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家园目录

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185章 第一百零二章

时间:2022-06-20作者:蒿里茫茫

    _: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185章 第一百零二章

    吕布的反应可能是很多种。

    掀桌, 大骂,拔剑。或者是一气呵成,起身掀桌拔剑大骂, 在主人家还没反应过来时, 一步冲出去, 一只跃跃欲试正准备战斗的袋鼠就这么身首分离。

    但在一片吸气声中,吕布没有拔剑,没有掀桌, 他甚至连站起身都没有,而是稳稳地坐在那里, 一双眼睛不避旁人, 直视着祢衡。

    “我哪来的故主?”他问道。

    “并州丁原, 西凉董卓,”祢衡冷笑道,“天下皆知是你的故主,难道你连这种事也要抵赖吗?”

    “董贼逆乱, 毒杀天子,”吕布沉声道,“我杀他是为天下除一大害。”

    这种说辞似乎并不出祢衡所料,他的声音与神情里都带上了轻蔑, “丁原也是乱贼么?你为名爵利禄杀了他, 又有何开脱之词!”

    这在天下人看来, 都是吕布的一个死穴。

    杀董卓还勉强可以和大义挨个边,杀丁原怎么说呢?

    “丁建阳是并州刺史,”吕布说道,“你知道他为何南下至雒阳吗?”

    “自然是为了诛杀宦官,匡正朝廷!”

    “话是不错, ”吕布拎起酒壶,在自己的酒盏中倒满了酒,“他与我们商议,天下苦宦官久矣,为制奸臣、逐君侧,因此才南下入雒。”

    祢衡愣了一下。

    这个话题的方向有点不太对,丁原是为了杀宦官而来雒阳,吕布既然承认丁原是忠贞之臣,提起这一段历史又有什么意义?

    “那时新君即位,朝政由灵思皇后(何太后)把持,她宠信宦官,不愿按照何进的意思,驱逐那些阉人,”吕布说道,“但后来她同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大概是这段过往还没有变成真正写在史书上的历史,天下又纷乱扰攘,因此凡是离政治中心远一点的人,对其中内幕便不那么的了解。

    尤其祢衡才二十岁出头,这辈子从平原跑到荆州再跑回来,也没遇到过几个京畿之地的大佬,自然也没听过这些内幕。因此听到吕布这样的问题,祢衡迷惑地皱起了眉。

    “愿闻其详。”

    “丁公与我说,欲令太后相信,天下人皆有诛杀宦官之心,便须先令天下大乱,而后才能令太后畏之,”吕布说道,“因此数千并州士兵,卸去铠甲旌旗,为贼于河内,自称‘黑山伯’。”

    主室中一片寂静,只有吕布一个人的声音在响起。

    “是我领命在河内纵兵大掠,而后一把火烧了孟津城。”

    ……真就不愧是吕布这种狗子能说出来的话。

    正常人的脑子是开脱,开脱,再开脱:这个不是我做的,那个也不是我做的,我有苦衷的啊,你们不要记恨我。

    到了吕布这里,就胖罐子胖摔了:你说我杀了丁建阳和董卓?他俩其实也不是啥好人,你不是想编排我吗?我把黑历史都给你抖搂出来看你编,爱咋咋地,你看着来吧!

    她来到雒阳的时候,孟津城已经被一把火烧了,因此她对那座城镇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东三道的街坊们曾经议论纷纷,说那里有许多宦官养老,将城镇修缮得十分整齐漂亮,因此招了许多商贾与工匠在那里定居,也算是个置产的好地方啊。

    “黑山伯”是不会细心分辨宦官与商贾、工匠、平民、奴隶之间的区别的,他们想杀便杀了,想烧便烧了。

    就像后来袁绍带队入宫诛杀十常侍时,不也是见到宫中没长胡子的人就杀,根本不分辨小黄门与有品级的宦官们有何区别,甚至连那些年轻的乐人仆役也一并杀了。

    她似乎也不能说丁原和那时的袁绍不是忠臣。

    就像她不能说王允不是忠臣。

    只是这些人在做出某项决定时,都是为万世谋,而非眼前这几百个小宦官,几千个苍头,亦或者是一两万的百姓。

    考虑他们的生命与未来是一件软弱的事,为大丈夫所不取。

    她想到的,祢衡也想到了。

    这位年轻文士脸色变了又变,但还是没被吕布的思路带着走。

    “纵使将军将他二人说得再如何不堪,他们到底是将军故主。”他冷笑道,“连一条狗也知道不会背叛故主呢!”

    大家又开始抽冷气了!

    “纵你将我看得如何不堪,我便背了骂名又如何?”吕布冷冷地说道,“故主之上,还有朝廷,我心里只有大汉的江山。”

    袋鼠的脸开始发青!

    眼睛里写着大大的“无耻”两个字!

    腮帮子也开始鼓起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刚准备拍桌子祖安时,陆悬鱼终于出声了。

    “无礼!”她赶紧强制结束了这场战斗,“今天难得齐聚一堂,本该是个开心日子,就你一个会挑事!快闭嘴吧!”

    祢衡冷冷地看了吕布一眼,终于闭嘴了。

    ……吕布看了她一眼。

    就很奇怪。

    他的眼神中没有屈辱,没有愤怒,更没有什么杀意。

    他看她那一眼有些不安。

    酒席散了。

    除了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之外,大家总体来说还是挺愉快的。

    ……顺便也重新认识了一下这位平时看起来挺正常的袋鼠同学。

    出于尽量不要给吕布放出去,省得引发什么凶杀案的考量,她邀请吕布和陈宫在她这座临时宅邸里住下,这两位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陈宫平时不擅马上征战,长途跋涉十分劳累,既然大家今晚不谈正事了,就赶紧洗洗睡了。

    但作为一个能在马上吃喝睡觉的骑将,吕布很显然没那么劳累。

    当陆悬鱼穿过那几间客卧外的长廊时,发现他不仅没睡,而且就坐在门口,守着个炭盆,正在喝酒。

    夏夜尚能听到草虫的噪噪切切,冬夜静起来却是能听得到自己心跳声的,但偶尔也会有一阵寒风牵动枯枝,但丝毫不能令人感受到热闹,反而倍感寒凉寂寥。

    吕布换了个挺厚实的袍子,靠着门口的柱子盘腿坐着,半边脸洒了层浅浅的月光,半边脸隐在黑暗里,就那么不出声地端着酒盏。

    “……将军?”

    那双眼睛里藏了许多说不清楚的情绪,就那么望了过来。

    酒是筛过的,但已经冷了。

    她坐在炭盆的另一边,有点不安地用手摸了摸地板……冰冰凉。

    这股凉意顺着屁股一直往上窜到了后脑勺,这是个什么奇葩的喝酒地方。

    冬月夜里,坐在门口的地板上,大门敞开着,小风吹着,室外常温的小酒喝着。

    ……这个感觉简直酸爽啊!

    但是吕布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手边就那么一个酒碗,倒了一碗酒给她。

    她喝了一口放下。

    吕布接过来,沉默地咕噜咕噜喝了,然后又倒一碗。

    “将军今晚说得很好,”她说。

    “那就好。”他说,“那些话我在心里想了无数遍。”

    也设想了无数遍这样的场景。

    因此才会那样镇定,从容不迫,有礼有节地反驳。

    但吕布仍然是心虚的。

    他此时看向她的眼神就告诉了她这一点。

    “将军想回并州吗?”她换了一个话题。

    吕布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

    “我想回,但并州荒凉,又有蛮夷与袁绍结连,我回不去。”他这样说道,“我得先回雒阳,与张杨一同奉迎天子,先据河内,再夺上党……”

    只要有朝廷的旗号在,他再驱逐并州的那些乌桓匈奴时,袁绍也不能公开表示反对,待他占据了并州全境,他就可以向朝廷上表,自封一个并州牧。

    这其实并不足够,吕布有点醉意地同她说道,大将军何进也不过是屠夫出身,他虽靠军功进阶,但也算是个寒门出身的士人啊,为什么他就不能当大将军呢?

    他这样絮絮叨叨地说,她坐在旁边耐心地听。

    说了一会儿,吕布忽然停下来了。

    “……将军?”

    那双眼睛盯着庭院,连看她也不看。

    “你恨我吗?”

    他没有为大汉尽忠。

    在长安陷落的那一日,死战不退的人并不是他。

    他爱惜他的并州兵,若没有这些骑将,这些随从,这些兵卒,他就会担心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在大汉与他自己的嫡系军队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因此抛下了天子、朝廷、以及长安城的所有百姓。

    他当着她的面转身离去,仿佛一点也不愿考虑被他抛弃的人的命运。

    而后长安城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数以万计的大汉子民被泄愤一般的屠.杀,其中尤以并州人为甚。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回返家中的那个傍晚,她的街坊邻居们像炫耀胜利的旗帜一般,被西凉兵挂在了房前屋后,飘飘荡荡。

    她忽然想起了曲六。

    那个汉子据说隔一段时间就会请人给同心送一份自己的饷金,算是给阿草的抚养费,但他自己再没登门过。

    ……这些事是不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尽管它们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仿佛昨天发生的事一般。

    “将军醉了,”她笑了起来,“要问也该去问严夫人才是。”

    于是吕布也笑了。

    大概他也想起惨死在长安的魏夫人了。

    因此沉默着,又喝了一碗酒。

    “将军勿忧,”她平静地注视着吕布,“这数月间,骡马钱粮我会尽量凑一凑,待明岁春时,你的兵马还要长途跋涉,多留些余力,不必来北海,我有这几千兵马足以应付袁谭。”

    吕布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来还是要来的,只是来多少人的问题而已。”他说道,“而且你知道吗,我心里有个计较。”

    ……这哥们的舌头有点发直,已经不太好用了,因此她就很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隐藏着的小算盘,趁着酒醉正好套套话。

    “我今天看了,那个糜芳,三两重的长剑恐怕都拎不动,就算他豪富,五彩惑目,终究也不是正途……”

    ……她看了一眼靠着炭盆的脚,于是轻轻地,隔着袜子,抠了两下火盆。

    但是吕布没有看到她这个小动作,他还在语重心长地输出:

    “你偏又不能娶上几个男人,若是能,你就给他收了!别看他不中用,给他的妆奁收了才是要紧……”

    “……将军你醉了。”她说,“不要讲这么不地道的话。”

    “但你不能娶好几个啊,”吕布说道,“所以我跟你说,咱们武人,婚姻之事还是要选一个意气相投的,你想想,你要是跟文远或是伯逊……”

    ……这都哪跟哪啊?!

    她听不下去了,而且炭盆烫脚,抠也抠不动,赶紧的爬起来准备走时,吕布还在那里继续嘀嘀咕咕个没完。

    “你要是能找一个并州人当夫君,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看中谁!我就把谁给你!你想想啊,他虽说是你夫君,那我也是他的故主——而且文远和伯逊可跟我不一样!品行可靠多了!这样一来我就算去了雒阳,想回来找刘备要钱要粮,那也方便啊!”

    “……将军你清醒一点啊!”她崩溃地指出了吕布这个一厢情愿的小算盘中最大的纰漏,“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啊!那些少年都是家中幼子,既未成家,也未立业,因此才不反对被父兄送到我这里来碰碰运气,文远和伯逊都是久经战阵的名将,你如何能这样待他们,连愿不愿意也不——”

    吕布冷不丁地打了个嗝儿。

    打过嗝儿之后,他睡眼惺忪地望了她一眼,“你怎知他们不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