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风月晚
虞锦死了，死在那个白雪纷飞的冬月。
宴会上的禹国刺客已经伏诛了，一个活口也没有剩下，包括被挟持的虞锦。
虞锦身上红色的锦袍已经布满血迹，头上的凤冠也掉落在地上，珠子散乱着。身下是鲜红的血液，宛如断翅的蝴蝶，再也飞不起来。
惊乱过后，只见年轻的帝王抱着她的尸身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帝后虞氏，仁德贤明，不料惨遭禹国贼人毒手，身死殉国。朕甚悲怆，感念其德才，是以追封荣德皇后，凡内外百官，仍循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而除。”
“即日起，辍朝百日，停音乐禁嫁娶以为祭祀，百官百日，军中一月，讣告天下。”
帝王声音嘶哑着，每一句话音落入在场众人的耳中都是悲戚。
次日，帝后薨逝的讣告便从大燕京都一直往外传了出去，举国服丧。
街巷上，百姓身着素服，看着张贴出来的讣告也不免感伤。虽然皇后虞氏还未正式册封为后，但皇帝此番可见情深。
皇帝一身素服，日日在皇后灵前守着，不离寸步。
京中未出嫁女儿对皇帝此番举动感动不已，只盼着能得此一人相守终身。
有人心想皇上对皇后这般深情，还是早早劝父亲打消送自己进宫的念头。
也有人认为皇帝都能对一个尚未册封的女人都做到了这般，那如果是入了皇帝的眼的人是自己呢，那被帝王如此珍视的女人不就是自己了吗？
御史台也因此对皇帝夸赞不已，称之有高祖皇帝贤明之才，厚德之才，仁爱之心，是谓明君也。
整个大燕朝都沉浸在帝后新丧的悲伤之中。有人见到皇帝日渐消瘦，在帝后头七之日更是大悲晕厥过去。
死后的虞锦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灵魂竟然能够在这京中游荡。
而对于大家对皇帝的称赞，虞锦嗤之一笑。要不是她看到了自己寝宫里的那纸放妻书和那份和亲诏书，那她大概就会信以为真了。
她在皇宫里飘荡了几日，听到那皇帝说娶她是因为她表兄穆之恒的兵权，而自己到死都要被他拿来赚个贤德君主的圣名。
是了，她到死都在被他利用。
他没登基之前，倚仗着她外祖家的势力，登基之后倚仗着她表兄的兵权，同时还利用自己为他出谋划策。原本应该一早举行的皇后册封大殿，他却一直找借口推辞。
她死后见到了那封密信才知道，原来表兄和穆家军已经全军覆没，在那有进无出的苍鹭谷，而她是他跟禹国议和除掉穆家军的一枚棋子。
什么刺客？不过是皇帝和她父亲提前设好的局而已，就如那年自己设计丞相周以洺一般。
枉她自诩才智过人，却不知道自己最敬爱的表兄因为她命丧他乡，而她竟然还期待着皇帝向她兑现承诺。
她早该知道的，穆家已经就被他所忌惮了，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是迟早的事。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心中就不曾有过她这个女儿。
皇后的灵堂布置得很大，大臣们来吊唁的时候总是见到皇帝一身缟素，面上带着神伤。
虞锦攥着手心，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的假情假意。只要一想到自己到死都被他蒙在鼓里，从头到尾利用得彻彻底底，她就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但是，她现在已经死了，是无法动他分毫的。
头七过了，帝后的棺桲就要迁入皇陵。
灵堂里聚满了服丧的人，有大臣有皇室宗亲，还有那个皇帝。
有人窃窃私语，说皇帝多么的爱皇后。
只有虞锦在边上冷笑着，笑这些人看不清狗皇帝的真实面目，也笑自己生前愚不可及。
“时辰已到，请皇后娘娘出殡。”主持葬礼的人高声唱道。
“出殡？出什么殡！”虞锦大喊着。
她才不要进大燕朝的皇陵，才不愿意跟皇帝一个墓，就算曝尸荒野，也不愿意跟这个伪君子同穴。
早已安排好的人上前准备抬起棺桲，虞锦飘过去，想要阻止他们。可是她只有灵体，再怎么抗议再怎么不满都不能阻拦他们。
皇帝还颤抖着手扶着棺木，面色苍白，泣不成声。
“斯人已去，陛下还请节哀，早早让皇后娘娘入土为安。”边上的太监安慰道。
皇帝这才松开手，背过身去。
虞锦在他扶着棺木俯身的那刻听到了他低声靠着棺木说了句话。
他说:“虞锦，朕原本不会杀你的，但是禁军里出了叛徒，是他趁机朝你放的箭。”
虞锦听着他这话，眉头皱起。不是他下的令，那还是谁呢？她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要她的命。
就在他们要将棺木抬起来的时候，外面有一人疾步而来，高声大喊:“且慢！”
众人的目光落到风尘仆仆而来的白袍男子的身上，虞锦也顺着看了过去。
这是先前抱病还乡的丞相周以洺。颜如神祗，面若冠玉，此时身上那点戾气也都消散了不少，只剩下苍白和悲愤。
周以洺？他怎么来了？虞锦疑惑，往周以洺那边飘去。
周以洺眸光落到了那樽棺木上，怔怔地看了会儿，然后转向皇帝。
“陛下这是做什么？”他淡声问。
皇帝眉心蹙起，回答:“还请周相勿要耽误吉时，让荣德皇后按时出殡。”
“出殡？荣德皇后？”周以洺笑了起来，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既然已经和离了，虞氏还算什么皇后？”他质问着皇帝，每一个字音都铿锵有力。
周以洺的质问声回荡在灵堂之上，在场的人不敢言语，只有已经身为魂魄的虞锦颔首表示赞同。
但是她接近不了周以洺，刚靠近他就觉得疼痛不已。
她都已经死了，怎么还会有痛觉？虞锦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见自己逐渐变得透明。
“周以洺，朕敬你为丞相，可朕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皇帝突然暴起，厉声指责:“虞氏乃朕原配发妻，自然进得这皇陵。”
周以洺冷笑着，向前迈了几步，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帝面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虞锦靠近不了周以洺，听不到他对皇帝说了什么。
下一刻，周以洺退到一旁，拍了几下手便有一队侍卫有序地进来，抬起虞锦的棺木就往外走。
皇帝却也没有阻拦，其他人更是不敢吭声，眼见着这些人大摇大摆地抬走原本要入皇陵的皇后棺木。
周以洺勾了勾嘴角，看了皇帝一眼，然后也跟着棺木离去。
虞锦飘着出去，到宫门时，她便发现自己开始消散了。她笑了起来，终于可以不用再见到那个虚伪的狗皇帝了。
只是可惜，她不能看到周以洺会带着她的尸体去做什么。他也许会将她曝尸荒野吧？毕竟她当初可是设计让他受伤。
不过这样也好，她原本就亏欠了他的。就算是被他挫骨扬灰又怎么样，也好过葬入皇陵，同那肮脏的皇帝一起。
虞锦想着，神思就此渐渐散去，此后的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而那燕京中丞相的府邸里已经挂满了白绫。京中的百姓也只知道，皇后下葬的那日，丞相府多出了位新死的夫人。
……
春意满人间，红杏闹枝头。
刚过完春节的喜悦还没散去，上元灯会的热闹就已经叫嚣着。
虞锦只感觉眼皮沉得紧，膝盖上的疼痛让她难熬。耳边是絮絮叨叨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大燕京都的上元节向来都很热闹，今年的上元节也不例外。
不管是官宦世家还是平民百姓，在上元节这天都格外重视。这一日是没有宵禁的，人们可以晚一点再散去。
而上元日的灯会更是少男少女们最期待的一项活动，未出阁的女子早早就精心打扮起来，携两三好友一起出门。
日暮时分，天色暗了下来，街巷间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人也多了起来，各种小摊也都开始叫卖着。
虞锦带着两名侍女在花灯街旁逛着，刚好遇到了正在猜灯谜。她看了两圈，实在是无甚兴致。
更何况今晚还有这一个天大的阴谋等着她，她如何能够安心地游玩？
想到这里，虞锦心情便就有些沉闷。
明霞往不远处的糕点铺探了探头，站出来自告奋勇地说:“姑娘，那边有糖糕，奴婢记得您爱吃，这去给您买两块回来。”
“糖糕？”虞锦诧异地看了眼明霞，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不远处正是一家糖糕铺子。
那家铺子算得上是京城的老字号了吧，如若她没猜错的话，那家铺子里此时已经等着太子的人了吧。
虞锦压下心头的不悦，抹开笑容说:“好啊，算来我也许久没吃到糖糕了，你快去快回吧。”
说着，让采薇给她手里塞了些碎银子。
明霞得到应允，笑着应了声，然后拿着钱往那边走去。
虞锦静静地看着那丫鬟的身影远去，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上辈子明霞背叛她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到最后等来的可不是她的糖糕，而是慌乱中的落水和那位心怀不轨的太子。
“采薇，我们去那边看看。”虞锦收回视线，拉着采薇指了指另一边的摊子。
那边是买花灯的，各种花样的精致的灯笼，还有河灯。
虞锦想着这会儿如果去河边兴许能够遇上丞相呢。
“我想买盏好看的花灯。”说着，便拉着采薇一起走了过去。
采薇一向是对虞锦唯命是从的，听到虞锦高兴地说着要去买花灯，自然是跟着她一起过去。
“那好啊，姑娘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奴婢可以帮您一起挑。”
“要跟我一样漂亮的。”
虞锦雀跃地说着，一边走一边还给采薇比划着。
两人来到小摊前，挑了会儿，最后买了一盏八角宫灯，宫灯上画着工笔花鸟，比起那些单是花花草草的，这一盏就显得不那么俗气。
虞锦开心地拎着宫灯，一抬眸看到了一旁的河灯。
“采薇采薇，我们也买了河灯和河边放河灯好不好？”
虞锦看着刚买了河灯走的人，忽然感伤地说:“突然想到了娘亲，想给她祈个福。”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丝委屈，让人听了便不由觉得心疼。
采薇安抚地说:“姑娘等着，奴婢这就去买。”
说完，同虞锦一起挑了河灯付了钱。一主一仆拿着灯拐到另一边的街巷里，也顾不上去买糖糕还没回来的明霞了。
采薇手上提着降纱灯，引着虞锦往前走。这条街上没什么灯，人也比较少，但是去河边很近。所以她们选了走这边。
虞锦拎着自己的宫灯，怀里还抱着河灯。
夜风吹来，只见地上的影子摇曳着。屋檐下仅挂着的几盏灯焰火闪了闪，灯光明灭。
采薇心下一跳，赶紧跟虞锦走得近了些:“这边好黑啊，姑娘，我们走快些。”
“嗯嗯。”虞锦轻声应着，脚下步子加快了些，“前面应该快到了，那边就热闹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虞锦心里却没有底。
她往常也不会在夜里出来走动，更不会走这么偏僻的地方去河边。
但只要想到那些事情，她心里的害怕就消散了许多。比起死不瞑目，这些算什么？
她今晚必须要见到丞相，不然就来不及了。
父亲和太子都在迫不及待，估计要不了两天就会搭上线，到那时她就再无力去改变什么了。
虞锦步子越走越快，采薇只当她的心里害怕，也不由加快了步伐。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河边。
河边人还不算特别多，但要比刚才走过来的那条街热闹。
每年来这里放河灯的人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这个时辰别人已经来过走了，所以此时放河灯的人恰恰是最少的。
虞锦记得有传闻说丞相周以洺每年都会来河边，约莫都是这个时候。
她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和采薇一起走到河边找了个空地蹲下来，把河灯点上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水里。
河灯顺流而下，缓缓地就飘远了。
虞锦蹲在河边，视线在四下寻找那抹记忆里的身影。
寻了片刻，听到前方有些细细碎碎的交谈声，虞锦探头去看。
前方不远处蹲了两名女子，小姐妹俩望着河岸对面的白衣锦袍男子小声地说着话。
“看到没有，那边站着的那位。”
“你是说周相爷？”
“是啊，好看吧。”
“是很好看，但是京中传闻周相爷......”
“传闻怎么啦？这不妨碍我喜欢他。”
......
“传闻？”虞锦低低地喃了声，尔后笑了起来。
传闻算什么？都当得不得真的。
那世人还传闻东宫太子赵承逸仁德爱民，有明君之能。
“清醒了？”
“你，你……我？”
头顶传来一道如玉珠般圆润的声音，虞锦刚从一片恐惧中回拢心绪，抬头就见到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不由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男子如记忆中的那般，天人之姿，神袛之容。
只不过比起她记忆里仅存的那点印象，此刻的他就稍有青涩之感。
此时还是大燕光兴十七年，而周以洺将才二十又二，刚入仕五年不足。这个时期的周以洺还是那个帝王跟前的红人。
如果不是她......
虞锦不禁去设想，思绪一下飘远。
周以洺见到眼前的小姑娘对着自己愣了神，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知道我是谁吗？”他嘴角噙着笑，问她。
虞锦手指抓着裙上的布料，微微捏紧，看着他的模样，认真地点头。
她当然知道啊，当年惊艳天下的少年丞相，如今权倾朝野的权臣周以洺啊。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谁，她今晚也不会来这里了。
周以洺垂着眸子，极其仔细地看她脸上的表情，一丝惧怕都找不出来。
她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
“知道我是谁还不赶快离开？真不怕我？”他压低声音说着。
虞锦听得他极低的嗓音落入耳畔，似乎带着笑意，又似乎是在试探。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又用那双带着雾气的杏眸去看他:“不怕。”
“多谢相爷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周以洺看着眼前表情认真的小姑娘，兀地笑了起来。
好奇地问:“那你想怎么谢本相？”
“我，我......”虞锦被他这么一看一问，竟然惹红了脸颊。
幸好这是夜晚，若不然自己这个样子定然被一览无余。她立即垂下头去，眼睛盯着自己的交叠在一起的手上。
“小女子无以为报......”的确，她现在什么也没有。
她又说:“若相爷不嫌弃的话，待明日我取了钱送到相爷府上以做酬谢。”
尽管今夜没能如一开始预想的那般，但是能够见到他也算是一番进展。若自己明日去到他府上，又何尝不是种机会呢？
虞锦暗自想着，心在胸腔中不断地跳动着，愈发快了。
“哦？”周以洺好看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笑了声，看向虞锦身旁掉落的宫灯，伸手提起来，说:“钱财就不必了，这个抵给我就行。”
虞锦惊诧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被他提在手上的八角宫灯。那宫灯在自己手里时显得有些大，但现在在他手中竟然意外地合适，并无什么不妥。
这样的他好像也格外好看欸......
虞锦弯着眉眼笑了起来，腮边浮现一对浅浅的梨涡，让人看了不禁心悦。
“那行吧，我也觉得这个灯与相爷十分相配。”
她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微微上扬，嗓音也软软的，仿佛带着钩子一般。
一字一句，落入周以洺的耳里，让他心情好了许多，眉宇间隐藏着的戾气也都尽数消散。
却留下了一只小小的钩子。
虞锦郑重道:“那今夜就谢过相爷了，时辰不早了，小女子就先回了。”
她说完，就撑着手站了起来，许是在地上坐久了，腿稍稍有些麻，站起来的那瞬间腿上毫无知觉，动一下都觉得困难。
虞锦没个准备，腿上使不了劲，身子直直地就往地上栽去。
慌乱间，她顺手一扯，好似扯到了什么。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鼻息间陌生的兰花幽香以及腰间那只宽大的手掌有些突兀。
“站好了。”他低声说。
采薇提着胆子赶紧过来扶住虞锦。
虞锦脸色薄红，借着采薇的手臂站好，腿上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采薇扶着她缓慢地向前走着，忽然，虞锦回过头来看着周以洺。
周以洺问:“又怎么？”
她摇了摇头，只是小声地说:“相爷再见。”
周以洺朝她颔首，也不言语，算是应了她这句话。
待走远了，采薇才敢出声:“姑娘，奴婢都快吓死了。”
“早知道我们就不过这边来的，太吓人了。”
“还有，那可是相爷，传闻周相爷喜怒无常心狠手辣，要是惹他不高兴了他......”
方才的经历可把小丫鬟吓得不轻，这个时候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后怕。
虞锦笑了笑，说:“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她怎么觉得今夜的周相爷似乎格外好说话？
只是......自己想起前世的种种，还是会感到恐惧。按理说，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怎么还仿佛就刚经历过一般？
看来自己必须要加紧了，不然等着她的依旧是悲惨的骗局。
可是，周以洺却只要了一盏宫灯，她如何能再寻得时机去接近他？
虽然支开了明霞，但是保不齐还有后招等着她。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虞锦刚踏进书房，就对上她父亲那张愠怒的脸。
“女儿见过父亲。”她上前见礼。
心下暗自想着，他为什么生气？是她没有按照他们设好的局一步一步往里走吗？
虞锦猜测着，方才进门时，她垂在裙边的手在袖子的掩盖下暗自掐了把大腿，再抬眼时情绪就怯小了许多。
“不知父亲找女儿何事？”她抬眸望向他，眼神里夹杂着怯懦。
虞翰稍一抬头，对上了虞锦那双灵动的眼眸。
心里想，小丫头年纪小，胆子也不大，性格也乖巧。就这模样，这家世，做个东宫太子妃也还凑合吧。
虞翰对她般模样很是满意，一看就很好拿捏。
他放下手上的茶，看着虞锦质问道:“你昨晚上哪里去了，为何那么晚才回府？”
虞锦眉心动了动，垂下眸子，乖巧地回答:“父亲，女儿昨日见有人去河边放河灯，就想着也买一盏给娘亲祈福。”
说到自己娘亲，虞锦不禁红了眼眶。
“行了，知道了。”虞翰只好摆手作罢。
听虞锦提到穆氏，他也难免多了些顾忌。虽然穆氏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可穆家还在京城。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又说:“为父只是担心你，怕你那么晚了会遇到坏人。”
虞锦抬手以手绢压了压眼角，轻声道:“女儿知道，谢过父亲。”
要不是知道自己的好父亲每日都在谋划着怎么将她送进东宫好为他的家族争得荣华富贵，她大概也就信了他现在的这种说法。
“好了，下次记得去哪里都把侍女带上，注意安全就好。”虞翰意有所指。
昨夜不知怎地，她竟然支开了那个叫明霞的小丫鬟，带着采薇去了河边，还那么晚才回来。
也不意是有意还是无意，想来应该也没发觉吧。明霞可是一早就进了云锦院的丫鬟，都这么多年了。
虞翰手指轻轻点着茶碗边缘，对于自己原本的计划出现的变数有些疑惑，但是也在尽量思考找什么办法再次引人入局。
一日不成，就始终是块心病。
眼下陛下对其他皇子的态度都很冷淡，唯有这亲自教导的太子深得他心，想来这筹码压太子肯定是没什么变数的。
虞锦眸光正好对上虞翰的脸，心里不禁腹诽:老狐狸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了吧？
单看着自己父亲这副神情，不用去怎么猜都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非就是算计着什么时候跟太子搭上线，又如何向太子投诚。
想来都跟自己挂上那么点关系吧，不然他今日也不会特意把自己叫过来“敲打”了。
虞锦垂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只轻声应道:“女儿记得了。”
见虞锦一一应下，虞翰也不便多说，微微颔首道:“行了，回去吧。”
“对了，回头绣娘上门来给你妹妹量体裁衣，你也跟着一起吧，开春了是该添几件新衣裳了。”
“女儿谢过父亲。”
虞锦谢了一礼，轻步退出书房。
她妹妹？虞娇吗？
虞锦再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心中只觉得恶寒。
她跟虞锦算什么姐妹？一个父母宠在手心的侯府千金，一个无人在意的利益牺牲品。怎么能够放到一起说是姐妹呢？
看吧，要不是用得到她怎么会想到给她添置新衣？更何况还是托虞娇的面子。
父亲这心简直偏到没边了。
又或许，从始至终她们母女二人就没入过他的心。
虞锦嘲弄地抬头看了眼这院里高高的墙和那房檐上挂着的灯笼，提步走出月洞门回了自己的云锦院。
傍晚，夕阳沉了下去。
虞锦用过膳后正坐在屋里看书，院门那里好一阵吵闹。
她隔老远就听到一道尖锐的女声传了进来，符和着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争吵声。
虞锦搁下手上的书卷，往门外看了眼，淡声道:“采薇去看看谁在外面？”
采薇得了话，拔步往那边去，过了片刻回来道:“姑娘，是二姑娘来了。”
“嗯？”她来云锦院这个小破院子做什么？
“二姑娘带着丫鬟来，说我们院里有人拿了她的东西，要来搜查一番。”采薇如实回答，心下却很是愤懑。
那二姑娘分明就是来找茬的，还找借口说什么她院里丢了东西，是云锦院里的人拿的。
怎么可能，这云锦院可是跟她的碧云院隔了大半个侯府，一东一西的对角，云锦院里的人如何能够手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再说，侯府二姑娘乃侯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出了名的骄纵任性，谁不要命了去惹她？
“姑娘，二姑娘简直是欺人太甚！”采薇不禁气愤道。
虞锦抬手制止采薇还要继续的话，浅笑道:“慎言，管她作甚。”
“只管来，我也不怕她。”
要谈论这侯府二姑娘如何也只能是她这个侯府的正经嫡女来开口，要是让人听到下人妄议主子，岂不是落入话柄？
她自己的人自己护着，就算是要教训也只能自己教训。
“让我看看她这次到底有什么手段。”虞锦说完，起身理了理衣裙，迈步走了出去。
院子月洞门处，一身粉色夹袄裙的娇俏少女环抱着双手站在那里，趾高气昂地冲面前的几个小丫鬟说着话。
“我今天就非要进去搜，看谁敢拦我！”
“我说有就有，谁拦着我不让进，我回头就去找我娘说，让她把你们都拿去发卖了。”
那是虞娇，忠义侯府的二姑娘，虞锦同父异母的妹妹。
虞锦敛着眉眼走过来，便听到虞娇高声威胁着丫鬟。
她眉头拧了下，出声问:“你要发卖谁？”
“二妹妹好大的威风啊，竟然做起我这云锦院里的主来了？”
说话间，虞锦走近她，冷淡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扫，且道:“云锦院上下都是我的人，我倒不知是何时起夫人竟然能够发卖我院里的丫鬟了。”
时间到了百花宴这天，侯府里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着了。
虞锦收拾好到前厅的时候程氏已经带着虞娇等了有了盏茶的时间了。
见到虞锦带着丫鬟走了进来，虞娇转过头来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姐姐好大面子，让我和我娘等了这么久。”
“不敢，”虞锦对着程氏稍稍行了一礼，接着道:“只不过是妹妹与夫人早了些而已。”
百花宴要到申时才开宴，现在不过才是辰时过一些。虽说大家都需要提早进宫，但是他们母女这也太早了点。
“今日可是要进宫赴宴的，那可是皇后娘娘举办的，当然得上心一些了。”虞娇不以为意，手指拂过自己新裁的衣服，嘴角可见地上扬。
而后，虞娇张开双臂转了一圈，问:“姐姐觉着我这身新衣裙可好看？”
虞锦只稍稍颔首，淡语:“当然。”
一看就是程氏花了大价钱砸出来的，布料和做工都是京中一顶一的。
啧，可真有钱呢。
虞锦不由腹诽:这要是一状递到御前，皇上会不会查一查这忠义侯府？
在虞锦看不到的地方，虞娇娇笑着勾了勾唇。心想着，等她当上太子妃了，她就是这京城中所有姑娘最羡慕的人，自然就贵不可言。
不过是一个爹不疼还没娘的虞锦，她自然是从来都没看在眼里的。
程氏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背，嗔怪道:“就你臭美。”
然后转过头对虞锦说:“娇娇年纪小爱胡闹，大姑娘莫要在意。”
“怎会呢。”虞锦淡笑答着，之后就不再言语。
谁不知道这百花宴就是变相的选妃宴，精心准备的人什么样的心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可惜的是，她那位父亲大人大概是没有想到他自己的小女儿会有这个心思吧，也不知道他的好夫人早就有了其他的打算。
不知待他知道自己的夫人和小女儿一直在尽力破坏他的计谋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也差不多了，出发吧。”
程氏说完，拉着自己的女儿率先迈出了厅门。
虞锦勾着唇看了眼盛装打扮的那母女二人，眼底划过一抹嘲弄，随后也带着采薇和明霞一起跟了出去。
侯府的车辆一路从府门往皇宫行驶而去。
车里，虞锦手捧着一卷书安静地翻阅着，对于帘外街市的繁华喧闹充耳不闻。
今日进宫必然会是一场鸿门宴，估计太子殿下早早就准备好了圈套等着自己了吧。按照上辈子对赵承逸的了解，上次上元灯会失败了，他肯定不会就此罢手。
百花宴可是个大好的机会，赵承逸肯错失这个时机估计虞翰也不会放过的。
虞锦捏着书，嘴角抿着。心中对即将要面临的一切没有那么多把握，变数这种东西想来也是不可避免的。
按道理说今晚丞相一定会来，如果到时他没有出现，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了。
不过，就算原本的计划成不了功，不是还有上赶着的人吗？
这样一想，虞锦心里就踏实多了。
不多时，他们的马车到了宫门外。按规矩，马车只能到宫门，进了宫门就只能步行。
虞锦在采薇的搀扶下缓慢走下马车，走到程氏和虞娇的身边。
“大姑娘稍后好好跟在我身后就是，切记谨言慎行，勿要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程氏目光扫过身侧的虞锦，语气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虞锦垂眸，应声:“晓得了，夫人放心。”
情绪高涨的虞娇一早就等不及了，大老远看见了前面走过去的那一群人中有自己熟识的人，立即拉了程氏的手:“娘，我看见刘家姐姐她们在前面，我们也赶快过去吧。”
“行了，知道了。”程氏手指点了点虞娇的额头，笑了笑说。
接着，程氏出示过侯府的令牌之后，便带着一行人往宫里行去。
虞锦跟自己的两名侍女都跟在程氏和虞娇的身后，默默地听着这母女二人说着一些话。
她对她们热衷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心里想着待会回遇到些什么人。
不过片刻，她们便跟前头的人遇上了。
程氏带着虞娇上去跟众人打招呼:“几位夫人，真是好巧。”
为首的那位夫人一身礼服，想来就是虞口中那位刘家姐姐的母亲了。刘家，应当就是吏部尚书刘知善家吧。
虞锦站在后面粗略地看了过去，那群人里不少都是她认识的。多亏了上辈子为了赵承逸谋算，她把京中大大小小的夫人命妇都认识了个遍。
尚书夫人见到是程氏，笑着打了招呼，再看了看自己女儿已经跟那虞娇挨到一起去说话了，也就顺势道:“候夫人，既然遇到了，那就一起吧。”
于是，几家结伴同行。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一名宫女进入殿中，向钱皇后处报了声。
钱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声道:“逸儿来了呀，快进来。”
宫女复又退出去，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位男子。
男子一身绛色圆领大襟襕袍，白玉冠将头发尽数束起，端看眉目与通身的气质，只觉器宇轩昂。
虞锦所在的位置稍有偏僻，自那宫女进来说太子过来时起，她垂在袖间的手便不由收紧。
此时太子走了进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虞锦在他进到殿中的第一刻就去看他了，他还是那样令人瞩目，也还依旧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太子赵承逸......别来无恙啊。虞锦低声在心底说道。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
赵承逸抱拳行礼，钱皇后亲切地拉着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身边。
“逸儿可是刚从你父皇那里过来？”钱皇后不经意地问道。
望着自己的儿子，钱皇后心里眼里都写满了满意和骄傲。这是她的儿子，深受帝王喜爱的儿子，大燕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与赵承逸说话时，也不忘一脸骄傲地扫过在坐的众位妃嫔身上，神情那叫一个得意。
“回母后，父皇有事寻儿臣，刚才就在他那里待了一会。”赵承逸端坐在位置上，回着皇后的问话。
母子说话间，赵承逸也注意到了在场的大臣家眷，有一瞬间也就明白过来母后让自己过来一趟的用意了。
只是，他目前有着自己的打算，其他的暂且可以搁置一段时间。
钱皇后欣慰地笑着，下首座位上的妃嫔和夫人纷纷投来惊羡的目光，更是对太子赞不绝口。
甚至是一些姑娘心中对这位太子多了许多好感，并默默期待着能够嫁给他。
在虞锦身侧的虞娇早在听到“太子”二字时，就隐约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了。她又见到了太子殿下，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还好今日精心打扮过再出门的，一定会给太子殿下留下一个尤其特别的印象。
一想到自己会被太子所青睐，虞娇心中就跟抹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虞锦侧首，便清晰地将她那位妹妹对着太子一脸痴笑的神情收入眼底。由此，她心下也多了些设想。
这可是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送上门的时机不利用就是也太对不起他们了吧。
赵承逸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之后，身边的侍卫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而后他便站了起来，对着钱皇后一拱手，道:“母后，我那里还有点事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钱皇后摆了摆手，对此并无他言。
太子也是男子，还留在此处自然是多有不便的。去忙他的正事也好，自己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赵承逸拜别了钱皇后，带着自己的侍卫走了出去。
虞锦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袖口，那里皱了些，看来那些不好的记忆还是很深刻。也罢，不过是都要算回去的账，早晚而已。
不多时，已然快到申时，布置宫宴的人来请皇后带着众位夫人姑娘移步前往设宴的殿中。
皇后起身，与诸位夫人道:“百花宴就快要开宴了，请诸位夫人随我一起移步宴厅。”
随后，由皇后带着众人一起出了皇后寝宫，往设宴的长乐殿出发。
虞锦照例跟在程氏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这种宴会上，树大招风，谁出风头谁就是众矢之的。她必然不会去做那个招风的大树。
前往长乐殿的途中，虞锦一路上稍稍留意了下虞娇的动向，发现她把侍女打发出去了。等到了殿中，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虞娇的侍女才姗姗来迟。
虞锦看了眼下自己现在坐的位置，不算特别醒目，不靠前也不是特别靠后。毕竟是侯府，在这个位置也是情理之中。
百花宴按惯例都是男女分席，百官也都会来。人也陆续地落座了，这会儿另一侧也坐了不少大臣。钱皇后坐在主位上，身边留了个空位，看样子皇帝应该也会来。
虞锦谨慎地扫视着这殿中的环境，同时也留意着对面周以洺有没有到。
丞相为百官之首，一眼看去从上首主位数下来，除却皇子亲王之类的位置，再往后就应该是丞相的位置了。
虞锦猜测着，注意力一直停留在那处空位。
这边，太子从皇后宫里出来后，一路去了长乐殿后面的偏殿中。
殿内光线暗淡，十分幽静。这里除了宫宴设在前头的长乐殿时会被用作临时歇脚的地方，其余时候都没有人会来。
太子进了殿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说说看。”赵承逸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男人。
随着一声高呼“圣上驾到——”
众人只见皇帝的仪仗进了殿内，百官也随之拜倒:“恭迎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锦跟着众人行了礼，目光偷偷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那道身影还没有出现。
他怎会没来？不应该啊。
虞锦眉头蹙着手心紧紧捏住绣帕，要是周以洺今晚不出现的话，接下来的计划要怎么办？
正想着，上首皇帝开口了:“众卿平身。”
皇帝目光在人群了寻了一番，问道:“怎么不见周爱卿？”
“启禀圣上，周相说身体不适稍微晚那么一会过来。”
说话之人乃御史大夫穆纪临，也就是虞锦的外祖父。
虞锦隔得太远，只隐约看到一些自己外祖父的大致模样。
得知周以洺的去向之后，皇帝也不再多问，只道:“知道了，既然如此，就先开宴吧。”
百花宴开，觥筹交错，谈笑欢饮。
虞锦坐在位置上，只食用了几个果子，便不再食用任何东西。这宴会上的茶水与糕点皆不敢轻易食用，恐遭人暗算。
在虞锦仔细研究杯盏上的花纹时，明霞靠过来低声说:“姑娘，奴婢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虞锦轻声“嗯”了句，便让明霞出去了。
这明霞......大抵是留不得了。
虞锦捏着青花白瓷杯子在眼前迎着灯光端详片刻，心里有了明确的答案。
思及此，她侧过头看了眼虞娇，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杯身，默然叹了声。她的好妹妹可是对这东宫势在必得，那就好好成全她咯。
这时，一名宫女端了酒过来添酒，虞锦见到她过来，稍微让开了一些。谁料宫女往虞锦身前的桌上添酒时，失手打翻了酒壶，酒水尽数洒在虞锦的衣裳上。
虞锦慌乱地扯过衣袖和裙摆，
“奴婢该死，姑娘恕罪！”
宫女“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嘴里求着饶:“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姑娘恕罪。”
虞锦瞥了眼自己已经被酒水沾湿的衣裙，眉心拧了下，又看了看眼前的宫女。宫女一脸惶恐，看着害怕极了。
想了想，虞锦还是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吧。”
还在这里，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不然等会焦点聚集到自己身上难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调行事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最有利。
宫女立即谢过虞锦，收拾好掉落的东西，看着虞锦的衣衫上晕开的大团水渍，不好意思地说:“姑娘，奴婢带您去偏殿换一身吧，这样湿着也不舒服。”
看着衣服上散开的水迹，虞锦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跟着宫女绕到后面出了长乐殿。
殿内，虞娇刚跟自己的小姐妹说完话回头就看到了虞锦跟着一名宫女出去了，她看了好一会，然后把自己身边的丫鬟叫了过来，悄声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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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锦跟着宫女一路出了长乐殿，越走越偏。
她看着路过的荒芜景色，看着凄清无比，心头愈发觉得不太对劲。
“还有多远？我得快快回去，不然夫人该寻我了。”虞锦环顾四周，将采薇一把拽到自己身边，问那宫女。
宫女往前头指了一下，说:“姑娘，前面就是了。”
虞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座冷清的宫殿。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她颔首跟着宫女继续往前走。
进了宫殿里，宫女带着人往末尾一间屋子去，来到门外先推门走了进去，虞锦看了下这里的摆设，提步跟了进去。
宫女一路引着虞锦进了内间。
屋子里灯都亮着，宫女又点了两盏，随后对虞锦说着:“姑娘，您在此处稍等一下，奴婢先去帮您取衣裳过来。”
“好，你快去吧。”虞锦应道。
宫女得了话，就转身出去取衣裳了。
屋内就剩下虞锦与采薇二人，烛火闪烁着，窗上印上了二人的影子。
虞锦环视了一周，迅速在心底回忆着。
这偏殿很蹊跷，尤其是这屋子中。按道理说长久无人居住的宫殿应该是积满灰尘的，而这里只是外面很着荒芜。这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间屋子。
进门的时候，虞锦特地扶了一下门框，手上很干净。而进到屋内，屋里点着灯，一看就是有人来过。再加上，那宫女再去点了两盏灯，动作十分熟稔。
如果不是经常来这里办事的宫人，怎会对这里的陈设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虞锦虽然知道今日肯定会有人对自己下手，但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法引自己进来。不过，这些都不会让她生出惧意。
既然决定了要来参加百花宴，她就提前做好准备了。今日进宫之前虞锦在明霞身上放了一对耳坠子，稍后的事就看这对耳坠子了。
“谁在外面？”一道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
接着，一身浅月白襕袍的男子走了出来。这人正是丞相周以洺。
周以洺目光在门边躺倒在地上的人形上停留了片刻，才提步上去蹲下查看地上的人。
他将伸手推了一下那人，那人脸露了出来。一张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小脸，就算是昏迷不醒眉头也还紧锁着。
这是前几天在河边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周以洺垂着眸子一寸寸探视，眸光扫过小姑娘身上皱巴巴的衣裙，还有裙摆处布满鲜红一片。
他顿时心头一跳。她这是受伤了？
太子吗？
周以洺心念一动，也顾不得多想直接将人抱起来往屋里大步走去，然后把人轻轻放在自己那张榻上。
看了一下房里，什么也没有，周以洺有些头疼。再看看那张因为受伤失血而脆弱的小脸，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想要触摸一下她的脸庞。
等到手指上传来一阵灼人的温度，周以洺才发现她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这是......中了药？
他眉心挤成了一道深川，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
就在这时，外面周初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主子，有人闯进来了吗？”
“主，主子......”
周初进到房里，看到原本属于自家主子的小榻上躺了个陌生人，主子的手还搭在人家的手腕上。顿时间，他想要说的话一刹都堵在嗓子眼里。
“去帮我找个宫女过来，”周以洺淡然地收了手对着周初说道，又立即皱眉，摆了摆手，“算了，打盆热水进来就好。”
她这个样子又是还在宫里找宫女来定然不妥，周以洺如此一想也便打消了念头。
周初愣愣地看着榻上的人，想要问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嘴默默转身出去。
等到周初走出去之后，周以洺盯着躺在自己榻上的小姑娘，不由嗤笑了声。
“我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说完，他便又笑了。
周以洺取出一粒白色的药丸喂到她的嘴中，再揽着衣袖，探手到虞锦的身侧轻轻扯了一下那块沾了大片血迹的的布料，眉头深深蹙着。
这么多血，得多重的伤啊？周以洺不禁想道。
“主子，水端来了。”
周初端着脸盆走了进来，将水放置在边上的桌上，也顺带把盆侧搭着的帕子放进水中沾湿。
周以洺眸光一瞬暗了下来，上前从周初手里接过帕子:“我来，你出去守好门，谁都不能进。”
“啊？”周初瞪大了眼看着周以洺，又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整个人都觉得不可置信。
“行了，出去吧。”
周以洺轻轻地斜了周初一眼，自顾自拧干毛巾走到榻边。
“好的。”
周初耸了耸肩，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又把门关上，就站在门外守着。
周以洺看了眼还昏迷的人，抬手就将沾湿了的帕子贴到她的额头上，随后一点点擦拭着，动作轻柔着。
想到她还受了伤，目光便又落到了她衣裙沾了血迹的地方。位置比较不便，他最终还是取出了剪子，小心底替她把那处衣裳剪开。
没有了布料的遮挡，入目处是一道深深的划痕，想来是被什么利器所伤的。此时伤口还在冒着血珠，触目皆是殷红。
周以洺目光一晃，白皙的肌肤落入眼底。他下意识地立即转过头，拿着剪子的手微微颤抖。
想到小姑娘裙摆上的那一片红和那道吓人的伤口，周以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来。
他轻轻将边缘的布料拉开，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青色瓷瓶子，手指拨开瓶塞然后屏住呼吸往那道伤口上倒了上去。
白色粉末覆盖住长长的伤口，新洇出来的鲜血混着一层白色粉末，怎么看怎么心惊。很快，粉末又再覆盖了一层，血液就不再沁出来了。
周以洺这才松了口气。
把瓷瓶随手放到了桌上，又拿去帕子将她伤口边的血痕都抹掉。
“我不要！不要，不要嫁给......”
忽然，榻上的人嗫嚅着出声，语气里都是不安。
周以洺凝眸看向她紧绷着的小脸，靠近了一些。这会儿听得稍微清晰了些，只听到小姑娘继续说着:“绝不可能嫁给他......”
她不想嫁给谁？周以洺嘴角抿着，心里尤其想探知到她口中的那个名字。
“不！不要！”
小姑娘声音忽然拔高，然后惊坐了起来。周以洺手疾眼快抬手扶住了她，避免她过于用力摔下榻来。
虞锦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而自己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力气，燥热感也都没之前那么强裂了。
再看眼前的男子，她脸上一瞬慌乱，出声道:“你，周相爷？”
周以洺看着她慌乱的神色，嘴角不由勾了勾，颔首:“嗯，是本相。”
“小女子见过周相爷，多谢您救了我。”虞锦拽着衣袖，小声地说道，眼神怯怯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就凭一个宫女一言之词和主观臆断刘家姑娘就想让太子殿下给虞大姑娘定个罪名？”
“敢问刘姑娘，这国法可是你们刘家定的？”
相持之下，虞锦听得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她转过头便见到了款款而来的周以洺。
周以洺单手负在身后，一身月白锦袍风度翩翩。
“见过周相爷。”
一见来人是周以洺，刚才还张扬着要给虞锦定罪的刘知艺和其他等着看戏的人也收了神色，提着心给周以洺见礼。
开宴没过多久皇后说身体不适先离席回了寝宫，皇帝也有事先行离开了。宫女去报的时候只有太子能主事，于是太子便立即调度人手在宫内展开排查。
来这里的都是些妃嫔大臣夫人以及公主姑娘，能够带头说话的人也不过是像刘家这种势力的。
所以在刘家姑娘针对虞锦咄咄相逼的时候，其他人并不敢做声，恐得罪了刘家。
此时周以洺过来了，大家对这位才过弱冠的丞相存着的更多是惧意，也就不敢再多置一词。
刘知艺见来人是周以洺，再听闻他口中的质问，心里又惊又恐，面如菜色。
碍于周以洺的威严，她也只敢低下头不再言语。
而虞锦见到是周以洺后，并无什么其他异样的表情。她只是霎时间垂下眸子，敛去了先前淡定和坚强的神色，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睛望向周以洺，福身一礼。
“相爷，您怎么过来了？”
“不必多礼，本相就过来看看。”
周以洺抬了抬手，算是应了其他人的礼，又挑着眉头看着身前的人。
少女一抹细腻如玉的肌肤因着垂下脑袋而暴露在视线中，他一一收入眼底。
周以洺负在身后的手稍稍摩挲了一下指尖，尔后侧开视线看向刘知艺，言辞正色:“刘姑娘说的，实属你自己的无端推断。”
“这虞大姑娘方才与我在另一头的偏殿外见过，故而并无可能与刺客打照面。”
周以洺说完，转了个身去同虞锦说:“虞大姑娘，你在遇到本相之前可有遇见刺客，或是什么可疑之人？”
虞锦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道:“小女子从这里换了衣裳，发现自己的耳坠子掉了，随后就出来寻耳坠子。”
“大家如果不信可以问问我的侍女采薇和明霞。”
“采薇是我让她回殿中寻明霞取备用耳坠子的。”
采薇与明霞在众人的目光中急忙点头。采薇道:“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奴婢也确实是回殿里取来耳坠才在路上遇到去报信的宫女的。”
明霞也附和道:“的确没错，我家姑娘让采薇来取的耳坠子在此。”
说着，她从腰间接下一只橙色的绣花荷包，并且打开了荷包从中间拿出了一对白玉兰耳坠。
虞锦颔首，继续道:“天色晚了，我又在宫里不熟，不曾想在这里竟然迷失了道，于是在长廊的另一头遇到了周相爷。”
“还多亏了相爷好心替我指路，不然我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回这里。”
说到最后，虞锦面上露出了一个庆幸的笑容，又感激地看向周以洺。
她神色认真，眸子里的亮光闪烁着，看着令人怜惜。
周以洺眸色幽深，只语气平淡地回道:“举手之劳，虞大姑娘不必记挂在心。”
这下，虞锦的自证之词与丞相的佐证，大伙儿也都相信了虞锦与刺客无关。
那到底被刺客挟持走的人是谁？这屋内可是一片狼藉。如果不是虞锦，那到底是谁遭了歹人之手？
一时之间，谜团涌现。
大家也都各自担忧着，立即看看自己身边的人是否有走散的。
“大家看看可还有人不在身侧的，也都分头去找找。”
周以洺望了眼虞锦，转身吩咐跟在他身边的周初去找人来一起帮忙寻人。
在从这里这座偏殿去长乐殿中间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中种了一些花和树，中央单独劈出一块地围了湖，湖中种了些莲花，湖后有一处假山。
紫竹带着几人往假山走，告诉大家虞娇就是在此处被黑衣人掳走的。
刚进入小花园，便遥遥见到假山处已经被宫内的禁军团团围住了。周以洺粗略地看了一眼，见到了带着禁军的人正是太子赵承逸。
周以洺止住了脚步，对着虞锦道:“我想我们不用走近了。”
虞锦自然也认出了在湖边带着禁军抓捕刺客的人，神色一瞬间变得冷冽了几分，顺着周以洺的话也不再往前走。
“我们就在此处等候吧，过去了只会妨碍到殿下办正事。”她轻声说着，视线往赵承逸那边移去。
赵承逸此时一身玄袍，腰佩长剑。
“启禀殿下，人就在假山后，他受了重伤走不远的。”一名禁军走来对着赵承逸禀报着。
赵承逸摆了摆手，不屑地笑了声，对着假山后扬声道:“孤数到三，阁下要是不出来，孤便就自己进去了。”
假山后依旧没有声响，小花园里寂静无声。
赵承逸见此，脸上挂起了不爽的神情。对于不识好歹的人，他可是没什么耐心的。
他此时心情十分不悦，原本计划好的却被人从中破坏，竟然让虞锦从偏殿逃脱。因此，对着这名半路杀出来的刺客没有半点好颜色。
更何况虞锦还在刺客手里，如若能救下她，那之后的计划岂不就是轻易达成吗？这可真是的不全不费功夫啊。
果然，天助我也。赵承逸心中想道。
见那人仍然没动静，他对着身边的侍卫和禁军打了个手势，然后抽出腰间的配剑快步朝假山内走去。
他步伐轻快地在假山中穿梭着，一边查看着假山的地形。
外面的人提着一颗心，却因为太子下的令不敢妄动，只能等候在外面。
虞锦见赵承逸只身一人进了假山后，眉梢扬了扬，嘴角的弧度嘲讽极了。
要不是他以为自己在那刺客手里，怎会如此以身涉险呢？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罢了。
果真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难堪大任。
不禁，她看向了一旁负手而立的周以洺。周以洺脸上没什么表情，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也不像是对太子的安危有丝毫担忧的模样。
虞锦忽然就想到了上辈子第一次见周以洺的和场景。
那时，她初入东宫。在一场宫宴上路过御花园，便见到匆匆而去的丞相。那个时候，她对他有了最初的印象: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后来，身边的人告诉她，那就是丞相周以洺，也是太子的死敌。
一时之间，虞锦深陷那些快要消散于心底的记忆。
“虞大姑娘？”
“虞姑娘？”
“啊？”虞锦被耳旁的声音唤回了神思。
她抬头，便见到盯着自己看的男子。男子眼神如炬，落在自己身上竟然让自己有丝小心虚。
虞锦不明所以地问:“相爷，怎么了？”
“该是本相问虞姑娘如何才是。”周以洺眸里都是兴味，注视着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知虞姑娘一直盯着本相，可是瞧出什么了？”
虞锦顿时面上一热，这一问让她手足无措。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垂下眼眸抿唇，须臾才开口道:“相爷天人之姿，小女子竟一时间看入迷了。”
话才说出口，她耳尖肉眼可见地泛起绯色。
周以洺眼底自然是瞥见了那抹色彩，轻笑了声，不再说话。
对面禁军哗然，只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叫。应声，一名黑衣人挟持着一娇小的女子跃上了假山之上。
紫竹顿时激动起来，让采薇一下捂住了嘴。
“你最好不要叫唤出声，不然殿下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你可担待不起。”虞锦睨了眼瞪大双眼的紫竹，小声地警告着。
紫竹吓得立即点头，靠着采薇不敢轻举妄动。
虞锦与周以洺并肩而立，手拢在衣袖中紧紧地攥到一起。其实她想知道，赵承逸在刺客与“虞锦”之间最后会怎么抉择。
她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人的动作，呼吸也不禁变得急促了些。
周以洺拥有着敏锐的观察力，虞锦的小动作与异常的神色都没能逃掉他的眼睛。
他心中不免诧异，她到底在紧张些什么？太子吗？
想到这个可能，周以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竟能迷得这些小姑娘找不着南北。可笑至极！
“虞姑娘这么紧张？”他缓缓开口道。
虞锦抿紧唇角，垂下眼眸含糊道:“自然是紧张的。”
明面上那刺客手中的人可是自己的妹妹，如若说了不紧张其实不落人话柄吗？
可这回答落在周以洺耳中却变成了另一番意味。
听完虞锦的话，周以洺轻嗤了声:“虞姑娘不必担忧，宫里的禁军可不是吃干饭的。”
长庆殿偏殿中，纱幔围绕着的床榻上躺着一名少女，床榻边站了几人。
原来，太子将虞娇从湖边一路抱至这最近的长庆殿的偏殿之中，又让紫竹先替她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寻常闺阁女子遇到这等事肯定是吓破了胆的，更何况虞锦年岁尚少，才不过十四岁还未及笄。到这长庆殿时，又昏睡了过去。
虞锦踏入屋内时，侍卫去请来的太医也正好行至。
这时，太子从另一间屋内换了身黑袍走了出来，方才进门的太医上前就要替他诊脉，被他摆手拦下了。
赵承逸道:“孤并无大碍，张太医，去给里面那位姑娘看看吧。”
“是，殿下。”张太医提着他那沉重的木箱进了里间。
虞锦让采薇搬了张凳子放在床榻前，纱幔隔开太医与床榻。她自己进了纱幔之间，拉过虞娇的手腕，在其上覆了条白色的绣帕。
她这才轻言细语道:“张太医，劳烦您了。”
“姑娘不必客气，此乃老夫职责所在。”
说着，张太医取出脉枕让虞锦垫在虞娇的手腕下，才抬手隔着那方绣帕仔细地切诊。
良久，张太医收起手。
“张太医，我二妹妹可有大碍？”虞锦急切地询问。
张太医未言语，起身朝着太子行了一礼，才缓缓道来:“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又加之寒气入体。待老夫开一张方子喝上几碗药，不日便可痊愈。”
虞锦微微颔首，答谢道:“如此便有劳张太医了。”
她又招手让采薇过来:“采薇，你且随张太医走一趟。”
“奴婢知晓。”
采薇应下，随即与张太医一同出了屋内。
太子坐在桌边，手上捏着茶杯，眸光落在虞锦身上良久。
虞锦吩咐完采薇之后，回过头就对上了太子的眼神。
她心下顿时缠上一丝厌恶，但当即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嫌恶，只淡声道:“今夜多亏了殿下，不然臣女的妹妹可就......”
“总之，多谢殿下救了我二妹妹。”
虞锦说着，屈膝朝着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眉梢微动，搭在桌上的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少顷，他道:“虞大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孤已派人去寻侯夫人和侯爷过来接二姑娘了，他们想来也应该快到了吧。孤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赵承逸手指扣了下桌面，又说道。
他说这话时，留神注意了一下虞锦的神色。
今日应该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在此之前赵承逸虽安排了人暗中打探过虞锦，甚是还暗自监视了一段时日，但这却应当是虞锦第一次见到他。
因此，他特地留意虞锦的一举一动，想看看虞锦与他书房里放置着的那沓纸页上所写的是否一致，又或者是有何不同之处。
甚至是想让自己快速在虞锦心中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可他想不到的是，此时现在他眼前的虞锦多了一辈子的记忆。而对他，更是没有一丁点好感。
虞锦听闻，也只嘴里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端庄有礼地答谢:“劳烦殿下了，那便不再多叨扰您。”
说罢，她便屈膝行礼道:“恭送殿下。”
少女只轻飘飘的一声话语就让赵承逸霎时间愣住，心中纵有万般思绪，也皆在此时此刻化为乌有。
虞锦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但内心却是巴不得早点送走他。
多与赵承逸多待一刻，她都觉得是恶心自己。
赵承逸看着少女眼中真切的情绪，也不曾多想。只道是虞锦识大体，不似其他闺阁女子小家子气哭哭啼啼扭扭捏捏。
“劳烦虞大姑娘送送孤，今夜之事，孤尚且有些疑问想询问姑娘。”
话语一落，太子随即起身，手掌轻轻拂过自己的衣襟与衣袖，尔后负手跨出了门，在前面走着。
虞锦眸底的情绪压了压，拢在衣袖下的手指不由抓紧了袖口边缘。
他寻自己问些什么？要问为什么在偏殿房内的人为何不是她？又或者是那段时间里她去了哪里？
虞锦心中猜测着，跟随其后走了出去。
出了长庆殿，一路上两人间不曾言语，倒是夜里的微风清晰可闻。
赵承逸不说，虞锦也不主动相问。她倒想看看太子是否能够沉得住气。
沉默间，两人来到了先前抓捕刺客的那个湖边。
这里是通去其他地方的必经之路。所以此时到了此处，虞锦也不觉得奇怪。
她在心底也都猜想过好几种可能性了，就等着看赵承逸什么时候冒出头来。
果不其然，赵承逸停下了脚步。
虞锦装作不明所以地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事？”
“啊！”
虞锦刚回到那间偏殿，脚还未迈进门便听得屋内的虞娇失声叫了出来。
哟，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虞锦静默地腹诽了句，提着裙边跨进门:“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见虞锦进来，坐在床侧安抚着虞娇的程氏眼神间写满不悦，却又很快换了副神情看向她。
“大姑娘回来了，太子殿下可还有什么话？”程氏一边问着虞锦，一边拿手轻轻拍打着虞娇的背脊。
虞锦摇头:“没有。”
回答完程氏的话以后，虞锦把目光又移向端坐在桌边的虞翰。
虞翰板着脸，面上的怒气肉眼可见。
虞锦当即行着礼又温声道:“见过父亲。”
再侧目瞅了眼伏在程氏肩头抽抽噎噎地哭着的虞娇，再结合程氏的反应与虞翰的神色来看，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在虞锦揣测这件事时，程氏忽然又问:“大姑娘与丞相认识？”
程氏出了皇后的寝宫门之后，恰好遇见了太子派去寻他们夫妇二人的侍卫，问了侍卫才知道原来是虞娇出了事。
待到她急忙赶到长庆殿这边时，也瞧见了匆忙而来的虞翰。二人互通了口气，对今晚发生的事略有了些了解。
到了房中见到了虞娇时，程氏恐慌不已还揪着一颗心。程氏与虞翰在虞锦回来之前严厉地问询了还就在这里的几个丫鬟，这才把这件事情的原委搞清楚。
正是从丫鬟口中知晓原本应该被刺客掳走的人应该是虞锦而不是虞娇，程氏愈发憎恨虞锦了。
又得知虞锦安然无恙，那位权倾朝野的丞相竟然还帮她说话，程氏心口就跟堵了一团棉花一般，心里的那口气上下不得。
“今夜偶然遇到了而已。”虞锦语气淡淡。
虽然只是看着很平淡地回答了程氏的话，但她面上说话间的神色与语气并不平淡。
程氏见虞锦嘴角噙着的笑意，心下暗觉这两人之间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
那位虽然年少，又恶名在外，但是这个死丫头长得这般模样……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但转念一想，周以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眼界怎会那么低？
现下，当务之急应该是解决自家宝贝女儿的事。
恰在此时，虞翰开口了。
他道:“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人都在了，那咱们就先出宫去吧，其他事情回府再说。”
其他人毫无异议，跟随着虞翰一齐出了皇宫。
次日，虞锦尚未起床时，采薇便从外面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
“姑娘姑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采薇一边走进来，一边嚷嚷着。
“嗯？什么好消息？”虞锦自床上起身，素手挽开床幔子。
她坐到床边，穿上了绣鞋。采薇取了一套衣衫抖开，一件件替虞锦套上。
“姑娘，我方才从大厨房那边过来，听到外出采买的丫鬟说今儿个京城里可热闹了。”
采薇说着，手掌将虞锦身上的褙子抚平。
虞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手指灵活地勾着腰间的裙子丝带系好，问采薇:“怎么个热闹法？”
“就是……”
采薇目光四下打量了一下，附到虞锦耳旁，轻声说:“京城里都在说昨夜宫宴二姑娘被刺客掳走，那刺客凶狠无比，最终让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擒住，忠义候府的二姑娘也就此得救。”
“这算什么好消息？”虞锦眉梢挑了挑，笑道。
“怎么就不是了？”
采薇反驳了句，接着说:“可是，大家都在猜测二姑娘与那刺客之间……”
后面的话采薇没有说出口，但虞锦也料到了。
不过是猜测被刺客掳走之人的清白罢了，还能是什么？
“嘘——”
“采薇慎言，这还是在候府呢。”
虞锦看着采薇那副嘴角快要咧到耳边的模样，无奈地笑了声，又立即警告了句。
有些事情虽然是喜事值得高兴，但是只要一日还在这忠义候府，就一日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采薇的性格还是略有莽撞，是故自己还应当多加教导。只要采薇留在自己身边，就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在这复杂的后宅之中，若是做错事了小则挨顿罚大则丧命。
也罢，这辈子自己定当好好维护着她。
采薇立即捂住嘴，又警惕地看了看门和窗，生怕还真的有人偷听到。
虞锦拍了拍采薇的肩头:“先替我梳妆吧，说不定稍后夫人就来请我了。”
“好，好的，姑娘，奴婢这就去。”
采薇轻讶一声，又快步走出去端水。
虞锦摇摇头，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取出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头发。
太子昨夜在众人眼前跳入湖中救出了虞娇，不管是否是情急之下，太子始终与虞娇有过肌肤之亲。
而今日城中的流言蜚语传得有眉有眼的，换其他的贵女也都承受不住，就遑论虞娇这种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的了。
更何况，程氏心中早早还有着的盘算，虞娇更是一早就认定自己可以入主东宫。
虞锦刚踏出程氏的院子，程氏便差人去寻了虞翰。
当天午后便有人见着虞翰特地带了礼物去了东宫拜访太子，说是去登门道谢的。
等到第二日，“百花宴忠义候府二姑娘不慎落水被太子救起”的传言便在京城里传来了。
虞锦对于这些都不甚在意，她在家待了几日，期间只让采薇出府帮着采购了一些祭祀用的香蜡纸竹。
正月二十三，正是虞锦生母穆氏的忌日。
虞锦一早带了采薇与明霞便出发前往城南为穆氏祭拜，再拐道去附近的大安寺祈福。
大安寺位于京城的南边的郊野，出了城门往南边的郊野而去就是了。
大安寺是京城著名的寺庙，京中无论是皇家还是宦官世家亦或是平民百姓，都尤其喜欢去这里上香参拜。
更有在这里为自己逝去的亲人立长生牌的。而当年虞锦的母亲穆氏去世了以后，虞翰也为她在此立下了长生牌。
可笑的是，穆氏去了这么多年，虞翰真正去大安寺的次数屈指可数。
从城里出发，到大安寺约莫两个时辰。
虞锦出发时还很早，天刚蒙蒙亮，车辆便一路出了忠义候府。
卯时过半，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刻。百姓们大抵都这个时候出来摆摊，又或是赶早出来买菜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穿过街巷，虞锦静坐在车厢内，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忽然挑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瞧了瞧。
这里周边恰好是都是早点铺，这会儿上这里吃早点的人还不少。
虞锦对着明霞招了招手，道:“明霞，你去买点吃的回来，路还远着，我们吃了早点再走。”
“好的，姑娘，奴婢这就去。”明霞领了话，拿着碎银子便进了早点铺。
采薇凑了过来，问虞锦:“姑娘，我们怎么不在府中吃了再走？外面的哪有候府厨房做出来的好吃啊。”
虞锦笑了笑，抬手在她额头敲了一下，指了指外面那些人，低声道:“你仔细听听看看呗。”
南郊多有墓地，却又极其荒凉。
正月里草木多数都还枯着，墓地的周围也零星有着其他的坟墓，这般景象更惹人心伤。
马车停了下来，车外头采薇轻轻唤了虞锦一句:“姑娘，咱们到了。”
虞锦应声“嗯”了一下，提着裙摆缓慢下了马车。
早晨出门时天气阴着，这会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
虞锦一走下马车，采薇便在她头顶撑了一把伞。
“下雨了呀。”虞锦看了眼前的荒败的景象，手指紧了紧袖管。
采薇只细细叮嘱道:“姑娘仔细脚下，莫要湿了鞋袜。”
幸得雨不大，路面只是微微湿润。走动时，衣摆扫过路边的枯草上，带落了一点点水珠。
虞锦带着采薇与明霞沿着小道进了墓园，依照着记忆里的方向来到了穆氏的墓前。
这是自己这一世第一次来这里，距离上次来见母亲拿还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样一想，虞锦也觉着这些记忆的确都很陌生了。
虞锦手抚过墓碑，心里感慨万千。
“阿娘，锦儿一定会好好的，好好活着。”
她嘴里低声喃语，手中捏着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墓碑。
做完这些，虞锦才退后几步从明霞手中接过竹篮子，然后跪了下去点上香和蜡烛。
“阿娘，锦儿这些年都过得不错，您不必替我担忧。”
“还有啊，锦儿一定会寻一个良人相伴到老，您就放心吧。”
虞锦细细碎碎地念叨着，心中不免想到上一世自己的遭遇。而如今，都还来得及去布置好一切然后逃脱他们的摆布。
想来应当是上天悲悯，让自己有重来一世的机会。
春雨绵绵，郊野雾霭茫茫。
一辆带着忠义候府徽标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因着下雨，马车行得慢了些。
“姑娘，还好我们出门早，不然按着这样的情况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到大安寺。”采薇看了眼弥漫着的雾气，不由细碎地念叨了句。
虞锦挑着帘子往外打量了眼，这条路上很寂静。按理说，正月里应当也有不少城里去大安寺祭祀祈福的人家，就算是下着雨也不应该这般人迹稀少。
再往前，有个地势颇为险窄之处。那处多出事故，现下又起雾了，就增加了出事故的可能性。
如此一想，虞锦心中更是莫名不安。
她出声道:“让马车再快一些吧。”
“好的，姑娘。”
采薇应了声，冲着驾车的小哥喊了声:“大哥，快些走。”
“得嘞。”
车夫一甩鞭子，将车赶得快了些。
不多时，马车就行驶到了一处狭道。
这里两侧是凸起来的山壁，中间的道路也没上一段那么宽敞。此时有雾气缭绕，远距离视线就多有模糊。
虞锦指尖紧紧地捏住帘子，望着两侧山壁稍有出神。
这时，只听得一阵杂音响起，雾里多了几道黑影。
“姑娘！”采薇不由高声喊了句。
虞锦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叫停了马车:“停下来，看看是什么人。”
马车停了下来，虞锦静坐在车内，落下了帘子。对面的人从雾里走出来，一步步逼近虞锦的马车。
采薇探了探头，对虞锦道:“姑娘，后面也有人。”
“嗯。”虞锦轻声应了下。
应当想到的。
原本以为虞娇那件事情一传开太子和虞翰就会放弃原有的计划或者是会往后稍稍，却没曾想到他们竟然还没死心。
也对，穆家还没倒台，表兄也快回京了，他们怎么会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
“来者何人？”采薇站在马车前，叉着腰扬声问道。
来人有十几名，黑衣着身，面罩黑巾。
听采薇问话，为首的人哈哈大笑，嚣张地道:“小丫头，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都是要跟爷回寨里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姑娘——”采薇有一丝慌乱。
虞锦随后拿过幕篱戴上挑开车帘子下了车，镇定地抚平裙上的褶皱。
“哟，这还有个小娘子啊。”
“看兄弟们可有福了。”
黑衣人首领目光落到虞锦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其余手下更是吹起了口哨。
“无耻狂徒！”采薇啐了声，紧张地护在虞锦的身前。
虞锦一把将采薇拉到自己身后，看着眼前的这群黑衣人，不屑地嗤笑了声:“说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什么什么人派来的？哥几个可听不懂。”黑衣人首领立即反驳道。
虞锦见他不认，也不急，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举在手里晃了晃:“他出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三倍也成！”虞锦想了想又补充了句。
“我......”黑衣人首领稍有犹豫。
他身边另一个拿着刀的男子靠近他，拉扯了一下他的胳膊:“三哥，你忘记那人说的话了吗？”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再转过来对着虞锦的时候就冷下了脸。
“动手吧。”
他一声令下，手下的人即刻抄着家伙围了过来。
虞锦攥紧手心，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人。出行从简也就只带了四名护卫和两名不懂武功的侍女还有马车夫，再加上她自己。
“姑娘，姑娘！”
“姑娘，您没事吧？”
从马车上下来的采薇和明霞快步奔向虞锦身边，采薇凑到虞锦身上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到没有任何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检查好了？”虞锦张开手臂任由采薇打量，嘴角微微勾了些弧度。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周以洺，天意如此，看来是她虞锦命不该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采薇讪笑着退远了些，看到一袭白衣负手而立的周以洺又谨慎地看了眼自家姑娘，然后行礼道:“奴婢见过相爷，多谢相爷救命之恩。”
周以洺淡淡地“嗯”了声，算是回应她，随后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虞锦才收回来。
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附在周以洺耳侧说了几句话。周以洺听完之后，神色冷了几分，不由嗤笑出声。
这时，虞锦带来的侍卫也相互搀扶着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侍卫叫穆远，他扶着自己的兄弟对着周以洺见了一礼:“多谢相爷。”
“姑娘，是属下无能。”穆远自责不已。
虞锦摆摆手，轻声道:“不怪你。”
穆远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也是武艺最好的侍卫，虽然算不上武艺超群，但还是能以一敌十的。只不过今日这般状况谁也没有料到，毫无准备又寡不敌众。
尔后，虞锦又庆幸地道:“今日多亏遇到了相爷。”
周以洺的侍卫善后结束，过来向他禀报着。
虞锦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人，再看看周以洺带来的人，这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她不免在心里多有思忖，就自己目前这样的处境而言，身边的人的确弱了下，看来得早早做打算了。
她沉思片刻，才开口问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周相爷怎会在此？”
“路过。”周以洺淡声道。
他负着手任自己在雾气缭绕中受微风雨丝的沐浴，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情绪的波澜起伏。
虞锦心下道:不愧是权相，就这脸色任谁能瞧出啥来？
“大安寺，一起？”周以洺轻抬眉眼，朝虞锦询问道。
虞锦轻轻“呀”了声，不由看向他:“相爷也是去大安寺吗？”
他去大安寺干嘛？难不成去礼佛或者是什么的？看不出来周以洺这样的人会信佛。
周以洺喉头轻溢了声“嗯”，忽而问她:“在想我为什么会去大安寺？”
虞锦见自己的小想法被他发现了，只好点头:“就是觉得有些好奇而已，相爷不方便也可以不用告诉我。”
“没什么不方便的。”周以洺语气平平，似乎就是在说一件小事情，“去大安寺见个故人。”
“哦，这样啊。”虞锦小声应着。
她的手揪着袖子没敢直视周以洺，垂着眼眸看向自己的鞋面，眼睫微微颤动着。
从周以洺这里看去，少女大片脖颈处的白皙映入眼底。
周以洺看着眼底那片白腻，呼吸一滞，负在身后的手指指腹捻了捻。
这脖子那么纤细，仿佛一掐就断，要是......
“主子，都好了，可以出发了。”
周初走过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尴尬，也打断了周以洺心里的那点意念。
周以洺清了清嗓子，道:“走吧。”
说罢，也不等虞锦回答，抚了抚衣袖径直离开。
虞锦见状，深呼一口气，才带着自己的人跟了上去。
*
看到已经损坏的马车，虞锦愣了愣。这......好像也走不了吧。
男子宽大的手心贴过来时，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被遮挡住视线的虞锦只觉得触碰到一抹温热，她的眼皮不由轻轻颤动。
“盯着本相做什么？”
只听得周以洺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勾得她不自觉紧了紧手心。
“是虞锦冒昧了，还请相爷勿要责怪。”虞锦轻声道。
她这时说话的语调低低的，在周以洺手心下的眼皮子轻轻地颤了一下，传递出一丝紧张。
这话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周以洺的笑点，只听他低低笑出了声，那笑声自他胸腔中发出，一路传到喉头，唇齿间，连带着覆在虞锦眼前的手掌也轻微动了动。
虞锦揪着衣袖，不解地问:“相爷您笑什么？”
“没什么。”周以洺收了笑意，顺带着也撤回了那只手掌。
虞锦眼前没了遮挡，入目便是他那张神袛之颜。
周以洺单手支着头侧靠在矮榻上，一双幽沉的眸子锁定在虞锦身上。
“饿吗？”他问。
虞锦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他这么一说，她好像真有点饿。
她没说话，但是这番动作却尽数落入他的眼底。
周以洺了然，从矮几下取出了一个食盒，随后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来两三个碟子整整齐齐地放到小几上。
“这里有些糕点，虞姑娘不嫌弃的话可自行取用。”他收了食盒放回去，手指在小几桌面轻轻扣了两下。
虞锦看着他摆放好的糕点，心下一动。
这些都是自己平日里比较爱吃的糕点，难不成周以洺也爱吃这些？
虽然满肚子疑惑，但是面对如此美食说不想吃是假的。更何况还是她喜欢的呢？
虞锦挪了点身子，靠近了些，笑了笑道:“那就，多谢相爷了。”
“好说，好说。”周以洺瞧了她一眼，又取出一只青釉瓷的小杯斟了一杯茶。
“喝茶吗？”他问。
他问这句话时，虞锦嘴里还咬着一口桃花酥。
她含着糕点，看了眼手里的那半块桃花酥，抬眸对上他的眼神，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
周以洺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将那杯茶放到她身前。
“那就尝尝吧。”他说着，又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去岁陛下赐予本相的雨前龙井，不知虞姑娘可否喝得惯。”
虞锦听他这么一说，手上一抖，猝不及防呛了一口糕点。
“咳，咳咳……”
救命！他问她御赐的雨前龙井喝得习不习惯？
这要她怎么回答？
完了完了，呛死她了。
虞锦捂着嘴咳着，许是用力过度，小脸有些泛起红晕。
水！
虞锦手忙脚乱，就是没有碰到杯子。
这时，一只手横在她眼前，那手中刚好端着杯子。
他将杯口轻轻搭在她唇畔，道:“喝吧。”
虞锦想也没想，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水，这才缓解了喉咙里的痒意。
他沉声道:“冒冒失失。”
见她喝好了，周以洺就撒了手，把茶杯放了回去。
虞锦默然，手捂着胸口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怪谁？怪她没忍住食物的诱惑咯？还不是他语出惊人……
后院禅房。
房中一僧人与一白袍男子相对而坐，二人身前摆了棋盘。两人各执黑白棋子，一边交谈一边落子。
僧人捻着念珠，思索片刻，问道:“渊之，你此言当真？”
“自然。”
周以洺笃定地回答，与此同时手指夹着黑子落到棋盘上。
他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友人，心中的那丝念头无比清晰，故而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已然达到。
“看样子贫僧是无从劝诫了。”
净空摇摇头，白子落入棋盘，眼前局势已定。
两人是至交好友，虽然有着不同的人生阅历，不同的立场，但对于世间万物却能谈到一起去。偶尔相聚便谈天论地，探讨佛法，久而久之就成了挚友知音。
周以洺单手执棋，目光在棋盘上扫了一圈，淡笑出声。
“看来在下又要赢大师一局了。”说着，手中的黑子落地。
棋盘之上，白子被黑子团团围住，进退两难便是如此了。
净空一笑，倒也不甚在意，只道:“渊之技高一筹，贫僧甘拜下风。”
两人相视而笑，对弈至此，也算圆满。
“听说今日与渊之一同前往的还有位娇滴滴的女施主，看来许久未见，渊之似乎红鸾星动啊。”
净空收了棋局，往窗外状似无意地看了眼。
周以洺只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尚未回应。
净空忽道:“看来小友马上就到，渊之可要回避？”
周以洺理了理宽大的衣袖，顺着净空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真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这里而来。
他淡声颔首道:“可。”
尔后起身进了里间禅房。
正当时，虞锦带着侍女徐步而来。
至门外，对着守门的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小师傅，请问净空大师可在？”
“在的，施主请稍等片刻。”
小和尚打了个佛号，正要推门进屋，里面传来一声洪亮的身音:“小施主请进吧。”
是夜，月黑风高。
折腾了一日也有些疲乏了，殿回到禅房之后虞锦就没有再出过房门，自然也不知道太子一行人也到了这寺院之中。
另一处禅房，屋外园中横斜交错的树枝挡住了大半视野。
一队侍卫迅速进了院中列队，跟着，一名身着青白襕袍发束白玉冠的男子踏入院内。
“殿下，一切都打点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您早些歇下。”侍卫长抱拳禀报着。
赵承逸面上不显喜厌，只淡声应了句又抬眸看了眼院外才提步往房中而去。
原本以为今日的计划天衣无缝，谁料到虞锦身边竟然还有那般武艺的侍卫。那群山匪也太没用了些，三两下就被打倒了。
来时带了暗卫，端的是有备无患，可眼看就要得手了，却让周以洺横插一脚扰了他的大计。
机会已失，避免横生枝节，他只好假装来这大安寺中为皇后祈福，没曾想周以洺竟然也要在寺中过夜。
想到这里，赵承逸气不打一处来。
“砰”的一声脆响，赵承逸没忍住心中的怒火随手拂掉手边的茶杯。
屋外的侍卫听到声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担忧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赵承逸手掌撑在桌角，深深压下心里的那口气，看着进来的侍卫摆了下手:“孤无事，出去吧。”
侍卫犹豫了下，瞥眼看见地上破碎的瓷片，也没敢再说什么，立即转身出去还顺带掩上了门。
屋内静了下来，赵承逸浑不在意地看了眼被自己摔碎的茶杯，负着手坐到了床边。
人既然已经来，接下来就伺机而动吧，不然岂不是白跑一趟？
他这般想着，心下多了些谋划。
*
在侧边的禅院里，周以洺刚从净空大师那里出来。
周初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将太子来了大安寺的消息禀报给周以洺。
“主子，您说这太子殿下来此有何目的？”
难不成只是为了来给皇后祈福吗？这也不能够啊。从未听闻太子与皇后信佛，更不用说上寺庙里礼佛上香了。
更何况，来的路上忠义侯府大姑娘遇上的那拨黑衣人身份甚是可疑。这样一细细想来，那太子此行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听周初这般问，周以洺掩着唇角嗤笑一声，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尽数看不上眼。
他眉梢扬了扬，道:“能有什么目的呢？自古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佳话可不少，他能图的不过是那么点东西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英雄救美......他是不是救了好几次了？
这样说来，小姑娘是不是也可以以身相许？
周以洺在心里默默想着，这起了个念头之后就止不住了。千般万般的思绪纷沓而至，连带着每次遇见小姑娘的场景都清晰地一一浮现在脑海。
思绪缠缠绕绕，周以洺脚下的步子也慢了几分。
周初不知道他家主子此时内心所想，提着灯继续往前，心里还寻思着太子会有什么打算。
待到想起来虞家姑娘时，自然而然地回过头来起话头:“那明日我们还与虞姑娘一同回城吗？”
这一回头，话说完了却发现人还落在后面一截。
虞锦也愣住了。
谁知道这间房里的人竟会是周以洺，又怎会知道他此时会更衣。
她忽地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相，相爷......”
完了完了，这会不会被他丢出去啊？眼前的人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权臣啊，她是不是有点胆大包天了？
虞锦一边猜测着，又一边反省自己。
周以洺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这个人还是虞锦。
他解衣带的手顿住，手指蜷了下，镇定下来之后转身坐到桌边，问她:“来做什么？”
“我，无意闯入，还请相爷恕罪。”虞锦手依旧捂着眼睛，小声地说着。
周以洺看着不远处还捂着眼睛的小姑娘，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
“好了，你随便看吧。”他轻声说着，压不住的笑意。
还别说，她这副模样还挺可爱的，他突然就很想逗弄一下她。
虞锦听到他这般说，耳尖有些热，但也放下了手局促地背在身后。
他是不是在笑？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似乎看到了他因着心情不错翘起的嘴角。
她刚想开口，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走近。
“主子，水来了。”周初的大嗓门也随之传了进来。
虞锦手一紧，惊慌得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
这让人瞧见了不太像话吧？她四下看着，忽然被一道力扯了过去。
虞锦一抬头，看见自己的胳膊正被周以洺握着。她诧异地看他，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他拉着到了床榻处。
“虞姑娘先委屈一下吧。”
说着，他特地落了素帐，将虞锦推到了床帐之后。
接着，他抬手抵住唇边清了清嗓子，对着外面的周初道:“水就放在外间吧，你出去我自己来就好。”
“主子？”周初不太确定。
放下水之后视线往里探了探，只看到早已经打下来的床帐，不免有些奇怪。
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今日你也辛苦了，没什么事了，你就先回房休息吧。”周以洺步伐缓慢地走了出来，自行拿了巾帕准备净面。
周初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退了出去，离开时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看了眼阻断视线的这片素色，她呼吸忽然就有些紊乱。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虞锦松了口气。
她以为可以不用躲在这里了，正要掀开帐帘走出去，就听到门又被敲响了。
虞锦抓着帐帘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立即收了回来，紧张地屏息着，侧耳听外面的响动。
周以洺将手里的巾帕搁在面盆上，走到门边问:“何事？”
他把门打开，看见门外叫门的是个侍卫打扮的陌生面孔，眉心蹙起。
“嗯？”
“见过相爷，卑职是太子殿下的侍卫，方才有刺客闯入后院，卑职奉命前来追查。”侍卫抱拳行了礼，说明来意。
“哦？有刺客吗？”周以洺侧过身子，淡着眉眼打量着侍卫，“本相倒是没见到什么刺客，且回吧。”
什么刺客，怕不是打的什么歪主意吧？
周以洺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房内素白的帐帘罩着的身影，这太子要寻的人应当是那小姑娘吧。
侍卫狐疑地往屋内看了看，人是追着过来的，他亲眼见到到了这边，如果没找到回去肯定要被殿下罚的。
次日一早。
虞锦去拜过了穆氏的长生牌位回来时遇到了周以洺的随侍周初。
远远的，采薇就看到了周初。
“姑娘，你看那是不是相爷身边的人啊？”采薇指着对面的人，让虞锦去看。
虞锦打眼一看，隔得不远，也认出了那人就是周初。
一直跟在周以洺身边的，每次都能看见。
待到走近了，虞锦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轻声问:“周侍卫，请问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周初见恰好遇到了人，面上一喜，也便直言来意:“虞姑娘，我家主子让我来问您可要与我们一同回城。”
听完周初的话，虞锦有些发愣。
他到底要做什么？
昨夜说的那些话好似在逗趣一般，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就让自己倒了杯茶。今日差人来问她要不要同行，这是何用意？
但转念一想，赵承逸也在这寺中，还是冲她来的。今日回程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动手脚，现下看来最好还是与周以洺一道回去比较好。
想完这些，虞锦也不多加推辞，笑着道:“那就麻烦你们家相爷了，多谢。”
“不麻烦不麻烦。”有什么好麻烦的呢？
来时主子都没觉得麻烦，看样子主子也不会觉得虞姑娘是麻烦的。
周初咧着嘴角，告别了虞锦。
等到人走远了，采薇才拽着虞锦的袖子有些狐疑。
“姑娘，相爷那边？”
“嗯，收拾好咱们就走吧，莫要让相爷久等了。”
虞锦抚了抚衣角，又道:“相爷的马车比侯府的要好得多，也不亏。”
昨日来时他们那辆车已经损坏了，就算修好了也不知道半道上会不会出问题，而周以洺递来的橄榄枝她要是不接不是她傻就是她疯。
更何况，那丞相府的车马自然是极好了，怎会是忠义侯府一辆破马车能比得上的呢？
这样一想，还是自己赚了。
既解决了回城的隐患，又能享受一回豪华的马车，不亏不亏。
虞锦嘴角翘起，心情好得不得了，就连昨夜闹心的事情都暂时忘却了。
*
收拾好随身物品之后，虞锦便带着自己人去了大殿。
另一边，周以洺早已在大殿等候着，等虞锦一起来辞别寺中的人。
虞锦到时，周以洺在同净空大师说话。
周初瞥见虞锦带着侍女走了进来，便挪了几步靠近周以洺，小声地附在他耳侧道:“主子，虞姑娘来了。”
听到周初的话，周以洺恰好与净空说完话。他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头，便正好对上了踏进殿中的小姑娘。
“太子殿下？”
周以洺口中念了一遍，撩起眼皮子瞧了眼虞锦的位置，冲着外面道:“既然殿下这般说了，那本相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初，一道吧。”
听完所有对话，虞锦轻轻靠在车壁上，衣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搭在膝盖上。
对这位不速之客她很是不喜。
赵承逸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目前这样的感情真的很不舒服，总感觉有人在暗中随时随地盯着自己。被窥伺的滋味令人心中不安，甚至做什么都觉得有人就在看着。
虞锦低着头，指尖一下一下戳着膝盖上那层布料。
她在想，得想个办法赶紧解决掉这件事。只要一日不解决，她便一日不得安稳。
赵承逸！
她虞锦要是手软半分，就枉顾上辈子惨死的那么多英魂。
这般想着，她不由攥紧了手心。
对面凝神的周以洺忽觉身侧气息有些低沉，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到了虞锦身上。
见到她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在猜测，这定然与太子有关。
方才周初提到了太子，这会儿她就这般，再联想到之前的事，顿时间他似乎就明白了。
看来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太子的打算。看她每次的行为，也猜想到了她是在避着太子。
嗯，还不错。能主动躲避，也不算是个蠢的。
霎时间，他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不多时，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周初来报了声，然后让车夫赶车。
一声令下，听得马蹄声哒哒响起，马车开始行驶。
虞锦端坐在车中，不发一言，只偶尔挑起帘子往外看了看。
他们这辆马车之前有一辆看着奢华许多的马车，想来那就是太子的马车吧。
虞锦默然打量着，在思考这一路上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只要可以避开太子，能不下车就不下车，要是非得要下去，那就把幕篱戴上。
不管到底会出现什么情况，有周以洺在她就安心不少。
思及此，她转过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周以洺，嘴角翘起一丝弧度。
不只是不是她的目光过于赫然，对面闭目的人忽地掀开了眼帘。
他淡声问:“虞姑娘，那外头的景色可好看？”
“还，还不错吧。”
被问到的虞锦转开了目光，有些紧张地答了他的话。回话过后却也不再看车外，收回手又规矩地搭在自己的腿上。
她忽地转头过来，双目对上了周以洺那波澜不惊的眸子。
他支着头，不解道:“虞姑娘？”
虞锦心头一惊，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去看他，莫不是魔怔了不成？
她刚想开口解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身体一个没稳住便径直朝另一边摔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磕到车壁时，一只用力的手臂捞住了她的腰，而她的头也靠进了一个宽阔硬挺的胸膛。
鼻间袭来的兰花幽香唤起了她有些回忆。
“怎么回事？”周以洺冷了声询问外面的周初。
周初道:“主子，前面是我们府上的人。”
丞相府的人？
周以洺眼中划过一丝疑惑，还在他怀里的虞锦心中也正纳闷。
虞锦这时也缓了神，当即挣扎着从周以洺怀里支起身来，飞快地坐回了原位。
随后打量了眼周以洺的神色，见到他没有什么表示时候，这次轻声开口道:“相爷，许是有什么急事，您去看看吧。”
周以洺没搭腔，挑开另一侧的帘子身子微微探了过去:“何事？”
周初在车窗外附在周以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听完之后他的神色一下沉了下来。丞相府的侍卫过来说府上出了点事情，他得快速赶回去处理。
周以洺落了帘子，看了眼身侧的虞锦，眉心蹙了蹙。
丞相府与忠义侯府不在一个方向，来回一折腾得浪费许久，而府上的事情又比较急。
虞锦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动，想来应该真是有什么急事吧。
想了想，她开口道:“相爷，您去忙吧，在前头城门处放下虞锦，虞锦回自行回府。”
周以洺没应声，而是在想着其他的事。
此时，外面响起一道声音:“相爷有急事不能送虞姑娘的话，孤倒是可以代劳一二。”
车里静了静，他又继续道:“刚好孤要去趟外祖家，与虞姑娘顺道。”
虞锦:“......”与他一道岂不是羊入虎口？
周以洺也不由皱紧了眉头，这个太子......
“不用劳烦太子殿下了，本相的马车自会送虞姑娘回府。”他淡淡地回绝了太子的提议。
在虞锦诧异的目光中，周以洺对周初吩咐着:“周初，本相先回府，你负责护送虞姑娘回府，务必安全送达。”
“周初领命，定会将虞姑娘安全送回侯府。”周初一抱拳，领了命。
虞锦还没能反应过来，她自己就已经被周以洺安排好了。
“相爷？”她有些不解，“马上就要进城了，虞锦可以自己回府，就不麻烦周侍卫了吧？”
她的话刚出，就被周以洺淡淡的三个字堵住了。
他道:“不麻烦。”
“虞姑娘安心在车内坐着就好，周初会送你回去的。本相还有急事，就先行一步了。”
语罢，周以洺利落地下了车，身子一跃上了一旁侍卫骑来的马。在路过马车时，回过头来看了眼虞锦，而后打马离去。
虞锦紧着袖口，对他临走时的那一眼有些发愣。
他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层层的疑虑涌上心头，虞锦心中有些烦闷。
外面的太子心有不甘，近了马车车窗外，对着车里的虞锦道:“虞姑娘尽管放心，接下来的路程有孤在，你不必担忧。”
第24章
“大姑娘，您来我们姑娘这院子有何贵干？”
虞锦刚踏进院门，便被虞娇院子里的大丫鬟拦了下来。
“大胆，连我们家姑娘都敢拦！”采薇上前挡在了虞锦身前，怒视着眼前的丫鬟。
虞锦摆了摆手，示意采薇退回来。
此时不是争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先把虞娇引过去。
她清了清嗓子，道:“本姑娘找你们家姑娘有重要的事，还不快快让开。”
丫鬟听虞锦此话，也不得不让了道。
一是虞锦就算不得宠却也毕竟是侯府嫡女，二是她说有重要的事情找她们家姑娘。
虞锦莲步轻移进了院中，而虞娇恰好从屋内走了出来。
虞娇一袭藕粉色衫裙，外罩白云锦夹袄，发簪珍珠流苏钗。
娇俏的身影步伐轻快地过来，见到虞锦时骄傲地扬起下巴，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虞锦也不与她多加争辩，把心里的想法稍加修饰，开口说:“自然有重要的事与妹妹说。”
“难道说妹妹不想知道太子殿下的事情吗？”
“还是说，妹妹也不想知道昨日太子殿下去了大安寺中做了什么？”
说罢，虞锦兀地笑了起来，眸光幽幽落到虞娇身上。
“殿下？”
虞娇大惊，急切地追问道:“快说殿下去大安寺做了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攀上殿下！”
虞娇不屑地上下扫了眼虞锦，见她一身朴素的打扮，再加上想到程氏告诉自己的事情，就更加瞧不上虞锦了。
“哼，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她“嗤”了声，抬了抬下巴，“就你这副模样，爹爹不疼，无娘疼爱的可怜孤女，岂能做的了东宫女主人！”
“你——”虞锦有些气愤。
虞娇还敢提她阿娘，要不是她们母女二人，她阿娘怎么会红颜薄命！
想到自己的计划，虞锦手心狠狠地攥紧，暗自咬紧牙根，忍着痛意将心里的怒火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时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到该入局的人都入局了再报仇雪恨也不晚。
她掐着手心，面上换了副笑吟吟的模样，轻声道:“哦？妹妹说得如此笃定，可是不知道父亲去岁就打算让我进那东宫？”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虞娇气恼，大声反驳。
虞锦嘴角抹开一抹浅淡的讥讽，盯着她的双眼说:“殿下今日是同我一道回城的，现下就在侯府中，妹妹若是不信，大可以去书房看看父亲是不是在与殿下议事。”
虞锦的话给虞娇很大的冲击。
她不信！怎么会，爹爹怎么会那么做？他可是最疼她的啊！
一定是虞锦这个小贱人！
对，一定是她迷惑了爹爹让他帮她的，不然的话就凭虞锦那样的怎么配得上太子殿下。
想到这些，虞娇冷冷地瞪了眼虞锦，哼了声:“别得意太早！”
丢下这句话，虞娇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院子，然后朝着书房那边去了。
虞锦站在原地，看着已经走远的身影，脸上划过一丝笑意。
人去了就好。
就是希望她的好妹妹能够争气点，别辜负自己的厚望。
“走吧采薇，没咱们什么事了。”
虞锦眉心舒展开来，好心情地带着采薇回了云锦院。
*
侯府书房。
书房向来是府中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平日里，除了虞翰本人，就只有他的心腹可以进去打扫。
此时，书房中坐了太子赵承逸，虞翰提着心恭敬地伺候着。
云锦院。
“姑娘，姑娘......”
采薇从外面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
虞锦卧在小榻上看书，听到采薇的声音便懒懒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什么事？这么慌张。”虞锦轻着声问。
“哎呀，我的姑娘啊，你还有心情看书。”
采薇快步走到了虞锦的身前，还弓着腰喘着气，说话却是焦急得不行:“姑娘，你知道我去账房回来在花园里看到了什么吗？”
虞锦淡淡地“哦”了声，问:“看到了什么？”
虞锦这样的表现让采薇差点没原地跳起来。
采薇跺了跺脚，惊呼了声:“哎呀！”
她家姑娘怎么就这个样子呢，一点都不担心的吗？
“奴婢在花园那边看到了二姑娘，还有太子殿下。”采薇说着，还有些担忧地瞧了眼虞锦。
虞锦支着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又道:“继续说说看。”
采薇更急了，恨铁不成钢地耷拉着脸，才不情不愿地说下去:“二姑娘正在领着太子殿下参观侯府呢。”
虞锦很给面子地“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采薇咬了咬唇，又继续说:“听说二姑娘去了书房，去的时候气势汹汹的，出来时笑吟吟地，身边还跟着个太子殿下。”
听了这话，虞锦眉眼肉眼可见地舒展了很多，嘴角微微翘起，说了句:“挺好的。”
可就是这话，让采薇更加郁闷了。
“姑娘啊，那可是太子殿下诶。”
“嗯啊，我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太子，她这才出手推虞娇一把的。
不然的话，她怎会跟不相干的人扯上关系呢？
“姑娘，您真的不担心吗？”采薇还是不理解，又问道。
“担心什么？”虞娇撩着眼皮看了眼一脸担忧的采薇，徐徐道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采薇的想法她知道，不就是怕虞娇嫁给了太子又来打压自己吗？问题不大，虞娇也还没那个脑子和本事。
就怕虞娇嫁不成太子，这才是她真正担心的呢。
她这话落到采薇耳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采薇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安心了不少。
且不说二姑娘比姑娘还小一岁，就说自家姑娘身后还有着穆家呢。这样一来，就算是太子也得给穆家面子吧。
在心中构想完所有的事情之后，采薇松了口气，面色也看起来愉快不少。
她欣喜地说着:“姑娘，奴婢知道了，那您就安心地看书哦，奴婢这就去给你准备膳食。”
“去吧。”虞锦摆了摆手，打发走她。
这丫头，总是这边想一出是一出的。
这性子，哎......
虞锦忽然就想起来上辈子采薇为了自己被罚的事情，还有最终采薇是因为她而死的。
想到这些，虞锦的心就特别难受，那些不好的记忆汹涌地涌来，将她一点点拽下深渊。
赵承逸，虞翰，钱皇后，程氏，虞娇......
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让这些人都血债血偿的。
一定！
虞锦手心紧紧攥住，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掐着掌心，甚至陷进皮肉中。
可这些，于她而言不过是极其浅淡的疼，算不得什么。
比起那些刻在灵魂里痛意还有如蛆附骨的仇恨，身体上的这些皮肉之痛不过是千万分之一。
等着吧，很快了。
虞锦喃喃低语，心中想，看来自己得加紧速度了。
时间长一分，她心中的恨意便深一寸，便随着的疼痛就加深一分。
“我说，周相爷你怎么今儿个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待到其他人都离开后，顾子清悠悠然也跟进了屏风后。
他好奇地打量着正在书写着什么的周以洺，颇有些探究的眼神不断游移在那抹白衣上，口中道:“今日你倒是好性子，竟然还能在这里听那群老家伙吵吵嚷嚷。”
周以洺不动声色地掀起眼帘看了顾子清一眼，问他:“怎么，你是嫌五日太长了吗？”
“啊，不不不。”顾子清后脊一直，立即否认。
不是吧，这个黑心的，又要给他加活了吗？
“不长不长，刚刚好。”顾子清干笑几声，默默转开了头。
笑话，五日时间刚刚好，不长也不短，刚好够查案。
要是被这个黑心鬼缩减了时间，那他岂不是得熬夜去查线索不说，还要熬夜写卷宗。
绝对不行，想想就恐怖。
顾子清在心中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转过头去看这书房里的花瓶。
忽然想都线报传来的消息，顾子清狐疑道:“对了，听说你昨日去大安寺在路上救了忠义侯府的姑娘，真的假的？”
接着，顾子清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以洺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啊......”顾子清噎住了。
他能有什么问题呢？有问题的应该是眼前这位啊。
“没问题，没问题，就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竟然惹得我们周相爷下凡相救。”顾子清摇了摇头，把心里的话一股劲全说了出来。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再不问就要好奇死了。
周以洺忽然就想到了那道身影。
一双眼眸似水含情，白皙细腻的脖颈，还有那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以及害怕自己时不经意间从唇齿中溢出的娇怯怯的声音。
一想到这些，他握住笔的手不禁紧了紧，指骨泛着白。
打住！周以洺啊周以洺，你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
周以洺极力忍下心中冒出来的遐思，手中的笔悬在纸笺上空。因着久久不落笔，毫尖的墨水滴到纸上，乍然间洇开。
“渊之！”顾子清喊了声。
周以洺回过神来，抬眼看他。
“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顾子清放下手里的花瓶，迈着步子朝周以洺走去。
“没什么。”周以洺面无表情地说道:“叫我做甚？”
随后手指捏起桌案上已经废掉的纸张，揉作一团之后扔到一侧的纸篓之中。
他又重新铺开一张新的笺纸，抚平之后提笔落墨。
见到周以洺这般神色之后，再加之他的语气，顾子清有些怵，在离他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随后摸了摸鼻头，道:“哦，我原本是想问你，对于这个案子你是怎么看的。”
自那日太子来过府上之后，虞娇便越发娇纵了。
这不，景城长公主给小郡主举办的宴会请柬送到了侯府，虞娇就开始闹着让程氏给她置办新衣和头面首饰。
虞锦刚从外面回来，路过花厅就听得虞娇在那里对着要出门的虞翰撒娇。
她只懒懒地扫了眼，便脚步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姑娘，姑娘……”采薇在她身后跟了上来。
“又怎么啦？”虞锦头也不回，嘴里问着采薇的话，脚下的步子径直踏进了房内。
采薇嘟囔着，虞锦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等到进了屋之后，虞锦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双杏眼轻飘飘地看了眼采薇。
虞锦轻靠在桌边，摇了摇头说着:“你这丫头，说话也不大声些。”
采薇都快要急死了，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姑娘，你没看到二姑娘都要添新衣裳了吗？”
“看到了，怎么啦？”虞锦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白皙的手指捏着白瓷茶杯，不甚在意。
采薇眼带怨念，不满极了:“可是，姑娘你也要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啊。”
“这有什么关联吗？”
虞锦并没有放在心上。
去赴宴与添不添新衣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去了也不能招摇，自然是怎么低调怎么来。
她可没有忘记在暗处还有时刻在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那群人。
只要自己的婚约一日没有着落，那些人就一日不会消停。
“采薇，你是觉得你家姑奶应该去与那些贵女争奇斗艳吗？”虞锦想了想，眼眸转了下，盯着采薇问。
“不不不，不是的。”采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姑娘你岂能与她们一样。”
“我们家姑娘才用不着与她们相争，您往那里一站就是最夺目的存在。”
采薇说得夸张，就差没有出去贴张告示昭告天下了。
虞锦拈着杯子无奈地笑了笑，微仰着头饮尽杯中的茶。
她假装嗔怪一句:“行了，要是不想你家姑娘我饿得香消玉殒，你就快去准备午膳吧。”
“呸呸呸，姑娘您尽瞎说。”不知道哪个字眼触碰到采薇的禁忌了，她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般，就差没蹦起来了，“采薇这就去，姑娘您再稍等一会。”
等到采薇急冲冲跑了出去，虞锦这才收了笑意。
这样傻的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勇气非要护着自己，说来也是前世的自己没用，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人最终都没能有个好下场。
她攥紧了手心，手中的杯子发出一声脆响，竟然生生被她捏碎在掌心。
虞锦不在意地将手里的碎瓷片扔到了地上，对外面唤了声:“明霞，本姑娘不小心打碎了茶杯，你进来收拾一下吧。”
明霞得到虞锦的指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看到地上的瓷片，她还不惊吸了口气。
瓷片上沾着血迹，很明显不像是直接摔到地上打碎的。想到了一个可能，她不禁将头垂得更低了。
最近姑娘变化好大啊，怎么觉着跟换了个人似的？但又不完全是这样。
明霞想不到有什么可能，只以为虞锦是因为不满被自己的父亲安排摆布只好开始反抗。
“姑娘，您的手没事吧？”明霞掏出手绢，就要上前去查看虞锦的手。
虞锦侧身避开她的动作，淡声道:“无事，你把这里收拾干净就行。”
不日便到了景城长公主府上的宴会。
虞锦出门时被家丁告知侯府里还在的马车已经让虞娇坐着先过去长公主府了，而另一辆则是送虞翰和程氏去了程家。
“我看就是故意的吧，不知道今日咱们大姑娘也要去公主府吗？”
听完家丁的话，采薇就差没撸起袖子来揍人了。
“姑娘，这......”穆远看了前面要颇有大干一场气势的采薇，倒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虞锦漠然看了眼那名家丁，也不打算为难他。
想来应该是虞娇故意先走的，一名小小的家丁能做些什么呢，又不敢说话。她也犯不着去为难不相关的人。
“穆远，如果没记错的话，咱们自己应该有一辆马车的吧。”虞娇侧过头去问穆远。
表兄还没离京之前专门替自己打点过一切，包括衣食住行等方面。
穆远一拍脑门，顿时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对对对，看我这记性，咱们自己就有马车，这还担心什么啊！”
一说完，穆远就折身拔步回了后院。
“姑娘，二姑娘她实在是太过分了。”采薇拽着虞锦的袖角，很委屈。
一次两次就算了，这都数不清多少次了。
尤其是最近，二姑娘与太子殿下愈加走得近了之后，对他们家姑娘就更是变本加厉。
要是表公子还在就好了，有表公子在看谁敢欺负他们家姑娘。
“好了，别生气了，咱们又不是没有马车。”虞锦抬手在采薇背上轻抚了几下，安慰道。
不多时，虞远已经张罗好车马了过来了。
他走近虞锦她们:“姑娘，已经准备好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出发。”
“嗯，知道了。”虞锦轻轻点了下头，看着新的马车很是满意。
这不比侯府的差，甚至还更加好。
虞锦勾了勾嘴角，对着采薇说:“走吧，再不走就该迟了。”
*
长公主府，宾客满堂。
难得一次景城长公主亲自操办宴会，收到请柬的人自然很是荣幸地前来赴宴。
离宴会开宴上有一段时间，这会儿宾客们陆续而至。
长公主府门外，各家夫人姑娘到了之后，首先见到的便是门外台阶上最招摇的那抹身影。
“想必那就是小郡主了吧，长得可真好看。”
“对啊，上次见到小郡主的时候我可都惊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不仅仅是长得好看，小郡主可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呢。”
......
虞锦刚才车就听到了前头一群人在讨论着小郡主顾子烟。
她听到这个名字时，眉梢挑了下。
顾子烟啊，倒是许久不见了。
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一袭红衣英姿飒爽的顾子烟。
再看看周边的夫人贵女，她压下眉头，心里想:反正也没什么熟人，寒暄就不必了。
再抬眼看向顾子烟时，好似瞧见她在对着自己笑。
虞锦嘴角轻扬了一些，走过去与她打了个照面:“虞锦见过郡主，郡主万福。”
顾子烟见到自己跟前站的人时，嘴角微微翘起，脸颊上浮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煞是好看。
她虚扶了一下虞锦，道:“虞姑娘不必多礼，快请里面请。”
“那郡主您就忙着吧，虞锦便自行进去了。”虞锦也轻笑着。
顾子烟正如别人所说的那般文武双全，但更多的是不爱红妆爱戎装。比起琴棋书画，她更喜欢耍枪弄棍。
而虞锦自小与穆之恒一起长大，穆之恒又立志成为一位将领。她跟着穆之恒耳濡目染，时间久了便就对兵法十分感兴趣。
也或许是如此，顾子烟成了京中为数不多的能与虞锦志趣相投的女子。
而这一世，虞锦与顾子烟还尚未完全相交。
虞锦见了人之后心中顿时涌起那抹熟悉的感觉，她看了眼下的情况，也不再多言就带着采薇往府中走去。
有人见到了二人对话，不少人私下猜测道这虞家大姑娘兴许与小郡主顾子烟有交情，心中盘算着怎么同虞锦拉近关系。
对于这些，当事人都浑然不知。
虞锦进了府，问了一下府上的丫鬟，便知道长公主此时在花园里带着众人赏花。
她谢了丫鬟，沿着丫鬟指的路朝花园而去。
“姑娘，您与小郡主认识？”走出去好远，采薇才疑惑地问起这话。
虞锦小小地“啊”了声，冲采薇眨了眨眼:“算不得认识，有过几面之缘。”
采薇小声说:“姑娘你是不是也觉着小郡主很好看，如果可以小郡主一定会是个女将军。”
虞锦脚步一顿，倒是没想到自家小丫鬟会这么说。
转而想到了某些事，她眉眼压了下来，轻声道:“是啊，可惜了。”
驸马原本是朝中武将，还是不可多得的那种将帅之才，可最终却早早卸甲归家做了个闲散人。
十几年之后，顾家长子又弃武从文直接高中探花郎进了镜玄司查起了案。
要说这当中没点什么，肯定是没有人信的。可就算有什么那又如何，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
一道绯色身影疾步而来，站定在虞娇身前。
来人正是顾子烟。
“不知道的还以为忠义侯已经仙去了呢，虞二姑娘说话也不过过脑子。”顾子烟居高临下看着虞娇，目光凌厉。
顾子烟的个子在姑娘里算是比较高挑的那种，此时这般站在虞娇身前对于虞娇而言就是一阵压迫感，就别提还有眼神上的威慑。
“小，小郡主，我不是，我没这个意思。”虞娇颤抖着声音试图狡辩。
顾子烟可不是好脾气的，扫了她一眼，转过头望向虞锦，轻声道:“不如，虞大姑娘说说看？”
她此话话音一落，虞锦便冷笑着避开身边的人提步朝虞娇那处而去。
“妹妹说话好生无状，可若我是无人教导的孤女，那妹妹你也不遑多让。”虞锦挑着眼皮子淡淡地看着虞娇，语气不轻不重，“毕竟，你娘亲作为当家主母，我无人教导岂不是说明夫人她没有尽到侯府当家主母的职责？”
“更何况，妹妹你言语间可没有展现出来夫人对你良好的教导呢。”
虞锦说完，嘴角勾起淡漠的讥笑，往前逼近几步，靠在虞娇耳侧用只有二人可闻的声音说道:“妹妹以后可是要进东宫的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人话柄呢？”
她笑了笑，退回了原地，余光瞧着虞娇脸色一阵发白，心情好了许多。
转而又对顾子烟道谢:“妹妹不懂事，虞锦在此先替妹妹给郡主赔个礼。”
“当然，也向大家赔个不是，让大家见笑了。”虞锦又转向众人笑着道。
“既然虞大姑娘如此说了，那本郡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希望以后虞二姑娘长点脑子，别让人瞧了笑话。”顾子烟摆了摆手，没再看其他人是什么神色，自行去到长公主跟前。
虞锦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的冷意。
这虞娇算什么东西，没脑子的废物罢了，还妄想给自己难堪？
呵，实在可笑。
不过，顾子烟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替自己出头，这是她没想到的。
按道理说现在她们二人还没有什么交情，顾子烟也犯不着冒着得罪了其他人的风险为自己说话。
虞锦心里头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事。
只不过......
虞娇身边那位刘家姑娘，要说她什么都没做虞锦一点都不信的。
不过，狗咬狗的戏码应当也快了。
真是期待呢。
虞娇心下凉的慌，生怕今日的事会有人传出去。
要是......要是殿下知道了，那自己在他那里的印象肯定会不好。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刘姐姐，我身体有些不很舒服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不陪着你了。”虞娇强忍住心里的恐慌，与刘知艺说完话。
刘知艺端的是知心姐姐的模样，见虞娇这样也就顺势安慰了几句，让她先去休息一会。
虞娇走后，刘知艺又继续与其他贵女攀谈。
*
长公主府中一处偏院。
这里是特地给宾客歇息用的院子。
虞锦推脱掉其他贵女的邀请，带着采薇随意在府中逛着，不知不觉竟然逛到了此处。
采薇看了眼日头，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薄汗，语气欣喜地说着:“姑娘，前头好似是可以歇息的院子，不然咱们过去歇息一番吧。”
这会儿日头正盛，再顶着太阳走回去说不得会中暑。
虞锦点了点头，道:“那便歇歇吧，正好我也有些渴了。”
在此处多待会儿，早早回去又免不得与人虚与委蛇。那些人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今日自己在长公主和郡主那处得了脸，都上赶着想与自己攀个交情。
可谁知道以后自己落难了，她们会不会踩上一脚落井下石。
注定成不了朋友的人，也不必多花时间相处。
二人踏进院子中，有侍女上前来招待着。
此处是一间小花厅，桌椅和屏风摆件都极为雅致，不难看出公主府的富裕程度。
只是......
采薇看了眼这个小花厅的布置，整个花厅别说瓜果糕点了，就连茶水都没有一壶。
看了一圈，她拉过边上的侍女说了几句话，转过头来对虞锦道:“姑娘您在此处歇息便是，奴婢跟这位姐姐去端壶茶来。”
“嗯，去吧。”虞锦坐下来，应了采薇的话。
身后一只手掌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耳后是他低沉的话语:“别出声。”
熟悉的声音与兰花幽香让虞锦顿时从惊恐中安静下来，听话地没作声。
她缓缓地转过头就对上了周以洺一双幽深的眸子，因着近距离的原因，又一次清晰地看清楚他鼻梁上的那颗小痣。
“相......”
虞锦刚要说话，只见他在唇边竖着食指，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接着，他指了指花厅的方向，虞锦读懂了他的意思。注视着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顺势跟着身后的人撤步回了花厅里。
到了花厅里，男子撩开衣袍坐到了椅子上。
他只是坐着，一言不发，虞锦也一声不吭。二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丝尴尬。
最终，虞锦支支吾吾地开口:“相爷，您怎会在此？”
周以洺手轻轻搭在椅子的把手上，一副淡漠的神情，徐声道:“路过。”
虞锦默了默，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那他应该没听到前面的话也没看到什么吧？
想到这里，虞锦悄悄用余光看了眼他，想看看是不是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可事实是上，这人面上漫不经心，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椅子的木质边缘。
一声又一声，看似是手的主人随意那么一个动作，可那清响声落到虞锦耳里，又好似敲在她心间。
“那想来相爷您也没看到和听到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吧？”她试探地问。
“嗯？”一声低低的声音自周以洺喉头溢出，最终化作他鼻腔中带着小尾音的一道单音节。
他掀起眼帘去瞧她的脸，在她脸上看到了自信想要的答案，兴味地勾起了嘴角。
“虞姑娘是希望本相看到什么还是没看到什么？”他问。
虞锦嘴角扯了扯，很显然对方很明白自己想要说什么，可他的话语和神情并没有完全按着她的心中设想来。
她没立即接过话，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才道:“那什么，想来相爷应当也不是妇人长舌吧。”
周以洺轻嗤了声，倒是对这种说法比较稀奇。
“看来本相在虞姑娘这里倒是个光明正大的君子啊。”他嘴角牵出一抹笑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找了个话茬把原本的话题岔了过去。
虞锦手指搅了搅那方手绢，仿佛感到自己的手心冒出了湿汗。
她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个态度，也不知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几分。
可一想到那些人，虞锦又开始催促着自己，鼓励和提醒着自己不能退缩。
虞锦垂下头，在心中思忖片刻，而后冒出了一句话。
“少年白衣，心怀天下。”她忽地抬起眼眸对上他的眼，眼眸里水光潋滟，令人心生不忍。
她语气笃定，继续说:“相爷在虞锦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周以洺被她的话炸得脑子一懵，眼底的倒影也都是她一双含情杏眸。
他手指微微蜷曲着，摩挲了一下指腹。
等到回味过来她这话的内容，他眉头挑了挑，对着她道:“小姑娘还知道这个？”
虞锦粉唇微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
这句评词是从前她从她外祖父那里偷听到的，到如今，跟随着她人间又一世了。
方才自己没有多想，只是脑中忽然浮现起这句话，她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好了，逗你的。”他忽地压着嗓音沉沉地笑了出声，“本相可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与他人闲话家常，虞大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虞锦眨动了下眼睫，有些意外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反倒是得到他确切的表态以及他没有追问，虞锦心下松了口气，顿时喜笑颜开。
她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小声地对着他说:“那虞锦就多谢相爷了。”
说完，心下回想起来，自己后知后觉又欠了这个人一次。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得采薇人还未到声先至。
“姑娘，姑娘，我回来了。”
话音一落，采薇端着茶走了进来。
虞锦注意到先前的那名侍女却没有跟着回来，不免多看了几眼采薇。
采薇没想到周以洺会在此，进了门之后看到他时还惊讶了一下，又立即向他屈膝行了个礼。
听到刘知艺的叫声，两人停了下来，往她那边看去。
顾子烟斥了声:“大惊小怪叫唤什么？”
“太太太子殿下.......”刘知艺双目瞪圆，嘴中话语结巴着。
虞锦望过去，见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一脸震惊的模样。
不就是见到了太子和自家小姐妹了吗，怎么惊讶成这样。虞锦心中不禁腹诽道。
顾子烟倒是没什么好诧异的，面不改色地问:“太子殿下怎么啦？”
她自然也见到了眼前的这副场景，但是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要是引来其他人节外生枝那才是不得了。
“行了，刘姑娘管好你自己的嘴就行。”顾子烟警告地看了眼刘知艺。
前方，太子与虞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正朝这边走来。想来方才刘知艺的叫声也被他们听到了吧。
虞娇撇过脸，嘴角快速划过一抹讥笑，转过头来去同顾子烟说话:“郡主，没曾想妹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殿下，看样子是要来寻我，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如此，甚好。”
顾子烟微微颔首，目光直视着前方，眉头挑了下，心中多了番新的思量。
赵承逸这是来真的还是装的？
如果是真的，那他的脑子铁定是有什么问题，又或者是眼睛瞎得不能再瞎了。
如若是装模作样，那他这选的人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些？
顾子烟在心中拍设想着多种可能，最终压下想法，决定等晚上去找兄长商量一二。
在这时，太子和虞娇也到了她们三人的跟前。
“见过太子殿下。”
三人见了礼。
太子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
他看到顾子烟和虞锦站在一起，眉头压了下来。
“子烟，你们怎么会来此？”他问。
“虞大姑娘说要来寻二姑娘一起回府来着，问了人知道二姑娘在此就过来了。”顾子烟看了眼虞娇，把原委一一道来。
虞锦也附和着点头:“是的，就是郡主说的这样。”
站在太子身后的虞娇一张脸皱了皱，不悦地瞪了眼虞锦。
谁让她多管闲事啊，有什么大病！
但是介于太子在这里，她还要继续保持着自己的淑女模样，自然不能当场发作。
虞娇咬了咬唇，打算先不跟虞锦计较。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娇娇该跟姐姐回家了。”她抬眼看了下太子，柔声说着，又好似在撒娇一般。
是个男子对着这样小姑娘撒娇的模样都不免心生他意，就不用说太子这样从不曾拘着自己的皇室贵胄。
他眸光在虞娇身上停留了片刻，喉头细微地滚动了下，道:“既然如此，那娇娇今日就先同你姐姐回家吧。”
说着，太子抬手在虞娇头上揉了一下，温柔地哄了句:“改日孤再去侯府看你。”
哄完虞娇，他才又转过来跟顾子烟她们说:“孤见着虞二姑娘便觉得跟妹妹一般亲切，于是便同她多说了会儿的话。”
他解释完，又看向虞锦问道:“不过，虞大姑娘这就要回府了，是不是有点早了些？”
虞锦淡漠着眉眼看完了太子的一切言行，对他说的话做的事内心毫无波澜。
听到太子提到自己，她便颇为疏离有礼地回答他:“不早，从公主府到侯府也有一段路程，天色晚了我们姐妹二人回府恐怕不便，不如早一些动身。”
虞锦也说得没错，长公主府与侯府走了个对角，中间隔着好几条街。夜里还有宵禁，索性早些回去就算路上有耽搁也不会出什么事。
太子不知想起了什么，话头一转，道:“如若不然，孤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虞锦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表情愣了下，立即婉拒了他的提议:“殿下事务繁忙，倒也不必浪费时间在我们姐妹二人身上。”
她说完，又状若无意地看了看刘知艺。只见刘知艺面上强忍着不悦，恨不得要冲过来掐死她们姐妹二人。
虞锦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继续正色道:“况且，几日来赴宴的姐妹众多，离公主府远的也不少，难不成殿下都要挨着送回家吗？”
她倒是敢问，就看太子敢不敢答了。
太子被她这话说得脸色微变，心里恼火。这虞锦到底什么意思？是欲擒故纵还是真听不懂？
“姑娘，前面好像有官差办案。”
采薇在车外回了虞锦的话，接着让车夫把马车靠路边停了下来。
这条街是通往忠义侯府的必经之道，怎么着都不可能绕到。
虞锦坐在车内，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一边在脑中搜寻相关信息。
须臾，她起身戴上幕篱下了车。
“姑娘，您怎么下来了？这里人杂，您在车上等着便是。”
采薇见到虞锦下车来，疾步上前搀扶着她，还不忘念叨着。
在前方不远处，聚集了不少百姓。人群围着的那些人身上携带着兵器，穿着打扮也都大体相同。
虞锦隐隐约约看了眼，发现那竟然是镜玄司的人。
镜玄司？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镜玄司直属御前，职能与大理寺和刑部并无差别，但权力又高于这二者。成立不到二十年的镜玄司在朝野上下极具威望，现任指挥使便是那景城长公主之子顾子清。
自顾子清接手镜玄司起，镜玄司每年勘破的案件也年愈增多，其中奇案无头案等大案件无数。
这也是为什么顾子清能够在金銮殿上与当朝丞相周以洺正面对上的原因之一。
虞锦在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却发现自己能知道的信息也大概只有这么多。至于今日镜玄司为何会在此办案的原由，虞锦实在是无从得知。
难不成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原本的轨迹？
上元节的事情没有发生，百花宴也没有如同上辈子一般......
对啊，她知道事情原本的走向，所以故意避开了，而正是自己的这些举动改变的事情的因果关系，故而结果也不一样。
虞锦暗想着，真若如此，那她现在还要面临的是更多变数。
她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通了之后，虞锦走到边上拉了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轻声问:“请问这位小郎君，您可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被她问到的人侧过身来小声对她说:“镜玄司知道吧？”
虞锦点头。
他撇开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道:“前面有家粮铺，听说啊，在里面搜出了好几车兵器火药。”
“啧，私藏兵器那可是大罪，要杀头的，更别说能还有大量的火药。”
书生说着，也不免感慨几句。
私藏兵器，囤积火药？
虞锦手心紧了紧，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果没有遇到今日这事，她都差点忘了。
上辈子也听说过有人暗中谋反，最后被周以洺铁腕镇压了下去。
镇北王......
虞锦不得不想起这个人，镇守北疆的异姓王。
镇北王爵位世袭，祖上跟随着先祖皇帝南征北战最后建立了大燕，先祖皇帝御赐“镇北”封号，准许爵位世代世袭。
现任镇北王幼时在京城长大，与光兴帝也就是当今皇帝从小一同长大。
光兴帝登基同年五月，先镇北王病危紧急召回镇北王世子。不到半月，世子承袭爵位成为新的镇北王。
提到暗中谋反，虞锦就下意识联想到这个人。
她心中猜测，莫不是这个时候镇北王就与朝中大臣勾结到一起了，而上一世自己不知道详情的原因或许是被周以洺强力压下去了？
不仅如此，她记得在赵承逸的书房有见到过东宫与镇北王来往的书信。
夜色浓稠，掩上整座京都的喧闹。
京城向来一入夜，酉时刚过便开始宵禁。
丞相府书房。
周以洺提着笔已经在书案前静坐了许久，笔下落墨没几个字，晕染开来的墨点倒是有不少。
纸篓里都快装不下废掉的纸张了，边上还掉了几个纸团出来。
周初进来时还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家主子这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上前弯腰拾起地上的纸团，想要将这里收拾一番。
见周以洺魂不守舍的，周初不免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困扰着他。
周初捏着纸团，余光偷偷瞟了下周以洺，手上动作略带犹豫缓慢将那纸团展开。
咦？这是什么？
他晃眼一看，很确定这不是什么公文。再定睛一瞧，那作废的纸上无一例外都写了一个名字——虞锦。
周初当下愣在原地，随后把目光移向左侧，他家主子看着魂都没了。
他心下唏嘘，偷摸着把手中的纸团又揉回原样扔进纸篓中。
什么都没看到，看到啥都不能看到自家主子的惊天大秘密。
周初心里默默想着，决定成为这个秘密的守护者，打死都不会说出去。
“周初？”
冷不丁的，周初听到了属于自家主子的声音。
那声音如同带着威慑一般，直接笼罩在他的头顶。
周以洺沉声问:“你在做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周初当即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声道:“属下什么都没有看到。”
“哦？”周以洺丢开手上的笔，支着脑袋看他，“你没看到什么？”
他的声音压了下来，沉而威严，一字一句落尽周初耳中都成了敲打。
夜深人静时，梦轮回过几世。
东宫。
太子寝殿殿外值夜的太监只听得殿内噼里啪啦一阵响，慌忙推门进去时便见到地上一片狼藉。
再看太子，见他目露凶光，只着单薄的寝衣扶在桌边。
很显然，地上的碎瓷片都是出自他之手。
“殿下……”
小太监提着一颗心，试探着开口。
赵承逸闻声直起身来，偏过头扫了小太监一眼:“收拾干净。”
说完，他折身躺回床上。
那边小太监动作利索地将地上收拾好，也不敢多做停留便退出了殿外。
赵承逸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帐顶，心绪翻涌。
梦里的画面过于真实，情绪也格外强烈。
这个梦他不只一次梦到过。每次梦到的事好似是连续的，梦里的人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很奇怪的是，每一次遇到虞锦之后，他就会做这个梦，而且还是经常重复梦到相同的场景。
他心中默想，难不成是虞锦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不然的话，为什么会每次都这么巧？
他今晚梦到的是自己大婚。
整个东宫张灯结彩，寝殿里也都换成了红色的装扮。
鸳鸯锦被，龙凤喜烛。新娘子凤冠霞帔，手执绣花喜扇轻遮面庞安静地坐在床边。
而他，喜袍加身，一步步走近新娘子，在她跟前停下了脚步。
新娘子却了扇，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忠义候府的那位虞锦。
赵承逸刚想开口说话，眼前的画面骤然变为寒冬夜雪。
喧闹的宫宴上，女子跌在地上，身下是妖艳的血，凤冠掉在一侧，凌乱又凄美。
赵承逸走过去，看清了地上那女子的面目，那便是虞锦。
周以洺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静了下来。
今日早朝争论的重点不就是“戴罪立功”的三皇子该不该赏。
边关与禹国刚签订停战协约，三军班师回朝理当论功行赏。
作为本次战役中军功显赫的三皇子则就成了矛盾的中心。其一，其他弱冠之年的皇子均已立府封王，而三皇子因着其母族的缘故被外派到边关，一直没有任何封号。其二，三皇子立了大功劳，理应受封行赏。可，问题就出在三皇子出身之上。
三皇子生母沈贵妃乃沈家嫡女，光兴五年，沈家参与西南王谋反一案被满门抄斩，沈氏当时也没能逃过一劫，御赐毒酒一杯。后三皇子被过继到杨贵嫔名下，年满十五岁便隐去身份派到军中。
而在此之后，三皇子一路立功上升，直至去岁已成为抵御禹国军队的主要将领之一。
此次大败禹国，三皇子屡次立下战功，与其部下穆之恒相互配合夺回数十座城池，打得禹国将领连连败退。
前几日收到边关捷报与禹国降书，就已经有人提议为三皇子封赏，委以重任。而太子一党则搬出了当年西南王谋反一案，试图压下三皇子战功，同时将三皇子调回京城。
周以洺率先反对此举，因此在殿中与上书者辩驳。
“圣上，老臣有话要说。”
站出来说话的人乃是太子的舅舅，如今的辅国公钱孟行。
上首的皇帝撩了下眼皮子，看向钱孟行:“说说看。”
“老臣以为，三皇子一事应以预防为重，避免当年之事重新上演一次。”钱孟行义正言辞地道。
他此话一出，便有大臣跟着站出来。
一大早，穆远就从驿站取了信回来直冲云锦院。
“姑娘，大公子来信了！”穆远脚刚踏进云锦院的门，嘴里就嚷嚷着。
从屋内伺候完虞锦洗漱出来的采薇差点跟他撞到一起，还好穆远有身手及时避开了。
“急什么急啊！你看看你！”采薇瞪了穆远一眼，忙将手机的脸盆放到一旁，“要不是我及时避开，你现在恐怕就是落汤鸡了！”
说着，她哼了哼，眼睛撇到穆远手上拿着的信封。
采薇上前贴了一步，问:“表公子来的信？”
“不然嘞？”
穆远白了她一眼，也不再与她掰扯，拿着信就快步进了屋。
屋子外的采薇磨了磨牙，跺着脚把盆里的水端走倒掉。
屋内。
虞锦刚梳洗完，换了件鹅黄对襟衫子，一条浅草绿齐胸交嵛裙。
裙头用了根长长的红色丝带系上双耳结，余下的带子自然垂下。
长发束起，在头顶绾成随云髻再簪上几支珠花。额间描了花钿，柳眉弯弯，淡雅又多了丝灵动。
穆远手中捏着信，匆忙看了眼虞锦便转开头:“姑娘，这是大公子来的信，您看看。”
说着，他把信赶紧塞给虞锦。
尔后当即垂下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虞锦接过信慢条斯理地拆开，不经意瞅到他耳尖泛着红，则是轻笑了声。
她也没打趣，展开信看了起来。
信是七日前写的，表兄在信中说他们离京城不远了。按照正常行军速度，算了算表兄应当也快到京城了。
虞锦默然想着，心中又喜又怯。
喜的是她终于可以见到穆之恒了，怯的是……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一面之间竟然相隔了一世。
“姑娘，大公子怎么说？”穆远依旧垂心脑袋，但却不忘好奇地打探。
虞锦将信折了回去，说道:“表兄说他应当这几日就到京城。”
“太好了！大公子可算是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穆远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军队大营外，陆朝带着将领来到这里等候着宣旨。
来人是兵部侍郎李程，穆之恒认识他，毕竟是他爹的共事同僚。
李程见人走了出来，上前一拱手，与他们一一打了个招呼。
“陆将军，三殿下，穆小将军，圣上有旨。”
“李侍郎，辛苦了。”陆朝倒也没有多礼，简单地回复了下。
陆朝不仅在军队里威望极高，在朝中也有一定声望。李程作为兵部的人，自然也知道这些。
他笑着，尽量让自己面部表情和善些，拿出了圣旨。
“既然人都齐了，那卑职就宣旨了。”
“......命主帅陆朝率领三军进京，于京郊扎营安顿，众将领回朝述职。另，三日后，丞相代御犒赏三军......”
李程把圣旨一读完，便把圣旨卷起来递给了为首的陆朝:“陆将军。”
“微臣领旨。”
陆朝接了圣旨，面上神色无异。
其他人也有些怔怔。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旨意，更不知道竟然会让周以洺来犒赏三军。
周以洺这人他们都知道，只不过平时都没有怎么接触。
“李侍郎，里面请。”陆朝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李程进去歇歇。
李程摆了摆手，拒绝了他:“卑职就不留了，还赶着回去复命呢。”
“既然这样，那陆某也就不多留李侍郎了，改日到京城里，陆某再请你喝酒。”
陆朝客套地说了说，至于真假就再说了。
李程也不逗留，嘴上应着，人转身就出了大营。
等到人走了之后，陆朝看了看手里的这一卷东西，眼眸暗了下来。
“这事你们怎么看？”陆朝向着赵峥和穆之恒那边抬了抬下巴，问他们。
犒赏三军这事，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上面没有很明确表示怎么犒赏，还有论功行赏这事也没有明确提出来。
与常理不符。
赵峥摇头，眼里一丝期待都没有:“我们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
没想到自己被下放到军队里远离皇宫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他人眼中的威胁，看来要是他不努力做点什么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们了？
赵峥心里刹那间划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边上的穆之恒就仿佛看破了一切，他摊了摊手，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想法:“这事吧，就只能这样了。”
事已至此，他们怎么想的已经不能影响到下决策的那人了。至于最终的结果能否堵住悠悠众口，就只能看某些人长不长脑子了。
“如此一来，咱们也得动手先进城了。”陆朝将手负到身后，“行了，回去收拾东西吧，半个时辰够了吗？”
他问其他两人。
赵峥微微颔首，倒是无所谓。
“没什么好收拾的，又不是女儿家，哪儿来那么多东西需要带的。”穆之恒抬起手往后脑勺一放，迈着步子拐到另一侧准备回自己的营帐里。
*
与此同时，前来宣旨的李程很快就抵达京城了。
他一路回了兵部跟自己的顶头上司复了命。
没到半个时辰，“大败禹国军队的主帅陆朝带着本次立了主功的将领们很快就要抵达京城”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里传了开来。
虞锦正在醉天香与顾子烟吃饭，就听到边上有人议论着这件事。
“哎，听说了吗，陆朝将军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早就听说了。”
“我还听说这次跟着陆朝将军一起立了大功劳的还有穆家大公子嘞。”
“我怎么还听说不止穆家大公子，还有个三皇子殿下。”
“是吗？等他们进城了咱们也去瞧瞧呗，那可都是咱们大燕的英雄呢。”
......
边上的虞锦侧着耳朵听完，然后忽然想到了三皇子赵峥这号人物。
赵峥这个人，跑开身世背景不说，光论能力就足以甩太子赵承逸几条街。
当初安王逼宫的时候，赵峥领着兵帮了赵承逸一把，这也是赵承逸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顺利就拿下安王的主要原因。
小二走后，顾子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笑意盈盈的虞锦，问道:“阿锦，你跟他说什么了？”
“猜猜看呀。”虞锦没直接答，绕了个圈子，又指了指楼下，“人已经很快就到了，不妨等着看？”
听虞锦这么一说，顾子烟就知道会发生点好玩的事。她一下就被勾起了兴致，嗑着瓜子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果不其然，楼下很快就有一队身着镜玄司官服的人走了进来，将场子清了。
“镜玄司办案，闲杂人等统统回避。”为首的人拿着一块令牌站在中央大喝一声。
一听这话，在场的百姓纷纷散了，生怕一个不慎就波及了自己。
楼上，顾子烟往楼下探了探头，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镜玄司，你出的主意？”顾子烟看到了楼下的人，偏过头朝虞锦努努嘴。
厉害，不亏是她的好姐妹。
这点子不错，直接把镜玄司的人请了过来，这下不管太子本人想不想把这件事闹大都会有人知道今日在这酒楼里发生了什么。
虞锦勾起唇角，轻轻点了下头:“怎么样，我可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百姓呢。”
说话间，虞锦眼眸含笑，眉眼狡黠。
虞锦得有多不待见太子啊，这也太损了。
顾子烟也忍不出笑出了声，这换个人来都想不到这么绝的主意吧。
她笑了会儿，对楼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极其好奇，便冲虞锦挤挤眼:“下去看看？”
虞锦站了起来，意图很明显。于是，两人相携缓步下了楼。
楼下，太子与镜玄司来的人正对峙着。
“你们镜玄司的人就是这样办案的？”
太子赵承逸眉头紧皱，一张脸黑如锅底。
镜玄司来的人可不是其他人见到太子就要退避三舍，他们由总指挥使顾子清管辖，直属御前。镜玄司的背后靠着的可是皇帝，又怎会因为遇到的人是皇帝的儿子而退让呢？
镜玄司带队前来的那人眼皮都没掀一下，站在太子的对面，不紧不慢地回了句:“太子殿下这话问的，虽然有些逾越了，但是卑职也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
“我们镜玄司怎么办案可轮不到殿下您来置喙，卑职的职责便是按照规矩办事，出了什么事情自有我们的顾总使会过问。”他继而又补充着。
镜玄司的总指挥使就是顾子清，人称顾总使。
听到这个名字，太子脸色就更难看了。
又是顾子清！又是他！
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禁握紧了手心，心里想着，不过是一介小小的镜玄司少司，他怎么敢对自己这么说话？
太子心里忿忿不平，恨不得立刻将顾子清千刀万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解他心头的恨意。
说到底顾子清不过是个外人，真搞不懂父皇怎么会这么相信他，还给了他那么大的权利。
还有那个周以洺，什么狗屁丞相！
这两人一直都在跟他作对！
一想到这里，赵承逸心里就恨不得不行。
“哼！”
他哼了声，高傲地看了看在他对面已经挂了彩的男子:“你们镜玄司不是擅长办案吗？今儿个不给孤一个交代，可仔细着你们的项上人头。”
虞锦和顾子烟正站在楼梯上看热闹呢，便听得一道清亮的男声从另一侧传来:“本世子倒挺想知道太子殿下怎么要我们镜玄司人的项上人头。”
虞锦准备拿茶杯的手一顿，转过头去看门边。
“谁？”
“谁！”
两人异口同声地询问出声。
门外的人低着声音说:“小郡主，世子让您过去。”
顾子烟脑子一懵，她哥这都能知道，真是神了。
她深深呼了口长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大的颤抖:“哦，知道了，这就过去。”
“阿锦，你一起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紧盯着虞锦，眼巴巴的。
如果她带了虞锦过去，是不是她哥会看着有人在的份上少训她几句？
虞锦受不住顾子烟这样的眼神，她问了，她也就应了。
“一起吧，刚好拜访一下顾世子。”
虞锦微一颔首，就同意了顾子烟，还找了个正当一点的理由。
两人起身推门出去，跟着外面来的小厮一起进来隔壁的房间。
刚踏进门，便瞧见了在这里最不容忽视的存在——周以洺。
倒是顾子清，见到自家妹妹走了进来，还带上了其他人，他原本板着要训人的脸一下就舒展开来。
“虞大姑娘也在啊，快坐快坐。”顾子清说着，其实在周以洺身侧拉开了一把椅子，
虞锦:“......”
这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世子探案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啊。
“是虞锦唐突了，听说您在隔壁，也便跟小郡主一起过来拜访了。”
虞锦施施然行了一礼，唇边浅笑着说道。
跟顾子清说完，又看向了在一旁坐得端正快要入定了的某人，缓声继而说:“没想到周相爷您也在，应当没有打扰您与顾世子吧？”
顾子清用余光偷偷瞅了眼端着茶盏的周以洺，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当即招呼着虞锦道:“来来来，虞大姑娘不必客气，随便坐就好。”
见她笑盈盈的模样，软而娇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入他耳中都仿若是带着钩子的丝线。
遇他时，就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挣不脱，也不想挣脱。
周以洺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
就在虞锦以为他会就此揭过话头时，他却拖着腔调开口了。
他说:“来都来了，其他的假设就罢了。”
虞锦:“......”那还冷不丁问那么一句，岂不是多此一举？
故意考验自己？
虞锦在心底琢磨着，也不知要不要继续跟他搭话。
这人淡漠着一张脸，心里却不知道有多黑，就遑论那么多关于他心狠手辣狠戾残暴的传言了。
虞锦心想着，偏过头偷偷瞟了他一眼。边上的男子静默着垂首，似乎是在看茶盏中的茶叶又或者在钻研茶盏上细致的纹路。
她收回了眸光，在心底默默给他加了一条——人模狗样。
嗯，没错，就是这样。
当然，这个词给他是不带任何贬义的。
顾子清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移动着，对于自家妹妹不知何时跟忠义侯府的虞锦玩到一起去甚是好奇。
顾子烟是他的亲妹妹，什么性格秉性他还是很清楚的。自家妹妹平日里可瞧不上京城里这些个自诩大家闺秀的贵女们，更是不屑于跟她们一起玩还一副至交好友的样子，这简直就是破天荒了。
但是对这件事再好奇这都抵不过他对面坐着的那位爷。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狠戾冷淡的丞相周以洺能在身边容下一名女娇娥？
还能淡然谈笑。
这事说出去谁敢信？反正他是不太敢信的。
顾子清嘀咕了句:“真是神奇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对着周以洺。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么小声肯定是听不到的，但是周以洺不是普通人，他自幼习武。
自然，顾子清的话语也便完完整整地落进了他耳中。
周以洺撩起眼皮看了眼:“顾世子是有话要说吗？”
被他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看得心里发毛的顾子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求条生路。
顾子清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
就算有，他也不敢说。当着这位爷的面说，他保不准明儿就得多几个案子。
好不容易能够休沐，他可不想再去白日里四处奔波夜里还要熬夜写卷宗。啧，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没有吗？”周以洺睨他一眼，语气温和地又问了一遍。
听在其他人耳里是温和，但是到顾子清这里就是惊恐。
这位爷不是吧，这么记仇？
“没有没有，真没有。”顾子清干笑着，心里祈祷着周以洺不要太计较。
随后，他听到了一道低低的笑声。
循着声音看去，坐在周以洺边上的小姑娘低着脑袋露出白皙的脖颈，手掩着唇笑着。
再看另一位，侧着头眸光凝在人家身上，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一刻，顾子清悟了。
“虞姑娘，快来尝尝这里新出的糕点，你们小姑娘应该会很喜欢这种甜食吧。”说着，顾子清上手把桌上盛着糕点的碟子挪到了虞锦面前。
“是……”
周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周以洺倒不像是个有耐心去猜哑谜的人，撇了周初一眼:“吞吞吐吐做什么？”
他这么一个平平淡淡的眼神却直接吓得周初弓起了背，垂着脑袋说:“是忠义候和钱侍郎。”
听到这个答案，前者眼皮子也没掀一下，而后者说出这句话时，提着一口气，余光还不经意往虞锦身上看了过去。
虽然有了解过一些忠义候府的事，但是虞大姑娘跟那位毕竟是血亲。自己当着人家亲女儿的面告状好像是有些奇怪，故而他便多少有些顾虑。
周以洺没立即应声。
倒是虞锦，她挑了下眉梢，嘴里吐出的言语镇定无比。
她轻启樱唇，浅淡而语:“在其位谋其政，若是这世间的人都不能做好自己本分的事，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闻言，在场众人不禁在心里为虞锦惋惜。
尤其是顾子烟，她在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不难明白为何先前虞锦在京城名声那么差，再加上她知道的一些事情，就更加觉得心疼了。
现如今，虞锦父亲失责，她竟然没有偏袒，而是说出“在其位谋其政”这句话来。可得而知，她这人的品性还是不错的。
顾家兄妹对视一眼，尔后笑了笑没插话。
虞锦说话时的神色和语调一一落入周以洺心底。不知怎么地，他竟会有种不悦与心疼。
寻常人家的女儿不都是父母捧着手心的娇娇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仅仅要受继母和妹妹的排挤，还要遭受亲生父亲的利用与忽视。
想到这些，周以洺的眸光暗了下来。
他压着眉眼:“继续。”
“事情是这样的，先前礼部筹备好东西送到了兵部，三日后由兵部负责押送一并前往京郊大营，但是今日属下带着人去清点时遇到了忠义侯和钱侍郎在争执。”
周初小小地呼出一口气，这又继续说道:“在礼部将东西送到兵部的时候，兵部这边不知怎么就没有当场清点。现在物资出了差错，清点的数目前后对不上。”
第二日，皇帝在早朝时率领百官到城门迎接三军将领。
百姓们也闻讯早早到了城门口聚集，就想亲眼见见大燕的英雄们。
虞锦也不例外，一早就出门了。
她出来的时候街道上就已经有了些人，也免不得听到了大家对这次班师回朝的诸位将士的看法。
虞锦带着采薇和穆远进了一早定好的茶楼。
“哎，姑娘您来得真早，快里面请。”
虞锦微微颔首，应了他:“嗯，今儿个是得早些来。”
“楼上位置给您留着嘞，来看诸位将军的吧。”
店小二招呼着人往楼上去，还不忘说:“今儿还早，姑娘要不先吃点早点啥的。”
虞锦笑了笑，也算是来看将军们的吧。
随后，她让点了些早点，让穆远和采薇也一并坐下吃了些。
房间开着窗，窗朝向街巷，从上往下看底下的情形一览无余。
不多时，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看了看时辰不过是辰时过一些。
虞锦在心中想道，看来在百姓心中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还是很有地位的。
忽然，她就记起来这次跟随大军班师回朝的其中一位——三皇子赵峥。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按理说在军中历练过的赵峥会比在京中不知民间疾苦的其他皇子更具有为帝的优势，那么......
虞锦心里一刹就涌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打蛇七寸，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致命了。
既然太子一向无比在乎储君之位，那如果能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很妙。
如此一来，自己也能避免了很多麻烦，还能解恨。
一箭双雕。
她正想着，顾子烟推门走了进来:“阿锦，你说说你，非得来这么早。”
“我好困，昨晚没睡好今儿又早起。”
顾子烟说着，走到虞锦身边坐下，也便顺势靠到了虞锦的肩上。
虞锦撇过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的小姑娘，眼底明显的青黑，看来是真没睡好。
“晚上怎么啦？不睡觉干嘛去了？”虞锦问。
顾子烟弹起身来，伸手拿过碟子里的云片糕咬了口，愤懑不平地道:“还不是顾子清，真的是烦死了。”
“他咋就那么闲呢，什么事都要管我，我昨日跟你来酒楼，回去被他罚抄了十遍家规。”
说完，她恨恨地又咬了口云片糕，嘴翘起来快能挂上小茶壶了。
原本以为见到了虞锦之后她哥会忽略掉自己偷偷跑到酒楼来，还撞上太子在酒楼跟人动手这件事。
没想到顾子清忙了一整天回到家之后，还要特地去她院子里看她一眼，然后罚她抄家规。
顾子烟叹了声，跟虞锦抱怨着:“阿锦，你是不知道啊，我哥这个人就是闲不住，自己闲不住还要让人也闲不得。”
虞锦笑笑没接话。
她也只是跟顾子烟熟悉，对顾子清也并不了解。
总觉得顾子清对顾子烟这么严格是有原因的，虽然暂时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这些也不是她应该去知道的。
“好啦，顺顺气，咱们不提他。”
众人视线随着转移到城楼之下，果然见到了策马奔腾而来的陆朝一行人。
皇帝看着逐渐近了陆朝几人，拍了下周以洺的肩头，拖着语调道:“周爱卿，你看看，这就是我大燕的将士们。”
说话间，他眼眸里流露出的都是骄傲。
大燕边疆连年都有不平定，周边敌国虎视眈眈，又有小国暗中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而朝中大将，十几年之前有顾家，虞家，陆家，可现如今能够任用的也不过一个陆朝。
今，与禹国大战，从军中脱颖而出的新人小将穆之恒与赵峥又姑且算是未来的栋梁。
穆家还好说，一家都是忠良贤臣。而赵峥，前有沈家灭族后有生母贵妃之死，若要任用就不得不慎重考虑。
前些日子朝堂之争他都看在眼里，也想在心里。思忖良多，他最终只好决定先对其做一番考验，如若赵峥没有想着要站沈家立场，那便是委以重用也无妨。
他远远地看着跟在陆朝后面的那抹身影，不知几时，少年已经褪去青涩的模样，不知几时变得成熟稳重，也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想到这里，皇帝不由地翘起唇角，抹开一抹欣慰的笑容。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三都长这么大了。”他感慨了声。
周以洺侧目，淡着目光看了眼皇帝，语气平平:“是有好些年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三殿下应当与微臣同岁吧。”
“嗯……”
皇帝停顿了片刻，才应声。
“三殿下定能不辜负您对他的期望。”周以洺转开头，看着已经抵达城楼下的人说道。
他心中在想，如果皇帝不对三皇子多有猜忌的话，那三皇子也应当不会有太多的动作。
毕竟沈家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聪明人都不会在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去试图为沈家翻案。
相信三皇子他也不会是那种有勇无谋之辈，不然也不会在军中一路晋升至将领的位置。
城楼下，陆朝等人利落翻身下马，对着城楼上的皇帝抱拳行了个军礼。
“臣等，参加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卿辛苦了。”皇帝上下打量着几人，“诸位也都辛苦了。”
“为家国天下，为黎民百姓，臣等就算是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陆朝嗓音洪亮，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陆家满门忠烈，无一人不心系家国。陆朝往上三代都是大燕良将，也有不少人为国捐躯马革裹尸。
到了陆朝这里，他父亲早些年跟着怀化大将军顾知明镇守边关，死于与禹国的交战中。
后来顾知明娶了景城长公主之后，为了避免被天家猜忌便卸甲归家，在朝中任了个闲职。
陆家一脉留了个陆朝，自小在军中历练长大。
陆朝身负家族重任，誓言精忠报国保卫疆土，遂于军中摸爬滚打。
直至五年前，西南边境战乱，陆朝带兵平乱，一战成名，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此番禹国再次来犯，陆朝便自请率军前往边关。
“好！”
皇帝大喝一声，抚掌大笑，道:“不愧是我大燕男儿，好志向，好气魄！”
听听，这才是大燕男儿气概。
他满意地笑着，率众人走下城楼。
周以洺跟在皇帝身后，兴致缺缺。
到了城楼下，他站在皇帝身侧，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跟在陆朝身边的身着铠甲的两名男子。
二人身高不相上下，其中一人面肖皇帝，必然是三皇子赵峥无疑。那么另一人，看来就是穆家大公子穆之恒了吧。
虞锦？
她怎么来了？
周以洺眸光瞥见她唇边翘起的弧度，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穆之恒，心一下沉了下来。
她自然是为了她的表兄穆之恒而来的，不然还是什么？
他在心里嗤笑了声，冷了冷眸光，睨着她看了好一会，尔后撇开头不再去看她。
小姑娘眉眼带笑，目光紧紧盯着穆之恒，自然是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分给旁人的。
想到这里，周以洺忽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怎么会有这些多余的想法呢？
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他沉着眉眼，跟随着队伍慢慢行着。
而楼上的虞锦在顾子烟的提示下看到了与顾子清同行的周以洺。
“阿锦，看吧，我没说错吧。”
顾子烟耸了耸肩，看着楼下经过的人，感慨了声:“他们俩虽然都长得好看，但是名声也忒差了点。”
“啧啧啧，看看待字闺中的姑娘们都直接略过他们。”
虞锦笑了笑，想着还是为他们二人辩解了一下:“不至于吧，我上次还遇到了呢。”
想起上元节自己在河边听到的话，还是觉得顾子烟的话可以反驳一下。
其实周以洺和顾子清两人条件都很好，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要权势也有权势。试问哪个姑娘能不动心呢？只不过是不敢接近罢了。
虞锦暗自想着。
虽然是这样的没错，但是她自己不就正在接近其中最难搞的人吗？
她忽地笑了声，惹得几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虞锦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在意她:“啊，无事，就是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而已。”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以为没什么事，干脆也就转过头继续看着楼下的行人。
队伍很快就经过了，百姓也逐渐散了。
虞锦回到桌边，靠在椅子上抬手掩住嘴角轻轻打了个呵欠:“今儿起的确实是早了些，先回府吧，等明儿再约表兄。”
“主子，再往前就是忠义侯府了，您可是有要事找忠义侯相商？”
周初往前看了看，忠义侯府的朱红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狐疑地看了看那块金字牌匾又回头往车内探去视线，纠结再三才开口询问。
今儿个怪得很，他们家主子下了早朝出来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往常下了早朝都是直接回的相府，就算是有公务要与其他官员相商都是先回府换身衣裳再说。可今日主子竟然给自己丢了个路线，然后就让自己赶车。
现下到了这里，他看着忠义侯府的大门陷入了疑惑。
这平日里自家主子向来是最不喜忠义侯此人的，现在到这里难不成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要谈？
“停下吧。”
车内端坐着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淡然出声。
周以洺靠着车厢壁，神情稍有凝固，尔后划过一丝惊诧。
来这里做什么？当然不是来找忠义侯那老匹夫的。
霎时间想到自己来这里的动机，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出宫那会儿心里想着虞锦，便就没由来地想过来看一看，这就来了。到了这里，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无厘头的想法属实有些不像是自己了。
周以洺深深舒出一口气，手指挑开了帘子的一角。不远处的大门，一袭烟粉衫裙的少女带着丫鬟走了出来。
远看着手上还拎着一只食盒，想必是装了些吃食。
那不就是虞锦吗？
因着练武眼力更甚常人，此时落在周以洺眼里的，正是小姑娘娇俏的模样。眉眼弯弯，嘴边挂着一抹上扬的弧度，还在同身旁的丫鬟说着些什么。
她这是要出门？
周以洺下意识蹙起眉头，心下装满了好奇。
“周初，稍后跟上虞大姑娘的车辆，别太明显了。”他沉着声吩咐道。
外面的周初虽然多有不解，但还是不敢多问，应了声心中也多了几分谨慎。
他家主子莫不是在人家小姑娘身上发现了什么？是与什么案子有关吗，怎地还亲自来盯人了？
这边刚说完，那头虞锦便由着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虞锦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出去，周初四下观望了一番也便驾着车跟了上去。
车辆穿过街巷，还好这附近几条街都是比较热闹的，这样一来便使得这一前一后的车轱辘声被掩盖得很寻常，也就无人来注意这般怪异。
一路跟着到了穆家门前，周初咦了声，道:“主子，虞姑娘去了穆家。”
车内的周以洺淡淡应了声，挑开了车帘往外瞧。
那厢，虞锦刚下马车，穆府便有人迎了出来。紧接着，身着青袍的男子走近了她，极其自然地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
青袍男子正是刚回朝的穆之恒，今日早朝才见过。
周以洺的目光落到了虞锦头顶的那只手上，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那只手很碍眼，不，应该说那只手连带手的主人都很碍眼！
周以洺如是想着。
“主子，需要去穆府吗？”周初不禁问出了口。
此言一出，周以洺陡然间收了手，任由帘子落下来，隔开了外面的景象。
“来了来了，锦姑娘来了。”
虞锦跟着穆之恒刚到院中，就听到有人高声喊了句。
走在前头的穆之恒听到这句话，再看说话的人正朝他们这里走来。
他哈哈一笑，看着虞锦打趣道:“瞧瞧，大家伙儿可都惦记着你来呢。”
虞锦抿了下唇角，眼眶有些润。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目前未出阁前的乳娘安氏。
安氏原本跟随着虞锦母亲到了忠义侯府，可后来虞氏过世后不久虞翰抬了新夫人进门，她陪嫁的丫鬟婆子隔三差五就被打发走了。
安氏就是那时被打发出忠义侯府的。
当时虞锦尚不满十岁，自然是做不了什么，只能趁着到穆家的时候跟舅舅舅母哭诉，再找外祖父告下状。
后来，虞锦的舅母在京城某处酒楼遇到了在给人打杂的安氏，就将人带回了穆府，安氏这才重新在穆家安置下来。
上一世的安氏进了东宫陪侍在虞锦身侧，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亲钱皇后的毒手。
虞锦此时再见安氏，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
转念一想，如今很多事情都还没发生，还来得及阻止的。
想通了这点，虞锦心口松了口气，她抬眸对上安氏的眼，弯眉笑道:“嬷嬷想我了呀，这不是来了么。”
“想，可想得紧哩，终于把人盼来了。”
安氏迎了过来，站定在虞锦跟前，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说道:“锦姑娘又清瘦了些，身子可曾好了些？”
“好了好了，如今阿锦可是强壮如牛啊。”虞锦嬉笑着回道。
要说她这身体啊，多多少少有些先天不足，可后面养好了许多，也很少生病了。
穆之恒从军那年，送完人回府之后跟虞翰大吵了一架，被遣到祠堂罚跪了一天一夜，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热，大病了一场，大半个月才将将痊愈。
可从那以后，虞锦的身子就不大好，隔三差五就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屋内卧床休养。
安氏见她如此回答，虽有诸多担忧，倒也没再多问。
看起来还是很有精气神的，好好养一段时间瞧瞧看。再说大公子现在回来了，可以好好盯着锦姑娘，如此，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安氏见虞锦额头已经布了一层薄汗，连忙抬手挡在她的头顶，边说道:“瞧我，真是大意，光顾着跟姑娘说话了。”
“这外头日头晒得很，我们先进屋，想必老爷他们也等久了。”
说着，安氏便拉着虞锦往厅内走。
穆之恒跟在后面，嘟囔道:“嬷嬷这是见了妹妹便都瞧不见我了，哎，真是伤心。”
安氏回过头来，冲他道:“大公子现在可是男子汉大英雄，怎地还要跟妹妹争风吃醋呢？”
“更何况，大公子日日都在家，老奴也日日都能见着，反倒是姑娘难得来一次。”
虞锦见两人亲昵地说着玩笑话，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她靠到安氏耳边小声说:“嬷嬷别理阿兄，他就是爱跟我争。”
说完，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穆之恒无奈摇了摇头，跟在两人身后没再开口。
一踏进厅，就瞧见坐在一起的穆家人。
坐在首位的正是虞锦的外祖父，当朝御史大夫穆弈。次位虞锦的舅父穆霁，当朝兵部尚书。挨着就是穆霁的夫人穆之恒的母亲，沈氏。
穆家人口不多，倒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关系。更没有妾室同房庶子庶女的。
虞锦走过去，弯腰见礼:“阿锦给外祖父请安，外祖父万福。”
在穆家这一待，就到了日暮西山。
用过晚膳后，穆弈抓了儿子穆霁去院中摆了棋盘，说是要纳凉。
虞锦从后院端了碟瓜果出来，瞧见正在棋盘厮杀的父子俩，一边拎着裙摆小步走过去，一边笑着说道:“让我瞧瞧，不知过了这么久外祖父的棋艺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精湛？”
正执着白子要落子的穆弈一听她这话，回过头来看着她，正色道:“老头子的棋艺可精湛着呢，小锦儿别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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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信信，怎么可以不信呀，我们穆御史可是全燕京城棋下得最好的！”
虞锦将瓜果端到桌边，自己跟着坐了下来。
“你这丫头，油嘴滑舌。”
穆弈捋了捋胡须，嘴上虽这样说着，但面上的笑意却明晃晃地表示着自己很喜欢。
穆霁盯着棋盘看了又看，这祖孙俩的对话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他略一思索，开口道:“如果儿子没记错的话，有一年父亲跟丞相下棋就惨败了。”
此话一出，两双眼睛看向了他。
准确地说，是被穆弈瞪着，而虞锦则是好奇地双目圆睁。
“那是惨败吗？”
“胡说！”
“那是惜败，惜败！你懂不懂啊！”
“让你好好读书你偏要去舞枪弄棍，现在好了，半路出家做了个文臣最后却半吊子词都不会用！”
穆弈瞪了拆台的儿子几眼，还不解气，又继续说:“再说了，那哪儿是我技不如人啊，分明是周以洺那臭小子诡计多端！”
“咦？”
虞锦讶异地发出了声音，看了看自己舅父又看了看自己外祖父，好奇地问:“那这样来说，外祖父跟周相爷关系还不错咯？”
她刚说完，引得老头子目光刹那间转移到她这里。
老头子就差没拍桌了，话音顿时增大数倍，不岔地道:“谁跟他关系不错？”
穆霁咳了几声，有些尴尬。
他父亲就是这样，死要面子的老头。不就是被人赢了几局棋嘛，至于这样翻脸不认人？
前几天收到人家送来的信还夸了人一通，现在到自己外孙女面前又开始不认人了。
“真的？”虞锦偏了偏头，显然不大相信这个说辞。
都能跟外祖父下棋了，怎么可能没什么交情？
依着小老头这脾气，要是真看不上瞧不起的人他估计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就不用说会跟人下棋了。
“说了不熟就是不熟，再问都是不熟。”
穆弈说完还不忘轻哼了声，又狠狠地瞪了眼自家儿子。那眼神仿佛在说:都是你，瞎说什么？非得拆你老子的台是吧？
穆霁默默闭上嘴，不敢吭声，生怕他老父亲突然暴起给他一顿揍，这可就丢脸丢大了。
眼神训完儿子之后，又立即打发外孙女:“小丫头片子边上玩儿去，别在这里妨碍我老头子下棋。”
“去找你阿兄玩去吧，老头子下棋有啥好看的。”
说罢，他冲刚走过来的穆之恒招了招手:“带你小锦妹妹别处转转去，年轻人就要多走走。”
虞锦在边上捂脸，实在是无言以对。
她还能说啥，老头子还是老样子，爱面子。
不过，关于周以洺的事可以慢慢找时间问问舅父，现在刚好有空，可以先找表兄说正事。
虞锦状似乖巧地笑着应道:“好，外祖父您说得对。”
随后，她起身站起来:“那我跟阿兄就不在这里打扰您跟舅舅了啊。”
穆弈挥了挥手:“去吧，赶紧走！”
穆之恒刚过来，一脸不明所以。
看着已经到自己跟前的虞锦，指了指在专心下棋的两人又指了指自己，说:“不是，我刚来，怎么又让我赶紧走？”
说话间，他还想过去问个究竟。
虞锦忽地一下拉住了穆之恒的衣袖，拽着他调头往回走:“哎呀，外祖父说让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他跟舅舅下棋，我们上别处走走。”
“哎，哎，去哪里啊？”
穆之恒来不及多问，人就被虞锦拽着拐到去了他的书房。
两人走后，院子里就剩下穆弈父子二人。
“人走了吧？”
穆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儿子，又环顾了一周，见到都没其他人在场后，才缓声开口:“这事你怎么看？东宫那边肯定不会轻易放手的。”
他棋也不下了，手指夹住的棋子随意落到棋盘上，看着棋盘上已经呈现出的定局，心中又想到了那件事。
对面的穆霁拢了拢衣袖，沉吟片刻，出声答道:“小锦儿原本就是块香饽饽，现在阿恒又在军中得了权，又岂会不让那些人觊觎呢？”
第48章
书房中。
虞锦与穆之恒对立而坐，身侧的人皆数屏退。
两人静默着，无人先出声打破寂静。
良久，穆之恒手指扣住白瓷茶杯，抬眸看虞锦，语气沉沉:“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虞锦眉眼敛起了笑意，换了副严肃的神色:“此事事关重大，我也是在心中思忖许久才决定要来找阿兄说的。”
说到此处，她话语顿了顿，打量了眼对面穆之恒的神色，见他唇线抿着，在等着她的后话。
“接下来要说的话，还请阿兄先对所有人保密，此事你知我知，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向外祖父和舅舅陈述。”
她收了眸光，又继续说下去:“此番阿兄去军中想必是增长了不少阅历和本事吧，那定也结交到不少良师益友吧？”
“如果阿锦没猜错的话，阿兄与三皇子私教应当不会差到什么地步，甚至可以说是至交好友。”
虞锦说完，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只见他眸光闪了下，眼中划过一丝讶异。虽然很快压了下去，但还是被虞锦捕捉到了。
虞锦勾起唇角，语气笃定:“我说的一字不差吧。”
对面的人哑然，不知如何答她这句话，只是眸光怔怔地锁定在她身上，投来了不少打量的意味。
虞锦倒也不惧这打量的目光。
如今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有些许行事作风上的差距，也能理解，毕竟人都是会长大的。而她，这么几年了，也自然会成长变化，没什么好值得疑惑的。
只要她自己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已然历经一世。
虞锦坦然自若，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片刻后，穆之恒神色如常，看着虞锦应了声:“嗯。”
“过命的交情，哪会比那些狐朋狗友酒肉之交差呢。”
说到此处，穆之恒颇为感慨。
从前他还未从军时，在这京城也有不少交好的朋友，只不过那其中有多少人是冲着他身后的穆家而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到后来，去了军营之中，那里的人可不管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拳头和武力才是王道。
而自己，也在那里领悟到了，抛开身份还能在生死关头捞你一把的，那定然能够值得交好的。
而他和三皇子之间......
生死之交，也不过是如此。
“生死之交，生死之交吗？”虞锦重复默念着这句话，尔后颔首应:“阿锦懂了。”
“既然如此，那阿锦也少了顾虑。”
穆之恒手指一僵，问她:“什么顾虑？”
此番回京，怎么觉着小妹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不一样的，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现在，她跟是坐在这里同自己说着这些很格格不入的话题。
虞锦理了理自己的思路，终于才开口说:“阿兄，你觉着，如果现在东宫那个位置换个人来坐怎么样？”
她此话一出，穆之恒原本端茶的手抖了一下，慌乱之中茶水尽数洒了出来。
虞锦急忙伸手，将巾帕递了过去，帮忙擦拭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穆之恒稳了稳身形，坐得板正，目光直直地落在虞锦身上，审视了一番，又继续说:“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乱说了，避免招来祸端。”
“没有乱说！”虞锦语气十分果决，一点也不像是说笑:“阿兄，我是认真的。”
穆之恒手搭在桌上，看着眼前语气平淡地说出来这样话的小姑娘，心里多了很多想不通之处。
谁家还没及笄的小姑娘上来就跟人说要换掉太子，语气还这般跟平常吃饭喝茶一个样？
所以，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她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虞家让她做了什么？
穆之恒想着，手指不由攥紧，定神看她，看了又看，心下纠结。
最终，才让情绪稳定下来，状似平和地说:“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小姑娘家家的，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掺和进来。”
虞锦自然是知道穆之恒怎么想的，但是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还能如同寻常的官宦世家姑娘一般吗？
答案是否定的。
除非穆家倒了，除非自己跟穆家没有任何关系。不然的话，她就永远做不了平凡的姑娘。
她低低叹了口气，微仰着头看他:“阿兄，我长大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和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她捻着手指从茶杯中蘸了茶水，点在桌上划了几下，接着道:“阿兄以为，事到如今穆家，还有你我都能独善其身吗？”
“不可能了，阿兄。”最后这一句，虞锦说得悲凉。
自从虞翰起了要把自己送进东宫的心思那一天起，她虞锦就不止是虞锦这个人，而是一整个穆家以及穆家的人脉关系。
兄妹二人谈完话之后，天色也逐渐晚了。
夜幕笼罩，月上梢头。
虞锦辞别了穆家人，带着侍从折返回府。
按理说她就算是留宿穆府也无甚么，可当下四处有人对穆家虎视眈眈，如果她越是表现得同穆家越亲近，那些人的动作就越快。
为了保证她布的局能够顺利开展，还是先低调行事。
马车中，虞锦斜倚着车厢壁，垂着眼眸听着车轱辘声。
她在心中算了算时日，想来也相差不了多少时日，最多就是小半个月的事。
虽然她很想立刻就报仇，可对手也不容小觑。
她眼下一无所有，而对方拥有的却不仅仅是一个门阀家族的势力。故而，她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容不得一丝差错。
晋王，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诸多皇子中，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没动过心思想要跟赵承逸争上一争，可是若没有足够的势力与实力，也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比如说，安王。
安王是皇子中封王比较早的一位，但母族势力薄弱，自身能力也不怎么样。
虞锦回想了一番，上辈子也不是没有跟安王交过手，该有的了解也都了解过了。
比起晋王而言，她还真不看好安王。要是安王有能力，上辈子也不至于逼宫不成，最后落得个血洒大殿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晋王，到最后也算是唯一能够在帝位之争中全身而退的一支。
再加上穆之恒和晋王交好，就没必要舍近求远了。
在心中理了理思绪，虞锦忽然觉得内心安定了不少。
马车的车轱辘响了一路，虞锦也想了一路。
很快就到了忠义侯府，车辆停到了大门外。
车外穆远喊了声:“姑娘，到了。”
虞锦轻声应了句，在采薇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进了门，一路到她自己的院子里都很安静。想来也是，这个府上有谁会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嫡女在不在又或者是什么时候回府呢？
虞锦看了眼院墙出爬得高高的蔷薇花藤蔓，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这样也好，她也懒得解决麻烦。
“姑娘，您又站在这里了，外面起了风当心着凉。”
采薇走了进来，便看到站在窗边发呆的虞锦。
窗开着，风从窗外透了进来，她急忙走了过去，出声提醒了句。
“你家姑娘有那么弱不禁风？”
虞锦不假思索便回了句，换来的是采薇眼神里的惊慌，她立即板着脸，开始数虞锦过去一年因着受凉病倒了多少次。
这些话采薇在她耳旁不知道念叨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担忧得不行，自己在她眼里就跟纸扎的人一般一破就碎。
虞锦听完，觉得也有些好笑，便轻笑了声，嘴上应她:“知道了，我的小管家婆子。”
瞧着采薇这般较真的模样，也不反驳，只好往后退了些，折身坐回了塌边。
采薇仔细检查了一边窗可都关严实了没，确认过没有遗漏的地方后才放下心。
听自家姑娘这一句调侃，她小嘴一瘪，有些羞恼:“姑娘，您还笑话奴婢！”
“您身子弱，要是再病倒了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好全，到时候岂不是白白让夫人和二姑娘看笑话吗？”
采薇觉着自己快为她家姑娘一颗心操碎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给他们看笑话。”
虞锦见采薇正经起来，也不好再逗她，哄了声:“好采薇，可莫要恼了，好不好？”
采薇小声地哼了声，转开脸。
她家姑娘可真是的，每次都这样。
“你再不给你家姑娘我梳洗，我可要熬到深夜了。”虞锦仰着面打了个呵欠，眼里泛起一层睡意。
采薇这才转身看过来，一边替虞锦更衣一边说:“姑娘呀，表公子这次给您带的礼物里有一盒香，听说是江南姑娘们最喜欢的呢，回头给您点一些。”
“本相来向虞姑娘兑现承诺。”
只见男人眸色幽深，单手搭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口中之言却是惊人。
“兑现承诺？”虞锦微挑眉梢，看向男人波澜不惊的面容，“就算相爷要来找虞锦兑现承诺，也可以白日里上门商谈，这深夜翻窗进我房间是不是有些不妥？”
兑现承诺不可以寻常时候吗？怎么着也不能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爬窗户进人家未出阁姑娘的房间啊。
“妥不妥的，本相说了算。”
男人也不恼，只勾着唇淡笑了声，一字一句地道来:“倒是，虞姑娘，如果本相没记错的话，本相救了你好几次了吧，这么久了该是想好了怎么报答本相了吗？”
什么？
虞锦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她不太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周以洺没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这好好的丞相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况且，就算是情急之下，也不见得他有多急。
虞锦没往下想，开口便想赶紧把人打发走，便见他右手抬起竖起食指抵在了唇边，继而补充道:“相信虞姑娘也不是那种会食言而肥的人吧。”
“自然不会，相爷您直言便是。”
应了他的话，虞锦捏着袖角，眼睫垂着，盯着桌上的茶盏。
她心中想，希望他不要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不然自己就进退两难了。
周以洺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唇边勾起了丝弧度，心情甚好。
“不必紧张，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他说。
虞锦默然。
不紧张，她倒是也想不紧张，但是也抵不住他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相爷如若是还没想好，那就想好了再来，也省得白跑一趟。”虞锦压着眼底的愠气，好言好语地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周以洺支着头，手指轻点桌面，许是将话语在心中思忖好了，缓缓道:“很简单的小条件，就看虞姑娘舍不舍得了。”
“本相听闻虞姑娘琴棋书画都是一绝，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讨一副姑娘的墨宝？”
虞锦诧然，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
京中鲜少有人知道这么清楚，外面都在传忠义侯府的嫡女不过是个木讷的病秧子，一无是处一无所长。
她掩住眼里的讶异之色，客套着:“相爷说笑了，如若相爷您不嫌弃，这书画什么的虞锦自然是双手奉上。”
周以洺忽地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仿佛会勾人心魄似的。
虞锦看得愣了神，没明白他怎地就笑了，不过是幅画作罢了，能算什么稀罕的物件？
再者，这天下书画大家多了去，想必丞相府就有不少大家之作古玩典藏，他还稀罕她这三脚猫功夫的画？
虞锦正纳闷着，听得他又道:“本相还有个要求。”
“嗯？”虞锦偏头，询问状。
“这画，须得姑娘肖本相之容，倒是劳烦姑娘了，至于这作画时间地点嘛，本相待决定好了再告知姑娘。”
“既然答应了相爷，就依相爷您的意思便是。”虞锦实在是太困了，强撑着神在这里跟他说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惹他不快。
此番大败禹国军队，龙颜大悦，特命丞相周以洺主持犒赏三军，于皇宫庆荣殿设下庆功宴，为三军将士庆贺。
庆功宴这日，虞锦清早就被穆家的马车接了过去。
进宫时，虞锦跟在舅母沈氏的身侧，一路上也遇上了不少世家夫人来跟沈氏攀谈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打探穆之恒的亲事。
刚打发走一波来探口风的，沈氏拉着虞锦的手幽幽然道:“小锦儿你瞧瞧，这一转眼啊，你们都长大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虞锦嘴角扯了扯，实在是有些头皮发麻。
这刚走的这几位夫人，在舅母耳边来来回回念叨了好几遍“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听得她脑子都在发懵。
先不说她和阿兄想不想成亲，就说现在穆家这种情况，又怎么能轻易就能促成一门亲事？
这不得要上面那位没顾忌，其他几派势力又皆大欢喜？哪有那些夫人想的那般轻松啊。
虞锦看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的舅母，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
看舅母这般，就知道她想让自己去跟阿兄说早点寻个中意的姑娘，这样一来可以有时间谋划，二来也能让阿兄打消再次上战场的念头。
舅母的心思虞锦哪能不知道，就连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上一世穆之恒一生都奉献在战场上，最终还遭歹人所害英年早逝。其实，他可以早日解甲归田娶妻生子，而不是一辈子都要在战场厮杀。他有更好的路，只不过最后还是因为她妥协了，最终丢掉性命。
虞锦上辈子到死后才知道这些真相，如今重来一世还是不能释怀，满心愧疚。她也只盼这次能改写命运，让家人避开祸患。
她轻轻掀起眼皮飞快地瞥向沈氏，尔后挪开目光，状似娇嗔地说道；“舅母就别取笑阿锦了。”
“这缘分天注定，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
说着，脸颊上飞起一抹红霞，看着像是面皮子薄羞红了脸一般。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故意憋红的。
在这皇宫之中，人多嘴杂隔墙有耳，谁知道她们的一言一行会不会被人听了看了去，然后添油加醋去别处说。
现下穆家还在风口浪尖上，儿女谈婚论嫁都容不得一丝差错。
她只能岔开话题，把沈氏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沈氏读懂虞锦的意思，嘴边挂着笑，挽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到了设宴的大殿，虞锦跟着沈氏进到殿中，看了安排的座次，沈氏不满地扫了眼忠义侯府女眷的位置，拉着虞锦道:“小锦儿随我一道坐吧，免得过去让人招惹不快。”
虞锦倒是无所谓。
对她而言这两个位置其实是无差别的，反正不会被人忽略。
但是想了想，还是不要太国办于高调，低调行事为好。
她启唇浅笑着说:“舅母说的阿锦都省得，只不过这规矩还是要守的。”
“既然已经是安排好了的位置，临时更换也不妥当，阿锦去该去的地方落座，也并无大碍。”
她环视大殿，暗中推测了一下大致的位置安排，心里多了个底。
这设宴的大殿倒也不陌生，正是她上辈子殒命的地方。今夜的陈设也跟那日一般，大差不差。
她不由攥紧了手心，面上挂起一抹勉强的笑。与沈氏说好了后，便带着侍女去了原本给她安排的位置落座。
身前坐的是虞娇母女二人，虞锦路过她们时，低低听见虞娇喉间发出的轻嗤声。
“还以为不来了呢，没想到又巴巴跟了过来。”
听到虞娇不屑的话语，虞锦眼皮都没抬一下，略过她径直入座。
激她？手段嫩了点。
虞娇那么点手段，在她眼前够都不够看。小打小闹罢了，她也懒得搭理。
她虞锦也不至于会在这种场合上与自家庶妹起争执，平白掉价。
见虞锦没搭理自己，虞娇气冲脑门，要不是顾忌现在在的地方，她估计就跳过来对虞锦进行夹枪带棒的嘲讽了。
不过，不能那么明显，她倒是可以小心一些，不做得那么明显。
计上心头，虞娇对紫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而后在紫竹耳边不知道说什么。
紫竹得了话，就猫着腰出了大殿。
给紫竹安排好了任务后，虞娇满意地笑了起来，还不忘朝虞锦这边看过来，眼神挑衅地看着虞锦，
虞锦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些，而是低着头专心摆弄手里的杯盏。
这座大殿给她的印象过于深刻。
皇宫的宫宴多半是这几处固定的宫殿来设宴，而上一世她参加的宫宴最多的就是这座殿中的。
每一次在这里的宫宴都会发生不太顺遂的事，尤其是，她最后丧命此处。
她掀起眼睫往记忆的里位置看去，见那处设了座，但尚且还没有人落座。
视线再挪了些，记忆中的场景一瞬袭来，又是那种仿佛要溺亡的感觉。
虞锦直觉后背已经沁出了冷汗，手心也润湿了一片。
离她近的采薇发觉了虞锦的异样，凑近询问:“姑娘，您怎么了？”
“是不是昨晚受凉了，若是受不住咱们还是向皇后娘娘告个罪先行离宴？”
“无碍。”虞锦手指攥紧了袖角，骨节泛白。
眼前这种情况若是先行离开，怎么着都不好。
一是会打乱原有计划，二来无端让人抓了把柄。
虞锦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的不适，正在此时，殿外有内侍高声呼:“圣上驾到。”
殿中哗然，纷纷起身跪拜。
“恭迎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一行人步入殿中，皇帝与皇后携手同行，一同落座上首主位。
跟随其后的，正是太子赵承逸以及丞相周以洺。
虞锦眼瞧着这二人入座，心里的想法也活跃了些。
周以洺那个位置正是她曾坐过的，而赵承逸便落座到周以洺的侧边。
虞锦思忖，如若稍有有变，这太子是不是打算推周以洺出来挡刀？
思及此，虞锦不由浅笑了声。
按照赵承逸那人的性格，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便将旁人推出去吧，哪里会考虑其他呢。
心下有悲凉，亦有怨恨。
压下面上的不虞，她安静地品茶。
而正坐在她对面的周以洺，从进到殿中起，目光就不时地扫落在她身上。
远远便瞧见小姑娘面色不佳，难不成是昨夜没睡好？
周以洺眉头蹙起，心下寻思回头就将书房里放置许久的安神香给她送去。
他此时全然忘记自己昨夜的行径，要不是他深夜潜入人家姑娘闺房，何来没睡好一说？
还好他的想法虞锦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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