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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深渊 第57章 不入深渊

时间:2022-05-30作者:七月乘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一白带着林学富赶了过来。

    到的时候天上开始飘小雨,毛毛细雨,掉在发丝上和肩膀上, 灰白色氤氲成水散开。林学富下车后原本是低着头迈快步子的,看见路灯下的两人, 猛地停住。他顿了顿才往这边走,周枉已经很高,足足高他半个头,可他仍旧像对待孩子那样, 拍了拍周枉的肩膀。

    “你们俩在这呆着淋雨干嘛, 上车等我去!”

    他把车锁打开, 声音故作轻快。

    周枉没说话, 只阮眠点点头。她勾了勾周枉的手往林学富路边停的车那走,这车似乎很久没开,周身蒙了一层灰, 和细密的雨滴融在一起。

    等两人都在车后座坐下,四周又寂静下来。

    窗外雨已经打湿路面,水泥路面变成深灰色, 远处路灯下细细的雨柱陆陆续续连成丝, 绵延不绝往下坠, 近处雨丝拍在车窗上,把景色都晕染成模糊状,四周静的能听清雨拍玻璃的细微声响。

    “我第一次被追债那些人打的时候, 也是林叔这么赶过来。”

    也是这么个雨夜, 也是在这个派出所。

    周枉头抵着车窗, 外头雨势渐大, 被路灯映照出颜色的雨水淅淅沥沥从窗玻璃往下划。他额前碎发挡住了眸子, 从阮眠的角度只看得见他半个鼻梁,还有下颔线,冷白肤色更显落寞。

    他声音低低的,提不起精神气来:“他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给学生批试卷的红笔,在改期中考试的试卷。我记得很清楚,那次我还是年一。”

    阮眠一怔,然后听周枉继续道:“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考过了。”

    “那之后我成天想办法给周知凡凑钱,还不上就四处躲到处挨打,没时间回学校也不敢回去。他欠的最多那几个月我家隔三差五有人来蹲点,一晚上好几拨人,周知凡不在家,我躲在房间里拿着菜刀手也发抖,因为外头的人拿脚踹门拿刀撬锁,声音贼大。”

    阮眠听的心惊:“他们真的撬锁?”

    “嗯。”周枉语气淡淡的,“但更多是恐吓,他们不敢轻易闹出人命。所以只要比他们更不要命,他们就会怕我,还钱的期限也就能再宽限点。”

    “但也只是几天,毕竟我人还在这儿跑不了。像我爸今天这样的,被抓走那两个吃不了也得兜着走,追债的最不愿意看见这种局面。”

    “可阮眠,”周枉头垂的更低,半晌才继续开口,“今天听到他们说当场死亡那几个字的时候,我竟然……”

    “我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你知道吗?”

    周枉的情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陡然有些克制不住,声音都发哑。

    而阮眠顿了顿,伸手,然后用双手手指包裹住周枉的,往常都是她手凉,但今晚周枉的手却像块冰。她把他的手拢住,轻声开口:“我知道,我知道的,周枉。”

    “不光我,林老师、林一白,你周围的所有人……他们都知道的。”

    周枉压着眸子,然而阮眠目光灼灼:“没有谁必须要无所不能,你一直保护着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

    他的神经已经绷的太紧绷的太久,被数年雨夜飘摇零丁打的几近涣散,而在崩溃和自我怀疑的边缘,阮眠的话却像一颗定海神针,稳稳的落在那艘晃荡不安的残舟上。

    车门被“砰”一声打开,是林学富和林一白。

    显然刚签完字,林学富身上的外套多多少少被淋湿了一片,然而他无暇多顾,系好安全带后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启动发动机:“走吧,去殡仪馆。”

    一句话落下,稍微有点动静的环境又马上寂静下来。

    车里没暖气,即使没开车窗也有冷空气从缝隙里渗进来,寒气丝丝线线钻进人骨头缝儿里。雨刮器一下一下冲刷着前车玻璃上的雨,又被新的水迹覆盖。车轮溅起的水敲击路面,浑浊的水花扬起又落下,焦灼的不止这场雨。

    下午还在的人,晚上已经化成一小团骨灰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

    鱼头他们已经等在这,阮眠看着林学富领了骨灰盒出来,递给周枉,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周知凡的样子来。就在他们家客厅里,阳光照的空气里灰尘浮起来,周知凡鼻梁上架着副框架眼镜,还会笑着说“阿枉回来了啊”。

    只是那天是个大晴天,和今晚截然不同。

    阮眠在殡仪馆陪周枉呆了大半夜,期间红姐来了一趟。雨夜来客这次轻车简从,不像以往那样每次都有大把人堆出来的阵仗。她只穿了件黑大衣,素颜戴着口罩,近看竟也能看出眼尾许多细纹。她大概原本是想来上柱香的,可惜现场就那么几个人,连最简单的仪式都没有。

    于是红姐留在呆了会儿,然后又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安慰的“过日子从来都是苦啊。”

    倒是鱼头凑上来开了口:“红姐这次大概是想通了,不想再经手李军那些灰色产业,要全都还回去。”

    ……

    一直到凌晨快六点,天色将明。

    周枉和阮眠从殡仪馆回了家,到院子里时天蒙蒙亮,积水的浅滩反射着青灰色的光。周枉家里门大敞开着,估计是昨天那些人忘了关。客厅里碎了一地的玻璃酒瓶,碎片上沾着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阮眠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点都没怕。

    她面色平静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客厅茶几上,然后开口问身后抱着骨灰盒的周枉:“你一整晚没睡,困吗?”

    “嗯。”

    “那你去睡一觉。”

    周枉要拒绝,而阮眠截断了他要开口的话:“这里我来打扫。”

    她看着他的眸子,又说了一句:“别担心,我可以的。”

    周枉大概是累极,听到这句终于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他这一觉从凌晨睡到了下午,房间里窗帘没拉,有夕阳的光透过生锈的防护栏折射到地板上。雨后的天格外晴朗,一丝风都无,周枉撑着脑袋坐起来,因为睡眠时间太长所以有些昏沉。他扫了圈房间,干净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普通午后,恍惚间甚至有种末日结束的劫后余生感。

    他往外走,阮眠也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客厅一尘不染,她没来得及换,仍旧穿着昨天那件奶白色针织衫,头发绑成细窄一圈马尾,是最普通的那种黑色发圈。这会儿她正低着头在茶几附近找着什么,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听见动静,她抬头看过来,笑:“醒了?”

    “嗯。”

    周枉已经恢复如常,叫人看不出破绽。

    他问:“想吃什么?我煮点面?”

    “刚刚林一白来过一趟,送了林阿姨做的饭,还有鸡汤。”

    阮眠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保温盒,三四个盒子堆在一起,还特地单装了两人份的饭,她打开盖子,鲜炒的香味一下子溢出来:“感觉很香。”

    周枉过来帮忙,指骨贴近不锈钢碗面,能感觉到一点饭菜的温热,他用手指把分层装的小碗拿出来,顺口问:“刚在找什么?”

    “啊。”阮眠一怔,讶异于他此时此刻的观察力,“在找数据线,手机没电了。”

    “在我房间,书桌上。”

    “那我去拿。”

    阮眠起身,在推开虚掩的房间门时脚步一顿。房间显然是主人刚刚睡醒还没收拾的样子,但仍旧整洁,浅灰色的床单被套,这会儿棉被上还带着褶皱,经过时能闻到淡淡的皂香,是周枉衣服上的熟悉味道。

    书桌在床角,靠近阳光的地方,桌上堆了几本课本和练习册,大都是初中教材,应该是上次周枉回来收拾复习资料被翻剩下的。堆著书的墙边贴了张海报,是科比,已经有些褪色。

    这是阮眠第一次进男生的房间,干净如斯。以至于她形成了错误的刻板印象,以为所有正常的男生房间都该是这样,后来上了大学发现男生寝室简直是另一番天地,导致阮眠那段时间差点厌男。

    数据线就在书桌插板上,阮眠把手机充上电,刚开机就有十几条消息和未接来电冒出来,竟然全是段小敏。她打开微信,最新那条尤为醒目——

    阮眠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走的太急,忘了给段小敏发个消息说明情况,这会儿她急匆匆发了消息道歉,但并未得到回复。阮眠想了想觉得不妥,又直接打了微信电话过去,段小敏挂断拒接。

    周枉叫她,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没。”阮眠摇摇头,给周枉盛了碗汤,又笑起来,“尝尝这个,林阿姨特地叮嘱让你先喝碗汤。”

    回到学校后段小敏生了好几天气,阮眠才知道那天她还叫了冯子琪,因为林一白和窦佳丽也过去,她特地攒了个场想给冯子琪一个下马威。然而没想到最后谁都没去,林一白和窦佳丽两人心最大线条最粗,走得急甚至忘了和段小敏说一声,她被冯子琪嘲讽一通,心里的气更大。

    同一周省一模的成绩也批改完毕,出年级大榜那天阮眠挤在人堆里,从下往上扫视,在第一列第十二排找到了周枉的名字。足够显眼,所以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有人感叹前十二分拉的这么紧竞争激烈,有人佩服周枉这次的成绩,甚至有人下注打赌他下次月考能进前五。

    然而周枉本人连榜都没看,阮眠告诉他的时候只淡淡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的日子还是那么平静如水的过着,周枉学习更拼命,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那堆试卷和成绩单上,周末也不落下。这样严肃的状态在周枉身上实在少见,阮眠担心他压力太大,正好四月月考完赶上五一假期,问他要不要出去玩一趟。

    用的理由是攒的奖学金还有剩的,阮眠自己想去放松下,只字没提担心周枉,也没提之前周知凡的事。

    意料之中的,周枉没有回绝,甚至还笑着说了好。

    只要是阮眠的第一意愿,他就一定不会拒绝。

    直到这时,阮眠才突然意识到,周知凡的死在大众意义上已经过去了,从此翻篇进入新篇章,他们都不会再主动提起这个人。

    一个人的死亡,甚至可以快到连葬礼都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宝们?(^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