城的防御。”
曹德同意了儿子的建议,让人取文房四宝来,就在大帐中给荀彧写信,然后交给一个亲兵,让他火速送去鄄城。
曹恪在老爹的亲兵离开之后, 说道:“我料吕布会派人将范县县令靳子信(靳允字子信)的家小绑架,以要挟靳县令,逼他投降。”
这事可不是他凭空胡说的,后世的历史书上都写着呢。
曹德、程昱二人闻言,都吃了一惊。
程昱道:“这种事是一定会发生的,毕竟靳子信是陈留外黄人,家小都在老家。吕奉先和张孟卓二人之前利用控制家小的手段,已经逼得兖州许多郡守和县令倒戈了。”
又道:“以家人性命威逼郡守和县令倒戈,这种方法竟然有如此奇效,吕、张二人一定会接着再用。”
曹德道:“那怎么办才好?”
“阿翁勿忧。”曹恪道,“我知仲德先生与靳子信交好,您何不让他去范县见靳县令,说服那人以大局为重,不要投敌?”
“好!”曹德接受了儿子的建议,让程昱明天就下山,前往范县见靳允。
吕布领兵前来攻打鄄城之前,曹操就已经从荀彧派来的信使那里了解到了敌军的动向。
此时,曹军主力正与驻守在下邳的陶家军一道,同袁术的人马决战。
曹操暂时抽不开身,又无兵可调,只好写信给曹德、荀彧二人,要他们务必守住梁山和鄄城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他就会带兵返回。
曹德收到曹操的书信,当即写了封回书,表示自己一定守住梁山直到兄长回师,不让敌军进入东平半步。
不久,吕布引大部人马杀到鄄城城下,攻城连日不下。
他与张邈商议,最终决定命成廉、高顺二将领兵万人北上,先攻打范县,待解决了后顾之忧之后,再进军东平,截断曹操的归路。
几天后,吕布军兵临范县城下,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就将城池攻破。
曹军守将王忠和县令靳允见事不可为,只得引领败军从北门出城,去东阿与于禁、程昱等人会合去了。
成廉拿下范县,只留两千余人守城,他和高顺领着大部人马东进,兵锋直指梁山。
曹恪得到消息时,正在曹德的中军大帐和老爹议事。
他听说范县失守,大惊失色。
没想到经过自己和程昱二人的努力,范县还是以这种方式沦陷了。
曹德也是倍感震惊,连忙召集军中军候以上将官前来中军大帐商议应对之策。
这些参会的将官,当然也包括五个折冲都尉及其帐下军候。
各折冲府中不置军司马之职,一部府兵的长官就是折冲都尉。
不久,潘璋、王双、路招、冯楷等无盐营军官以及五个折冲都尉、十个府兵军候陆续赶到,分两边坐下。
曹德据案高坐,对众人道:“刚才探子来报,吕布遣其将成廉、高顺北上攻破范县。”
寿张折冲府的都尉闻言,大吃一惊,道:“那他们不是很快就会打到这里来?”
范县县城距离梁山只有八十余里,敌军步骑急行军一天可到。
“不错,据塘报上的出兵时间推算,他们明天上午就会赶到山下。”曹德面带忧色,说道。
五个折冲都尉以及十个府兵军候都曾经在黄巾军中呆过,经历过战阵。可他们听到敌军即将前来攻山的消息之后,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紧张之色。
王双见府兵的军官们这个样子,忍不住说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在山上的兵马也有七千多人,还怕他们一万之众?”
言语中,饱含对这些府兵军官的轻视之意。
曹恪道:“王军候说得对,我们有这么多人,还占着地利,守住梁山半月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我们要小心防范敌军使诈。”
“敌军使诈?”曹德眉头微皱,“他们会使什么诈?”
“方法很多。”曹恪道,“比如成廉可以让士兵在山下骂战,诱我等下山与他们决战,从而战败。比如他们可以趁我军不备,抄小路上山突袭,抢占黑风口等关卡,最终杀上虎头峰大营。”
这个时代的梁山,和宋代一百零八将聚义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就是山下没有水泊,敌军很容易就可以到达山脚扎营,并举众攻山。
不过敌军要想轻而易举地攻破此山的话,还是十分困难的。
梁山以及周围的多个山峰高度平均五百丈左右,都十分险峻。
此山东、西、南三面都是悬崖。
东、西两面各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上的黑风口。
成廉听高顺说他这攻山之策不妥,不由得问道:“有什么不当之处?”
“我军兵力与守军旗鼓相当,相差不大,在大白天仰攻,定会引起对方注意。”高顺直言不讳地道,“敌军占着地利,居高临下地攻击我们,到时候必是我军吃亏。”
成廉想了想,似乎是觉得高顺这话十分有道理,不禁颔首道:“是成某欠考虑了,那以高校尉之见,我军应当如何?”
高顺道:“陈留张府君在将军临行前,推荐了他自己的一个心腹来给足下当向导官,将军难道忘了么?”
“确有此事。”成廉这才想起,张邈曾经在自己出发离开鄄城郊外大营前,向自己推荐了他的一个亲兵屯长来给自己当向导官。
张邈的亲兵屯一百余名士兵,现在都跟随他们的屯长到了梁山脚下,就驻扎在成廉自己的大营中。
那些士兵都是东平人,屯长本人据说对寿张周围的地形十分熟悉。
高顺见成廉终于想起了那位亲兵屯长,于是说道:“向导官是寿张本地人,想必知道梁山及其周围的地形。将军何不将他叫到这里来,问他可有小道上山。”
成廉这才醒悟过来:“高校尉的意思是我们抄小路上山,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山顶,端了曹军的老巢?”
“然也。”高顺笑道。
成廉于是安排一个亲兵前去叫向导官。
不多时,成廉的亲兵引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走进帐中。
这个四旬男子,正是张邈推荐给成廉的向导官。
向导官走到公案前,拱手施礼,拜见了成、高二人。
成廉让那人起身,然后问道:“本将且问你,这梁山除了北边的大道之外,可还有小路通到虎头峰顶?”
“回将军的话,梁山四周,并无小路能够通向虎头峰山顶。”向导官道,“虎头峰东、西、南三面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走,只在北边有条大路通往黑风口。”
成廉和高顺闻言,脸上尽显失望之色。
向导官又道:“不过此山东、西两面各有条小路可达黑风口,过了黑风口,除了大路之外,还有条小路可达虎头峰顶。”
“要过了黑风口才有小路直达虎头峰顶?”成廉讶然问道。
向导官点了点头,道:“不错。”
成廉又问高顺:“元通,你以为如何?”
高顺思量片晌,道:“我军可以尝试抄小路上山,先趁敌不备抢占黑风口,再寻机攻打虎头峰。”
“那今天下午就攻山?”
高顺又摇了摇头,道:“末将认为我军应该在后半夜出击。”
“后半夜?”成廉有些犹豫。
晚上天那么黑,路又那么难走,我军抄小路上山?
开什么玩笑?
只怕我军还没走到黑风口,就死了大半了。
高顺见成廉有些犹豫,劝道:“我军白天出击,很容易被敌军探子发现,而后半夜上山则不同,那时敌军睡得跟死猪一样,警戒松懈,我军正好可以偷偷摸上黑风口,趁敌不备,轻松将其击溃,然后迅速抢占要地。”
成廉又道:“晚上天黑,看不见,如何上山?”
“今日是九月二十二,我观天气,会是晴朗之夜,后半夜应该会有弦月出现,有利于我军登山行军。”
“月光能顶多少用?”成廉道,“还是需要打火把。”
“也行,我军就举火行军,只是不知那两条小路周围有敌军驻军么?”
成廉道:“没有,据我军细作说,敌军都集中在黑风口和虎头峰两处。”
梁山西边的小路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三千七百名吕布军士兵举着火把,踩着泥土和碎石,在山间小路上缓慢地行走。
半山腰处,五个曹军士兵望着山脚下那条正朝山顶缓缓移动的火龙,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有个士兵手指那条火龙,低声对伏自己身边的长官说道:“伍长你看,敌军!”
曹军伍长早已发现了吕布军,低声道:“走,回黑风口向校尉禀报。”
此时,一轮下弦月挂在天边。
有月光照亮前路,五名曹军士兵不打火把,转身朝山上疾行。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数里,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再转向南边走了两里许,便到了黑风口隘口前。
黑风口隘口南边百余步远处,就是曹军的军营。
不过军营中只埋伏着千名府兵。
另外两千曹军由曹恪领着,埋伏在隘口两侧的密林中。
隘口上,也有数百名曹军埋伏在那里。
五个曹军士兵急匆匆地赶到隘口前,就要进去。
埋伏在隘口上的曹军暗哨见有人靠近,要他们对号令,确认是自己人之后,这才放行。
曹军伍长领着四名下属进了隘口,赶到东边的密林中,面见曹恪,将发现敌情的消息向他禀报。
曹恪闻讯,暗令各路兵马做好迎敌准备,又让人前往虎头峰,向曹德通报敌情。
曹德闻报,召集王双以及无盐折冲府的折冲都尉,要他们点起人马,随时准备与自己出营杀敌。
正当虎头峰大营中的曹军准备迎战的时候,高顺已然领着七百名陷阵营士兵上了山来,悄悄赶到十字路口。
陷阵营前面,是作为向导的张邈亲兵屯长及其百名部下,后面还跟着三千步卒。
向导官领着部下绕到大路,向南边走了两里,到了黑风口隘口前面。
他见隘口上无人看守,以为曹军防备松懈,喜不自禁,便引众冲了进去。
后面的高顺见状,将手一挥,令部下紧紧跟上。
当向导官引着本屯人马冲到曹军黑风口大营前时,忽听见附近的密林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号角声。
他这才知道中了曹军的圈套,正要叫喊时,不提防一支利箭从辕门那边射来,击中了他的脖子。
这名向导官都没得及“哼”一下,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数百余名曹军府兵弓箭手齐齐呐声喊,以辕门和军营栅栏为掩护,向吕布军阵中放箭。
与此同时,曹恪领着无盐营左部中曲以及潘璋的左曲从东边的密林中杀了过来。
无盐营左部中曲,也就是奋威校尉的亲兵曲,由曹恪的心腹曹大福统领。
埋伏在西边密林中以及隘口上的是路招的右曲以及章县折冲府的千名府兵。这些人在路招以及章县折冲都尉的带领下,从林中和隘口上杀出。
跟随高顺一同上山的张邈亲兵屯在曹军的攻击下,很快就损失了大半,余下的不敢恋战,纷纷转身,开始往隘口外面撤退。
高顺已经引着大部分陷阵营将士进入隘口里面,见周围喊杀声大作,心知不妙,急叫道:“不好,中计了!众将士听令:往山下撤退。”
言犹末了,一支利箭射来,击中了他身边一名亲兵的后颈。
那名高顺的亲兵惨叫一声,随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高顺见状,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带着亲兵紧随后面的人潮向隘口外撤退。
两边密林中的曹军已然冲到吕布军阵中,手举兵器与敌混战。
原先在曹军大营辕门上和栅栏里射箭的弓兵似乎是担心伤到自己人,都停止了射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数百名陷阵营将士在高顺的激励下,纷纷转身,要与尾随而来的曹军拼个你死我活。
曹恪见状,大感意外,心说对面那个带兵的主将有两把刷子,三言两语就将部下的斗志激发出来了。
他也不示弱,将环首刀高高举起,大声叫道:“众将士接战!”
两支人马很快纠缠到一起,混战一场。
兵器碰撞声和呐喊声中,不时有人倒下,死在这战场之上。
曹恪右手拿刀,冲入敌阵,犹如进入无人之境,很快将三名朝他冲过来的陷阵营士兵斩杀。
须臾,他听见身侧动静,急忙转头,忽见一名敌军刀盾手嗷嗷叫着朝他扑了过来。
刀盾手的环首刀已然举到半空,眼看就在劈在自己身上。
曹恪大吼一声,猛然挥刀,打在那人的兵器之上。
那个吕布军刀盾手顿时被震得手臂发麻,只得抽刀,并向后退却。
曹大福疾步上前,挥动手中兵器与那个吕布军甲士缠斗,很快就将他杀死。
这时,高顺已然赶到曹大福身侧数步远处。
曹大福也不多话,举刀对着高顺就砍。
高顺眼明手快,迅速将曹大福的兵器荡开,然后发力,持续攻击那位曹军小将。
曹大福面对高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潘璋已然绕到高顺身后,举起手中长枪刺死了一名陷阵营甲士。
他见曹大福不敌高顺,有心要上前解围,随即大叫着持枪杀向那位吕布军将领。
高顺战退曹大福,猛然回头,见潘璋正举枪刺向自己的腰部,急挥刀一劈,将那杆伸向自己的长枪荡开。
潘璋见高顺以极快的速度化解了自己招式,暗暗称奇。
他又持枪上前,与高顺斗了十个回合,渐渐不敌。
高顺似乎是见潘璋枪法凌乱,败像尽显,心中大喜,决计要结果了眼前之人的性命。
他冷笑一声,拿刀的右手猛然发力,将潘璋的长枪打飞。紧接着,举刀劈向对手的胸膛。
刹那间,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兵器被人架住。
架住高顺兵器之人,正是曹恪。
曹恪之前杀死了数名陷阵营甲士,猛然瞧见高顺打飞了潘璋的兵器,又见那位敌将趁潘璋失神之机,举刀猛劈。
他担心自己的部将失了性命,于是迅速上前,举刀将高顺的兵器架住。
潘璋见曹恪替自己解了围,不由得心生感激之情。
他捡起枪,正要上前助曹恪杀高顺,却被数名敌兵缠住,脱身不得。
这边,高顺见曹军那位少年主将居然敢主动攻击自己,有些意外,随即收刀,问道:“我刀下不斩无名之辈,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曹恪冷笑一声,大声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沛国曹恪的就是。”
“并州高顺,今日要取你项上人头!”高顺似乎是见曹恪年纪小,脸上尽显轻视之色。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曹恪初听对面之人正是三国名将高顺,还是有些吃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可也不能因为对方是名将就主动示弱。
名将?哼,我今天就要拿住你这个名将!
那边,高顺趁曹恪愣神之机,举刀杀了过来。
曹恪猛然清醒过来,急举刀,将高顺伸过来的兵器荡开。
高顺似乎是因为发现眼前这个少年敌将挡住了自己的攻势,知道他也不是等闲之辈,脸上的轻视之色顿时消失不见。
这支吕布军走了数里路,就进了曹军之前设好的埋伏圈。
埋伏在道边密林中的两千府兵待敌军靠近,一齐向前方发射利箭。
“嗖嗖嗖……”曹军弓箭此起彼伏的破空声中,不计其数的竹箭落到吕布军阵中,杀死士卒无算。
成廉见自己中了埋伏,急令大军撤退。
曹德引众赶到,与埋伏在密林中的府兵合为一处,追击敌军至山脚,这才鸣锣收兵。
成廉下了山,走了数里路,遇见一队从西山那边下来的溃兵,才得知前去抄小路攻山的兵马已经战败,高顺生死不明。
他只得长叹一声,引众归营,图谋再战。
……
第二天早上,卯牌时分,曹德升帐。
曹恪以东平副都督的身份领着几个折冲都尉进帐,点了卯之后,便和众人坐在帐下,和曹德议事。
俄顷,他听见曹德问自己:“听说昨天晚上你抓了个敌将?”
“不错,他叫高顺,是西山那路敌军的主将。”曹恪随即答道,“他帐下陷阵营七百人,战死了一部分,另外还有四百余人被我军俘虏,现在关押在黑风口小寨。”
曹德吩咐儿子:“你叫几个亲兵回黑风口小寨,将那个高顺带上来见我!”
曹恪应了一声,起身离席,走到帐外,叫之前跟随他前来虎头峰大营的曹大福带几个亲兵回去拿人。
曹大福轰然拱手应命,领着四个亲兵下山去了。
曹恪返回帐中席上坐定,边和众人说事边等高顺到来。
两刻钟后,曹大福返回曹德的中军大帐,站在帐外禀道:“敌将带到!”
曹德喝道:“将他押进来!”
曹大福将手一挥,让两名曹恪的亲兵押着高顺进了大帐。
曹恪坐在席上,稍稍转头,见高顺昂着头,神色自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情。
他心中顿觉惊奇,叹道:“都死到临头了,他还如此从容淡定,是条汉子!”
正感叹间,高顺被两名曹军士兵五花大绑地押到了公案前。
曹德据案高坐,冷冷地望着那名敌将,问道:“你就是高顺?”
高顺仍然昂着头,一言不发。
富成折冲府的折冲都尉见状大怒,叫道:“我们都督问你话呢!”
高顺冷哼一声,睨视曹德,道:“高某既已落入敌手,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足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多言!”
“你就这么想死?”曹德冷笑一声,吩咐两名押解高顺的士兵:“把他拖下去,砍了报来!”
两名士兵正要等手,忽听见曹恪叫道:“等一下!”
他们作为曹恪的亲兵,听到主人发号施令,就都住了手,站在高顺身后不动。
曹恪不等老爹开口询问,便对他说道:“孩儿有话要问这个敌将。”
“你问吧!”曹德同意了儿子的要求。
曹恪于是对高顺说道:“我听说吕布这人对足下并不信任,甚至还有些嫌弃。”
高顺闻言,脸色忽变,似有不平之气。
曹恪见高顺脸色有异,知道他被自己说中了心事,于是又问道:“既然如此,足下怎么还愿意为他慨然赴死呢?”
高顺沉默良久,仰头叹道:“我身为吕温侯部将,自然应该为主尽忠,如果贪生怕死投降了你们,恐怕会被世从骂为不忠不义之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数百名陷阵营将士在高顺的激励下,纷纷转身,要与尾随而来的曹军拼个你死我活。
曹恪见状,大感意外,心说对面那个带兵的主将有两把刷子,三言两语就将部下的斗志激发出来了。
他也不示弱,将环首刀高高举起,大声叫道:“众将士接战!”
两支人马很快纠缠到一起,混战一场。
兵器碰撞声和呐喊声中,不时有人倒下,死在这战场之上。
曹恪右手拿刀,冲入敌阵,犹如进入无人之境,很快将三名朝他冲过来的陷阵营士兵斩杀。
须臾,他听见身侧动静,急忙转头,忽见一名敌军刀盾手嗷嗷叫着朝他扑了过来。
刀盾手的环首刀已然举到半空,眼看就在劈在自己身上。
曹恪大吼一声,猛然挥刀,打在那人的兵器之上。
那个吕布军刀盾手顿时被震得手臂发麻,只得抽刀,并向后退却。
曹大福疾步上前,挥动手中兵器与那个吕布军甲士缠斗,很快就将他杀死。
这时,高顺已然赶到曹大福身侧数步远处。
曹大福也不多话,举刀对着高顺就砍。
高顺眼明手快,迅速将曹大福的兵器荡开,然后发力,持续攻击那位曹军小将。
曹大福面对高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潘璋已然绕到高顺身后,举起手中长枪刺死了一名陷阵营甲士。
他见曹大福不敌高顺,有心要上前解围,随即大叫着持枪杀向那位吕布军将领。
高顺战退曹大福,猛然回头,见潘璋正举枪刺向自己的腰部,急挥刀一劈,将那杆伸向自己的长枪荡开。
潘璋见高顺以极快的速度化解了自己招式,暗暗称奇。
他又持枪上前,与高顺斗了十个回合,渐渐不敌。
高顺似乎是见潘璋枪法凌乱,败像尽显,心中大喜,决计要结果了眼前之人的性命。
他冷笑一声,拿刀的右手猛然发力,将潘璋的长枪打飞。紧接着,举刀劈向对手的胸膛。
刹那间,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兵器被人架住。
架住高顺兵器之人,正是曹恪。
曹恪之前杀死了数名陷阵营甲士,猛然瞧见高顺打飞了潘璋的兵器,又见那位敌将趁潘璋失神之机,举刀猛劈。
他担心自己的部将失了性命,于是迅速上前,举刀将高顺的兵器架住。
潘璋见曹恪替自己解了围,不由得心生感激之情。
他捡起枪,正要上前助曹恪杀高顺,却被数名敌兵缠住,脱身不得。
这边,高顺见曹军那位少年主将居然敢主动攻击自己,有些意外,随即收刀,问道:“我刀下不斩无名之辈,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曹恪冷笑一声,大声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沛国曹恪的就是。”
“并州高顺,今日要取你项上人头!”高顺似乎是见曹恪年纪小,脸上尽显轻视之色。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曹恪初听对面之人正是三国名将高顺,还是有些吃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可也不能因为对方是名将就主动示弱。
名将?哼,我今天就要拿住你这个名将!
那边,高顺趁曹恪愣神之机,举刀杀了过来。
曹恪猛然清醒过来,急举刀,将高顺伸过来的兵器荡开。
高顺似乎是因为发现眼前这个少年敌将挡住了自己的攻势,知道他也不是等闲之辈,脸上的轻视之色顿时消失不见。
这支吕布军走了数里路,就进了曹军之前设好的埋伏圈。
埋伏在道边密林中的两千府兵待敌军靠近,一齐向前方发射利箭。
“嗖嗖嗖……”曹军弓箭此起彼伏的破空声中,不计其数的竹箭落到吕布军阵中,杀死士卒无算。
成廉见自己中了埋伏,急令大军撤退。
曹德引众赶到,与埋伏在密林中的府兵合为一处,追击敌军至山脚,这才鸣锣收兵。
成廉下了山,走了数里路,遇见一队从西山那边下来的溃兵,才得知前去抄小路攻山的兵马已经战败,高顺生死不明。
他只得长叹一声,引众归营,图谋再战。
……
第二天早上,卯牌时分,曹德升帐。
曹恪以东平副都督的身份领着几个折冲都尉进帐,点了卯之后,便和众人坐在帐下,和曹德议事。
俄顷,他听见曹德问自己:“听说昨天晚上你抓了个敌将?”
“不错,他叫高顺,是西山那路敌军的主将。”曹恪随即答道,“他帐下陷阵营七百人,战死了一部分,另外还有四百余人被我军俘虏,现在关押在黑风口小寨。”
曹德吩咐儿子:“你叫几个亲兵回黑风口小寨,将那个高顺带上来见我!”
曹恪应了一声,起身离席,走到帐外,叫之前跟随他前来虎头峰大营的曹大福带几个亲兵回去拿人。
曹大福轰然拱手应命,领着四个亲兵下山去了。
曹恪返回帐中席上坐定,边和众人说事边等高顺到来。
两刻钟后,曹大福返回曹德的中军大帐,站在帐外禀道:“敌将带到!”
曹德喝道:“将他押进来!”
曹大福将手一挥,让两名曹恪的亲兵押着高顺进了大帐。
曹恪坐在席上,稍稍转头,见高顺昂着头,神色自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情。
他心中顿觉惊奇,叹道:“都死到临头了,他还如此从容淡定,是条汉子!”
正感叹间,高顺被两名曹军士兵五花大绑地押到了公案前。
曹德据案高坐,冷冷地望着那名敌将,问道:“你就是高顺?”
高顺仍然昂着头,一言不发。
富成折冲府的折冲都尉见状大怒,叫道:“我们都督问你话呢!”
高顺冷哼一声,睨视曹德,道:“高某既已落入敌手,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足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多言!”
“你就这么想死?”曹德冷笑一声,吩咐两名押解高顺的士兵:“把他拖下去,砍了报来!”
两名士兵正要等手,忽听见曹恪叫道:“等一下!”
他们作为曹恪的亲兵,听到主人发号施令,就都住了手,站在高顺身后不动。
曹恪不等老爹开口询问,便对他说道:“孩儿有话要问这个敌将。”
“你问吧!”曹德同意了儿子的要求。
曹恪于是对高顺说道:“我听说吕布这人对足下并不信任,甚至还有些嫌弃。”
高顺闻言,脸色忽变,似有不平之气。
曹恪见高顺脸色有异,知道他被自己说中了心事,于是又问道:“既然如此,足下怎么还愿意为他慨然赴死呢?”
高顺沉默良久,仰头叹道:“我身为吕温侯部将,自然应该为主尽忠,如果贪生怕死投降了你们,恐怕会被世从骂为不忠不义之徒!”
高顺面对曹德的劝降,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罢了,我降!”
曹恪见高顺声称自己愿意投降,放下心来。
其实,他并无意将四百来个陷阵营战俘全部斩杀,毕竟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早已在昨天的战场上举手投降了。
杀降不祥!
将那些投降的士卒都杀了,以后谁还愿意归顺我军?
这个道理,曹恪自然是明白的。
他请老爹斩杀陷阵营降卒,不过是演给高顺看的一场戏而已,目的是以那四百人的性命要挟那位名将,逼他投降。
高顺是个忠直之人,悍不畏死,却十分爱护士卒。
他在曹德、曹恪父子的要挟之下,必不忍见那么多人因为自己而命丧曹军士兵之手,定会答应归顺。
经过一番尝试,曹恪发觉自己的想法是对的,高顺果然为了四百来个陷阵营隆卒的性命考虑,同意归顺曹家。
当然,以四百战俘为人质要挟高顺,这种行为看起来有些不道德。
不过,曹恪在心生愧疚之情后,还是说服了自己,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的,下不为例。
那边,曹德见高顺愿降,大喜过望,立马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他又请高顺到曹恪对面的席上跽坐,又让人安排宴席,款待那位新加入自家阵营的将领。
高顺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坐到席上之后,问道:“我既已归降,那将军是否可以放过那四百来个战俘?”
曹德哈哈笑道:“当然,本将非但不会杀他们,还会让足下继续统领他们征战沙场。”
高顺闻言,放下心来,道:“这样的话,那高某就代他们感谢将军。”
说完,站起身来,就要跪下磕头。
曹德尚未就坐,见高顺要磕头,连忙将他扶住,又道:“所谓杀四百来个战俘之事,只是犬子为了逼足下投降而故意那么说的摆了。就算你不降,那些之前已经表态愿意投诚的,我们自然不会杀,只有少数宁死不降的,那我们就只能杀了。”
高顺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震。
这父子俩原来是在骗我!
他们根本就没想将四百来个战俘全部处死!
曹德在高顺愣神的时候,问道:“足下是否后悔了?”
高顺沉默片晌,最终叹了口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已经说过愿意归降,又岂有反悔之理?”
“好!”曹德放下心来,说道:“从现在开始,就由足下继续统领陷阵营。之前被我们俘虏的士兵中间,有宁死不降的,还望足下多加劝说,争取让他们全部向我军投诚。”
“多谢将军!”高顺道,“末将尽量说服他们。”
“有足下带头,相信他们会改变态度的。”
曹德请高顺坐下,然后走回公案后面,说道:“对了,足下刚来我军,暂时没有职务,需要等家兄回来之后,才能授官。”
又道:“我打算向他推举你为校尉,归我节制,如何?”
高顺拱手道:“多谢将军厚爱!”
这时有人来报说宴席已经备好,曹德便请高顺到偏帐中赴宴。
曹恪和几位折冲府都尉也起身,前往偏帐参加宴会,为高顺接风。
宴会结束之后,曹德便安排高顺在位于虎头峰大营东南角的一间偏帐中居住,又请他明日就去黑风口小寨,劝四百个战俘中宁死不降之人投诚。
吕布军将士沿着小道跑了里许,阵前忽然传来阵阵惨叫声。
原来,在这条小道以及周围的草地上,有曹军挖的陷阱。
近百名吕布军士兵没有提防,行走间不慎落入陷阱之中。
成廉见状,大惊失色。
这时,他瞧见两里远处的山头上,不计其数的曹军士兵已从林中钻出。
那些曹军将士都身穿褐色战袍,披一领皮甲,头戴兜鍪,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成廉将手中佩刀一挥,喝道:“众军上前,击溃敌军!”
“呜呜呜……”
倏忽之间,吕布军号手听从成廉的吩咐,将手中号角吹响。
吕布军将士继续冲锋,跑了数百步,又有数百名士兵落入陷阱之中。
这种陷阱可不是曹军士兵随便挖的小坑。
陷阱坑深达一丈有余,里面布满了木刺和竹签,人掉进去,不死也得伤。
成廉听见阵前传来的自己部下的惨叫声,不为所动,催促众军前进。
吕布军冲锋之时,先前在山头上列阵的曹军士兵已然转身,在长官的带领下钻入密林中去了。
成廉在付出了数百条人命的代价之后,终于冲上了山头,却没有发现曹军的半个人影。
曹军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廉惊疑不定之时,又听见西边传来阵阵嘹亮的号角声。
俄顷,斥候来报:“西边山头,发现大队敌军人马。”
成廉大惊,招呼众军向西边山头冲锋,击溃曹军伏兵。
吕布军将士只得依令而行,转身朝西边冲锋。
他们返回大路,然后沿着西边的小路,向三里远处的山头进发。
跑了里许,又有许多士兵落入曹军事先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一时间,惨叫声在吕布军阵前此起彼伏。
成廉没有因为部分士兵遭遇不测而心生退缩之意,仍然命令全军将士继续前进,攻打西边山头。
曹恪一袭白袍,披着铁甲,领着无盐营数百名士兵站在山头上,见吕布军士兵以大量人命填了大路西侧第一道陷阱阵,正往第二个陷阱阵而来,当即将手中环首刀举到半空,喝道:“撤!”
曹军士兵迅速转身,冲进山头上的密林之中。
山头上,有几个洞穴,足以藏千余人马。
洞口有杂草遮挡,外面的人不仔细查找,很难发现。
吕布军将士过了第一道陷阱阵,又跑了里许,便进入了曹军预先布置好的第二道陷阱阵中。
惨叫声中,又有数百名士兵中跌入坑中,死于非命。
后面的士兵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小路以及旁边的草地上行走,慢慢地靠近西边山头。
当他们好不容易过了陷阱阵,赶到山头脚下的时候,猛然听见山北大路那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号角声。
“报!”吆喝声中,有个吕布军小校跑到成廉面前,禀道:“山北大路上,发现大队曹军人马。”
“气煞我也!”成廉恨恨地骂了一句,又将手一招,喝道:“众军听令,转向山北大路,击溃敌军,强攻黑风口!”
经过这一番折腾,吕布军将士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得到成廉命令之后,禁不住在心里将那位主将的十八代祖宗骂了好几遍。
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听从命令,转身向东边疾行三里,上了大路,再向北边前进。
此时,富成折冲府的折冲都尉已然领着千名府兵在大路上列阵,距离吕布军阵前大约三百余步远处。
那位都尉见吕布军正朝自己这边赶来,将手一招,叫道:“全军撤回黑风口!”
“退,快退!”千名府兵在各级长官的催促下,转身朝山上狂奔。
吕布军将士见曹军撤退,不疑有诈,以为对方那帮散兵游勇是不敢正面与自己硬拼才退走的,都强打精神,上前追赶。
范县城楼上,有两人站在曹军中间,望着城下的吕布军将士,嘴里发出阵阵冷笑。
那两人中的一个作文士打扮,身穿白色长袍,头戴一梁进贤冠。
此人正是之前奉曹德之命前往老家东阿协助县令守城的程昱。
站在程昱旁边的,是一个黑脸汉子,身高七尺,披坚执锐。
此人姓于,名禁,表字文则。
他是泰山人氏,很多年前便投身时任济北相的鲍信麾下。
前年,鲍信与兖州许多官吏一道迎奉时任东郡太守的曹操为兖州牧,并率部下与曹使君的人马合作剿灭青州黄巾,不久便战死沙场。
于禁在鲍信战死后,举众投奔了曹操。
曹操拜他为军司马,命他随从征战。
去年征徐州的战事结束之后,于禁又被曹操任命为陷阵都尉。
不久前,曹操再次东征,前往徐州救援正被袁术军攻击的陶商,命于禁留守鄄城,听从荀彧的号令。
于禁在鄄城呆了一段时间,便被荀彧调到东阿镇守,防范吕布军袭击。
这次,他听潜入范县的细作回来报说成廉引大部人马攻梁山,县城空虚,便和程昱商量,要趁此良机,夺了城池。
范县城楼上,于禁冷眼望着下面的成廉及其身后的吕布军将士,哈哈笑道:“你们听着,此城已经被我军收复了,识相的赶紧离开,不然,叫你们骨肉为泥!”
“你是何人?”成廉又气又急,指着于禁叫道。
“在下曹使君麾下陷阵都尉于禁是也。”于禁哈哈笑道。
程昱和站在城楼上的曹军士兵也一齐大笑,尽情嘲弄战败归来不及进城的吕布军将士。
成廉恼羞成怒,便要指挥大军上前,攻破范县。
这时有偏将谏道:“曹军追兵说不定很快就会赶到,将军还是先引大军返回鄄城吧。”
成廉想了想,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他长叹一声,命大军择路前往鄄城。
望着吕布军渐行渐远的背影,于禁不由得夸奖程昱:“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此城,全赖先生之智啊!”
前天于禁决定趁机袭取范县之后,便请程昱、王忠等人前来商议。
程昱提议请王忠留守,自己和于禁领兵三千南下范县,披吕布军衣甲,打着陈宫部的旗号,诈开城门,并控制城楼。
此时,先前领兵来打东阿的陈宫因自己被挡在仓亭津渡口西岸,许久都无法过河,再加上发现东阿守军守卫十分森严,料自己攻不下,便引军退回濮阳去了。
于禁和程昱见陈宫败退,才放心大胆地引军南下收复范县。
曹军走了一天,于昨天晚上赶到范县县城北门外,声称自己是陈从事麾下将士,昨天刚刚拿下东阿,现在奉命前来增援范县。
陈从事,就是陈宫。
吕布进入兖州之后,任命陈宫为州从事。
范县守将高雅还没有接到陈宫引军撤退的消息。
他听说东阿那边的友军赶来,不知有诈,以为陈宫已经夺了东阿,前来与自己会合,连忙开门出迎,却被于禁一刀斩于马下。
他帐下千余守城兵马在曹军的强力突袭之下,丢盔弃甲,从西门出城,逃往廪丘。
三千曹军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拿下了范县。
程昱听到于禁的夸奖,谦虚一笑,道:“全赖都尉指挥有方。”
他停顿片刻,又道:“现在东阿、范县两城都已保全,程某终于可以回梁山去向曹府君复命去了。”
……
就在成廉领败军仓皇逃往鄄城郊外与吕布会合的同时,曹操已经联合镇守下邳的陶家军大将许耽将袁术军杀得丢盔弃甲,溃不在军。
袁术军在此战中受到重创,损失了了三万兵马,不是不退回扬州。
曹操让许耽领万余丹阳兵南下收复失地,自己领着曹军返回彭城,准备回援兖州,同时派遣从事王必前去郯城,请徐州刺史陶商发兵相助,并将今年十月和十二应交的钱粮提前送来。
高顺不愿与旧主及其部下在战场上刀兵相见,因此婉拒曹操让他随军从征吕布的命令。
曹操自然心生不满,眼看就要发作。
曹恪见状,连忙替高顺打圆场:“高校尉不愿与他的旧主以及昔日袍泽为敌,足见他是个忠直之士,且重情重义。如此之人加入大伯帐下,将来也一定会忠诚于您的。”
曹操听了侄子的言语,脸上的不快消失了大半。
曹德也开口替高顺说话:“既然高校尉不愿意,那兄长就不要为难他了,让他留在后方镇守如何?”
曹操手抚长须,望了望高顺,对自己的二弟说道:“为兄怎么听说他当初之所以愿意归降,是为了保帐下数百名战俘的性命?”
“这……”曹德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如此说来,他不是真心归顺?”曹操阴着脸,瞥了高顺一眼,询问自己的二弟。
“也不能这么说……”曹德想要替高顺辩解几句,却不知应该怎么说。
毕竟,高顺当初之所以愿意投降,是因为曹德、曹恪父子假意拿四百来个陷阵营战俘的性命来要挟他,才逼他就范的。
曹操打断曹德的话头,又问高顺:“高校尉是真心归顺本州么?”
高顺沉默片刻,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说是吧,有违本心,自己当初之所以答应投降,加入曹营,不是为了自己,而为了那四百来个部下。
说不是,那只怕性命难保。
“末将……”高顺对曹操拱了拱手,欲言又止。
曹恪见大伯在为难高顺,有心要替那个降将解围。
毕竟,人家高顺是在自己的威逼之下才答应投降曹家的。
自己和老爹曾经答应过高顺,只要他投降,就不会杀那四百来个战俘,事后还会在曹操面前保举他为校尉,并让他继续统领陷阵营。
答应过人家的,就一定要做到。
曹恪打定主意,就对曹操道:“大伯,人家高校尉既然答应归顺了,那还说什么真心不真心?他愿意为自己的部下性命着想,投奔大伯,足见他是位爱护士卒的良将。如此良将,大伯应该重用,而不是为难。”
曹德也给儿子帮腔:“他现在加入我军阵营,当然可以说是迫不得已,不过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程昱等人也附和道:“就是,人是会变的,高校尉在使君帐下呆上那么一阵子,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真心侍奉明公了。”
曹操是个爱才之人,听了众人尤其是侄子的言语,脸上顿时转怒为喜,哈哈笑道:“你们真以为我是故意为难他?我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罢了,你们何必当真?”
曹恪听曹操说出这话,知道他已经决定放过高顺了,这才放下心来。
曹操又对高顺道:“高校尉感念旧主吕奉先及其部下往日情谊,不愿与他们作对,本州十分理解。这样,本州命你统领陷阵营四百将士跟随扬武中郎将留守东平,不参与征讨吕奉先的战事,如何?”
扬武中郎将,指的曹德。
高顺心中欢喜,拱手道:“末将遵命!”
说完,稍稍抬头,满脸感激地望了曹恪一眼。
曹操又让高顺入席,参与宴会,与众将同乐。
……
曹恪在曹操的中军大帐与众将尽情吃喝,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准备返回自己的帐篷。
他带着亲兵走了一段路,忽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他。
转过身来一看,才发现高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高顺不喜饮酒,在宴会上只是在李乾等部分将领向他敬酒时,才礼貌性地喝上那么几口,再加上这个年代酒精的度数很低,喝了不容易醉,因此他看起来毫无醉意。
曹操听曹恪说应当分兵收复山阳和济阴南部,立即问道:“为什么?”
曹恪道:“小侄观吕奉先为人反复无常,有勇无谋,没有多少雄才大略,必不是大伯的对手,将来的结局,一定是被我军赶出兖州。”
这话可不是曹恪的凭空臆测,而是历史事实。
作为一个穿越者,来自历史的下游,自然能够知道很多时人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曹操听侄子断言吕布将来必定会被赶出兖州,自己终将赢得胜利,顿觉心情十分舒畅,很是受用。
他又问道:“然后呢?”
曹恪道:“小侄敢问大伯,吕奉先如果战败,要离开兖州的话,会去哪里?”
曹操想了想,道:“自然是回司州河内。”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曹恪点了点头,道:“不过,他也可能途经济阴、山阳两郡的南部,前往徐州。”
历史上吕曹双方为争夺兖州交战一年有余,吕布最后战败,逃往徐州。
那时刘备已经取代陶谦,成为了徐州刺史。
他接纳了穷途末路的吕布,将他安置在位于豫、徐二州交界之处的小沛。
不久,吕布趁刘备领兵南下与袁术交战之时,忽然率部曲东进,袭取下邳,最终夺得徐州大部,成为了新的徐州之主。
在现在这个位面,因为曹恪的努力,徐州没有被刘备占据,而是成了陶商的地盘。
而陶商及其身后的陶谦旧部,已经成了曹操的盟友。
徐州这么一个富庶大州,实际上已经成了曹家的后方。
为了徐州后方的安全,曹恪觉得大伯应当将兖州南部收复,将吕布的退路堵住。
不然,将来让吕布溜到徐州,又上演原本历史上演过的狗血闹剧,趁陶商有事之时夺了地盘,到时候曹操的肠子都会悔青。
曹操的肠子悔青了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徐州是曹恪的心血。
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把徐州变成了曹家的附庸,能答应你吕奉先来摘我的挑子?
凭什么?
你吕奉先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想袭取徐州,门都没有!
正是考虑到将来,曹恪才开口劝曹操派偏师收复山阳和济阴两郡,把南边的漏洞补上,以防吕布袭夺徐州的悲剧重演。
曹操听了侄子的言语,道:“有道理,他确实可以从兖州南部前往徐、扬二州。”
他停顿片刻,又道:“可是,我现在手上的兵力只有五万五千余人,加上鄄城的守军,也才七万。这七万之众中,有两万是从陶伯秋那里借来的丹阳兵,只服曹孝威管理调遣,还有一万是去年随朱文博投靠过来的袁本初旧部,这些兵马我都指挥不动。分兵收复山阳和济阴二郡的话,那我救援鄄城的兵力只怕不够。”
“小侄的看法与大伯有些不同。”曹恪道,“大伯分兵收复山阳、济阴二郡,势必威胁到陈留以及东郡的安全。吕奉先和张孟卓二人担心后方不保,一定会从鄄城的大军中甚至濮阳那边调集兵马前去定陶或者昌邑二地守卫,防范我军偏师。如此一来,大伯您那边的压力不就减轻了么?”
曹操寻思一阵,微微颔首:“贤侄此言甚合我意。只是,我让谁为偏师主将前去收复那两郡为好?”
曹恪拱手道:“小侄不才,愿率军前往。”
曹操大喜,道:“好,为伯拨兵马七千与你,前去收复两郡,如何?”
七千分配给曹恪的人马,加上他的本部千余无盐营左部将士,曹军偏师的兵力就达到了八千。
曹恪拱手道:“小侄遵命!不知我部什么时候出发?”
“五天之后,你就领人马出发,沿巨野大泽向东南方行军,先收复巨野和乘氏两县,再南下昌邑。拿下昌邑后,再西进定陶。”
曹操给曹恪布置完任务之后,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曹休、丁斐、牛金、邓展等四个军司马调到侄子的帐下,供他差遣。
四个军司马每人统领一部,四部共计四千余人,加上曹恪的千余本部人马以及李乾的三千家兵,刚好八千多人。
四人中,曹休是曹恪的族兄。
丁斐是丁瑶的亲侄子,曹嵩正妻丁氏的侄孙。
作为曹嵩正妻丁氏亲孙子的曹恪要叫丁斐一声表兄。
这次前去收复山阳、济阴二郡,曹操怕亲侄子镇不住豪强大族出身的李乾,特意安排曹休、丁斐这两个亲戚带部曲前来帮衬。
八千人马,只有两千一百骑兵,其中两千骑由曹休、牛金二人分领,而作为主将的曹恪帐下直属于自己的骑兵只有百余人。
另外的六千余人中,弓箭手和刀盾兵各有千人,分别由邓展和丁斐二人统领。曹恪的本部人马以及李乾的部曲都是长枪手。
次日卯牌时分,曹操召集众将议事,正式向众人宣布了自己要派偏师收复山阳、济阴二郡的决定,并当众任命曹恪为偏师主将,李乾为副将,曹休、丁斐、牛金、邓展四位军司马各领本部人马从征。
曹恪从曹操的中军大帐出来后,便召集李乾、曹休、丁斐、牛金、邓展以及李整六人前去自己的帐篷商议此次出征之事。
李整身为李乾长子,同时也是曹操任命的军司马,统领着他父亲帐下一千部曲,自然有资格参与此次军议。
倒是李乾的堂侄李典目前没有在曹营中任职,只是他堂叔帐下一个普通的部曲将,因此没有参与军议的资格。
在《三国演义》中,李典在曹操起兵讨伐董卓的那一年就加入曹营了,这其实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那时候的李典虚岁才十岁。
兖州之乱的时候,他虚岁也才十六,比曹恪小了两岁。
李乾等六人到了曹恪的大帐,便分坐帐下两边。
而曹恪则走到公案后面的主位跽坐。
帐中六将,都是曹恪的老熟人。
曹休和丁斐都是曹恪的亲戚,这个自不必说。
至于李乾、牛金、邓展三人,曹恪早在去年秋天就已经认识他们了。
倒是李整以及他的堂弟李典二人,曹恪直到这次寿张会师之时,才见到了他们的第一面。
当初曹恪随曹德、曹仁救援正被陶谦举众攻打的亢父,却并未进城,而是转道去了樊县。
陶谦退走后,李乾领兵前往樊县协助曹德、曹恪父子取任城,留李整、李典兄弟两个守亢父。因此,曹恪无缘与他们见面,直到最近才有机会与他们认识并结交。
既然都是熟人,那曹恪与那六人说话的时候,自然就少了刚认识时的那种拘谨感。
他据案高坐,与众将讨论诸如出征时间、行军路线之类的细节问题。不多时,听见李乾说道:“末将有个想法。”
李乾身为曹营老将,在与曹恪这个年轻后辈说话时,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傲慢与鄙视,只有尊敬。
谁叫这位曹使君的亲侄子有真本事呢?
他的真本事,李乾可是见识过的。
曹恪对李乾这位老资格也十分尊重,听说他有话要说,连忙说道:“李校尉有话不妨直言。”
李乾道:“末将听说我那族弟李叔节已经回家好几天了,正在设法策反我之族人,要挟他们从贼,背叛曹使君。”
“不错,此事我听使君说起过。”曹恪点了点头,说道。
“从这里去巨野、乘氏二县,南有大泽挡路。我军要前去收复那两城,要么走水路,要么走陆路。走水路的话,没有那么多现成的船只,需要额外打造,这又要花费很长时间,而走陆路的话至少要两天半。”
曹恪还是没听明白,问道:“那又如何?”
李乾道:“我军按这样的走法的话,只怕还没等到乘氏县,我李氏万余族人就被李叔节挟裹着从贼了。”
当天下午,李乾就带着四百名家兵离开寿张大营,到巨野泽北岸渡口找了两艘大船,乘船渡湖,返回家乡乘氏。
五天后,八千曹军偏师就在曹恪的带领下前去攻打巨野县。
不久前,薛兰在李封回乡招抚族人的同时,领三千部曲北上,占领了巨野,并在此屯兵驻守。
曹军偏师沿着巨野泽东岸湖边的大路行军,于第三天的上午赶到巨野城外,离城池只有十五里。
薛兰得报,急令守城兵丁关闭城门,严防死守。
这边,曹恪领军赶到巨野城郊之后,没有再让部下继续前进,而是就地安营,休息半日,下午再去攻城。
他在士兵们将营寨扎好之后,便带着曹休、丁斐、牛金、李整、李典、邓展六人以及五百名士兵出营,到周围查看地形。
李典此时只是李乾的部曲将,还没有获得曹操任命的军职,并不能算正式的曹营战将,按理来说,曹恪是不应该叫他来的。
不过曹恪还是让李整带着李典一同前来,随同自己出营查探。
原因无他,曹恪希望与李典交朋友。
要交朋友,当然应当多在一起聚聚,联络联络感情了。
李典可是曹营少有的一代儒将。
他不爱与将士争功,敬贤爱士,被人称为长者。
他智勇双全,在历史上著名的逍遥津之战中,和张辽并肩作战,击退了孙权十万兵马。
就是这样一位名将,却只活了三十六岁,英年早逝。
曹恪前世也可以算是李典的粉丝,对这位名将十分崇敬。现在到了三国,当然要想着法子和偶像见面讨教,联络联络感情了。
曹军大营建在巨野泽南岸的原野上。
在大营与湖堤之间,有条东西向的官道,十分宽阔,能容三辆马车并排行驶。
曹恪曾听军中斥候说,这条官道西边的尽头,就是巨野县城。
官道南边距离大营约莫六七里路的地方,是一片密林。林中草木幽深,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曹恪领着曹休、丁斐、牛金、李整、邓展、李典等人跑了一阵,赶到那片密林中。
之前斥候已经查明,密林里面并无敌军,众人因此放心大胆地在林中转悠。
曹恪一边观察林中地形,一边叹道:“这林子真大,完全可以藏下好几千人马。”
“校尉莫非是打算在林中设伏?”一个少年的声音悠悠传来。
说话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头戴小冠,身披皮甲,英气逼人。
这个少年正是李典。
曹恪稍稍转头,望着李典,颔首道:“不错,我正打算在此隐藏人马,伏击守军。”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曹休笑道:“这难道就是校尉的智取巨野之策么?”
曹恪听见曹休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嘲弄的意味,心中有些不悦,道:“正是,怎么了?”
曹休道:“守军现在呆在城中,坚守不出,怎么可能轻易出城与我军野战?他不出城野战,我军又如何能够伏击得了他们?”
李典不等曹恪说话,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对酒窝,抢先说道:“我军可以用激将之法将守军诱到城外歼灭,然后顺势夺城,从而避免强攻。”
曹恪见李典此言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有些惊讶,心说李曼成不愧是一员智将,想法居然与我一样。
他不由得叹道:“曼成与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典今年虚岁才十六,却已有了表字,就是曼成。
曹休听了李典的言语,愣了片刻,问道:“怎么诱敌?”
曹恪道:“我听说巨野守将薛兰薛元美虽为名士,为所谓‘八俊’之一,脾气却十分暴躁鲁莽,容易骄傲轻敌。我要诱他出城,十分容易,只需要安排一员大将带部下前去城下叫骂。薛元美受不了,必带人出城攻击我军。我军佯败而走,定能将他引到这座密林旁边。”
关于薛兰的底细,曹恪不久前在寿张大营听曹操说过。
“嗒嗒嗒……”一阵接一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进了埋伏在密林中的曹军将士们的耳中。
“来了!”曹休望了望身边的曹恪,欣然叹道。
“传令:全军准备战斗!”曹恪低声吩咐自己的亲兵,让他将自己的命令传达下去。
顷刻间,曹军骑兵迅速爬上了马背。
步兵也立即起身,举起兵器,只等曹恪一声令下,就要冲出林子,与叛军厮杀。
不多时,密林前面的官道上,千匹战马在骑手的驱使下,踏起滚滚黄尘,朝东边飞奔而去。
那些骑手,都是牛金所部将士。
曹军骑兵们过去之后不久,薛兰就领着两千叛军赶到了密林旁边。
他们,终于来了!
曹恪心中大喜,缓缓将手举到半空,等叛军部分人马过了林中,猛然喝道:“出击!”
“呜呜呜……”
站在曹恪身后不远处的号手顿时吹起了号角。
“咚咚咚……”
鼓车上的力士也举起两只鼓槌,将眼前的战鼓敲响。
“杀,杀,杀……”
曹军数千将士如同潮水一般,从林中涌出,很快就杀到叛军侧翼。
薛兰听到后面动静,这才知道自己上了曹军的恶当,大惊失色,急忙拨转马头,叫道:“全军撤退!”
叛军将士纷纷转身,朝西边奔逃。
此时,曹休已经领着千名骑手杀死了数十名敌兵,击穿敌阵,将叛军阵形截成两段。
与此同时,牛金也领手下骑兵沿着巨野泽与官道之间的原野上了湖堤,再沿湖堤绕到叛军另一侧,与曹休形成包围夹击之势。
曹恪统领步兵攻击处于骑兵包围圈之外的敌军,将许多叛军将士杀得人仰马翻。
叛军将士无心恋战,争先恐后地向县城奔去。
另一边,此时薛兰的手下兵马只乘五百。
五百兵马中,骑兵很少,只有数十骑。这么点人,面对曹军两路骑兵的猛烈夹击,根本抵抗不住,很快就被歼灭大半。
薛兰面露不甘之色,长枪在手,急道:“众军随我突围!”
言犹末了,忽见一队曹军骑兵已然杀到面前。
那队曹军,正是曹休帐下虎骑。
曹休纵马狂奔,杀到薛兰面前,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红缨枪,对准对方的胸口猛刺。
薛兰大吃一惊,急挥兵器将曹休的红缨枪荡开。
曹休冷哼一声,再次举枪猛刺,又被挡住。
薛兰荡开曹休的红缨枪,又与他在马上斗了十几个回合,渐渐招架不住。
又斗了几个回合,曹休最终看准时机,成功地将红缨枪刺在了薛兰的胸口上,然后猛然用力,将那名叛将挑落马下。
还在拼命突围的数百名士兵见主将被杀,都吃了一惊。
他们已无战心,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曹休解决薛兰的时候,曹恪已然领着大部人马紧紧跟在西边那兵败军后面,追了数里路,仍然没有收兵的意思。
不久,没有死于曹军刀枪之下的叛军败兵终于逃到了城下,叫守军开门。
曹恪见状,将手中环首刀举到半空,叫道:“众军继续前进,紧随叛兵杀入城中,夺了城池!”
“诺!”丁斐、李整等人齐声应命,招呼手下军士继续杀敌。
曹军士兵呐喊着,持枪的持枪,举刀的举刀,向前冲锋,跟在大队叛军败兵身后上了刚刚被守军放下来的吊桥。
城楼上的守军弓手担心伤着自己人,没有放箭。
众人赶到曹恪的中军大帐,听李整说完事情经过,这才知道乘氏李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李乾当初领着四百家兵分乘两条大船从巨野泽北岸渡口出发,刚刚登上南岸渡口,就遭到了李封的兵马的伏击。
李封不知道怎么就得到了李乾要回乡的消息,纠集了自己的百多个亲信,同时联合县内一家与李氏不对付同时决意投靠吕布的左姓豪强,在渡口旁边的密林中设伏。
四百李氏家兵面对两千左姓豪强的部曲的伏击,抵挡不住,大部被歼,李乾本人被俘,只有十余人逃回李家坞堡,向李进先等人报信。
当李进先带着族人赶来营救时,李乾已经被李封的亲信以及左姓豪强的两千部曲带到了乘氏城中。
左姓豪强的两千部曲进城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家主的带领下,协同李封和县尉守城,防备曹军。
李封将李乾带到县寺,逼迫他跟随自己投靠吕布。
李乾面对族弟的招降,断然拒绝。
李封接下来又威逼李乾将族长之位让给他,结果又遭到严词拒绝,碰了一鼻子灰。
他恼羞成怒,本想将李乾一刀杀了,又考虑到杀死族兄再自任族长的话,名不正言不顺,于是下令将他押到县寺大牢中看管,日夜严刑拷打,逼迫他让出族长之位。
面对族弟的迫害,李乾使终咬紧牙关,没有松口。
奉命去给李乾送信的李整心腹听说了此事,急忙赶回巨野,告知自己的主子。
李整向帐中众人说完事情经过,又请曹恪发兵乘氏,救出自己的父亲。
李典听说堂叔有难,顿时心急如焚,也请曹恪出兵。
曹恪道:“救是肯定要救的,只是怎么救,得讨论一下。”
“这还要讨论么?”曹休讶然道,“我们直接出兵打过去不就是了么?乘氏城中现在只有两千多人守卫,且绝大多数是左家的部曲私兵,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我当然知道城中守军是乌合之众。”曹恪剑眉微皱,道:“只是我们直接带着大军去哪里的话,瞒不过敌军的斥候,另外强攻需要时间。李封和左家家主得知我军赶来,极有可能会在城破之前将李校尉杀害。”
众人闻言,都点头道:“有可能。”
曹休问道:“那怎么办?”
曹恪寻思片刻,道:“为了李校尉的人身安全,我们这次攻打乘氏,动作一定要快,要快得人家猝不及防。”
“我军前去攻城,动静肯定很大,李封和城中守军肯定很快就会知道。他们一定能够及时作好防备,并加害李校尉。”曹休不由得笑道。
“我们不一定要强攻,也可以趁敌不备时偷袭。”
说话的是个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马脸男子。
这男子就是曹恪的便宜表兄丁斐,表字文侯。
曹休听了丁斐的言语,顿时眼前一亮,问道:“怎么偷袭?”
丁斐想了想,对曹恪道:“我军刚刚收复巨野,缴获叛军旗号、衣甲无数,校尉何不安排部分军士作薛兰帐下部曲打扮,赶到乘氏城下,诈称遭遇曹军追击,战败而逃,要进城躲避?城中守军见友军有难,想必会开门放行。”
因为现在是公事场合,他称呼曹恪为校尉,而不是表弟。
城下伪装成薛兰部败兵的曹军士兵在牛金、丁斐二人的暗中授意下,急吼吼地向城上喊话,哀求县令开门,放自己进城躲避追兵。
县令扫了那群“败兵”一眼,高声问道:“薛别驾在哪里?”
“我等不知,请县尊开门!”牛金大声叫道。
“请县尊开门!”许多“败兵”扯开嗓子,向城头喊话。
县令不知是计,吩咐县尉:“开门,让他们进来。”
县尉领命,让守在城头的县兵将吊桥放下,又要城楼下的士兵将城门打开。
牛金见对方已经中计,心中欢喜,急引三百骑兵上了吊桥,进入门洞。
丁斐也引着千名步卒紧紧跟在骑兵的身后进城。
曹军进入城门,便在牛金的指挥下呐声喊,杀散守门军士,突入城内。
县令、县尉以及左姓司马见状,都吓了一跳,才知对方是前来攻城的曹军,慌乱之下便要城上守军关门,然而为时已晚。
丁斐帐下步卒已然沿着城边的石梯杀上了城楼,来到那三人面前不远处。
此时已是晚上,左家的部曲大部分都在城内军营之中休息,留守城头的,只有县尉的百多名县兵以及左司马的两百余名武士。
那两百名武士是左家家主不久前从营中带到城头的。
县兵加左家部曲也才三百余人。这么点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根本就不是曹军悍卒的对手,很快就被歼灭。
战斗中,早已投靠了吕布的县令、县尉和左家家主三人身上都被砍了一刀,身死当场。
曹恪刚刚领兵赶到城中,得知牛金和丁斐二人正领兵围攻左家部曲的营寨,便引大部人马前去助战。
左家部曲群龙无首,仓促应战,一部分战死,一部分向曹军投降。
亥时还没到,战斗就结束了。
曹恪击溃左家部曲,引兵马进入县寺,从地牢中救出被李封的手下打得遍体鳞伤的李乾,让人去找郎中来给他医治。
县令的家小在曹军进入县寺之前,都从县寺后门逃走了。
曹军攻进乘氏的时候,位于县城北边三十里外的李家坞堡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十分宁静祥和。
这座占地面积达到四百多亩的坞堡,座落在巨野泽岸边,里面住着三千多户人家。
三千多户人家中,大半是陇西李氏乘氏房的族人,还有一半则是李家的宾客和佃户。
李乾当初带着宗族、宾客、佃户到这里筑堡而居之后,山阳巨野李氏就变成了济阴乘氏李氏。
李家坞堡西边一座四进大院之中,大部分房间的灯火都已熄灭,只有第三进大院正房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还亮着油灯。
这座院子,就是吕布麾下兖州治中从事李封的住处。
亮着油灯的屋子正是李封的书房。
书房中,有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呆在里面,时而伏案看书,时而起身在屋内踱步。
这个男子正是李乾的族弟李封,表字叔节。
不知道为什么,李封今天晚上忽然觉得异常烦躁,睡意全无。
今天下午,他带着百来个家兵回到坞堡,想要召集几个族老和各房管事到宗祠,然后以武力胁迫他们拥立自己为新的族长,并跟随自己投奔吕布,抛弃曹家。
然而事与愿违,族老和管事们都没有给他面子,全部缺席了这次宗祠议事。
李封手里只有百来个家兵,就算加上宗族中愿意跟随他的族人和宾客,势力也才千余人,而几个族老手上都有百余部曲。
曹恪进了坞堡,赶到花厅,与李乾、李整、李典三人以及几位族老分宾主坐定。
百名亲兵则在曹大福的带领下,站在花厅外面守卫。
曹恪坐在席上和众人说了会儿闲话,忽听见李乾问李整:“李叔节现在在何处?”
昨天晚上拿下乘氏之后不久,李整就奉曹恪之命领本部人马返回李家坞堡,捉拿李封。
李整听见老爹询问李封的去向,答道:“末将已命人将李叔节关押在坞堡地牢内,严加看管。”
“去将他带来,交曹校尉处置。”
李整应了一声,起身离去,不多时便返回花厅。
两名李家家兵押着李封,进了花厅,来到李乾的面前,并强迫他跪下。
李乾见了李封,脸上顿时青筋直冒,“哼”了一声,喝道:“你这个败类,无耻之徒,勾结外人袭击自己的族人,还做出背主求荣的勾当,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封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李元明,你也是个豪族子弟,怎么甘心给曹家当狗?曹家人都是寒门贱人,怎值得我李家投效?”
曹恪闻言,眉头紧皱,面露不悦之色。
李封背叛曹操不说,他还公然勾结外人袭击本家族长,杀死了自家的数百名家兵。
李家人尤其是身为族长的李乾不会放过他的,必会对他予以惩戒。
自己不必出手,坐着看戏就好了。
曹恪打定主意,忍住怒气,没有发作。
那边,李乾猛拍面前案桌,冲李封喝道:“所以,这就是你勾结左家袭击我李氏部曲的理由?你也是李家人!”
李封轻哼一声,没有答话。
李乾又道:“还有,你可别说什么寒门贱人了,我看在当今世上,我们李家的地位还不如曹家呢。再说,曹使君是个豪杰一般的人物,颇有枭雄之姿,我们李家与他合作怎么了?在他手下效力怎么了?”
李封冷冷一笑,白了李乾一眼,仍然一言不发。
曹恪听了李乾的言语,心说想不到李元明对曹操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难怪愿意死心塌地地替曹家卖命了。
看来自己这次救他,还是挺值的,毕竟他忠于曹氏。
像他这样的曹家忠臣,自然应该越多越好。
曹恪正暗自感叹,忽听见李乾对自己说道:“我李家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无耻之徒,让校尉见笑了。”
俄顷,李乾又道:“此人如何处置,还请校尉定夺。”
曹恪想了想,说道:“李叔节是李家叛徒,自然应当交由李校尉以家法处置。”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给李家一个面子,让李乾自己处死李封。
将自己的族人交给外人杀,终究有损颜面。
李封想想也对,随即转过头来,询问坐在旁边的一位族老:“李叔节该如何处置?”
族老冷冷地瞥了李封一眼,说道:“此人勾结外人袭击族长,杀害本家子弟,罪当处死,以儆效尤。”
李封闻言,脸色忽变。
李乾这时将手一挥,喝令那两个站在李封身后的家兵:“将这个败类押往宗祠,就在祖宗灵位前处死。”
两个家兵轰然应命,押着李封就要往花厅大门外拖。
这时,花厅中传来李典的声音:“等一下!”
两个家兵听到呼喊,都住了手。
李乾见李典出言阻挡,不由得问道:“曼成,你这是?”
李封似乎有些怕死,见李乾命令家兵将自己处死,顿时瘫软在地。
他听见李典让家兵住手,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连忙说道:“曼成,快向族长和族老求情,免我一死!”
曹恪听见李乾问自己有没有婚配,不由得愣了片刻,心说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想替我说媒?
他老老实实地答道:“在下已经有意中人,并且定亲了。”
李乾闻言,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曹校尉已经与人定亲了?我怎么从未听足下说过?”李整这时忽然问道。
曹恪笑道:“你又没问,叫我怎么说?”
李乾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内人出自陈留蔡家。”面对李整的询问,曹恪没有隐瞒,如实相告:“她父亲是蔡伯喈。”
李整道:“蔡家是兖州小士族,而曹氏是沛国豪强,两家倒也门当户对。”
李乾听到“蔡伯喈”三个字,不由愣住,俄顷问道:“可是一代大儒蔡公伯喈。”
曹恪道:“正是此人。”
李乾想不到曹恪居然娶了蔡邕的千金,顿时惊得有些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有心要把自己的小女儿李丽君许配给曹恪为妻,一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二来趁机攀附上曹家。
曹家不是士族,却也是地方豪强,家族里还出过一个三公,那就是在朝中担任过太尉一职的曹嵩。
除了三公之外,曹家子弟中还有许多人出任过两千石以上的高官。
更重要的是,李乾觉得他效力的曹操是个明主,颇有枭雄之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和曹家攀上亲戚,对李氏家族的未来发展,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正是为家族前途着想,李乾才想要送个女儿给曹恪,以达到李、曹两家联姻的目的。
可是,曹恪已经与别家的姑娘定亲了。
那个与曹恪定亲的姑娘出身陈留蔡家,家族地位不低。
这也就罢了,她还是一大儒蔡邕蔡伯喈之女。
面对那位出身名门的蔡家小娘子,自己的女儿又如何争得过?
李乾一边喝酒一边在心中思量,最终打定了主意,对曹恪道:“不知曹校尉是否愿意纳妾?”
“纳妾?”曹恪愣怔片刻,道:“我还没想过这事。”
李乾道:“李某的小女儿丽君,今年十二岁,长得不说国色天香,倒也如花似玉,今日李某打算将此女送与校尉做妾,不知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堂堂李氏家族的族长,居然想要将自己的小女儿赠与别人做妾!
开什么玩笑?
几位族老开始低声议论。
李整不知道他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开口询问,却又忍住。
曹恪见李乾要将他的女儿送给自己做妾,深感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片晌之后才说道:“李校尉是认真的么?”
李乾道:“当然是认真的。”
曹恪笑道:“李家好歹也是一方豪族,李校尉身为大族族长,怎么会愿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人做妾?”
“这……”李乾本想说自己是想要送女报恩,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
曹恪道:“李校尉的心意,是想要将令爱赠我,以报救命之恩,对么?”
李乾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颔首道:“不错。”
“李校尉不必如此。”曹恪道,“这次足下有难,如果换了别人,也会出手相救的,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自己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赠女报恩之事,切莫再提。”
李乾有些尴尬,道:“既然曹校尉无意纳妾,那就当李某没说过这话。来,咱们喝酒,喝酒!”
众人又在席间推盘把盏,喝了一个时辰。
宴席结束之后,曹恪便告辞离开,带着亲兵返回乘氏。
李乾则打算暂时留在自家的坞堡里处理一些家事,明天再回城中与曹恪会合。
曹恪从李家坞堡返回乘氏之后,吩咐曹大福安排十名斥候分作两队,分别去定陶和昌邑两城打探消息,为日后攻城做准备。
济阴郡治定陶在乘氏西南,距离此地只有八十里。
曹军收复定陶之后,在此屯兵,同时与留守乘氏的部分人马形成掎角之势,就可将吕布、张邈的联军挡在兖州西部。
而山阳郡治昌邑在乘氏东南,离这里的距离比定陶还要近,只有六十余里。
此城本来就是兖州州治,几年前曹操担任兖州牧后,将州治迁到了鄄城。
昌邑至此沦为普通的郡治。
不过就算沦为了郡治,它的战略地位对曹军来说仍然十分重要。
作为昔日的郡治,那里交通十分便利,有几条官道将兖州几乎所有县城连接起来。
更重要的是,城中储存有大量的钱粮辎重。
拿下此城,可大大缓解曹军的后勤压力。
两天后,两路曹军细作先后赶回,将他们侦察到的敌情报知曹恪。
此时,李乾已经从家中回到位于乘氏城外的曹军大营,与曹恪在中军大帐中说事。
中军大帐中,身为曹军主将的曹恪据案高坐,听完从昌邑那边回来的细作的汇报之后,就挥挥手,让那人退下。
而在此之前,从定陶那边回来的细作已经将他们侦察到的敌情向曹恪汇报过了。
曹恪待细作离开,这才稍稍转头,对坐在旁边席上的李乾说道:“李校尉觉得,我们下一步是打昌邑还是打定陶?”
“自然是先打昌邑。”李乾不假思索地说道。
曹恪“哦”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凡事得循序渐进。末将认为我军还是先取昌邑,收复整个山阳郡,并安定好后方之后,再取定陶为好。”李乾道,“主公当初也是要求我们先取昌邑,再夺定陶的。”
曹恪道:“可是如果这样做的话,只怕会耽误时间。吕布得知我军攻陷昌邑,为防后路被截,定会发兵守定陶,平白给我军增加攻城的难度。”
“那倒也是。”李乾道,“那以校尉之见,我军先取定陶?”
曹恪摇摇头,道:“不,我军兵分两路,同时攻打两城。”
“两座城一起打?”李乾有些惊讶。
曹恪颔首道:“薛兰死后,他的部下只有数百人逃回了昌邑。他们群龙无首,惶惶不可终日。我只要派出两千兵马前去招抚,不怕他们不投诚。”
李乾道:“昌邑就交给末将如何?”
曹恪摆摆手,笑道:“李校尉前阵子受了伤,还未痊愈,就留在乘氏镇守吧。打昌邑的事,就交由伯齐和曼成去完成如何?”
“也好。”李乾道,“末将就率兵千人留守乘氏。”
“伯齐和曼成率两千兵收复昌邑之后,可分出部分兵力去平定山阳诸县,稳固后方。”曹恪道,“至于定陶,那里只有吴资的千余兵马守卫。我带五千兵马前去,力争在吕布的援军赶到之前拿下此城。”
李乾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李家子弟居住在定陶城中的不下五百人。”
“李校尉的意思是?”
李乾道:“末将打算让李进先前去定陶城中,联络我李家子弟,让他们在我大军赶到时,抢占城头,打开城门放我军进城。”
曹恪眼前一亮,欣然道:“如此一来,定能将吴资杀得个措手不及。”
又道:“请李校尉速去安排。”
就在李家子弟与叛军在城头厮杀的时候,曹休和牛金二人已然奉曹恪之命,率两千骑兵出现在了城外。
曹恪领着三千步卒跟在骑兵后面,快速向城门边逼近。
城头上,战斗还在继续。
李家子弟在李进的带领下,在城头坚守。不多时,就有数十名叛军死在他们的刀下。
正在附近巡逻的叛军士兵闻讯,在他们长官的带领下,陆续赶到南门边,增援友军。
李家子弟只有五十余人,面对数百名蜂拥而来的叛军士兵的攻击,渐渐败下阵来。
数百名叛军杀死正在城门边守卫的十余名李家子弟,便要将城门关闭。
危急关头,曹休一马当先冲过吊桥,赶到门洞边,一边纵马冲锋,一边举枪刺杀挡路的叛军。
叛军士兵部分被杀,部分人只得弃了城门,朝城内撤退。
曹军骑兵在曹休、牛金的带领下,杀散叛军败兵,直奔城内军营而去。
此时,住在城内军营中的吴资已经得到曹军攻进南门的消息,急引军出营迎战,很快就与曹军骑兵混战成一团。
叛军都是步卒,兵力只有千余,抵挡不住曹军骑兵的攻势,很快被杀得大败亏输。
阵中,有个年过四旬的男子见势不妙,急忙将手一招,喝道:“全军向北城撤退!”
那个男子正是叛军主将,时任济阴太守的吴资。
叛军在吴资的指挥下,迅速转向,向南城北门那边跑去,准备通过济水岸上的吊桥退往定陶北城。
与此同时,曹恪已经领着大部人马冲进定陶南城门中,与李进会合。
他骑在马上,望着站在马前的李进,拱手道:“李家郎君,多谢了。”
这次曹军能够轻易攻破定陶这座坚城,李家功不可没。
作为曹军主将的曹恪,向李进道声感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进谦虚一笑,并拱手回礼,道:“草民是奉家兄之命协助官军清除叛匪的,曹校尉不必言谢,要谢就谢家兄吧。”
正说话间,有个骑手飞马赶到曹恪面前,禀道:“守军大败,正往北城方向撤退!”
曹恪喝道:“告诉曹、牛二司马,要他们跟在败兵后面,杀入北城!”
“诺!”骑手拱手应了一声,策马飞奔而去。
曹恪转过头来,对李进说道:“李家郎君带着诸位好汉随我军一同攻打北城如何?”
李进闻言,欣然答应。
曹恪将手一挥,喝道:“全军加速前进,攻打北城!”
“杀,杀,杀……”呐喊声中,数千曹军步卒一手拿兵器,一手举火把,杀向定陶北城,增援自家的骑兵。
曹恪领兵出了南城北门时,曹休、牛金二人已经领着两千骑兵分别通过济水上的两座吊桥到了对岸。
北城城墙上的叛军弓箭手担心伤着自家人,没有第一时间往城下放箭。曹军骑兵得以跟在叛军的身后冲进了北城南门。
吴资得报,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引兵从西边的陆门出城,逃往冤句。
到冤句后,他才派人去向吕布报信。
……
曹恪拿下定陶的同时,李整、李典兄弟领着两千家兵已然开到昌邑城下。
原先在巨野之战中败逃回来的数百名叛军被曹军的攻势吓破了胆,在曹军开到城下的时候,竟杀死县令,献城投降了。
吕布见张邈主动请缨,请求自己命他为主将前去攻打定陶,不由得问道:“张府君要亲自去?可是为了报仇?”
“报仇只是其一。”张邈道,“其二就是,定陶城十分高大坚固,守军又有五千之众,如果明公只让舍弟领兵万人前去攻城的话,只怕不济事。”
“那以足下之见,吕某应调多少兵力前去攻城?”
张邈伸出三根手指头:“至少三万。”
“这……”吕布闻言,心中踌躇。
眼下吕张联军正在鄄城郊外与曹操的大军相持。
曹军城内城外的兵力达到了六万多人。
当然这六万兵马中,还包括了曹豹从徐州那边带过来的两万丹阳兵。
而吕布军的兵力也有六万之众。
当初吕布从濮阳出发前来攻打鄄城的时候,带来的兵力只有四万余人。
后来他听说曹操回师,已到东平,于是命令留守濮阳的陈宫领兵前来支援。
陈宫只留三千兵马守濮阳,自己亲领近两万人马赶到鄄城,与吕布会合,共抗曹操。
这次打定陶,如果从鄄城大营中调兵的话,那以后与曹操作战的时候,兵力只怕不够。
吕布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我拔一万兵马给府君,与你的本部万人合为一军,前去攻打定陶,此外,足下可让舍弟张孟高统雍丘之兵万余人与你到定陶城下会合,一同攻城。”
“卑职遵命!”
……
半个月后,张邈领着两万吕、张联军从鄄城南下,与从雍丘那边过来的张超的万余兵马会师于定陶城下,在西门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定陶西门楼上,曹恪穿件白色罗团花战袍,披着两当铠,头戴红缨兜鍪,站在垛口边,朝远处敌军那边张望观察。
曹休、丁斐、牛金、邓展等人站在曹恪身后,和他一同观察城外敌情。
不过由于距离实在太远,看不清楚。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
丁斐观察了一阵,对曹恪说道:“现在敌军刚刚来到城下,急于搭建营寨,埋锅造饭,然后休整,准备攻城,想来防备不足。”
曹恪已经猜出了表兄的想法,却不说破,仍然问道:“然后呢?”
丁斐道:“末将认为校尉应当趁此机会,派一支军马突袭,杀他个措手不及,挫他的锐气,同时振奋我军的军心,这样才有利于后面的守城。”
“丁司马此言,正合我意。”
曹恪道:“我打算亲领两千人马前去冲阵。”
丁斐见表弟要亲自前去冲阵,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劝道:“不可!校尉身为守城主将,怎能以身犯险。如果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候叫我们这些留在城中的人如何是好?”
曹恪知道丁斐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才出言劝阻的,因此并不怪他。
不过这阵自己是一定要亲自去冲的,原因无他,让别人去自己不放心。
曹休、牛金、邓展三人武力并不是很高,比自己要低得多。
丁斐文人出身,不通武艺。
而据自己所知,张邈这次南征定陶,带来的将领中就有成廉、郝萌和曹性三人。
成廉,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小觑。
郝萌和曹性也不是泛泛之辈。
曹恪打定主意,道:“冲阵之事,还得我亲自出马。”
听说来将就是曹性,曹恪并不惧怕,冷笑一声,道:“土鸡瓦狗之辈罢了,看戟!”
格虎大戟在曹恪的挥动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向曹性的长枪。
曹性急举枪,将曹恪的大戟架住。
曹恪一击不成,将大戟一收,然后对准那人的心窝猛刺。
曹性挥枪将格虎大戟荡开,与曹恪大战了三个回合,渐渐不敌。
曹恪看准时机,持戟将曹性的长枪打落。
曹性大吃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自己的腹部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
低头一看,才发现对方那杆大戟的戟尖已然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曹恪这时暴喝一声,猛然用力,竟将那个敌将挑离马鞍,并抛向地面。
曹性惨叫着,满脸不甘地倒在地上。须臾气绝,再也没能起来。
曹恪抖擞精神,纵马舞戟,又将数名敌骑挑落马下。
曹休也不示弱,手举长枪,连挑近十个敌军骑手。
吕布军部分骑手在曹军将士们的攻击下,纷纷落马。
后面许多吕布军骑手似乎是没想到曹军的攻势竟然如此猛烈,都吃了一惊,不由得放缓马速。
他们中的部分人甚至勒马不前,并开始在肚里寻思是不是退回大营。
骑兵冲锋,要点在于利用马匹的强大冲击力迅速冲破敌阵,击溃敌军。
一旦马速慢下来,就有被对方反制的危险。
郝萌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见己方进攻受阻,急叫道:“全军突击,不得后退!”
然而无济于事。
这次承担突击任务的曹军骑手,是曹休帐下虎骑。
虎骑是虎豹骑中的重骑兵,骑手都是曹操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个人都身强体壮,武力都比较高,能力上都可以胜任百夫长的职位。
而吕布军的两千骑兵虽然也是重骑,却是仓促前来迎战的。他们在折了一员大将以及许多士兵之后,战心渐失,面对曹军虎骑兵的攻击,抵挡不住,开始往大营那边撤退。
郝萌无奈,只得领兵回营。
他回到大营,就突击曹军失利之事向张邈请罪。
张邈听说己方战败,还折了一将,大惊失色,传令三军,紧闭营门,弓兵在栅栏后面以及辕门上方严阵以待,以防曹军攻营。
至于郝萌,因他是吕布嫡系部将,张邈不好责罚,只是让他待罪立功。
吕布军大营外面数里远处,曹恪见己方小胜一场,挫敌锐气的目标已经达成,也不追赶败兵,将手一招,喝道:“全军听令:撤退回城!”
两千五百余名曹军将士在曹恪、曹休二人的带领下,向定陶西门奔去。
定陶西门楼上,丁斐多时不见曹恪以及自家兵马回转,急得团团转。
他脸上尽显焦急的神情,不时停下脚步,朝远方张望。
表弟和文烈都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可别出什么事。
正胡乱猜疑之时,忽听见牛金大声叫道:“回来了!校尉回来了!”
丁斐定睛往前方一看,发现一队打着自己旗号的人马正朝这边奔来。
那支人马,不是曹恪的又是谁的?
曹恪领着得胜之兵回到定陶城下,要城上守军开门。
丁斐见曹恪平安回来,放下心来,连忙让军士放吊桥,并打开城门。
“丁司马这话什么意思?”
曹恪见丁斐似乎怀疑田单摆火牛阵破敌之事为假,不由得说道:“难不成这事是假的?”
“末将觉得这事还真可能是假的。”丁斐说道。
“不会吧?”
曹恪深感震惊,心说居然有人怀疑田单摆火牛阵破燕军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这个故事可是被太史公司马迁写进史书里的,怎么会有假?
“丁司马何出此言?这事可是明确记载在史书中的。”曹恪剑眉微皱,质问丁斐。
丁斐道:“据我观察所知,牛被火点燃烧伤,疼痛难忍之际,会先在原地乱撞,然后向四周狂奔逃散。”
曹恪这才明白过来,道:“丁司马的意思是说,火牛在受惊之时,不一定会准确地奔向敌阵,甚至有可能会回过头来冲撞着我军军阵?”
“正是如此。”丁斐道,“基于这一点,末将怀疑田单摆火牛阵之事纯属子虚乌有,根本就没发生过。如果他真的摆了这个阵,很大概率会伤着自己的人马,那样的话,齐军又如何能够靠突袭击败燕军呢?”
“说得也是。”
曹恪听了丁斐的这番分析,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难道田单摆火牛阵大破燕军这个脍炙人口的故事,真是假的不成?
他想了想,又对丁斐说道:“也许田单在牛身上做了什么手脚,逼得牛群不得不像疯了一样冲向敌阵。”
丁斐思量片晌,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曹恪“嗯”了一声,道:“应该想个什么法子让牛群不转向,在着火之后能够一直往前冲。只是想个什么法子为好呢?”
正思量间,忽听见李整问道:“牛怕什么?”
丁斐答道:“牛怕火。”
曹恪闻言,眼前顿时一亮,心中有了主意:“我们出营列阵后,先在牛群后面点起一排篝火,接下来再将牛尾点燃。牛群受到惊吓,在原地乱撞之时,见后面火起,不敢后退,必定会往前冲。”
丁斐叹道:“校尉的这个主意大妙。”
又问:“只是我们又怎么能够控制牛群径直往前冲,不让他们调头跑向别的地方?”
曹恪又在肚子里寻思片晌,有了主意:“我们还可以事先用木棍将两头牛的颈项连接起来,这样一来,牛就只能低头径直向前奔跑,而不是四处乱撞。”
又道:“为了提高牛群的杀伤力,我们还可以在每头牛的角上绑上短刀。”
丁斐点了点头,道:“那我军什么时候利用这火牛阵突袭敌营呢?”
“此事宜早不宜迟。”曹恪思量片刻,道:“今天全军将士好好休息几个时辰,今晚四更我们就出营列阵,与敌决战。”
“今晚四更天就行动?”丁斐讶然道,“会不会太早了?”
“不!”曹恪道,“我料他张孟卓明日必定会调兵从济水下游过河,将定陶四面围住,之后再挥师攻城。我们必须抢在敌军合围之前,将敌军击溃,不然,等他合围,我军的火牛阵不好发挥,只能与他打城池攻防战了。”
他随即吩咐李整:“我军出城后,城中防务就交给足下了。”
李整道:“校尉放心领军前去,末将定不辱使命。”
“好!”曹恪又吩咐其他将领,“各路人马今晚好生休息,三更造饭,四更出城与敌决战。”
曹军阵中,曹恪稳坐马上,望着正打着火把朝自己这边逼近的吕张联军,不禁哈哈笑道。“你们来晚了!”
言讫,命令邓展部的弓兵放箭,射住阵脚。
吕张联军前进不得,只得向后面退了百余步,以避开曹军箭雨的袭击。
张超见曹军在前方出现,急令大军变阵,由出营行军时的一字长蛇阵变成锋矢之阵,以便攻击眼前这支曹军。
“哞哞哞……”曹军阵前,传来阵阵牛叫声。
部分水牛似乎预感到死期将至,有些焦躁不安。
它们抬起牛脚,想要逃离,却被头颈上的木棍制约,轻易动弹不得。
三百头水牛,分成一百五十组。每组两头牛,由一根厚木棍将它们深度捆绑在一起。
如果同组两头牛中的一头想要活动,势必受到另一头牛的影响,根本施展不开。
这些牛的牛角上都绑着短刀,牛尾巴上都系有麻绳。
曹军士兵在将麻绳系到水牛尾巴上之前,曾经将绳子放进麻油桶里浸泡过。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绳子遇火即着。
士兵们系好麻绳之后,就在群牛后面横铺了一排柴草,并在草上浇灌了许多麻油。
吕张联军还在列阵,曹军数百来个士兵已经手举火把,站在柴草堆后面,只等曹恪一声令下,就要点火。
每头牛身边,也有手举火把的士兵站在那里等待。
此时已是深冬,天色未明,寒风如刀。
曹恪不等敌军将阵形摆好,就举起右手,大声喝道:“点火!”
俄顷,三百多堆数尺长的火苗陆续在曹军阵前窜起,升向半空。
与此同时,站在水牛旁边的悍卒也迅速举起火把,将系在牛尾上的麻绳点燃。
趁着火焰尚未烧到牛尾,群牛还没有发疯的空当,那些站在水牛旁边的三百个锐士立即转身,疾步通过柴草堆之间的空隙,跑到草堆后面待命。
倏忽之间,三百头水牛的尾巴都被烈焰点燃烧伤。
群牛耐不住火烧,不时咆哮着,发了疯一般,想要在阵前乱窜,无奈受到木棍的制约,无法转向,只能与同组伙伴并排向前狂奔。
曹恪见状,心中大喜,将手一招,高声喝道:“左、右两翼紧随群牛,向敌阵冲锋!”
曹军此次在定陶城外摆的,是个方型之阵。
这个方型阵最前面,是邓展的弓兵,中间是曹恪的长枪兵,最后是丁斐的刀盾手。
曹休和牛金的骑兵分别布置在军阵左、右两翼。
“校尉有令,两翼出击!”
“校尉有令,两翼出击!”
“校尉有令,两翼出击!”
两名传令兵分别沿着军阵两边的通道,跑到曹休、牛金二人面前,将曹恪的命令传达给他们。
曹休、牛金二人得令,引着本步骑兵绕开篝火堆,紧紧跟在群牛后面,杀向敌阵。
郝萌此时已经领着帐下千名骑兵在自家军阵右侧待命,忽听见前方传来阵阵牛叫声,心中顿觉奇怪。
俄顷,他看见数百头着了火的水牛发疯般朝自己这边冲来,急叫道:“不好,快撤!”
对付那些因身上着火而发疯的蛮牛,他除了让部下撤退,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那可是好几百头疯牛啊,你敢让骑兵冲上前去硬扛?
不多时,近百头疯牛紧随联军溃兵,冲到大营附近。
辕门上和栅栏后面的联军弓兵担心伤着自己人,都不敢放箭。
当初联军赶到这里扎营时,张邈并没有安排士兵在大营外面挖掘壕沟之类的防御设施。
因为他觉得联军作为进攻方,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不需要挖壕沟御敌。
敌军来袭时,数千名联军弓兵完全可以据辕门和栅栏而守。
有弓兵的远程武器压制,同时营内还有三万将士守卫,那些曹军如何攻得进来?
张邈要是知道因为他当初的疏忽大意,导致曹军的火牛能够轻而易举地接近大营,说不定会追悔莫及。
三百多头身上着火的水牛在撞翻了无数联军士兵后,终于接近了军营栅栏。
“快,快放箭,放箭!”辕门上,有个联军军官咆哮着,喝令自己的手下射杀疯牛。
“嗖嗖嗖……”
箭雨中,有数十头牛身上中箭,倒在地上挣扎。
然而,还是有十余头水牛紧随溃兵冲进了辕门。
“啪!”
“啪!”
“啪!”
接二连三的碰撞声从大营边缘传来。
那是疯牛撞倒栅栏之后发出的声音。
近百头水牛在撞倒无数败兵之后,终于接近了栅栏。
它们见前方道路不通,又无法转身,只得拼尽全身力气撞向木栅栏,希冀用这种方式撞开一条生路。
联军大营东边的木栅栏在疯牛的冲撞之下,轰然倒塌。
许多躲在栅栏后面放箭的联军弓手顿时被栅栏压倒,又遭到疯牛的踩踏,身死当场。
大部分弓手见不是头,飞快转身,向大营里面撤退。
近百头撞破栅栏的疯牛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后,最终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跟在后面的疯牛沿着前面同类开辟出来的道路冲进敌营,肆无忌惮地冲撞里面的帐篷和士兵。
辕门那边,曹休、牛金在群牛冲进去之后不久,也率骑兵飞奔而来,冲进门内,纵兵在营中放火。
站在辕门上射箭的联军弓兵疾步冲下楼梯,企图向营内撤退,却都被赶上来的曹军骑手们杀死。
曹军骑手们冲到营内,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扔到帐篷之上。
倏忽之间,联军大营辕门附近火光冲天。
中军大帐那边,张邈之前已经从斥候那里得知张超战败的消息,急令亲兵备马,准备率军出营接应友军回营。
他全身披挂完毕,走到大帐外面,就要上马,却见张超、成廉、郝萌三人骑马赶到自己面前。
张超衣甲不整,牵着马,拱手道:“小弟无能,不但未能击败敌军,反中了曹家小儿的诡计,战败而归,请兄长责罚!”
成廉、郝萌二人也拱手道:“请将军责罚!”
张邈正要说话,忽听见大营四周传来阵阵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
“曹兵冲进来了,快跑啊!”
“俺不活了,兄弟们操家伙,今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
张邈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语之后,脸色大变。
这是要发生营啸的前兆啊。
所谓营啸,又称炸营。
士兵们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受到刺激,为了宣泄不良情绪,会做出一些极为出格的事情来,比如自相残杀。
发生营啸的后果,就是这支人马无故自乱,平白给己方增加损耗,导致战败。
张邈正要安排人前去安抚营中将士,然后组织人手反击曹军的时候,忽见一个小校脸露惊恐慌乱之色,疾步冲到他面前,颤声禀道:“敌军,敌军攻破辕门了!”
“什么?”
张邈大吃一惊,正要调兵前去驱赶曹军,这时猛然听见周围传来阵阵惊恐的喊叫声:“炸营了,炸营了!”
时间倒退回曹恪击败张邈大军的第二天晚上。
夜半时分,位于鄄城东北方二十里处的曹军大营之中,寂静无声,里面并无半个人影。
半个月前,曹操别了曹德,率曹、陶联军数万人马离开寿张,先集中优势兵力收复了廪丘,然后西进,和驻守在鄄城西郊的夏侯惇会合。
当初荀彧在吕布领大军赶到鄄城之前,就命夏侯惇领兵五千到东郊扎寨。
吕布引军赶到城下,命大军在城外安营,将鄄城西、北、南三面围住。
曹操会合夏侯惇,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出营,攻破吕布军北郊小寨,并在附近扎营,与城内荀彧的人马形成掎角之势。
吕布小输一场,只得弃了北郊小寨,不过他仍然没有放弃拿下鄄城的打算,在城外与曹军相持。
双方在城外打得有来有回,互有胜负。
这天晚上,吕布打算领兵袭击曹军大营,于是召来谋士陈宫商议。
陈宫认为曹操是个极善用兵之人,定会有所防备,因此劝吕布不要前去劫营。
吕布不听陈宫的劝告,一心要趁曹军深夜熟睡之时劫营,杀他个措手不及,并趁机击溃曹陶联军主力。
他让侯成留守西郊大营,魏续守南郊小寨,自己亲领两万人马向曹营进发。
跟随他前去劫营的,还有张辽、宋宪等将领。
吕布全身披挂整齐,手持方天画戟,骑着赤兔马,引军赶到曹营辕门外。
他见辕门上插着几根火把,却不见半个人影,心中大喜过望,说道:“看来敌军不知道我军赶到,没有防备。众军,随我杀入营中,擒拿曹阿瞒!”
话音未落,忽听见一个青年汉子谏道:“曹阿瞒也是个精通战事之辈,用兵如神,在这深更半夜之时,怎么可能不派兵守住辕门,以防我军劫营?末将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军还是回营为妙。”
说话的青年汉子年方二十五岁,八尺身材,相貌堂堂,头戴兜鍪,身穿暗红色战袍,披着两当铠,威风凛凛。
此人姓张,名辽,表字文远,是吕布帐下的骑都尉。
吕布听了张辽的谏言,猛然醒悟过来,正要命部下撤回自家大营,这时猛然听见曹营两边的缓披上传来阵阵悠扬的号角声。
他心知中计,急忙将手一招,喝道:“全军撤退!”
两万吕布军将士纷纷转身,准备逃回自家的西郊大营。
“呜呜呜……”
号角声中,夏侯惇和曹仁分别领着万余人马从吕布军左、右两边的缓披上冲了下来。
与此同时,曹操一身戎装,和朱灵引着两万曹军从辕门中杀出,与另外两路曹军夹击吕布军。
双方激战一场,吕布军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曹操击败前来劫营的吕布军之后,没有收兵,而是命令大军追赶败退之敌,并趁势攻打敌军西郊大营。
曹军一路尾随吕布军,来到西郊大营,并冲进了辕门。
吕布见大营失守,只得命令大军退回濮阳。
正当曹操领兵攻打敌军西郊大营之时,荀彧也命史涣领兵万人出城,前去攻打魏续的南郊小寨。
留守联军东郊大营的陶家两万丹阳兵也在曹豹的带领下出营,与史涣会合,协同曹军作战。
魏续抵挡不住曹陶联军的攻势,率兵西撤,与吕布会合之后,一同前往濮阳。
至此,鄄城之围解除。
正当曹操大获全胜,收兵返回鄄城的时候,定陶城外曹军大营之中,曹恪正与丁斐、曹休、李整等人议事。
“校尉打算出兵收复冤句?”只听见丁斐询问曹恪。
吴资在百余名亲兵的簇拥下,出了大营,上了东门楼,果然看见大队人马出现在城外护城河边。
那些人马都打着张家军的旗号,披的都是张家军的铠甲。
很多人衣甲不整,像是刚刚从战阵上退下来的一般。
吴资扫了那些人一眼,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军马?”
曹恪穿件白色罗团花战袍,披着张家军的红色两当铠,戴着兜鍪,稳坐白马之上,高声应道:“我们是张太守麾下将士。”
这里的张太守,当然指的陈留太守张邈。
张邈的弟弟张超也曾经当过太守,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军中一般称张超为张将军,不叫什么张太守。
吴资听对方声称是张邈的人,将信将疑,问道:“张太守不是带兵去鄄城了么?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曹恪随即编了套假话诓他:“吕将军打不过曹军,已经退回濮阳去了,张太守得到消息,于是转道前往雍丘,命我部前来冤句,协助吴太守守城。”
说这话时,他并不知道吕布真的已经被曹操击败,真的退回濮阳去了,只是为了诓吴资开门,特意编出来的言语。
吴资听说吕布战败,已经退回濮阳,心中吃了一惊。又听说对方是友军,警惕心顿时消散了一半。
他又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张太守麾下军司马王义是也。”曹恪高声叫道。
王义这个名字不是曹恪临时编出来。
此人确实是张邈帐下军司马,不过已经在不久前的定陶大战中阵亡了。
曹军士兵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缴获了他的兵符印信,并将之交给了曹恪。
曹恪为了诓骗吴资,特意冒用了王义的名字。
他又拿出王义的兵符,举到半空,叫道:“我奉主公之命,特来协助吴太守守城,请足下速去报知吴太守,请他开门让我们进去。”
吴资不认识那个王义,更不知道张邈军中有个叫王义的军司马。
不过根据城外那支人马的衣甲和旗号判断,他们不像是假冒的。
吴资考虑良久,最终答应开门。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决定点起两千守城军兵,一同出城迎接城外的那支人马,以防不测。
不多时,曹恪就看见守军将冤句城门缓缓打开,并将吊桥放了下来。
他随即令亲兵去军中各处传达自己的密令,要求各部人马做好出击准备。
吴资不知有诈,引着两千人马出了城门,沿着吊桥走到护城河对面,来到曹军阵前。
此时,曹恪已经将王义的兵符收起,并抽出配刀,举到半空,叫道:“攻城!”
“杀,杀,杀……”曹军士兵在曹恪的引领下,纷纷举起兵器,上前冲锋。
吴资这才知道中了曹军的诡计,大叫不好,急令守军回城。
可是已经晚了。
千名虎豹骑健儿在曹休的带领下已然冲到叛军阵中,杀死敌兵无算。
吴资正待要走时,曹休已然赶到,一枪刺在他的后背上。
那位济阴太守惨叫一声,很快就坠下马来死了。
曹休杀了吴资,将长枪一挥,引虎豹骑健儿跟在仓皇奔逃的叛兵后面,杀入城中。
城上叛军弓箭手正要放箭,却发现为时已晚。
曹操闻言,连忙让门人去将送塘报的驿卒引到三堂来。
在等驿卒前来的那段时间里,曹嵩神情有些紧张,不时倒背着双手在房中踱来踱去。
定陶那边送来了军情塘报,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棘奴,你可不能出事啊!
曹嵩正暗自猜测塘报的内容,不多时就看见一个驿卒在门人的引领下进了三堂。
那驿卒向曹操施了礼,随后从腰边的麻布袋中取出一块帛布书信,交到了曹操的手上。
曹操让驿卒退下,自己翻开帛布,细细浏览塘报的内容,俄顷哈哈大笑。
曹嵩有些莫名其妙,问道:“孟德笑什么?塘报上说了些什么?”
“棘奴以五千兵马大破张孟卓的三万大军,并趁势收复了冤句!”曹操欣然答道。
“什么?”曹嵩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讶然道:“棘奴他,他赢了?”
“不错。”曹操笑道,“棘奴说他于几天前在定陶城外大摆火牛阵,击溃敌军,并趁势攻破了敌营。张孟卓在辕门失守,营中发生营啸的情形之下,不得不退兵。此战,我方歼敌万余,缴获辎重无数。”
“想不到棘奴居然赢了。”曹嵩有些激动,叹道:“赢得好,赢得好啊!”
俄顷,他又问道:“那孟德你就不用派元让去救定陶了吧?”
“元让不用去了。”曹操摆摆手,唤一个亲兵进来,让他去将夏侯惇叫到州牧府,只说使君有事相召。
曹嵩听说曹恪大败张邈,立了大功,放下心来,和曹操说了会闲话,便动身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门人又进来向曹操禀道:“荀司马求见。”
荀司马,指的荀彧。
自从离开袁绍转投曹操后,一直到现在,荀彧都在曹营中担任别部司马之职。
曹操听闻荀彧求见,于是吩咐门人:“快请文若先生进来。”
门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不久,曹操看见荀彧登上三堂前的台阶,朝屋子这边走来。
荀彧走了三堂大门,走到曹操面前,还没来得及施礼,就听见自己的主公说道:“文若,刚才舍侄送来塘报,我军在定陶大破张孟卓。”
曹操说话时,神情有些激动。
“卑职也听说了。”荀彧淡然说道。
“你听说了?”曹操有些惊讶,问道:“你听谁说的?”
“刚才探子来向卑职禀报,张邈在定陶遭遇惨败,已经带兵退到濮阳去了。”
“原来如此。”
曹操让荀彧到书案一边的席上跽坐,他自己则走到案桌的另一边坐定,须臾,说道:“我打算下个月就领兵前去攻打濮阳,可吕奉先在濮阳驻有重兵,现在张孟卓的人马也到了那边。敌军兵力与我旗鼓相当,这城不好打。文若,你有何良策?”
荀彧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陈留郡是张邈的地盘,雍丘城中积有大量的粮草辎重。吕布军的军粮大部分由雍丘那边提供,只有少部分由张杨的人从黄河水道送来。如果……”
曹操似乎明白过来,接过荀彧的话头,说道:“如果我派遣一支偏师进入陈留,攻敌之必救,吕布必然分兵去守雍丘。”
“然也。”荀彧颔首说道。
曹操似乎看出了夏侯惇的疑惑和不满,说道:“论打仗,贤弟不如棘奴,因此你凡事要以他的意见为主。”
夏侯惇想想也是,自己并不善指挥大军作战。
三个月前在濮阳不就着了张邈的道,导致城池失陷了么?
城池丢了就算了,更丢脸的是,自己在战败退往鄄城的途中,居然被一伙宵小之辈给劫持了。
当时,六个吕布派来的杀手诈称请降,明目张胆地进入大营,随后暗中串通两个一心要弃曹投吕的军候一同发难,冲入中军大帐,将自己绑架了。
要不是都尉韩浩机智果断,先稳定了军心,再孤身进入大帐与劫匪谈判,向他们晓以厉害,逼得他们弃械投降,自己说不定当时就英年早逝了。
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夏侯惇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让他在领军作战的过程中事事听从曹恪的意见,自己甘当傀儡,夏侯惇还是有些不愿,甚至不服。
不管怎么说,在曹恪面前,他夏侯惇都是长辈。
作为堂堂长辈,一军主将,却要时时刻刻听从那位晚辈的意见,受那位晚辈的摆布,这叫他夏侯惇的面子如何挂得住?
夏侯惇不愿接受曹操这样的安排,直言不讳地说道:“兄长既然信不过小弟,那又为什么要小弟当主将?何不直接让棘奴担任主将,领兵征伐。”
曹操见夏侯惇闹情绪,并不怪罪,道:“其实我是为贤弟好。”
“兄长是为了我好?”夏侯惇有些不解,不由得问道。
荀彧笑道:“使君的意思是希望夏侯校尉利用这次机会,弥补在上次濮阳之战中丢失城池的过错。这可是将功赎罪,重立威望的好机会,校尉不要错过,只管带兵去冤句与曹奋威会合。”
又道:“到了那里之后,凡事多听曹奋威的意见,没有坏处,甚至大有好处。”
“好吧。”夏侯惇叹了口气,说道。
定陶之战大破敌军三万之众,加上之前征徐州、保东平的战绩,曹恪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凡事听他的,理当不会出错。
夏侯惇只得接受了曹操的安排,拱手对曹操道:“那小弟就谢过兄长了,我到了冤句之后,凡事都听棘奴的便是。”
“那就好。”曹操放下心来,道:“后天,你就领兵出征!”
……
冤句城外,曹军偏师中军大帐。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大帐正中间摆着个棋案。
曹恪坐在棋案东端,与坐在另西端的丁斐对弈。
曹休坐在棋案南边,望着棋案上已经被曹恪的白子围起来的黑色大龙,对丁斐叫道:“文侯,你要输了。”
丁斐眉头微皱,笑骂道:“胡说,明明胜负还没定呢。”
他正要将手中黑子放到棋案上,以图发起劫争,挽回颓势,这时有个小校进帐向曹恪禀道:“使君让人送了书信来。”
小校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封帛布书信,呈给曹恪。
曹恪接过书信,让小校退下,然后翻开帛布,细细浏览信上的内容。
看完信,他就对曹休和丁斐二人道:“使君命夏侯元让为主将,我为副将,领兵攻打雍丘,收复陈留。”
曹休讶然道:“族叔要元让当主将?”
“是啊。”曹恪道,“怎么了?”
此时,张邈、陈宫、张辽、成廉等文武大员分两班坐在大堂下面。
吕布看完塘报,便将曹军两万人马攻入陈留郡,济阳、外黄两县失陷的敌情对众人说了。
众将闻言,都吃了一惊。
张邈似乎是因为曹军已经攻进了他的地盘,神情有些焦急,起身说道:“舍弟镇守雍丘的兵马不过六七千人,而曹军却有两万之众。卑职以为主公应当派遣大军往救。如果不救,雍丘必危。”
吕布正寻思要不要救雍丘时,张邈下首有个青年汉子也起身说道:“末将也觉得主公应当迅速发兵救援雍丘,毕竟城中储存有大量的钱粮辎重。如果城池失陷,那些粮草就会陷入敌手。”
说话的汉子年方二十五岁,身高八尺,生得眉目清朗,相貌堂堂。
此人姓张,名辽,字文远,是吕布帐下骑都尉。
吕布听了张辽的言语,似乎打定了主意,颔首道:“看来雍丘必救。”
话音末落,堂下传来成廉的声音:“卑职以为主公不必往救雍丘。”
吕布闻言,不由得问道:“为何?”
成廉说道:“雍丘城中尚有张将军的数千人马,而曹军只有两万,不过守军的三倍。我守军凭借雍丘城墙以及城内粮草完全可以守上两三个月。敌军久攻不下,自会退却。”
张邈眉头微皱,问道:“万一守不住,那又如何是好?”
“这……”成廉一时不知道应当如何接话。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吕布稍稍转头,望着久久沉默不语的陈宫,问道:“公台先生,你以为如何?这雍丘要救么?”
陈宫不假思索地说道:“雍丘当救。我军的粮草辎重,只有一小部分由河内张太守安排人直接送到濮阳,大部分储存在雍丘城中粮仓。河内张太守那边离濮阳很远,辎重队没个十来天到不了这里。我军的粮草,几乎要靠雍丘那边供应。”
又道:“一旦雍丘有失,库存的粮草失陷,必会动摇我军军心。因此,卑职认为,主公应当迅速发兵救援。不过……”
“不过什么?”
陈宫道:“不过卑职料定这是曹阿瞒的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
“不错。”陈宫颔首道,“曹阿瞒想要举兵攻打濮阳,只因我军主力都集中在此地,不好打。他为分散我军兵力,于是用了这招调虎离山之计,调集人马进入陈留,攻我之必救,企图诱我军往救。”
经历数次败仗之后,吕布手下尚有五万之众,除去守卫雍丘的张超部七千兵马之外,尚有四万余人驻扎在濮阳及其周围。
“明知敌方用计,那先生为何又建议我调兵往救?”吕布心生疑惑,问了一句。
“雍丘当然要救。”陈宫道,“明公可安排一员大将领兵万人前去救援即可,大部分人马留在濮阳,以防曹军来犯。”
吕布低着头,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张邈问道:“此次攻打陈留的曹军偏师,由谁统领?”
吕布道:“曹阿瞒此次让夏侯惇为主将,曹恪为副将。”
张辽道:“夏侯惇末将知道,那曹恪是谁?”
吕布道:“此人是曹操的亲侄子。”
曹恪听夏侯惇询问自己应对敌方半渡而击的方法,说道:“叔父可将我军分成三路,其中主力由您亲自统领,护着辎重,绕到下游滑亭渡口,从那里过河。小侄领兵五千埋伏在附近的密林中待敌。”
“贤侄刚才说了两路,那还有一路呢?”
曹恪道:“第三路,于禁、牛金二人统领前锋两千五百人渡河诱敌,许败不许胜,将敌军伏兵引到我军伏击圈中。等敌军赶到,我军中军一齐出击,定可一举击溃雍丘守军,并强渡睢水。”
当初于禁收复范县之后,率军守城半月,终于等来了曹操的大军。
曹操去救援鄄城时,路过范县,让于禁领本部人马从征。
范县的防务,转交给曹洪负责。
这次夏侯惇为收复陈留,南下冤句,于禁也奉曹操之命领本部人马参战。
到冤句与曹恪会合后,夏侯惇便让于禁为正先锋,牛金为副先锋,统领前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夏侯惇听了曹恪的言语,欣然道:“好,就依贤侄之计行事。”
他随即让亲兵骑马去前军,命于禁、牛金二人领前军渡河诱敌。
曹军主力一万余人由他亲自统领,护着粮草辎重,绕到下游滑亭渡口过河。
曹恪领着八千兵马在官道两侧的密林中设伏。
八千伏兵中,除了曹恪的无盐营左部之外,还有曹休、丁斐、邓展等人统领的本部人马。
却说于禁领着两千五百马步军兵刚刚赶到睢水岸边,就得到了夏侯惇让他领兵前去诱敌的命令。
他于是对牛金说道:“我刚才让人去探查过了,现在是冬天,睢河水浅,我军可以直接涉水而过。”
牛金道:“末将领本部骑兵在前,都尉领步兵在后,慢慢地过去,如何?”
这里的都尉指的就是于禁。
去年在曹军攻打徐州的过程中,于禁立有大功,因此升任陷阵都尉。
于禁听了牛金的言语,道:“好,牛司马领兵过河后,见到伏兵,不要恋战,马上向后方撤退,一定要让对方以为我军是战败,从而过河追赶。”
牛金拱手道:“末将明白!”
须臾,他就举起手中环首刀,高声叫道:“骑兵随我过河!”
千名曹军骑兵在牛金的带领下,骑在马上,踏水而过,不久就到了对岸。
张超在岸边密林中得到消息,喜不自禁。
他骑上战马,将手一招,喝道:“全军出击!”
“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声和号角声中,张家军四千悍卒如饿虎扑羊一般,从密林中冲出,向曹军这边冲了过来。
牛金见敌军伏兵齐出,大喜过望,又将手一招,道:“撤!”
千余曹军骑手纷纷拨转马头,向睢水北岸狂奔。
尚在睢水北岸的曹军步卒也在于禁的带领下,向自家的埋伏圈那边疾行。
张超见曹军退却,欣喜若狂,大声叫道:“全军追击!”
说完,手持一杆长枪,骑马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跟在曹军后面冲到对岸。
张家军追了十余里,猛然发现前方曹军不见了踪影。
张超心中起疑,勒住马,并让大军停止前进。
等到他明白自己已经中计,正要喝令大军退回雍丘的时候,猛然听见官道左右两边的密林中传来阵阵号角声。
半个时辰后,密林外面的战斗结束,曹恪便引着大部人马渡过睢水,前去和曹休、丁斐等人会合。
走了不到四里路,前方有人来报,只说雍丘守军听闻张超战死,于是开门投降。
曹恪闻讯大喜,让人去给夏侯惇报信,同时命令大军进城。
……
濮阳,伪兖州刺史行辕。
吕布正在大堂中与张邈、陈宫议事,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声:“报——”
顷刻间,有个小校冲到大堂中,面对着吕布跪下,禀道:“雍丘失陷!”
“什么?”吕布听到雍丘失陷的消息,有些难以置信:“雍丘丢了?”
这才几天啊,雍丘就失守了。
曹军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小校一脸肯定的点了点头,道:“两天前,张将军得知曹军即将兵临城下,于是领兵出战,不幸阵亡,城池随即陷入敌手。”
这里的张将军,指的就是张超。
“孟高他……他死了?”张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双手,问了一句。
自己的亲弟弟居然战死了!
那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这叫张邈如何不心痛?
小校道:“张将军战死的消息确定无疑。”
“孟高……”张邈一时气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然后就晕倒在席上,不省人事。
“孟卓先生……”吕布见状,急忙起身,赶到张邈面前,将他扶起,又要亲兵去请郎中来,却被陈宫止住。
陈宫也走到张邈身边,掐他的人中。
俄顷,张邈悠悠醒转。
吕布、陈宫二人见张邈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张邈谢过吕布、陈宫二人,又问那个仍然呆在大堂中的小校:“可知张将军是怎么死的?”
“小人听人说,张将军是被一个叫曹恪的曹将杀死的。”
那个小校本是吕布当初安插在雍丘城中的耳目,在曹军攻破那座城池后不久才动身前来濮阳报信,对张超战死之事有些了解。
“曹棘奴?又是曹棘奴?”张邈不由得怒目圆瞪,恨恨地叫道:“曹棘奴,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说话时,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地擂在面前的案桌上。
吕布让报信的小校退下,又问陈宫:“我先前以为张孟高起码能够守住雍丘一两个月,因此让张文远的一万人马准备十天再动身去救援,不曾想文远尚未动身,而雍丘已经落入敌手。事到如今,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陈宫道:“雍丘城中储存了大量的粮草辎重,卑职以为明公当调遣大军将此城夺回。”
张邈这时起身,拱手请缨:“卑职愿率本部人马与张文远张都尉一同南下,攻打雍丘,为舍弟报仇!”
吕布思量片刻,道:“此战就不劳先生了,我打算亲领三万大军前去雍丘,会会曹棘奴那个小儿。”
又道:“足下就和魏续领兵万人留守濮阳,等我回来。”
张邈见吕布做出了决定,只得依他。
陈宫对吕布说道:“明公引大部人马南下,只留万人守濮阳,曹阿瞒得报,定会趁机引大军来攻。”
吕布道:“雍丘曹军有两万兵马,我兵带少了,很难攻下那座城池。”
“那濮阳怎么办?”陈宫不禁有些担忧。
张邈道:“公台先生勿忧,我和魏校尉的守军不下万人,怎么也能守住此城。”
陈宫见吕布向自己询问攻打雍丘之策,颔首道:“雍丘确实应该智取,不可力敌。”
“怎么智取?”吕布又问。
陈宫手抚唇下短须,寻思一阵,有了主意:“曹军主将夏侯惇是个莽夫,性情急躁暴烈。明公可派遣一人领兵赶到城下,对他破口大骂。夏侯惇受不了刺激,必引兵出城。”
吕布问道:“他出城之后,我军如何应对?”
陈宫道:“我军可佯败而走,将夏侯惇及其部下引到我军大营前。明公事先在大营周围设下伏兵,等敌赶到,再一起夹击之。”
吕布似乎明白过来,道:“敌军撤退之时,我领大军追赶,尾随败兵进城?”
“主公英明!”陈宫不由得夸了吕布一句。
人道吕奉先有勇无谋,今日一见,也不是那么回事嘛。
吕温侯,看来还是有点脑子的。
吕布依陈宫之计,让亲兵去叫成廉进来。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成廉闪身进了大帐,走到吕布面前,拱手道:“不知主公叫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吕布道:“我命你领五千兵马前往城下,辱骂夏侯惇,诱他出城与你野战。他出城之后,你许败不许胜,将他引到我军大营前。”
成廉轰然应道:“末将遵命!”
言讫,转身出帐。
吕布又让人叫来张辽、郝萌二将,要他们各领五千兵马埋伏大营两边的缓坡上。
他自己则引着宋宪、侯成以及一万五千马步军兵留守营中,等待夏侯惇引军前来。
却说成廉领着五千人马赶到雍丘东门外护城河边,便让士兵们骑在马上,向城上叫骂。
城上有守军士兵见吕布军赶到城下,急忙飞奔至城内军营,将敌情报与夏侯惇和曹恪二人知道。
曹恪闻讯,和夏侯惇疾步出了城内大营,登上东门楼,向城外张望,果然看见大队吕布军士兵在护城河边对着城上叫骂。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暗道这种激将法我都不知道玩过多少次了。
城下,成廉稳坐马上,手指城头,高声叫道:“肉票将军夏侯惇,是哪一个?出来答话!”
夏侯惇听了这话,顿时血压飙升,勃然大怒,叫道:“土鸡瓦狗之辈,休得辱我!”
成廉一脸轻蔑之色,指着回话之人,叫道:“你就是肉票将军夏侯惇?敢出城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么?”
夏侯惇气鼓鼓的,骂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你敢?”成廉哈哈笑道,“你敢你就出来啊!”
“备马,取我的大刀来,我要杀了那个鼠辈,以解心头之恨!”夏侯惇厉声吩咐自己的亲兵。
夏侯惇的亲兵应了一声,正要走,却被曹恪叫住。
曹恪劝说夏侯惇:“这是敌将的激将之法,叔父切不可上当。”
他随即命令随侍在侧的曹大福:“传我命令,城上所有守军都用麻布塞耳,以免受城下敌军影响。”
曹大福应了一声,疾步前去传令。
此时,成廉还在城下叫骂。
“夏侯惇,你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一样?有种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贼子辱我太甚了!”夏侯惇受不了成廉的百般辱骂,又要出城。
“这是敌军奸计,叔父不可出战!”曹恪再次劝道。
曹恪道:“我已有应对之策,你们五人听我号令!”
于禁、曹休、丁斐、邓展、牛金齐齐拱手,道:“愿听校尉将令!”
“于都尉,你领本部千人埋伏在东瓮城北边藏兵洞中待命,听到城上战鼓响,就领兵杀出,攻击冲进城内的敌兵!”曹恪斩钉截铁地说道。
雍丘是座大城,四门都有瓮城。
每座瓮城中都建有藏兵洞。
其中东门外面的瓮城南、北两侧各有一个藏兵洞,里面可以埋伏千余人马。
于禁听了曹恪的命令,拱手道:“末将遵命!”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丁司马,你领本部千名刀盾手埋伏在东瓮城南边藏兵洞,听城上战鼓大作,就和于都尉一同领兵夹击进城之敌!”
“诺!”丁斐领命而退。
“邓司马上前听令!”曹恪稍稍转头,望了望邓展。
邓展上前一步,拱手道:“末将在,校尉有何吩咐?”
“你安排本部弓箭手埋伏在东瓮城周围城楼上,待敌追兵进来后,再一齐放箭,射杀敌军!”
“末将遵命!”邓展也领命而退。
曹恪又叫曹休、牛金二人上前,吩咐他们:“你们各领本部骑兵,分别到南、北两座瓮城中埋伏,等我命令!”
曹休和牛金齐齐道了声诺,然后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下了城楼,前去设伏。
曹恪又叫来自己的部将潘璋和路招,让两位军候各领本曲人马到东城主城墙上守卫,相机歼敌。
潘璋、路招二人也领命而去。
留守雍丘城中的一万曹军,除了曹恪本部以及于禁、曹休、丁斐、牛金、邓展等人的人马之外,还有四千余人。
曹恪从四千军马中抽出三千,分别守卫南、北、西三座城墙。
另外一千人作为后备役,留守大营。
曹恪安排妥当,便在东门楼上等待敌军前来。
却说夏侯惇领着万余人马追了十余里,赶到吕布军大营前,猛然听见官道左右两边的松树林中号角齐鸣。
他心知不妙,急叫道:“不好,中计了,诸军撤退!”
此时,成廉已经领着本部人马从西辕门进入大营。
张辽、郝萌二人各引五千人马从松树林中杀出,很快与曹军混战成一团。
与此同时,吕布也统领一万五千马步军兵从大营南门出来,绕到官道上,要与曹军厮杀。
夏侯惇不敢恋战,命令全军将士且战且走,速速返回城中。
吕布军这时开始变阵,由原先的三队变作一队,其中郝萌引骑兵千人在前,张辽引骑兵千人在中间,吕布领着一万五千马步军兵在后,摆成一字长蛇阵,尾随曹军败兵赶到雍丘城外。
雍丘东城墙上,曹恪见夏侯惇引败兵回来,连忙喝令守军将吊桥放下,并将城门打开。
在守军开门的时候,他也没忘记派人去通知守卫在瓮城以及主城上的将士作好战斗准备。
曹恪在城墙上忙活的时候,曹军败兵正陆续通过吊桥,进了瓮城城门。
夏侯惇部败兵进了瓮城,向前跑了近百步之后,才折向南边,通过主城城门进城。
当年营建这座瓮城的工匠们在劳作的时候,特意将主城门开在南边,与东边的瓮城城门形成90度的夹角。
见曹恪又让自己领兵出城攻打吕布军,夏侯惇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自己不久前在城外遇伏,大败而归,本部将士战心已失。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何还能再战?
曹恪看出了夏侯惇心中的疑惑,说道:“现在城内敌军已经被我军歼灭,城外的敌军久攻城池不下,已有退却之意,我军正好可以趁此良机,大举反击。”
“贤侄的意思是我军趁机出城与敌决战?”夏侯惇问道。
“正是。”曹恪轻轻颔首说道,“小侄已命曹文烈和牛文贵领本部骑兵出城,攻敌侧翼。叔父可将刚刚从城外回来的我军人马分成两队,分别跟在曹、牛二将所部骑兵后面冲锋,争取击败敌军甚至攻破敌寨。”
“好,我这就领兵出城再战!”夏侯惇听了曹恪的言语,又恢复了一些信心。
他当即转身下了城楼,和刘若各点起五千马步军兵,分别从南、北两座城门出城,跟在曹休、牛金的骑兵后面,攻打吕布军。
雍丘东瓮城外面,吕布军悍卒搭人梯攻城良久,在付出巨大伤亡代价之后,仍然没有登上城头半步。
部分士兵尝试着将城门口的千斤闸抬起,希望能够给城内的友军打开一条生路。
城头上的曹军守军见状,纷纷举起滚石、檑木砸向正试图抬起千斤闸的敌军。
那些企图抬起千斤闸的吕布军悍卒被城上飞来的滚石、檑木砸中,当场身亡。
尚在城外且没有战死的郝萌部士兵失了主将,再加上遭遇了城上曹军的反击,战心顿失,都有撤退的打算。
在远处督战的张辽见本部人马和郝萌余部久攻城头不下,知道城内友军获救无望,也打算引军撤退。
他正准备要亲兵鸣金收兵之时,斥候来报:“北边有大队曹军杀过来了!”
张辽吃了一惊,急忙吩咐一个偏将:“你领本部千人前去截击,掩护我军撤退!”
那名偏将拱手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张辽这时将手一招:“全军退回大营!”
说言未了,又有个探子策马赶到他的面前,禀道:“南边出现大队曹军,正朝我军杀来!”
张辽又吃了一惊,转头命令自己帐下一个军司马带本部骑兵前去截击曹军。
待那名军司马领命离开之后,他便让亲兵鸣金收兵。
还在搭人梯攻城的吕布军悍卒听到后方传来阵阵锣声,如蒙大赦,纷纷向东边撤退。
撤退过程中,有不少跑得慢的吕布军士兵被曹军施放的滚石、檑木砸中,倒在血泊中,再也没能起来。
正当吕布军准备开始撤退的时候,曹休、牛金已然领着手下骑兵杀到,与前来迎战的两支张辽部骑兵撞在一起。
吕布军仓促应战,一场混战下来,大败亏输,死伤无算。
张辽得知两翼骑兵战败,急令麾下将士且战且走,速速返回大营。
吕布在后面得到前军战败的消息,也传令三军:“全军回营!”
吕布军将士们在得到撤退的命令的时候,纷纷转身,向东边自家大营方向移动。
曹恪站在瓮城垛口边,见曹休、牛金二人已领骑兵将敌军杀败,并趁胜追击,大喜过望。
陈宫道:“敌军已经攻破我军大营,此地已不可守,唯今之计,只有退回濮阳,再作计较。”
吕布依了陈宫之言,命令全军往濮阳方向撤退。
不久,吕布军便分成两队,分别从北门和东门出营,前往濮阳。
曹军全据吕布军大营之后,就停止了追击,开始打扫战场,收拾战利品,并处置战俘。
吕布率军北上的时候,曹操已经领着四万大军从鄄城出发,兵临濮阳城下。
张邈按照陈宫当初帮自己定的计策,暗中联络东郡田氏的家主,命他派人前往曹操大营中诈降。
曹操得知有人愿作内应,助自己夺回濮阳,大喜过望。
他重赏了田氏家主的使者,让他回去复命,然后召集众将官前来大帐中商议攻打濮阳之事。
在东郡田氏家主投诚并作内应的问题上,曹营有谋士认为吕布虽然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可他帐下却有陈宫这样的足智多谋之士。
田氏家主投诚作内应有可能是陈宫设下的一个局,不能不防。
曹操觉得那个谋士之言有理,于是命大军明日分成三队,其中一队由自己领着前去攻城。
另外两队由曹仁和曹洪统领,埋伏在城外官道两边的密林中待命,一旦得知城中友军遭遇伏击,立即前来接应。
第二天午牌时分,曹操领着两万马步军兵赶到濮阳东门,见城墙上插着一杆白色大旗。
白色大旗上写着一个斗大的“义”字。
这杆“义”字大旗是田氏家主奉张邈之命安排人插在城头的。
当初田家的信使曾告诉曹操,当他看到城上出现“义”字大旗的时候,就表示田家的家仆们已经占领并控制住了城楼和城门。
这时,曹军只要上前叫门,让田家的家仆们打开城门放行即可。
曹操见“义”字大旗已经被田家的家仆们插上城头,不知有诈,让人叫门。
很快,濮阳东门被几个作平民打扮的壮汉缓缓打开。
先前前来曹营送信的田家奴仆出了城门,来到曹操面前,声称奉家主之命,前来迎接大军入城。
曹操正要引军进城,这时有个军司马为了主公的安全考虑,劝他不要轻易进城。
那个军司马还主动请缨,要求主公让自己引本部人马先行入城,探知城内底细,以防伏兵。
曹操不听军司马之言,执意要亲自领军入城。
他让田家信使率家兵在前边引路,自己亲领大军进了门洞。
曹军行了数百步,沿途并不曾见半个敌军的影子。
曹操心中起疑,正要让人去将田家信使叫来问个明白时,忽听见周围号角齐鸣,鼓声大作。
他心知中计,急令大军撤退。
此时,魏续已经引着大部人马从西边巷子中向曹军这边杀了过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支吕布军分别从东门内南、北两边的巷子中杀出,夹击进入城内的曹军,很快就将曹军阵形截为两段。
曹操见自己已经身陷重围,脸色大变。
这时,他听见身边一个壮汉叫道:“主公休慌,且随某来!”
说话的这个汉子年方三十有四,生得十分高大魁梧。
他姓典名韦,本是陈留郡中的普通百姓。
天下大乱之时,典韦投身军旅,在张邈帐下军司马赵宠那里担任军士。
曹恪听说匈奴人居然跑到兖州来了,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匈奴人不是在并州一带活动么?怎么跑到兖州来了?
西汉宣帝年间,匈奴分为南、北两部。
北匈奴一直在塞外活动,后来被汉军击败,不得不举众西迁。
南匈奴则在单于呼韩邪的带领下归附汉朝。
东汉王朝建立之后不久,南匈奴内部发生动乱,再次分裂为南、北两部。
几年后,南部匈奴醢(hai,三声)落尸逐鞮(di,一声)单于向东汉光武帝刘秀上表称臣。
刘秀接受了南部匈奴的投诚,将醢落尸逐鞮单于及其部众安置在河套一带,后来又允许他们内迁到并州西河郡的美稷县居住生活。
从那时开始,南部匈奴势力范围就扩展到了内地。他们以美稷县为根据地,不断蚕食周边汉人领地。
至于北部匈奴,早在东汉和帝时,就被时任汉朝大将军的窦宪领兵击败,被迫向西方迁移,不知所踪。
汉灵帝时,南部匈奴公然反叛,侵占了并州大部分地区,只有包括晋阳在内的部分郡县还在汉人手里。
以上这些史实,曹恪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南部匈奴背叛汉朝之前,曾出兵万人帮助朝廷平叛。
参与平叛的匈奴统兵大将叫于扶罗,是羌渠单于之子,时任右贤王。
叛乱平定之后,于扶罗便想要返回匈奴王庭。
这时,匈奴内部发生叛乱,羌渠单于死于乱军之中。
于扶罗得知噩耗,前往洛阳向朝廷上表,请求放他回去,为父为仇,并掌管部众。
汉室拒绝了于扶罗的请求,仍然让他留在汉地。
在南匈奴王庭,叛军杀死羌渠单于之后,为防报复,也没有派人来迎接于扶罗回国继位,而是拥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
次年,须卜骨都侯单于去世。
他去世之后,匈奴单于之位长期空缺。
东汉朝廷仍然让于扶罗留在汉地,不准他回去继任单于之位。
汉灵帝死后,董卓专权,天下大乱。
于扶罗趁机领兵在河东、河内一带游荡劫掠,后来又与张杨结盟,并依附袁绍。
前年(193年),于扶罗背弃袁绍和张杨,与袁术结盟,并配合袁术军攻犯曹操的陈留郡,结果在匡亭被曹军击败。
于扶罗及其部众在匡亭战败后,就退到司州境内活动。
曹操和吕布发生火并的时候,于扶罗见有机可乘,便率领部众东进,再次进犯兖州。
夏侯惇将匈奴兵进犯陈留的消息告知曹恪之后,问道:“我打算派兵前去尉氏县,抵御匈奴,保境安民,只是派谁去为好?”
曹恪主动请缨:“小侄亲自领兵前去如何?”
根据野史记载,蔡琰好像就是在这年被匈奴人掳到南匈奴的,莫非就是这一次?
现在蔡琰和她的母亲赵五娘、妹妹蔡琬等人居住生活在一起。
如果她是在这一次匈奴入侵的事件中被虏的话,那就意味着,匈奴人在攻下尉氏后,定然会大举东进,长驱直入,骚扰圉县。
而蔡氏家族正好就在圉县聚居而居。
胡兵过来的时候,他们必不能幸免于难。
蔡琰会被胡兵掳走,并被进献给匈奴左贤王为妻,那么蔡琬呢?
蔡琬会不会有危险?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蔡琬最后嫁给了泰山羊衜。
显然,她并没有像她的姐姐那样落入胡人手中,一辈子都在汉地居住生活。
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历史线有所变动,蔡琬也和她姐姐一道被掳到南匈奴去了呢?
此时,座落在浪荡渠东岸的蔡家庄园之中,火光冲天。
数百余名匈奴骑兵已经冲进庄园之中,在里面杀人越货,并纵火焚庄。
庄园中的蔡家族人大部分已经跟随族长蔡谷逃出,没来得及逃出来的,都成了胡骑的刀下冤魂。
百多名胡兵进庄之后,并没有在里面停留,而是策马追杀逃难的蔡家族人和佃户。
绝大部分蔡家族人和佃户都没有马,只能靠着自己的两条腿逃命,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胡人战马?
因此,在胡骑面前,绝大部分蔡家族人和佃户都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争先恐后地向四周逃散,以图躲过这场杀身之祸。
百来个毫无怜悯之心的匈奴骑兵嗷嗷叫着,策动身下战马,挥动着手上的弯刀,跟在蔡家族人和佃户后面,肆意冲杀。
蔡家庄园外面的原野上和官道上,随处可见汉人百姓的尸体。
众胡骑沿着浪荡渠河堤向北边追杀了汉人百姓一阵,很快就来到了一条三叉路口附近。
这条三叉路口北边通往陈留县,东边可到襄邑。
从北边这条官道走个三四里路,再折向东边走个五六里,就可到圉县县城。
路口及其周围,不计其数的蔡家族人和佃户嘴里发出惊恐的叫喊声,扶老携幼,有的向东,有的径直往北疾行,不敢停留。
数辆载着蔡家上层人士及其家眷的牛车也紧随人潮,向北边行走,只因前面有人群挡着,走得并不快。
不多时,百余名胡人骑兵在杀死许多蔡家族人和佃户后,赶到牛车车队后面。
慌乱中,有几辆牛车先后转向,上了通往襄邑的那条官道,朝东边疾驰。
百余名胡人骑兵到了路口,没有继续往北,而是拨转马头,追杀东边的逃难人群。
北边车队中,蔡琬坐在最后一辆牛车上,掀开车窗布帘,并探出头,观察后面的情形。
她见载着姐姐蔡琰的牛车没有跟上来,似乎是上了东边那条官道。
胡人骑兵分成数队,也转道向东,追杀东边的族人和佃户。
北边的人群,看来是被胡人放过了。
蔡琬见状,惊叫道:“姐姐的车子不见了。”
这辆牛车上,除了蔡琬之外,还有赵五娘、蔡邕儿子的遗孀及其独子蔡袭。
抱着蔡袭坐在车上的赵五娘连忙将孙子交给他的母亲,也就是蔡邕儿子的遗孀,自己也从另一边车窗中探出头,朝后面张望观察,果然不见蔡琰牛车的踪影。
“琰儿,琰儿呢?”赵五娘见状,顿时心急如焚。
自己的女儿居然和自己走散了,这叫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不急?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赵五娘猛然发觉自己乘坐的这辆牛车停止了前进。
周围的蔡家族人也停住了脚步,伸着脖子向前面张望。
顷刻间,赵五娘就听见有人叫道:“前面有人马过来了!”
她听了这话,顿时面如死灰。
前面也有胡人过来了?
看来咱们这一家子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
蔡琬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哭道:“母亲……”
赵五娘一把将蔡琬搂在怀里,安慰道:“琬儿不怕,母亲在这里。”
被蔡邕长子的遗孀抱在怀里的蔡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哇哇大哭。
蔡邕长子的遗孀只得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劝慰自己的婆婆和小姑。
过了一会儿,赵五娘忽见车厢布帘被人掀开,不由得吓了一跳。
车门外,蔡家族长蔡谷将头探进车厢,望着惊慌失措的赵五娘和蔡琬母女,神情激动地说道:“嫂子,贞姬,你们快下车,看看是谁来了!”
赵五娘见掀开车帘的是族长,不是胡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让蔡琬等人暂时留在车上,自己弯腰出了车厢,下了车子,这才发现曹恪站在族长身后。
正当曹大福及其百名骑兵护着蔡家族人和佃户向北边进发的时候,曹恪已然引领大部骑兵沿着官道往南边疾行了两里许,来到三叉路口,与一队胡骑遭遇。
那队胡骑人数大约两百,刚刚从蔡家坞堡出来支援友军,劫掠汉人百姓,没想到会在这路口碰到曹家的人马。
曹恪脚踩马镫,稳坐马上,举着格虎大戟,高声叫道:“众军上前杀胡!”
“杀,杀,杀……”曹军众骑手神情振奋,挥舞着长枪,冲向敌阵。
匈奴众骑手也举起手上弯刀,催马上前,嘴里嗷嗷叫着,要来与曹军骑兵厮杀。
顷刻间,马蹄声、战马嘶鸣声、喊杀声以及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传向四面八方。
曹恪在曹休、牛金二人的护持下,持戟冲入敌阵,接连将数名胡兵送上西天。
曹休、牛金以及周围的曹军士兵都颇有斩获。
数十名胡骑在曹军将士的攻击下,坠马身亡。
当然,曹军在战斗过程中,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死了几名骑手。
曹恪正策马疾行,忽然发现前面有个匈奴百长怪叫着,挥舞弯刀,催马近前,要取自己的性命。
百长,是匈奴军中的职位之一,大约等同于汉军的百夫长。
曹恪冷笑一声,猛然挥戟将那个胡兵百长的弯刀打飞,紧接着将手上兵器往对手胸口刺去。
胡兵头目的胸口顿时被格虎大戟刺穿,鲜血直流。
那人惨叫一声,在曹恪将大戟从他的胸口抽出之后,便不由自主地坠下马来,须臾气绝。
后面的胡兵见头领被杀,都吃了一惊,又见曹军人多势众,于是纷纷拨转马头,向南边退去。
曹恪见胡骑退却,叫道:“先别管他们,我们转道向东,解救百姓要紧。”
说完,拨转马头,沿着东边的官道疾驰。
曹休、牛金二人也领着本部骑兵紧紧跟在曹恪后面,向东边那支匈奴骑兵冲锋。
东边,距离路口两里远处。
匈奴兵已经将相当一部分蔡家族人和佃户杀死,并将几辆蔡家的牛车围在中间。
官道以及周围的田野上,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乡民尸体。
蔡琰一袭白衣,坐在一辆牛车上,掀开车窗布帘朝外面张望,发现四周到处都是胡人骑兵。
而蔡家的车队已然被匈奴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救命啊,救命!”远处传来阵阵撕心裂肺般的呼救声。
蔡琰循声望去,发现一伙匈奴兵早已跑下马背,冲到几个汉人女人面前,将她们按倒在地,要行奸淫之事。
附近数名汉人男子看不过眼,上前阻止,先后死于胡人的弯刀之下。
顷刻间,汉女的呼救声、汉人男子的惨叫声以及胡兵的浪叫声混杂在一起,涌入了蔡琰的耳中。
“怎么办?怎么办?”蔡琰心中慌乱至极,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这辆牛车车厢中除了蔡琰之外,还有她的两名贴身侍女。
两侍女中的一人见事态紧急,连忙劝说蔡琰:“娘子,我们下车跑吧。”
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汉人一般称呼女子为女郎或者娘子。
另一个侍女说道:“跑?只怕来不及了。”
她话音刚落,车厢外面忽然传来车夫的叫喊声:“你们不要过来……我跟你们拼了!”
蔡琰这时再次将头探出窗外,见车夫已经跳下车来,要与匈奴兵拼命,作最后一搏。
曹恪听说西边出现了匈奴大队人马,吃了一惊,问道:“有多少人?”
“至少两千,都是骑兵,正沿河堤南下,准备过河。”斥候答道。
曹恪心说看来是刘豹的大部人马到了。
他喝退斥候,随即叫来曹休和牛金,让他们二人集结本部军兵,准备迎敌。
蔡琰这时问道:“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呢?”
说话时,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蔡家族人。
曹恪道:“不要担心,我安排百名骑兵护送你们去县城。”
“那麻烦你了。”蔡琰一脸感激地说道。
曹恪随即唤来亲兵曲右屯屯长,命他率本屯骑兵护送蔡家族人和佃户北上,绕路去圉县县城,和曹大福、蔡谷等人会合。
“棘奴,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蔡琰上车前,忽然转过身来,忧心忡忡地说道。
曹恪知道蔡琰是出于关心才特意提醒自己的,于是安慰道:“姐姐放心,我命硬,不会有事的。”
说完上马,引着两千骑兵向西边疾行两里,重新回到那个三叉路口。
蔡琰以及数十名蔡家的族人、佃户在曹军百名骑手的护卫下,绕路前往县城。
曹恪引军到了三叉路口,便让众军停下,原地待命。
他举目四望,发现路口西边就是浪荡渠。
对岸的河堤上,大队胡人骑兵正策马往南边疾行,似乎是准备前往渡口过河。
浪荡渠圉县渡口距离此地有七八里路。
路口东南大半里远处,便是蔡家庄园。
庄园中浓烟滚滚,火势未减。
正观察地形,曹恪忽听见曹休说道:“这里四周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据,而我军已经行军大半天,还经历了一场小规模战斗,已是人疲马乏,在这里列阵与胡骑大战的话,只怕会吃亏。”
曹恪问道:“那以你之见?”
曹休将手往蔡家庄园那边一指,说道:“末将认为,我们应该抢在敌军过河之前,迅速占据那座庄园,凭借寨墙御敌,同时方便大部人马在里面休整。”
现在是公事场合,曹休因此自称末将。
曹恪道:“那里就是蔡家的庄园,我以前去过,寨墙确实修得很高很坚固,适合我军防守,只是不知里面有没有胡人据守?”
牛金听了这话,眉头微皱,说道:“末将有件事不明白。”
“说!”
牛金道:“既然蔡家庄园高大坚固,那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胡人攻破呢?”
曹恪道:“我之前曾经问过蔡家的族长,据他说,胡人是跟在逃命的佃户们后面突袭进庄的。”
“原来如此。”牛金不由得紧握双拳,骂道:“可恶的胡狗!”
曹恪这时唤来一个斥候队的都伯,让他带五十名骑兵前去蔡家庄园中查探里面虚实。
不久,斥候队的都伯派人前来报说胡人都已退走,庄园中并未发现敌军。
曹恪放下心来,将手一招:“众军转道向南,抢占蔡家庄园。”
两千曹军骑兵在曹恪的带领下,纷纷催马赶路,朝南边跑了大半里,便到了蔡家庄园的北门前。
先前在庄内劫掠的匈奴兵已经退走。
那些胡兵在离开前,并没有将庄园大门关闭。
曹恪引军从北门进入庄园,发现里面到处都是蔡家族人和佃户的尸体。
圉县县城仓库中储存了不少的粮食,曹军到了那里,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
曹恪问道:“我们的步兵什么时候能到?”
“丁文侯他们得明天下午才能赶到这里。”
曹恪思量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想出了破敌之法的曹恪随即对曹休、牛金二人说道:“今晚夜半时分,我们就趁胡兵熟睡时出庄,杀他个措手不及,然后迅速赶去县城,等候步兵前来与我们会合。”
曹休、牛金二人一齐拱手,轰然应诺。
……
当天晚上丑牌时分,曹恪留五百人守卫蔡家庄园,自己亲领一千五百骑兵从北门出庄,直扑匈奴兵营寨。
距离蔡家庄园将近两里远处的匈奴兵营寨之中,大部分胡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百来个士卒在营内巡逻。
军营辕门以及辕门两边的箭楼上,也有几名胡兵守卫。
夜色已深,那几名在辕门和箭楼上站岗的匈奴兵都觉得十分困乏,竟先后坐在栏杆旁边打起盹来。
不多时,有个胡兵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往南边一瞧,竟然发现有条火龙正往自家大营这边而来。
“敌袭,敌袭!”那个胡兵见汉军竟然在大半夜前来袭营,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向周围的同伴示警。
辕门和箭楼上的匈奴兵都被那名胡兵的叫喊声以及营外的马蹄声惊醒,纷纷站起身来,并从身上取下短弓,拿箭来搭在弦上,向曹军射击。
曹军的骑兵速度极快,顷刻间就已经到了大营辕门外面。
箭雨中,有不少曹军骑手身上中箭,惨叫着从马上坠下。
见同伴中箭倒地,曹军骑手们没有退缩,在曹恪的带领下前仆后继地冲向胡营辕门。
正在营中巡逻的百余名匈奴兵听到辕门那边的动静,不及上马,急忙举起兵器,前来和曹军厮杀。
曹休一马当先,手举长枪连杀数名胡兵,然后纵马进了辕门。
曹恪引着一千余名曹军健儿紧紧跟在曹休身后,杀散守门的胡兵,冲进了敌营,并向各处帐篷放火。
匈奴兵大营南边的许多帐篷,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被大火点燃的匈奴士兵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时扑打自己身上的火苗,企图将火扑灭。
然而无济于事。
那些着火的胡兵最终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被曹军骑手送上西天。
在没有着火的帐篷中休息的匈奴兵被外面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惊醒,顿觉十分恼火,嘴里骂骂咧咧地起身。
当他们得知曹军已经攻破辕门,冲进大营之后,顿时惊慌失措。连衣甲都来不及穿,便要出门寻找自己的战马,然后出营逃命。
曹军已经攻破大营,在这样的情形下,大多数胡兵士气备受打击,战心顿失,觉得再守在这里除了等死,没有任何意义。
因此,他们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逃命,而不是拼死一搏。
再说,就算想要拼死一搏,也得有人出面组织啊。
现在营中已经陷入一片混乱,胡兵连自己的长官甚至全军主帅刘豹的生死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听到他们发号施令。
曹军入营后,面对这帮胡人溃兵,犹如进入了无人之境,横冲直撞,很快就攻破了前寨,向刘豹的中军大帐这边赶来。。
这位名叫刘豹的匈奴首领,就是刘渊的父亲。
而刘渊,正是五胡乱华时的匈奴首领。
在原来的历史上,晋朝统一没多久,就发生了八王之乱。
刘渊趁中原大乱之机,从汉地返回匈奴,召集部众起事,背叛晋朝,并自称皇帝。
匈奴叛晋之事,是五胡乱华的开端。
从此,中国的北方陷入了长达三百多年的动乱之中。
北方的汉人面对胡人的进犯,没有还手之力,不得不背井离乡,前往南方避乱。
……
刘渊,正是五胡乱华的祸首之一。
他的父亲刘豹,在曹恪眼里自然也成了祸根。
曹恪见刘豹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便想要取他性命,为华夏子民除掉这个祸害。
现在刘豹才十五六岁年纪,刘渊想来还没有出生。
刘豹死了,刘渊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来到这个世界上。
曹恪想到这里,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弄死眼前这个胡将。
刘豹在曹恪愣神的时候,猛然挥舞钢鞭,再次劈向曹恪。
曹恪已然清醒过来,举起格虎大戟,将刘豹的钢鞭荡开,然后往前一刺。
刘豹急忙将身一扭,躲过了格虎大戟的攻势。
格虎大戟几乎是贴着刘豹胸前的护心镜,刺了过去。
曹恪见扑了个空,又将大戟往刘豹那边一扫。
刘豹急将身一仰,避开戟锋,待曹恪的兵器扫过去之后,才重新坐起来,举鞭就打。
曹恪抡起格虎大戟,将刘豹的杀招一一化解。
双方在马上斗了十来个会合,刘豹已是气喘吁吁,浑身冷汗不止。
曹恪见状,大喜过望,猛然发力,将刘豹的钢鞭打飞。
刘豹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曹恪再次举起兵器,准备结果眼前这个祸害的性命。
一个刘豹的亲兵策马赶到,挥舞弯刀,将曹恪的格虎大戟架住,然后对自己的主人叫道:“殿下快走!”
曹恪见有胡兵来坏自己的好事,心中大怒。
他猛地将那名胡兵的弯刀推开,紧接着挥戟刺向他的小腹。
胡兵不及防备,肚子上顿时被大戟刺了个血窟窿。
曹恪将手一抬,竟将那名胡人挑离马鞍,然后抛到地上。
胡兵重重地倒在地上,呻吟一阵,便没了呼吸。
刘豹在曹恪与胡兵厮杀的时候,就已经拨转马头,在几个亲兵护卫下,向大营北门那边跑去。
曹恪见刘豹逃走,急叫道:“众军随我追击敌军!”
“殿下快走!”
“殿下快走!”
“殿下快走!”
十来个胡兵在刘豹策马离去之后,一齐上前,来与曹军厮杀,掩护自己的主人撤退。
曹恪引着身后曹军骑兵将刘豹的亲兵悉数杀死,便策马往北,追赶那个匈奴的左贤王。
此时,曹休、牛金也领着部分人马将胡兵杀散,赶到中军大帐附近与曹恪会合,一齐赶到北门边,从这里出营,一路冲到浪荡渠岸边。
匈奴败兵在曹军的追击下,如同惊弓之鸟,不顾天黑,纷纷策马过河,向西边狂奔。
曹休赶到河堤上,勒住马,对曹恪道:“穷寇莫追。现在敌军已经败退,我们也见好就收吧。”
曹恪见刘豹成功脱逃,气得右手紧握成拳,打在自己的右腿上。
可惜,没有杀死刘豹。
可惜了!
不过刘豹已经逃了,自己再怎么懊恼也没用。
曹恪只得将手一招,令人鸣金收兵。
……
距离蔡家庄园十五里地的圉县西城墙上,曹大福望望天边露出的鱼肚白,又望望远处的原野,心中焦急万分。
蔡琬听曹大福说外面正朝城边而来的军马也有可能是胡人,就像被他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从头凉到脚。
她冷静下来,觉得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万一那支人马真的是棘奴和他麾下的将士们呢?
蔡琬伸长脖子,满脸期待地向城外张望,想要仔细看清楚那支人马的衣甲样式,以判断是不是曹军将士。
无奈隔得有点远,她一时看不分明。
不多时,那队人马尽打火把,赶到护城河边。
“城上守军快开城门!”城下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是曹世兄,曹世兄回来了!”蔡琬听出了曹恪的声音,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里。
“是郎君!”曹大福见曹恪回来,顿时转忧为喜。
他随即吩咐士兵将吊桥放下,并将城门打开,放自家的军马进来,同时派人去通知圉县的县令和县尉,让他们前来迎接。
只是不知道自家的军马后面有没有跟着匈奴人,曹大福为安全起见,仍然命令之前护送蔡家族人来县城的两百个士兵在城墙上守卫。
他随即转身,要去迎接曹恪。
蔡琬跟在曹大福后面,沿着马道下了城墙,来到城门边上。
圉县县城西门打开之后,曹恪便引着两千多余曹军骑手过了吊桥,进了门洞。
曹大福疾步走到曹恪的马前,拱手道:“末将已经将蔡姑娘一家送到城中,幸不辱命,现在特来迎接校尉。”
“大福,累你了。”曹恪勒住马,并跳下马背,望着自己的这位小厮,说道。
话音刚落,忽听见旁边曹休说道:“我军进城之后,到哪里扎营?”
曹恪去年来圉县,只是到城外的蔡家庄园里走了一遭,并没有进城,因此他也不知道城内有哪些地方适合军队驻扎。
他只得问曹大福:“你可知道城内有无适合安营之处?”
曹大福道将手朝西北方不远处一片空地上一指,道:“那个地方十分空旷,周围是集市,并没有多少民居,正适合安营。未将当初进城后,就让士兵在那里临时搭建了个小寨。”
曹恪闻言,就让曹休、牛金二人领大部人马前往集市附近那块空地上安营扎寨。
跟随他一同来到县城的百余亲兵,暂时不去营寨,而是留在城门边,保护自己的主人。
曹大福见进城的自家士兵们脸上尽显喜悦之情,不像战败而归的样子,于是走到一边,询问一个亲兵屯长:“今天下午的仗我军胜了么?怎么现在才回来?”
“胜了,而且是大胜。”那个屯长喜滋滋的,将曹恪率军大败胡兵的事情经过对曹大福说了。
曹大福听说自家的人马在不久前的战斗中大获全胜,并将胡人赶出了圉县,顿觉精神振奋。
那边,蔡琬走到曹恪的身前,哭道;“你可算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曹恪边伸出右手替蔡琬拭泪,边说道:“我不是回来了么?快别哭了。”
又问:“这深更半夜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蔡琬止住哭,佯嗔道:“人家还不是在这里等你呀。”
曹大福这时插嘴说道:“蔡姑娘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共往城上跑了好几次了,就为了看看郎君有没有回来。”
曹恪闻言,内心十分感动。
他又顿觉有些愧疚,对蔡琬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蔡家别院占地大约百余亩,坐落在圉县城内西南角的居民区之中。
昨天下午蔡谷进城后,就将大部分族人安置在这里。
曹恪一行到达蔡家别院大门前时,天已经亮了。
大门口挂着的两盏红色的灯笼尚未熄灭,仍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曹恪等蔡琬从车上下来,才跳下马背,对她说道:“进去吧。”
蔡琬柔声问道:“世兄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曹恪知道赵五娘有些不待见自己,怕进去之后又要遭到她的刁难,便推说自己要回军中处理事务。
蔡琬格格笑道:“你哪有那么多军务要处理?分明是怕我母亲,不想去我家。”
“哪有这事?”曹恪被蔡琬揭了老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世兄随我进去见我阿母和姐姐吧。”蔡琬道,“你救了我姐一命,我阿母不知道多感激你呢。”
“是吗?”曹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赵五娘因为自己救了蔡琰一命,就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就是。”蔡琬道,“和我进去吧,反正你以后也要来我家向我阿母行纳采之礼的。”
曹恪想想也对,赵五娘可是蔡琬的亲生母亲。
自己要娶她的闺女,不可能不与她打交道,以后总是要见面的。
蔡琬见曹恪还是有些犹豫,当即拉着他的手,上了三层台阶,走到红漆大门前,就要敲门。
这时,门人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朝外面张望。
他见蔡琬等人站在外面,连忙将大门打开,并向她问安。又让一个小厮去向赵五娘报信,只说小娘子回来了。
不多时,赵五娘便在蔡琰的陪同下匆匆赶到别院大门前。
她见到蔡琬,一把抓住她的双手,语带关切地问道:“贞姬,你到哪里去了?”
蔡琬望了望曹恪,便低着头,道:“去城上等世兄了。”
赵五娘这才发现曹恪站在自己女儿的旁边,脸上又惊又喜,问道:“棘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曹恪拱手施了一礼,道:“小侄也是刚刚回来,劳伯母挂念。”
赵五娘眉头微皱,问道:“你叫我什么?”
“伯母啊。”曹恪听了赵五娘的问话,顿时有些莫名其妙。
“傻瓜,应该改口叫岳母了。”蔡琰站在赵五娘身后,望着曹恪,掩嘴轻笑。
曹大福等亲兵在后面听了这话,也要笑,却又忍住。
曹恪心说看样子赵五娘打心底里已经接受我这个未来的女婿了。
他随即拜倒在地,对赵五娘行礼:“小婿见过岳母。”
赵五娘欣然将曹恪扶起,又要他到自己和蔡琬住的小院子里闲坐,用些早饭。
曹大福等曹恪的亲兵,则由一个管事的引着,到南倒座房里和蔡家的仆人一道用餐。
曹恪跟随赵五娘以及蔡琰、蔡琬姐妹在蔡家别院里走了一段路,便进了她们住的小院,到客厅里分宾主坐定。
此时距离用饭的时间还早,他于是和赵五娘、蔡琰、蔡琬三人在客厅里说些闲话。
俄顷,只听见赵五娘问道:“棘奴行过冠礼了么?”
“还没有。”曹恪轻轻摇头,道:“家父本来打算今年二月给我举办冠礼的,只是现在州中动荡,我们父子俩忙于平叛,只怕短时间内没时间举行那个仪式了。”
“这个不急。”赵五娘和颜悦色地道,“等战事结束,举行了冠礼之后,贤侄就来我家,行六礼,迎娶贞姬吧。”
匈奴人的动向,被曹军的细作侦知。
那名曹军细作得到胡兵即将大举东进的消息之后,马上乔装离开尉氏,前来圉县,向曹恪报信。
此时,丁斐等人已经领着八千步卒赶到圉县。
曹恪和曹休、牛金二人领着两千多名骑兵出城,与丁斐的大部人马会合,并在城外安营。
曹军细作从尉氏赶到圉县城外大营时,曹恪正与丁斐在中军大帐中说事。
“文侯,我打算三天后就率大军前去收复尉氏,将胡人赶出兖州,你以为如何?”曹恪问道。
丁斐思量片刻,道:“匈奴人驻扎在尉氏的兵马有一万之众,与我军旗鼓相当,且大多是骑兵,而我军骑兵只有两千多人,余下的都是步卒。这仗恐怕不好打。”
“那我们就不打了么?”曹恪又问。
“我以为,就算要打,也应该智取,不可力敌。”
“如何智取?”
丁斐皱着眉头,寻思半晌,仍不发一语,显然是还没想到什么好点子。
这时,有小校进帐向曹恪报说有个前日奉校尉之命前去尉氏侦查敌情的细作回来了。
曹恪将手一挥:“让他进来。”
小校离去后不久,便引着那个细作赶到中军大帐前。
细作进入帐中,在曹恪的公案前跪下,禀道:“于扶罗打算亲领一万人马前来攻打圉县。”
曹恪得报,哈哈笑道:“我还没去打他呢,他就要来打我了!”
又问那个细作:“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的上午辰时。”
“先锋大将是谁?”
“是于扶罗之弟呼厨泉。”
曹恪又向细作询问了一些匈奴人的情报,之后就让那人退下了。
俄顷,他就对丁斐说道:“圉县周围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看来我军此战只有在城内坚守,寻机破敌了。”
丁斐摇了摇头,道:“守城实乃下策。”
“那以你之见?”
丁斐道:“于扶罗如果以一万之众坚守尉氏,那我军还真不好去打。可他现在居然放弃守城,要来寻找我军决战,我以为我军可以出城,在城外设伏,相机歼敌。”
曹恪道:“圉县浪荡渠渡口附近,有大片林子,倒也适合我军埋伏。只是现在是初春,浪荡渠还在枯水期,敌军又都是骑兵,可以轻而易举地涉水而过,冲击我军伏兵。”
又道:“敌军骑兵众多,我军纵使突袭,只怕胜算也不大。”
丁斐沉思片晌,眉头一皱,似乎有了主意,道:“我军可用水攻,配合伏兵破敌。”
“水攻?”曹恪眼前一亮,问道:“水攻怎么攻?”
“校尉可在敌军赶到圉县渡河之前,派一支人马赶到浪荡渠上游,筑坝截流。等敌军开始渡河之时,再命他们掘坝放水,利用水势,将胡人渡河的人马拦腰截断,使之首尾不能相顾。到那时,我渡口密林内的伏兵再一齐出击,集中攻打过了河的敌军。还在西岸没有渡河的胡人过不来,只有撤退一途。”
曹恪闻言,不由得叹道:“真是条好计策!”
“还有,校尉可再调一支人马从浪荡渠上游过河,悄悄绕到尉氏附近,趁胡人大军离开,城中守备空虚时偷袭,将城池夺回。”丁斐道,“于扶罗战败回到尉氏城下,见城池易手,一时强攻不下,只能引军逃离兖州。”
浪荡渠渡口,呼厨泉已经领着前军两千匈奴兵过了河,抵达东岸,向圉县县城进发。
匈奴前军尚有数百人在河床上行走,还没来得及上岸。
此时,于扶罗也已经领着大部人马赶到浪荡渠附近。
他听说前军已经顺利地到达了对岸,便命令中军和后军跟上,尽快过河扎营,毕竟现在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再不过去天就要黑了。
尚在河中的匈奴兵正行走间,猛然脚下情形不对。
他们低头一看,才发现浪荡渠的水位正急剧增加,很快就上升到了人的腰部,并继续上涨。
不多时,尚在河中的大半胡兵还没来得及重新上马,就连人带马被激流冲走。
部分幸运的胡兵在激流冲来时已然登上了马背。
马会游泳,胡兵上了马背,便可利用身下的坐骑泅渡。
随着水位持续上涨,这一招也渐渐地不管用了,毕竟马会游泳,却并不能持久,更不能潜水过河。
许多上了马背的胡兵在激流的冲击下,也连人带马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只有少数胡兵在身下坐骑的帮助下游到了对岸。
至于西岸的大部人马,被深近十尺的河水挡住,一时无法过来。
于扶罗见状,大惊失色,知道自己中了汉军的奸计,急令部下伐木为舟,准备渡河救援身处东岸的前军。
却说匈奴前军上了东岸,沿浪荡渠边的官道向南边走了将近两里许,猛然发现前方路边的树林中飞出不计其数的利箭。
利箭如雨,倾泄而下,落到匈奴军阵中,顿时射死胡兵无算。
呼厨泉这才知道中了汉军之计,急叫道:“不好,有埋伏,全军撤退!”
箭雨中,侥幸未死的匈奴兵连忙上马,并拨转马头,往河边跑去。
曹恪牵着白马,站在林边一条小道上,见胡兵欲退,将手一招,喝道;“传令:弓兵停止攻击,步骑出击!”
“校尉有令:弓兵停止攻击,步骑出击!”
“校尉有令:弓兵停止攻击,步骑出击!”
“校尉有令:弓兵停止攻击,步骑出击!”
曹恪的传令兵策动战马,在林中奔驰,将军令传达下去。
“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声夹杂着号角声,从林中传出,振聋发聩。
“虎豹骑,随我来!”曹休将手中长枪一举,策动身下战马,引身后千名虎骑兵冲出林中,向不远处的匈奴兵阵中杀去。
曹恪引着六千步卒跟在虎豹骑后面,向胡兵军阵冲锋。
曹军冲上来时,许多匈奴兵尚未来得及上马,就被对方一枪刺死。
上了马的匈奴兵无心恋战,在呼厨泉的带领下向河边奔去。
呼厨泉命前队为后队,又命后队为前队,向河边撤退。待赶到河边时,才得知不久前河水猛涨,竟然将自己的退路阻断了。他情知中计,索性抽出弯刀,大声喝道:“如今我军被困河边,只有死战,方能保命!众军,随我回身杀敌!”
说完,手举弯刀,拨转马头,想要引军回战。
然而,匈奴兵在曹军的攻击下,阵形已乱。
许多胡兵一心要逃命,冒险骑在马上,争先恐后地下水,往对岸游去。
只有部分胡兵跟着呼厨泉,回身与曹军厮杀。
虎豹骑的骑手都是曹操当初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人人武艺高强,能力都足以担任百夫长。
当两名曹军士兵将呼厨泉押到中军大帐时,曹恪不由得多看了那个胡人几眼。
眼前这个身材健硕,一脸黄须的胡人,就是历史上的匈奴单于呼厨泉?
不过他现在还不是匈奴的单于,只是单于于扶罗任命的右贤王。
按照原本的历史线,此人要等到后年于扶罗去世后才会由匈奴贵族推举为单于。
现在他已经落在我的手里,以后还能在他哥死去之后顺利地继位吗?
那边,呼厨泉被五花大绑地带到帐中,站在公案前,望着年纪和他侄子刘豹差不多大的曹恪,有些惊讶。
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挥兵将我匈奴儿郎杀败的汉军主将吗?
也太年轻了吧?
曹恪据案高坐,朝两个押解呼厨泉的士兵挥了挥手,吩咐他们给那个胡人松绑。
呼厨泉再怎么样,也是匈奴的右贤王,这点面子曹恪还是要给他的。
之前,曹恪在得知呼厨泉被曹休生擒的消息后,一度想要将那个匈奴的右贤王杀了,并挂旗示众,告慰死在胡人手里的汉人百姓的在天之灵。
后来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一来,呼厨泉是匈奴的右贤王,身份很高,自己不便擅杀,还是应该将他交给曹操处置为好。
二来,自己要是不顾曹操的感受杀了呼厨泉,势必会与匈奴上层贵族尤其是于扶罗等人结下死仇,彻底撕破脸。
现在曹军还没平定北方,甚至兖州都没完全收复,实力有限,自己就冒然处死呼厨泉,与匈奴人结下死仇,恐怕后面会给自己和曹家带来许多麻烦。
就算要与匈奴人彻底将脸皮撕破,最终大战一场,将他们完全驱逐出汉地,赶到塞外,也得等天下一统之后才行。等到那时,曹家的王朝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对付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匈奴,才有胜算。
三来,更重要的是,杀了呼厨泉并不划算,倒不如利用他向于扶罗要些东西,比如组建骑兵需要的马匹。
现在曹军骑兵不多,只有不到五千人。
要想扩大骑兵规模,就必须拥有足够多的战马。
中原不是产马地,战马资源稀缺。
而匈奴人控制的塞外,是马匹的主要产地之一。
曹军中现有的数千匹战马,还是曹操几年前率军在内黄和匡亭与匈奴兵大战的时候,从于扶罗所部败兵手中缴获的。
初平三年春天,于扶罗应黑山军首领于毒、眭固等人之邀,引万余匈奴兵入兖州,攻打东郡。
时任东郡太守的曹操用“围魏救赵”之计,大破黑山和匈奴联军,缴获包括战马在内的战利品无数。
初平四年上半年,于扶罗又与袁术勾结,北上攻打曹操。
袁术和于扶罗的联军共计十万之众,侵入陈留境内。
曹操率军反击,在匡亭将联军击溃。
袁术退守九江,势力大不如以前。
而于扶罗则领败兵一路跑到司州境内,在那里休整。
曹军在匡亭之战中,又得到了许多战马。
可以说,于扶罗就是曹军的运输大队长,他每次到兖州来,都会给曹操一份惊喜。
这次于扶罗又率军进犯兖州,被自己击败,亲弟弟也落入自己的手中。
曹恪觉得,不从他那里要点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曹军在两次浪荡渠边的激战中,也缴获了战马,共计六百多匹。
曹恪觉得不够,又见呼厨泉落到了自己手上,便想要以他为人质,劝于扶罗投降,并向曹军提供战马资源。
当初曹恪领着大部曹军在浪荡渠边与匈奴兵激战的时候,牛金已然领着一千人马从上游过河,前往尉氏。
为了避免引起胡人斥候的注意,这支人马出发的时候,都穿着缴获的匈奴人的衣服,披着匈奴人的皮甲,打着匈奴军的旗号。
当天晚上,牛金就领着这支人马赶到尉氏城外,在一片树林中休息。
休息之余,他也没忘记派人潜入城内,和己方细作联络,约定夜半时分里应外合,夺取城池。
子牌时分,尉氏北门内,十余名曹军细作悄悄从一座宅院中出来,绕到城门边,将几个守门的胡兵杀死,然后开门。
与此同时,有几个细作登上城墙,将吊桥放下,以便友军进城。
牛金引着已经换上曹军衣甲的千余骑手赶到城下,过了吊桥,进了城门。
此时,驻守在城内的匈奴兵已经得到有人擅开城门引敌军进入的消息,在留守的右谷蠡王的带领下,冲出城内军营,来和曹军厮杀。
牛金见胡兵已经被惊动,急将手一挥,喝道:“众军,随我上前杀敌,敢退者死!”
“杀,杀,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曹军千余骑兵面对蜂拥而来的胡兵,脸上都毫无惧色,脚踩马镫,手举长枪,跟在牛金身后,策马冲向敌阵。
此时,一轮明月还挂在天边,向地面洒落片片清辉,照亮着着曹军前进的方向。
胡兵那边,右谷蠡王骑在马上,将手上的弯刀高高举起,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大声叫道:“匈奴的儿郎们,大家给我上啊,上啊,将那帮汉狗赶出城去!”
匈奴骑手们不久前才从睡梦中惊醒,还有些犯困,这会儿也不得不强打精神,上前攻击曹军。
倏忽之间,尉氏北门内大街上,双方将士的喊杀声、兵器的碰撞声和马蹄声夹杂在一起,传向四面八方。
当初匈奴人来时,尉氏县城的居民大多数都逃到乡下避乱去了,只有少数人还留在城中。
那些留在城中的少数人有相当一部分成了匈奴人的奴隶,其中男子被征发到军中卖苦力,女子成了胡兵泄欲的工具。
当然,还是有部分老幼妇孺既没有被胡人杀害,也没有被征发到军中,而是躲在家里,整天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在北门内大街旁边的屋子里,就住着一些没有逃出城去的汉人。
他们被屋子外面的喊杀声惊醒,大部分人顿时惊慌失措。
也有胆大的,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然后偷偷朝外面张望,这才发现是两支人马在大街上厮杀。
大街上,战斗还在继续。
曹军骑手在牛金的带领下,杀死杀伤胡兵不计其数,不过己方也有不小的伤亡。
匈奴兵在大半夜听说敌人进城,仓皇出营应战,准备并不充分,精神状态也没有调整过来,因此在应对曹军骑兵的时候,显得十分吃力。
右谷蠡王为了鼓舞士气,便高声叫道:“匈奴的儿郎们,大家杀啊,杀死那帮汉狗。杀死一名汉狗,赏一名汉人女子!”
“赏汉女?”匈奴兵们眼前一亮,嘴角不由得流出一丝口水。
他们似乎是受到了激励,抖擞精神,嗷嗷叫着,挥舞弯刀砍杀曹军骑手。
牛金手舞大刀,接连砍死数名胡兵,冲到敌军将旗附近,见不远处有个壮汉在阵中大呼小叫,发号施令。
于扶罗听说尉氏失守,气得火冒三丈,大声骂道:“右谷蠡王真是个饭桶,连个城池都守不住!”
右大都尉奏道:“陛下,现在我军后路被截,军心恐会因此动摇。臣以为,我军不宜再攻圉县,而应该前去攻打尉氏,将城中钱粮辎重夺回。”
于扶罗并没有当场做出决定,而是问帐中众人:“你们以为呢?”
左大当户道:“圉县城中钱粮不计其数。臣以为陛下可以率军强渡浪荡渠,与汉军决战,夺了县城。”
右大都尉道:“圉县有万余汉军镇守,我匈奴儿郎们昨日强攻战败,士气已丧,如何还能再次渡河作战?”
于扶罗见二人争执不下,稍稍转头,问刘豹:“孩儿,你以为如何?”
刘豹道:“儿臣以为我军应该攻打尉氏,毕竟圉县有汉家大军镇守,已经让我们吃了两次亏。”
于扶罗心中踌躇,拿不定主意,这时有人进帐禀道:“有个姓丁的,自称汉军司马,拿着右贤王殿下写的一封信过了河,来到营外,声称要见陛下。”
“汉军派了使节来,莫非是要谈判?”于扶罗问道,“那个姓丁的带了多少人到这里?”
“不多,才百来人,都是骑兵。”那人说道。
于扶罗寻思片刻,挥了挥手:“去请他进来。”
那人领命而退,不多时引着个青年汉子到了中军大帐。
那个青年汉子头戴小冠,身穿蓝色锦袍,走到于扶罗面前,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同时说道:“大汉奋武将军麾下军司马丁斐拜见单于。”
奋武将军,是当初十八路诸侯会盟讨董卓时,袁绍“向朝廷上表”授给曹操的官职。
曹操担任兖州牧后,仍然兼任这个奋武将军之职。
于扶罗当然知道这个“奋武将军”指的是谁,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俄顷问道:“曹将军这回又是亲自领兵前来?”
之前,匈奴兵两次败于曹操之手,一次是外黄之战,另一次就是前年的匡亭之战。
接连两次失利,还是在曹军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形之下,于扶罗因此对曹操有了心理阴影。
他听丁斐报出“奋武将军”的名号,以为这次是曹操亲自领兵前来解救圉县。
丁斐说道:“没有,我主现在在鄄城。”
于扶罗听说曹操没来,舒了口气,问道:“那这次丁司马是奉谁的命令前来我营中的?若非是圉县守将?”
“在下奉奋威校尉之命前来贵营,向陛下送信。”
奋威校尉,当然指的曹恪。
“送信?”
“正是。”丁斐从衣袖中取出呼厨泉写的劝降信,道:“贵国右贤王已经同意归顺我方,还特意写了封信给单于,希望陛下也能顺应形势,向奋武将军投诚。”
“什么?”呼厨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讶然道:“我王弟已经向贵方投诚了?”
“不错。”丁斐道,“在奋威校尉的感召下,贵国右贤王顺应形势,答应投诚。”
“奋威校尉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扶罗不禁有些好奇,想知道率军在圉县击败自己的那个曹军主将是何来历。
“奋威校尉姓曹,讳恪,是奋武将军的亲侄子。”
于扶罗这才知道在圉县两次击败自家兵马的曹军主将是曹操的亲侄子,不禁叹道:“想不到曹将军还有这样能征善战的侄子!”
“你……”于扶罗十分恼怒,却又无话可说。
是啊,他能说什么呢?
现在的匈奴国内,还处于叛党的控制之下,尽管须卜骨都侯已经去世。
在国内那帮掌权的叛党眼里,他于扶罗现在的身份,是前前任单于之子,甚至连右贤王都不是。
什么单于,那不过是他于扶罗自封的,没有汉朝的册封金印和文书,匈奴国内的部众尤其是叛党可不认。
除非能够拿到大汉朝廷的金印和册封文书,否则他于扶罗休想调动匈奴境内的一兵一卒。
于扶罗越想越气,忍不住举起右手,狠狠地拍打在桌子上。
丁斐见状,知道自己拿住了于扶罗的七寸,心中暗喜,问道:“陛下希不希望我方承认你的单于身份?”
“那是当然。”于扶罗实话实说。
堂堂单于,哪有不希望别人承认自己是一国之主的身份的道理?
丁斐道:“我军奋威校尉说了,只要陛下向我方投诚,并答应我方的条件,与我方合作,我们可以承认你的单于身份,将来有机会见到天子,必定上表为足下请封。”
于扶罗眼前一亮,说道:“你们奋威校尉是代表他自己还是代表曹孟德曹将军?他说话能算数么?”
“他身为曹将军亲侄,当然能够代表曹将军。”丁斐道,“我们双方和谈达成的约定,他会在见到曹将军之后向他请示,请求他同意。”
“也就是说,你们那位奋威校尉在我们两方的和谈中,并不能作出最终决定?”
“那是当然。”丁斐答道。
于扶罗寻思片刻,道:“那我派人前去鄄城,直接向曹将军请降,并和他谈判如何?”
丁斐颔首道:“当然可以,不过在陛下派人前去鄄城和谈之前,必须答应我方几个条件。”
于扶罗“哦”了一声,道:“请讲!”
“第一个条件,贵方必须在五日之内撤出兖州。”
于扶罗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现在曹军已经有了防备,而自己的部下连遭大败,战心已失,再赖在兖州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于扶罗又道:“我会在五日之内领军撤往河东白波谷,等我方使节回来,希望贵方在我军行军过程中,能够让开一条道路。”
白波谷是位于河东临汾县境内的一处山谷。
七年前,有一支黄巾余党在郭太、杨奉等人的领导下起义,占据白波谷,聚众数万,与董卓及其党羽控制的朝廷作对。
于扶罗曾经率军到河东,与白波军联合,进犯河东、太原等地,因此与郭太、杨奉等人有些交情。
这次匈奴兵进犯兖州受阻,于扶罗便打算前去白波谷,投靠那些黄巾军中的故人。
丁斐见于扶罗答应了己方的第一个条件,稍稍放下心来,道:“我军在贵方退回河东之时,会让开大路,放你们通过。”
“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贵方在撤退的过程中,不得伤害我汉人百姓。”
“这个依得。”于扶罗轻轻颔首。
“第三个条件,贵方必须将劫掠来的汉人全部释放,抢来的财物也必须全部归还。”
“归还汉人当然是可以的,归还财物嘛……”于扶罗扫了帐中那些匈奴高级官员们一眼,道:“只怕他们不愿意。”
两天后,于扶罗麾下大当户奉命送三千匹战马到曹营。
曹恪命军需官将三千匹战马悉数收到军中马棚喂养,准备等回到鄄城之后交给曹操,让他处置分配。
又过了两天,有曹军斥候回到圉县大营,向曹恪报说浪荡渠西岸的匈奴兵拔营都起,沿着官道向尉氏那边进发。
曹恪担心于扶罗使诈,趁尉氏守军防备松懈时攻城,于是写了一封密信,并绑在一只鸽子上,送给牛金,要他在匈奴兵过境之时,坚守城池,不得出城,同时让开大路,放对方过去。
他还派出一支由五十人组成的斥候队,跟在匈奴兵后面,严密监视。
匈奴兵到了尉氏境内,并不攻城,而是沿着官道径直向西北边行进,经河南尹和河内郡,前往河东白波谷。
曹军斥候队等匈奴大军出了兖州地界,进入河南尹的开封县,才拨转马头,动身返回圉县复命。
曹恪得知匈奴大军如约退走,这才放下心来,又让人前去尉氏通知牛金,命他带兵马返回圉县。
尉氏那边,牛金接到曹恪的命令之后,便引着一千骑兵前往圉县,与自家大军会合。
至于尉氏的防务,交由县尉负责。
当初匈奴大军攻克尉氏,由大汉朝廷任命的县令和县丞皆死于乱军之中,县尉兵败被俘,被囚禁于城内胡兵大营。
牛金收复尉氏之后,就将县尉释放,并让他官复原职,组织城中百姓守城。
却说曹恪在牛金来后,便要领大军北上,前往鄄城。
在动身之前,他再次来到城内的蔡家别院,与蔡谷、赵五娘、蔡琰、蔡琬等人辞行。
蔡谷得知曹恪过来,便让门人将他请到自己的住处少坐。
曹恪到了蔡谷住处,见过那位蔡家的族长及其妻子阮氏、小女蔡莹二人,在那里坐了半个时辰,便告辞离开,去见蔡琬。
他到了赵五娘住的小院门口,请门人进去通报。
等了不到半刻钟,门人去而复返,请曹恪进去。
曹恪刚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蔡琬身穿一件粉红色襦裙,站在门边。
“今天怎么有空到我家来?”蔡琬面带羞色,问道。
“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曹恪说道。
“辞行?”蔡琬闻言,不由愣住,须臾问道:“你要回去了么?”
“是啊,我要带兵回鄄城了。”
“那匈奴人呢?”蔡琬问道。
棘奴就要离开了,也不知道那帮匈奴人退走没有,以后还会不会再来攻打圉县。
曹恪看出了蔡琬心中的不安,扶着她的香肩,说道:“放心,于扶罗已经答应归顺我大伯,并引兵退往河东。”
“匈奴人去河东了?”蔡琬将信将疑地问道。
曹恪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们已经离开了兖州,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了。”
蔡琬闻言,心中喜不自禁。
可是一想到曹恪很快就要离开自己,她顿时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曹恪见蔡琬脸色忽变,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世兄,战事结束后,你一定要来娶奴家!”蔡琬柔声说道。
“放心吧,战事一结束,我就上门前来行纳采之礼,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家门。”
“好,奴家等你!”
蔡琬这时伸手将插在自己头上的一支玉簪取下,交到曹恪的手上,一脸娇羞地说道:“这支簪子,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今天送给你了。”
州牧府大堂,曹操据案高坐。
荀彧、毕湛等文官在堂下东边席上跽坐。
而曹仁、夏侯渊等一干武将坐在西边席上。
按照原本的历史线,兖州别驾毕湛应该在吕布进入兖州之后不久,就遭到张邈等人的胁迫,不得不背叛曹操,加入叛军。
然而因为曹恪的介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东平张家的家主张开还没来得及派人绑架毕湛的家人,就被曹恪联合寿张县境内的几家豪强灭了满门。
毕湛没了后顾之忧,自然能够安心地留在曹营,继续在曹操的州牧府当他的兖州别驾。
曹操久坐堂上,见堂下众人皆正襟危坐,神情都十分严肃,不禁笑了一声。
堂下众人听到笑声,不由得转过头来,齐齐望着曹操。
年过四旬的毕湛问道:“不知使君何故发笑?”
“我是笑你们太过严肃正经了。”曹操笑道。
毕湛道:“匈奴单于遣使来降,本是正经大事,我等当然应该严肃以待。”
“他们不是还没来么?”曹操道,“再说,于夫罗遣使来降,是我汉人之幸,更是他们匈奴之幸,因此诸位不必过于严肃,放轻松些才好。”
他又说道:“等下匈奴人到来,见我等神情就像如临大敌一样,还以为我等怕了他们呢,事实上,我们才是胜利者,因此我们应该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一股和气。和气能生财,能让万事顺遂。”
毕湛笑道:“使君说得是。”
荀彧、曹仁等人闻言,都放松心情,并笑了笑。
正说话间,典韦闪身进入大堂,拱手禀道:“主公,曹校尉已经护送匈奴右贤王呼厨泉进城,现在就在州牧府大门外。”
曹操将手一挥:“去请他们进来!”
典韦道了声诺,转身离开大堂,引着前来报信现在还站在门外的门子径直走到州牧府大门外,对站在台阶下的曹恪和呼威泉等人说道:“使君请曹校尉和诸位特使进去。”
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曹恪和呼厨泉并排行走,领着去卑等数名匈奴使节上了台阶,跨过门槛,向大堂那边走去。
典韦走在曹恪的前面,引众人前往大堂。
跟随典韦回来的门人则留在大门旁边的屋子里,不再进去。
曹恪走在路上,不是端详那位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的壮汉,觉得十分面生。
须臾,忍不住问道:“我以前在府里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末将典韦,是使君帐下军司马,最近才调到府里当差,因此校尉不认得。”典韦听到曹恪问话,停住脚步,拱手答道。
他几天前在曹操的书房门外站岗的的时候,无意中听主公和荀彧先生说他的侄子曹恪在圉县大败匈奴,生擒了单于之弟,并逼迫于扶罗投降。
这次呼厨泉来鄄城请降,陪同他前来的曹营高层将领正是曹恪。
典韦知道曹恪是曹操的亲侄子,因此说话的时候十分客气。
曹恪听说眼前之人居然就是典韦,不由得愣了片刻,须臾,讶然问道:“你就是典韦典司马?”
典韦闻言,有些莫名其妙。
难不成你听说过我?
“末将正是典韦,请校尉和两位使节到大堂,使君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曹恪点点头,不多时就上了大堂的台阶,来到门外。
他让呼厨泉、去卑等几名匈奴使节在外面稍稍等待,自己和典韦进去通报。
他和典韦进了州牧府大堂,向曹操深施一礼,道:“末将已经顺利将匈奴特使送来鄄城,幸不辱命!”
曹操望着自己的侄子,道:“棘奴,辛苦你了。”
他随即将手往夏侯渊下首席上一指,让他坐到那里。
曹恪应了一声,转身到夏侯渊下首席上坐定。
曹恪听说戏志才昏迷不醒已有大半个月之久,不由得大吃一惊,心说怎么会这样呢?我当初不是要你去请华佗来给戏志才看病的吗?
带着一丝疑惑,他询问曹操:“志才昏迷了大半个月?他的病怎么这么严重?”
曹操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在击退吕布返回鄄城中之后才知道的,志才在我带兵去救援徐州之后,病情越来越重,大半个月前竟然陷入昏迷,至今未醒。张郎中说他大限已到。”
“怎么是张郎中?”曹恪有些奇怪,“没去请华元化华郎中么?”
“我在动身去徐州之前,就让人去徐州兰陵县找他了。”
当初曹恪从药材商人侯蒙那里得知华佗在徐州兰陵县走方,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曹操,并请他派人去徐州寻找那位名医替戏志才看病。
既然曹操派了人过去,那为什么又没有将他请到兖州来呢?
“莫非是他不愿来?”曹恪不由得问道。
华佗一代名医,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那倒不是。”曹操轻轻摇头,“我的人到了兰陵县,打听到华元化的住址,一路寻过去,却得知他又出门走方去了,一时找寻不着。”
“找不到人?”曹恪讶然问道。
曹操点了点头,道:“我的人无奈之下,只好前往郯城,以我的名义请陶伯秋帮忙寻找。”
“那找到了吗?”曹恪又问。
“找到了。陶伯秋让徐州各县县令调派人手查找华元化的下落,最终在琅琊国东武县找到了他。”
曹操道:“我的人和陶伯秋的人一同护着华郎中到了济阴郡成阳县,听说吕布已经将鄄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只好在成阳停留,准备等吕布退走之后再来鄄城。”
“原来是被吕布挡在城外了。”曹恪叹道。
曹操道:“不久前,华元化等人听说鄄城之围已解,才动身北上,到志才家中给他看病。”
曹恪听说华佗已经赶到戏志才家中看病,问道:“那元化先生怎么说?志才真的没救了么?”
“救还是有救,只是很难救。”
“怎么个难救法?”
曹操道:“元化先生说志才的病拖得太久,要想救治,必须要用一颗千年以上的人参来吊他的命,然后用药物慢慢调理。你想,这千年人参岂是那么容易找的。”
曹恪猛然想起,呼厨泉这次来向曹操请降,不是带了颗千年人参过来了吗?
他随即说道:“匈奴右贤王进献的礼物中,就有一颗千年人参。”
曹操也想起呼厨泉送礼的事情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我怎么给忘了?”
须臾,他又笑道:“看来老天也不希望我失去志才啊!”
“大伯是打算将那颗千参送给志才?”
“我正有此意。”曹操轻轻颔首。
他随即对曹恪说道:“你现在就去库房,从管事的那里要来人参,送到志才家中去。”
曹恪拱手道了声诺,正要离开,却被曹操叫住。
只听见曹操说道:“你送了人参之后,回我府上将收复山阳、济阴、陈留三郡以及击破匈奴的经过向我汇报,然后再回箕山坞堡见你大父和阿翁。”
吕布退走后,曹嵩估摸着敌军不会再来,便率族人和佃户返回城外坞堡生活。
曹恪说了声好,俄顷觉得有些不对,问道:“我阿翁也到鄄城了?”
曹恪引着曹大福等人进了院子,很快就来到了戏志才的卧室外面。
这时,他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出了卧室房门,前来迎接。
那个妇人,想必就是戏志才的夫人了。
曹恪走到卧室门前的台阶下,叫了那妇人一声嫂子,又问道:“志才的病怎么样了?”
妇人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道:“华郎中说我夫君的状况很不好,可能……可能活不过半个月。”
曹恪闻言,不由愣住。
戏志才的病,真的就要死了吗?
那年轻妇人又道:“谢谢校尉能来看他,快请进吧!”
说完,将身一侧,请曹恪进屋。
俄顷,她似乎看见了曹大福手中捧的那个礼盒,对曹恪说道:“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曹恪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从曹大福手中接过礼盒,递给戏志才的妻子,道:“这盒子里有一颗千牛人参,据说可以救命,曹使君让我给志才送来。”
“什么?”戏志才的妻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千年人参?”
“真的是千年人参?”有个老者疾步出了房门,走到台阶上,似信非信地望着曹恪。
曹恪稍稍转头,打量那个老者片刻,却不认识,于是问戏志才的妻子:“这位是?”
戏志才的妻子连忙介绍:“这是使君请来给志才看病的华郎中。”
“可是一代名医华元化华先生?”曹恪讶然问道。
想不到今天自己居然在这里见到了华佗本尊。
“老朽正是华元化。什么一代名医?那不过是世人抬举罢了。”
华佗谦虚一笑,又问曹恪:“曹使君真的弄来了千年人参?”
曹恪又将礼盒递到华佗面前,道:“是真的,使君特意让我送过来,先生如果不信,请开盒验看。”
华佗接过礼盒,将它打开,果然发现里面放着一颗老参。
他拿起老参,仔细观察片刻,又用手指在那药材上面掐了掐,确定这就是病人需要用来吊命的东西,不由得问曹恪:“校尉可知这人参是曹使君从哪里弄来的?”
“这山参是匈奴右贤王来鄄城献降书时,特意送给家伯父的。”
“家伯父?”华佗听曹恪这样称呼曹操,不由得愣住。
哦,对了,人家姓曹,难道他是曹操的亲戚?
戏志才的妻子这时对华佗说道:“这位曹校尉是使君的亲侄子。”
华佗“哦”了一声,脸上波澜不惊。
他随即将人参递给戏志才的妻子:“夫人可让下人将此药材煎熬成汤,喂给戏祭酒。他喝了药,如果能够就此醒转,那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戏志才在曹营的职位是军师祭酒,因此华佗称呼他为戏祭酒。
那妇人大喜过望,拿着人参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她正要转身去厨房,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曹恪道:“校尉,谢谢你!”
曹恪笑道:“嫂子不要谢我,要谢就谢曹使君吧,是他让我送来的。”
妇人道:“校尉且去屋里少坐,看看我夫君,奴家去厨房让下人煎药。”
曹恪说了声好,待戏志才的妻子离开,便和华佗向卧室里面走去。
曹大福以及几个亲兵则留在卧室外面等候。
曹恪进了卧室,走到卧榻旁边,见戏志才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曹恪听华佗说出自己不愿担任医院和医学院的院长的理由,不由得噗嗤一笑。
在鄄城主持医院和医学院的工作,就没时间跑外地走方了?
你走方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治病救人?
问题是全国有几百个县,每个县每天又有成百上千需要治疗的病人,你一个人看得过来吗?
还不如踏踏实实实实地在医学院里工作,争取多教几个学生。
将学生教好之后,再把他们分配到各地,救死扶伤。
这怎么也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曹恪就开口对华佗说道:“先生之所以要出外走方,不就是为了给人看病么?”
“正是。”华佗颔首道。
“可是整个大汉疆域,共计有十三个州,百多个郡国。现在天下大乱,民人损减,可每个郡国的人口都在万人以上。这么多人口中,每天会有许多人患病。这些病人单靠先生之力,救得过来么?”
华佗听了曹恪的言语,微微点头,以示认同。
是啊,全国这么多病人,靠他华元化一人,怎么可能看得过来?
就算把全国所有的郎中都加起来,只怕也应付不了这么多的病人。
曹恪见华佗点头,知道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索性趁热打铁,说道:“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先生如果在这兖州鄄城安顿下来,管理医院的同时广收门徒,待徒弟出师之时将他们分配到各地,不就能够让天下的百姓都有病可看了吗?”
华佗手抚唇下短须,道:“校尉的这个主意听起来十分不错。”
曹恪又道:“先生出任鄄城医院的院长之后,还可以在兖州乃至全国各地设立分院。鄄城医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可以到总院以及各个分院实习,合格者可留在实习的医院,也可以自行回乡创办诊所,造福当地百姓。”
华佗似乎是被曹恪的一番话打动了,眉目含笑,欣然说道:“好,那老朽就听从校尉之言,留在鄄城开办医院和医学院,只是……”
“只是什么?”曹恪双眉微皱,问道。
“只是开医院和医学院,需要很多本钱。”华佗道。
曹恪道:“不错,开医院和医学院确实需要本钱,这就是为什么要让我大伯下场的原因。如果能够说动他以官府的名义投资开办的话,不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华佗道:“那就希望校尉回去之后,能够说动曹使君参与此事的运作。”
“放心,包在我身上。”曹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
正说话间,他忽然看见戏志才的妻子朝这边走来。
戏志才的妻子走到华佗面前,道:“奴家已经将老参交下人,并吩咐他们煎药了。”
“很好。”华佗说道。
“二位怎么不进屋去坐?在外面有说有笑的,都谈些什么呢?”戏志才的妻子问道。
曹恪道:“没什么。嫂子,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志才。”
“不再坐会儿么?”
“不了,家伯父还在等我回去复命呢。”
曹恪别了戏志才之妻和华佗,引着曹大福等亲兵出了戏家院子,上了马来,前往州牧府。
曹恪点了点头,对曹操道:“不错,军医也从医学院中招募。”
曹操“嗯”了一声,道:“如此以来,就不必费心到民间招募军医了。”
这个时代,医生的社会地位很低,世人大多不愿从事此业为生。
医学方面的人才十分稀缺,懂战场伤员护理的军医更是少之又少。
曹军要想从民间招募大量合格的军医,并不容易。
现在曹恪建议设立医学院,培养医师人才。
曹操觉得这个举措可以方便自家大军招募到足够的医师人才。
他考虑片刻,说道:“贤侄的主意很不错,为伯同意了,过几天就派人去找元化先生,和他商谈开办医院和医学院的事情。”
曹恪见曹操采纳了自己的主张,放下心来,欣然道:“大伯能实行这个举措,真是兖州军民之福!”
“好了,说说你领兵收复三郡以及在圉县击破匈奴的事情吧。”曹操说道。
曹恪就将自己当初领兵离开寿张,收复山阳、济阴二郡,接下来又与夏侯惇会合收复陈留,然后南下圉县击败犯境的匈奴兵的事情对曹操说了。
曹操听了曹恪的汇报,夸了侄子一顿,无非就是说他仗打得好,指挥及方。
曹恪向曹操汇报完工作,便造退离开,去四堂丁瑶住处拜见自己的那位便宜伯母兼表姑。
他在丁瑶那里坐了会儿,才辞职离开,带着曹大福等亲兵前往箕山坞堡。
当初吕布引兵进入兖州之后,曹嵩担心敌军会打到鄄城来,对自己以及曹家不利,于是带着族人离开箕山坞堡,返回城中居住。
坞堡中的财物,也由族人们带到城中住处保管。
吕布领兵到达鄄城,听说曹操家族在城郊有座坞堡,便指使部分人马进入堡中,大肆破坏。
不久,曹操从徐州回师,击退吕布,解了鄄城之围。
曹嵩在敌军退走之后,便带着族人和佃户们返回箕山坞堡,并着手修复里面损坏的屋舍。
曹恪赶到箕山坞堡时,才发现堡子里很多房屋还没有完全修复。
走在坞堡里面的大街上,不时可以看见丁奴们忙碌的身影。
曹恪没有立即去自己的住处,而是先到曹嵩住的五进大院看望自己的便宜爷爷。
曹嵩的住处在战乱中遭受的破坏比较小,修复工作也大部完成。
曹恪走到曹嵩的正房前面,见便宜爷爷正在客厅里与自己的老爹说话。
曹嵩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转过头来,见是曹恪,不等仆人前来通报,便朝自己的孙儿招手,示意他进来。
曹恪走到坐在主位的曹嵩面前请了安,又转过身来,向自己的老爹深施一礼,口称:“孩儿见过阿翁。”
曹德让曹恪起身,又要他坐到自己的旁边来。
曹恪刚刚在老爹身边坐下,就听见曹嵩问道:“棘奴,我听说你不久前去过圉县?”
“不错。”曹恪道,“当时匈奴人来犯,孙儿带兵去那里保境安民去了。”
曹嵩“哦”了一声,又问:“可曾去蔡家庄园拜访?”
“蔡家庄园?蔡家庄园都在战乱中被胡人烧没了。”曹恪一想起胡人在圉县犯下的暴行,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曹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蔡家庄园毁了?”
曹德也有些惊讶,问道:“那蔡家族人呢?”
“蔡家族人部分死于战火,部分由族长领着在圉县县城中安身。”曹恪又将自己领兵救下包括蔡谷、赵五娘、蔡琬等人在内的蔡家族人,并两次击败匈奴兵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爷爷和老爹说了。
曹嵩、曹德父子听说蔡琬等人安然无恙,都放下心来。
蔡琬可是曹恪未过门的媳妇,可不能有事!
曹恪这时又道:“因我救了蔡家族人,琬儿的母亲对孩儿十分感激,态度也比以前大为改观,主动要我在战事结束之后就去蔡家行纳采之礼,准备迎娶她的闺女。”
曹恪的冠礼结束四天之后,曹德就从夏侯惇派来送信的亲兵那里知道了吕布兵犯长垣的消息。
他急忙召集曹营文武大员前来州牧府大堂,商议救援长垣之事。
此时,曹豹已经率领两万丹阳兵返回徐州。
曹德也奉曹操之命回东平镇守。
目前驻扎在鄄城的曹军,只剩下四万余人。
这四万余人里面包括了朱灵当初从彭城那边带过来的一万守军。
当然,也包括了曹恪及其本部人马。
按理来说,曹恪作为曹德的直属部将,应该在老爹动身回东平的时候,和他一同前往。
只是曹操为了全力对付吕布,需要大量兵力,因此不放曹恪离开,仍让他率领本部人马在鄄城待命。
作为曹营高级将领,商议救援长垣的军事会议曹恪自然是要参加的。
鄄城,州牧府中路大堂。
曹营文武大员分成两班,分别在东、西两边的席上坐定。
其中荀彧坐在西边席上。他的下首坐着毕湛、任峻等一干文官。
戏志才经过华佗的医治,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身体尚未痊愈,因此没有参加这次会议,仍留在家中静养。
坐在东首第一位的,是曹恪的堂叔曹仁。
曹仁的下首,坐着夏侯渊、曹洪、曹惠等一干武将。
刚才,曹操将吕布引大部人马南下攻打长垣的消息告知众将官之后,就让他们发表意见。
曹恪坐在曹惠的下首,听见一个壮汉对曹操说道:“末将以为,主公应该速速点起大军往救长垣。”
说话之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长七尺,唇边长着一圈络腮胡。
这个汉子姓曹名洪,字子廉,是曹恪的堂叔。
曹操听了曹洪的言语,不置可否,稍稍转头,问荀彧:“文若,足下怎么看?”
“卑职以为吕布现在引大部人马南下长垣,导致濮阳守备空虚。主公应该趁此良机,领兵三万西进,攻打濮阳。”荀彧说道。
曹操这时又问曹恪:“安俨,你的意见呢?”
见大伯询问自己的意见,曹恪连忙说道:“末将赞同文若先生的看法,我军应该趁机西进濮阳。吕布得知我军西进,必回师自救,到那时,长垣之围自解。”
曹操听了侄子的言语,手抚长须,轻轻颔首,笑道:“正合我意。”
他又与众将商量了一下了出征的细节,最终决定由荀彧领兵万人留守鄄城,他自己亲领三万马步军兵前去攻打濮阳。
曹恪统领本部人马从征。
大军将在五天后出发。
为了避免吕布提前得到消息,过早回师,曹军仍对外宣称这次行动是南下救援长垣。
五天后,三万曹军拔营起寨,向西边进发。
张邈在曹军出发一天后,才得知曹操来犯,急忙派人前往长垣城下,向吕布报信。
曹军共计走了一天半,便赶到濮阳城下,将城池三面围住,其中曹操的中军两万人马在东门外安营,曹洪、夏侯渊分别引领五千兵马在南、北两座城门外扎寨。
曹恪的本部人马驻扎在东门外大营中。
曹军在濮阳城下扎营的时候,正值黄昏时分。
曹操见天色还早,于是叫上曹恪,让他跟随自己出营,去城边探查城上敌情。
曹操问道:“怎么智取?”
曹恪寻思片晌,一时想不出计策,只好说道:“末将暂时还没想到。”
曹操摆摆手,笑道:“无妨,且随我在城外转一圈,看看城上虚实再说。”
说完,拨转马头,引着曹恪、曹纯、典韦以及两百亲兵在城外慢慢行走,同时向城楼那边张望观察。
曹恪策马跟随曹操绕着濮阳城走了一圈,发现城上敌军守卫十分严密。
濮阳的城墙高达八丈有余。护城河宽达三丈,只是不知道有多深。
面对如此坚城,曹军要想强攻的话,只怕十分困难。
只是他一时无计可施,只好跟随曹操回到城东大营。
众人回营时,天色已晚。
曹恪刚刚跟随曹操进了中军大帐,尚未落座,忽见一个小校进帐向他大伯禀道:“前些天奉命潜入城中查探敌情的细作回来了。”
“好,让他进来!”曹操挥了挥手,示意小校去引细作来见他。
曹恪在大堂旁边的苇席上坐了会儿,就看见两个人走了进来。
那两人中的一人是刚才进帐向曹操禀报的小校,另一人作平民打扮。
那个作平民打扮的青年男子,想必就是曹操之前派往濮阳潜伏的细作了。
细作走到曹操的公案前,跪下禀道:“张杨命部将眭固领兵五千护送大量粮草辎重赶到白马,预计明日下午便可到达濮阳城下。张邈计划亲领七千人马出城接应。”
曹操得报,顿时脸露喜色,抚须叹道:“真是天助我也!”
曹恪心中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也道:“这对我军来说确实是个机会。”
曹操挥手示意小校和细作退下,又问曹恪:“你且说说,我应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
曹恪知道大伯是在考验自己,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濮阳西门外官道两边,有大片树林,绵延十余里。我军可事先在林中设伏,等张邈护送辎重队返城路过伏击圈时,再一齐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安俨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啊!”曹操抚须赞道。
曹恪这是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皱着眉头,说道:“我军击败城外的敌军后,并不能直接进城,毕竟城内还有三千守军。”
“我已有主意了。”曹操说道。
“敢问是什么主意?”
曹操道:“我打算调一支人马,伪装成张邈所部败兵,骗开城门。”
曹恪问言,道:“此事交给末将去办如何?”
“好!”曹操同意了曹恪的请求,说道:“我调拨两千兵马给你,与你的一千本部人马合为一处,明日一早就出发,绕到西门外四里远处的树林中埋伏。”
他又说道:“在张邈引大军出城之后,你就让士兵们换上张家军的衣甲,打着张家军的旗号,前往西门,将城门骗开,并趁机夺取城门。拿下城门后,你就让士兵在城楼上举火,介时,我会让大部人马前来支援你们的。”
曹恪起身,拱手道了声诺。
说完,正要坐下,忽听见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才发现曹洪正疾步朝中军大帐中而来。
曹洪一身戎装,进了中军大帐,走到曹操面前,禀道:“我手下斥候来报,白马那边发现张杨军的辎重队。”
三千披着张邈军衣甲的曹军在曹恪的带领下出了树林,上了官道,疾步向东边行进。
队伍最前面,是曹休统领的一千虎豹骑。
城上守军见有兵马朝城边走来,都吃了一惊。
他们有的手持长矛,有的拿着弓箭,站到垛口边警戒。
那边,曹军走了四里路,才赶到濮阳西门外的护城河边。
城上守军见护城河对岸的军士都穿着自家的衣甲,打着自家的旗号,都放松了警惕。
曹休在护城河西岸勒住马,对着城上守军高声叫道:“快开城门!”
“这么快就回来了?”城上一个胖子军官站在垛口边,问了一句。
曹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我军在城外遭遇敌军伏击,战败而归。”
“张太守呢?”胖军官听说己方军败,大吃一惊,又问道。
“太守在后面。”曹休道,“兄弟,麻烦打开城门,放我等进来。”
胖军官似乎吃不准对面到底是真的自己还是曹军假扮的自己人,没有立即叫人开门,而是让曹休对暗号:“口令:全据兖州!”
“誓灭曹贼!”曹休犹豫了片刻,还是喊出了这句口令。
昨日曹家的细作奉曹操之命潜入城中敌营,得知张邈为了避免曹军趁他出城后来偷城子,要求自家军马回城时,必须与守军对暗号。
只有对上暗号,守军才能开门放行。
细作事后回到城外军营,将自己的发现如实告诉了曹操。
曹操将敌军的口令转告曹恪,要他牢记,并说到时候可能会派上用场。
曹休将自己从曹恪那里听来的敌军口令报给那个胖军官的时候,心中有些忐忑,生怕对方会看出什么破绽。
胖军官似乎没有起疑,认定了对方是真正的自己人,于是让守军将吊桥放下,并将城门打开。
都“誓灭曹贼”了,就不可能是敌军。
曹军怎么可能喊“誓灭曹贼”的口号呢?那不是自己咒自己吗?
俄顷,城外护城河边传来“啪”的一声闷响。
这是吊桥一端着地的声音。
曹休待城门打开,便策马挺枪,引着身后众军上了吊桥,朝城内走去。
后面步兵阵中,曹恪稳坐马上,见己方骑兵正向前方行进,知道曹休已经顺利将城门骗开。
他心中狂喜,将手一招,沉声喝道:“步兵跟上!”
此时,曹休已经引着身后部分骑兵过了吊桥,进了门洞。
那个胖军官也下了城楼,来到门洞边,不及说话,便被曹休一枪刺死。
门洞中的守军见状,大吃一惊,急忙从腰边抽出环首刀,要上前和曹军厮杀,夺回城门。
曹军众骑手呐声喊,纷纷策动身下战马,将门洞中的守军杀散,紧接着向位于城池西南角的敌军大营冲锋。
两千步卒在曹恪、丁斐二人的统领下,分成两路,其中曹恪领着无盐营左部一千长枪手从西门南侧的马道冲上城楼,将城上守军杀散,并逐步控制濮阳西墙。
丁斐引千名刀盾手跟在曹休的虎豹骑后面助战。
城中大部守军得知曹军前来偷城,在一个军司马的带领下出营迎击,很快就与曹休、丁斐的人马交上了手。
曹休抖擞精神,纵马舞枪,很快就将那位敌军军司马挑落于马下。
典韦见有个敌军小将前来挑战,不慌不忙,大吼一声,右手举戟将那个军司马的长矛打飞。
那个军司马顿觉手臂发麻,人也不由自主地坠向地面。
倏忽之间,一只马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惨叫一声,很快就气绝身亡了。
典韦杀了张杨军的那位军司马,又接连刺死数名敌军悍卒。
周围的曹军将士见典韦如此骁勇,倍受鼓舞。
他们举着长枪,跟在典韦的身后,很快就将张杨军军阵冲破。
张杨军在丢下数不清的尸体之后,顾不得还在附近待命的辎重队,开始向西北方撤退。
此时,张邈军在曹洪、夏侯渊两部曹军的伏击下,损失了三千人马。
张邈见回城无望,又担心自己的中军遭遇曹军的夹击,只得命令余部转向,朝白马方向撤退。
张杨军辎重队的民夫和士兵们得知自家大军战败,都恨自己的父母少个自己生了一双脚,慌得四散奔逃。
至于三千辆辎重车,他们也顾不得了。
为了那些送给友军的辎重,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里,不划算。
不多时,曹操的五千中军就冲到了辎重车前。
典韦带着身后的曹军锐士们将没来得及逃跑的张杨军士兵杀散,然后将辎重车扣下,准备作为战利品带回大营。
曹操领中军与曹洪、夏侯渊的人马会合之后,下令停止追击敌军败兵。
他让曹洪、夏侯渊的人马负责打扫战场,自己亲领五千中军向濮阳城边进发。
曹军中军走了十余里,赶到护城河边。
这时,有小校跑到曹操面前报说奋威校尉已经顺利拿下濮阳。
曹操听说曹恪已经拿下濮阳,大喜过望,将手一挥,命令大军进城。
……
曹军收复濮阳的时候,吕布已经带着三万人马从长垣北上,赶到白马境内的韦乡。
昨天他收到张邈派人送来的塘报,得知曹操亲领三万人马攻打濮阳,顿时大惊失色。
陈宫、张辽等人担心濮阳有失,都来劝说吕布,要他放弃攻打长垣,回师自救。
吕布无奈之下,只得令大军拔营起寨,北上濮阳。
三万人马走了一天,赶到韦乡时,人已饥马已乏。
吕布见天色将晚,便让众军在韦乡境内巡营扎寨,埋锅造饭。
次日卯牌时分,他正在中军大帐中和前来点卯的众将官议事,这时有小校冲了进来,跪在他面前禀道:“濮阳失陷,张太守已经引兵退往白马城中。”
“什么?”吕布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濮阳这么快就丢了?”
陈宫、张辽、成廉等人闻讯,都是一脸震惊。
张辽叹了口气,一拳擂在自己的大腿上,恨恨地道:“看来不应该让张太守留守的。”
“现在濮阳已经失陷,张太守已经兵败,足下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呢?”陈宫说道,“还是想想应该怎么办吧?”
成廉这时对吕布说道:“末将认为,我军应该迅速北上,收复濮阳。”
吕布转过头来,询问陈宫:“公台先生,足下的意见呢?”
“卑职以为曹阿瞒在濮阳内外的兵马多达三万,与我军旗鼓相当。我军前去攻城,毫无胜算。”陈宫道。
“那我应该何去何从?”吕布又问。
“唯今之计,只有先退往白马城中,再作计较。”陈宫说道。
吕布寻思片刻,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听从了陈宫的劝告,命令三军辰时启程,前往白马城中驻扎,以防曹军来犯。
却说曹操因近期自家军马大获全胜,不但解了长垣之围,还收复了濮阳,不禁有些飘飘然。
他打算趁得胜之余威,立即发兵西进,攻打白马,一举将吕布势力歼灭。
就在曹军收复濮阳的第二天上午,曹操召集众将前来东郡太守府商议攻打白马之事。
曹恪接到曹操亲兵的通知,从东郊大营赶到东郡太守府大堂时,发现曹营大部分高级将领都到了。
他走到曹洪的旁边,向这位便宜堂叔打了个招呼,便坐在他的下首席上。
大堂北边,曹操据案高坐,等众人到齐,就将自己准备于三天后领兵前去攻打白马的打算对众人说了。
须臾,又道:“攻城之事,诸位有什么想法,可畅所欲言。”
曹洪道:“现在敌军尚有三万之众,且都驻守在白马城中。我军濮阳、长垣两地的兵马加起来也才四万五千余人,和白马守军旗鼓相当,如果前去强攻,恐无胜算。”
“这确实是个问题。”曹操思量一阵,说道:“我从鄄城调兵五千过来,再命李元明和李曼成率乘氏、昌邑之兵前来濮阳与我会合,如何?”
“鄄城、乘氏、昌邑三地援军加起来,也不过七千余人,只怕还是不够。”曹洪道,“我军要想拿下白马,全歼敌军,兵力不能少于九万。”
曹操道:“兖州各个要地也得留兵守卫,总不能全都调到濮阳来。”
曹恪这时说道:“既然我军兵力不足,使君何不再派人前往徐州,向陶伯秋求援呢?”
去年下半年吕布在张邈的配合下,侵入兖州。
曹操当时在徐州与陶商联手对抗袁术。
袁术退走后,陶商应曹操之请,命曹豹领两万丹阳兵随曹军西进,最终收复了鄄城。
曹豹在收复鄄城后,便向曹操辞行,要带兵马返回徐州。
曹操没有挽留,大摆宴会为曹豹饯行。
现在曹豹以及跟随他来兖州的两万兵马才离开不到三个月,曹恪又要大伯将徐州请来?
曹操踌躇一阵,最终还是采纳了侄子的建议,让王必再去一趟郯城,请陶商出兵两万,帮助曹军攻打白马。
按原本的历史,在兖州之战的末期,曹操为消灭吕布和张邈,派人前去邺城请袁绍调兵增援。
不过因为曹恪的介入,历史线发生了变化。
徐州陶家那边已经与曹操冰释前嫌,化敌为友了。
有徐州陶家的帮助,曹操觉得没有必要再去麻烦袁绍,因此没有派人前去邺城。
不过,他觉得就算陶商再次调两万兵马过来,自己攻打白马的兵力还是有些不够。
为了弥补兵力的不足,他打算从各地抽调两万青州黄巾前来助战。
当曹操将自己的打算对众将说了之后,忽听见曹恪笑了一声。
他不由得问道:“安俨,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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