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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407章 第八十九章

时间:2022-07-28作者:蒿里茫茫

    _: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407章 第八十九章

    阳光透过树叶, 一丝丝一缕缕地洒下来了。

    那不像阳光,阳光没有那么苍白,也没有那么刺眼, 那苍白的光照在枝叶上,于是舒展而繁茂的翠绿叶片也变得苍白了。

    孙策眼中的一切都开始渐渐褪色。

    喷涌的血, 半旧的皮甲, 带了几根银丝的头发,以及刺客手持的那柄刀。

    刀柄十分精致华美, 上面甚至镶嵌了几枚小小的宝石, 当刺客拔刀时,流丽的刀光劈出了一道虹彩。

    但现在这柄刀近在咫尺, 却已经失了颜色。

    只有阳光落在孙策的眼睛里, 一闪, 又一闪。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许多光点,飞舞着,流转着,像是在竭尽全力地给他最后一点色泽,但它们飞舞得越来越快, 令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听不到金戈相交的声音, 也闻不到片刻之前所闻到的,清新又馥郁的草木幽香。

    孙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并非这个世界奇异地失去了颜色, 而是他流了太多的血。

    那个人全力以赴, 将刀又往下压了一格, 刀锋几乎快要贴在他的脸上, 那人的力气大得出奇, 像是力能扛鼎的霸王一样,死死地压制着他,那真是个勇士!

    但孙策立刻又意识到,并非刺客力大无穷,而是自己已近力竭而已。

    他们身旁十几步外的草丛里躺着另外两个刺客,那都是孙策的战绩,他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但到最后这一个时,孙策三番两次想要使出全身力气来反击,挡住他的刀,再狠狠地一剑劈下去——他的身体却好像冻僵了。

    他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个恐怖的念头从孙策脑子里一闪而过,然后再也无法消失。

    不,他不怕死!他十六岁时得知父亲的死讯,那时他便披甲上阵了!十年来征战沙场,他不曾怕过什么!

    但那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消失了。

    仿佛因为心中有了杂念,孙策好像又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了。

    刺客也很累了,情绪也十分紧张激昂,因此呼吸声很粗重,还伴随着紧咬牙关时,牙齿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的轻轻响声。

    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比刺客的急促得多,又轻又急。

    孙策在战场上听惯了垂死之人的呼吸声,他心中那个不祥的念头不仅没能被他摒弃掉,反而更加清晰了。

    ——但是不要紧,他对自己说,他身后还有护卫呢!

    他们是必定会来的,他们必定能救下他!

    那些,那些亲兵……那是十几年来跟随父亲一同出战的孙家的老兵,他们也愿意为他效生效死!只要他们来了!把这个刺客杀掉,他就可以被他们抬回去,抬到家里舒服的床榻上,由医师来治疗他的伤……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立刻像一把火一样,点燃了他求生的意志!

    他甚至在那一瞬间真的听到了马蹄声!

    不是一匹马!而是很多匹!不是驽马!而是神骏之处最多也只逊他的坐骑一筹的战马!

    那声音甚至不是他的幻觉!

    因为当他听到马蹄声时,正拿刀架在他脖颈上的刺客也突然一滞!

    孙策的眼睛似乎又能看到许多种色彩了。

    他看见在这片林间空地的边缘处,在山坳后,确实转出了许多骑兵,内着皮甲,外披罩袍。

    那一具具崭新的皮甲在阳光下泛着精心保养过的色泽,但比起他们的罩袍仍旧黯然失色。

    有翠绿的锦缎罩袍,上面绣了金线;有碧蓝的丝绸罩袍,上面精心织就了流云纹;有金红色的蜀锦罩袍,威风凛凛,在一众骑兵之中,最为显眼。

    早晨出城时,他一个个地打量过,印象深刻,因此现在只要余光扫一眼,记忆深处那些华美绚烂的画面都会立刻跳出来。

    还有香囊,还有欢呼,还有年轻女郎爱慕的神色,那些原本不该出现在生死攸关的此时的记忆,突然全部都跳出来了。

    世家子弟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马。

    孙策那样希冀地望向他们,而他们在远处那样冷漠地看。

    于是孙策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已失去了力气,失去了视力,失去了听力,也即将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全部感知。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风渐渐冷下来,阳光也黯淡下来,远处升起了一座高山。

    ——那是他隐秘地想过,如果有可能,一定要去一次的泰山。

    孙策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喉咙里涌动着低沉的咆哮,他的牙齿间沁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沫。

    他那双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一层光!

    冷酷!明亮!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令刺客无法理解的力量,猛虎一般突然袭来!瞬间便吞噬了他!

    当刺客用尽全力,那一刀也只能自下而上,从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脸上轻轻划过,却丝毫不能减损他的容颜,反而令这个浑身上下沐浴在鲜血中的人熠熠发光时,那个刺客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上天这样厚爱这个年轻人啊,哪怕是死,也要死得那样漂亮。

    他心中的感慨没有人听得见。

    他已经完成了他在主君坟前许下的承诺,他终于可以安心地闭眼了。

    几乎是在他倒下的一瞬,他也听到了另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许多纷杂的脚步声。

    那其中是否有泰山府君的脚步声?

    ……不。

    是那些世家子,是那些世家子围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的主君。

    他们年轻又漂亮的脸上,全然只有冰冷的嘲弄。

    可是孙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

    他不想多看他们一眼,他只想看一看,来的人里有没有他的父亲呢?

    他会穿过迷雾一般的梦境,前来接他吗?

    阿耶,阿耶。

    原来死亡是这样痛苦啊。

    当这个奄奄一息的孙策被抬回丹徒城时,那些热情的女郎一个都不见了。

    所有丹徒城中的老百姓都吓得匆忙跑回家,只有住在街边的人家藏在窗下,其中胆子大些,年龄长些的人会悄悄探出头,但一见那群人满脸肃穆的神情,又吓得赶紧将头缩回去了。

    ——城中必是要大乱哪!想一想吧,小孙将军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岂能罢休呢!还不把吴郡十三县翻过天来!杀个人头滚滚哪!

    于是家中几个年纪较小的吓得便缩在了一起,瑟瑟发抖,连想一想那幅兵卒手持火把,挨家挨户搜查刺客的景象都不敢想。

    到那时,谁是刺客,谁不是刺客,难道是他们这些黔首说了算吗?

    在一片低声的啜泣中,又有人小声说话了。

    “那要是……小孙将军就这么死了呢?”

    小孙将军没有立刻就死。

    他回到城中,见了自己的弟弟孙权,握了握他的手,又示意他们看向一旁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到了晚上才咽了气。

    而后在女眷们哭声震天之中,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匆匆忙忙走过来了。

    “公子!”张昭的声音比女眷们还要洪亮些,“先君这是让公子以诸姓为肱股呀!江南可安!”

    那些静立着,冷眼看着的江东士族们听了这话,神色微微动了一下。

    他们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在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

    而那个看起来十分文秀,甚至有些怯懦的少年被张昭牵引着,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噙着眼泪向他们行了一礼。

    “小子年幼,以后江东诸事,皆靠诸公了!”

    有人忽然上前了一步,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公子!我等受先君厚恩,无以为报,若不能尽心以保江东,来日于泉下如何与先君相见哪!”

    当他嚷出了这句话时,那一群江东士族们仿佛一瞬间醒了过来,一个个都扑了上来,用泣血般的嗓音同孙家的女眷比高低,誓要将他们那腔热血,那腔哀愤,那腔赤胆忠心都一并宣泄出来!

    屋子里乱糟糟一片,哭声此起彼伏,震得房梁也要轻轻颤抖时,忽然有人的哭声停了下来。

    那些士族的哭声,一个个地停了下来。

    门口处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满脸满身的尘灰,一见便知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但他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见到孙策的尸体时,眼睛里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没有哭,但孙权见了他,却像见到自己兄长复生了一般,忽然扑过来,号啕起来!

    周瑜伸手过去,紧紧地拉着孙权的手。

    他的眼睛里还是一点泪水都没有,冷得像冰一样。

    既为臣,又为友,甚至还有升堂拜母的交情,因此周瑜也如孙家人一般披麻戴孝,守在了孙策的灵堂前。

    但他与孙家人还是不同。

    孙家的人服丧就是服丧,只穿麻衣,不着他服,周瑜却外穿麻衣,内衬铁甲,昼夜守在孙权旁边。

    他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好像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不放心幼弟的幽灵,可是每当有人来吊唁,他的手都会不自觉按在剑柄上。

    直到看不过眼的张昭来劝他,周瑜冷笑了一声。

    “张公莫非以我为愚人么?”

    “你若能杀尽江东豪右,”张昭冷冷地说道,“我不拦你。”

    周瑜厉声道,“张公以为我只一人一剑,杀不得他们?!”

    “我见公瑾与黄公覆、程德谋这一群武将的神色,便知你们欲行何事了,”张昭叹了一口气,,“只是公子与这一众女眷,又当如何?”

    夜深人静,孙策棺木前,二人相对无言。

    “为今之计,唯有你我辅佐公子,举贤任能,各尽其心,才能保住江东,以图来日。”

    周瑜咀嚼着这个词,忽然感觉满嘴都是苦涩。

    哪里来的来日?待公子成人,袁曹刘这一场大战早就分出胜负,想要一个“来日”,除非这位小公子也是如他父他兄一般的名将。

    ……谈何容易?

    伯符那一腔争霸中原的热血,那些精兵强将,那些誓师之语,皆随这一腔热血,尽洒尘土之中。

    这位孙策的至交好友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反复揣度,只觉此事颇不寻常,那班宗贼虽对伯符怀恨在心,恐怕并无胆量串联许贡门客,更无这般狠毒谋断,”周瑜问道,“究竟是谁在出谋划策?”

    张昭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在周瑜有些错愕的目光里,张昭叹息着回答了他。

    “那人是自江北而来,现下早已回去了。”

    那叶小舟泊在岸边,任凭岸上景色有多好,驱车经过的游人何其多,船中的客人始终也未出舱来透透气。

    他只在船上见过几个人,还派僮仆上岸替他办一件私事,除此之外,这位客人几乎连声音都不出。

    直到那一日,有许多骑兵呼喝着自香山跑下来时,那位客人甚至连等一等消息的好奇心都没有,就立刻吩咐船家开船了。

    因此莫说是周瑜,哪怕是留在城中,反应最快的张昭都不曾寻到那艘船的半分影子。

    船行水面,江风徐来。

    这位中年文士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向外望一望时,有僮仆忍不住发问了。

    “先生此行,究竟办了什么事?”

    “我派你去做何事?”

    “除了去那位贵人府上送信之外……先生只命我去城中酒坊打两瓮新丰酒回来。”

    “那就是了。”

    “……打酒也算不得正事。”

    这位高冠博带的文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酷而平静地笑了。

    “过江来打酒,怎么不算正事?”贾诩微笑道,“正该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