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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妾为后 第95章

时间:2022-02-04作者:五叶昙

    第95章

    番外:浮生若梦完。

    女儿已经十六岁,早就过了议亲的年纪了。

    可是她被关在这抬头只能见到一小片天空,近乎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就算心中为她的婚事再焦急,却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绮只在家中住了一日,虽然她很想留在家中照顾母亲,但皇家书院却是不可以缺课的,她的身份,更不可以任意妄为,而周宝蕴也不允许。

    出门前,周宝蕴握着女儿的手,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绮儿,你在书院,可有谁待你不错?”

    她想问的是,可有什么世家子弟钟情于你。

    虽然女儿身份尴尬,但她的相貌却随了她,哪怕布衣旧裙,也难掩她的姿容,周宝蕴相信在书院中女儿的相貌定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想当年,她自己就曾是京中人人追捧的京中明珠,爱慕她的皇亲贵族世家子弟无数。

    可朱绮听到母亲的这话面色却是难看了起来。

    谁待她不错?

    她的脑中闪过明穗公主和周武轩的影子,心头却越发的苦涩难受。

    她自从入书院之后就一直受人排挤,众人都像避瘟疫一样避着她,这样也就罢了,甚至还有暗中使坏的。

    后来有一次在外她被人轻薄,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她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但却没有一人愿意帮忙,最后是周武轩看到,揍了那轻薄她的人一顿,可自那之后,书院就有不少的风言风语传出来,说她勾引周武轩,她在书院的日子反而更不好过了,最后又是明穗公主出面敲打了一个在背后造谣她的贵女,众人才消停了些。

    朱绮垂着头不出声,周宝蕴看她这般便知道自己的期望可能落空了,是了,能入读皇家书院的,哪个不是人精,这些世家子弟的喜欢,通常都是外带附加条件的,只不过,她总还存着一些妄想罢了。

    就如郑愈,当年那兰氏身份不也低贱不堪,但他仍娶了她,还封她为后,爱若珍宝。

    她心中一阵刺痛,好一会儿,才转而问道:“绮儿,那日我曾偶然听看守说,你舅家的表兄考中了进士,还是二甲前面的名次,现在已经在鸿胪寺当差,你在外可曾见到过他?”

    朱绮面色一白,她昨日就有幸见了呢。

    她冷冷道:“阿娘,我们到了如此境地,早已无亲戚肯认,何必还说什么舅家,表兄的。”

    周家也有人在皇家书院就读,可是他们比旁人更生怕沾惹上她,避之唯恐不及,这也就罢了,今日她被那北鹘王子调戏,那周和恭不说帮她解围,只恨不得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周宝蕴的手就是一顿,其实她又如何不知道?

    若只是普通的罪也就罢了,可她丈夫是废太子,是谋逆大罪。

    但除了至亲的周家,其他人家还有谁肯娶她的女儿?

    她忍了心中的疼痛,道:“绮儿,前几年宫中就开恩,年节之时,可以容人过来这里探望阿娘,绮儿,你能不能传一下话,让你外祖父过来一趟。

    绮儿,我知道现在因着咱们的身份旁人不愿沾惹,但是除了你外祖家,阿娘也不知道还能把你放心地嫁到哪里。

    而且,”

    她的语气转冷,面色也变得阴寒,道,“这本来就是他们欠阿娘的。”

    这是他们欠她的。

    原本她和郑愈青梅竹马,原本她是可以嫁给他成为皇后的,是他们为了家族的利益逼她嫁给了朱成祯,她才会落入现在的境地,她的女儿也才会落入现在的境地。

    这一望无际被监禁的日子,那些幼时的情景早在她脑中回放无数边,像是吸食阿芙蓉一般在其中吸食一些快感,但清醒过来她就更恨他们,恨他们毁了她的一生,可也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坚持。

    不过,她摸过女儿的脸颊,她想,他待她,也并非全然无情,至少他还肯让她的女儿读书认字,还肯让她的女儿如同其他的宗室贵女一般入读皇家书院,所以,女儿并非完全没有嫁入好人家的希望。

    周宝蕴这样想,但朱绮却不这样想。

    她看了自己娘亲一眼,原本有些事她并不想告诉她,不想她伤心,但她在这种环境长大,也是心硬果决的性子,现在她阿娘精神状态本来就有些不对了,若是她不打消这样的念头,将来她受到的刺激可能会更大。

    她斟酌了一下就道:“阿娘,您父亲,外祖父他不会过来见您的,他也不会答应您任何事。

    这么些年来,陛下虽然监禁了阿爹和阿娘,但却从来没有限制过我和纱纱的自由,可您口中的我的那个外祖父却从来都没有当您,当我存在过,及至我入读书院,书院之中亦有周家子弟和姑娘,可是他们避我,比其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说完全没有周家长辈的暗示,我是不信的。

    所以阿娘,您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她在外面的窘境,她阿娘妹妹在这院子里几不能饱腹,她外祖父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看到自己阿娘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狠了狠心,道,“阿娘,您知道外祖家的爵位保了下来,外祖的官位也还在,表哥现在还能入仕进官,是什么缘由吗?”

    周宝蕴愣了愣,她被监禁在此十数年,外面的消息知道的少得可怜,就是有也是外面看守或者女儿筛选过了给她的。

    她喃喃道:“不是因为你太外祖母吗?”

    女儿的太外祖母,她的外祖母,常宁大长公主,毕竟养育了表哥,不,陛下一场,那时候,她外祖母对陛下是真好的。

    这么些年来,她没问过她外祖母的情况,她恨她,恨她明知道郑愈的身份却为何一直不肯告诉她,恨她当初为何不直接求皇帝赐婚,将她嫁给郑愈,她明明是可以做到的。

    可只不过是她父亲他们反对了一下,她就放弃了。

    她放弃的,那是她的一生啊!

    到底,她也不是真的疼爱自己。

    朱绮冷笑,道:“阿娘,太外祖母,她老人家既然没能阻止泰远侯府的夺爵流放,又怎么能真正帮得到南平侯府保住爵位?

    是外祖父在西夏求亲议和之际,献出了小姨,他的嫡次女周宝薇和亲,这才保住了他鸿胪寺寺卿的官位以及南平侯府的爵位,可惜陛下还是收了南平侯府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外祖父过世,南平侯府的爵位也会没了,他们那样的人家,又如何肯允许我嫁进去,坏了他们的前途?”

    虽然她也看不出他们将来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周和恭那种品性,昨日他对明穗公主那副谄媚模样,难道他看不出来公主对他的鄙视吗?

    而太外祖母早在泰远侯府被举家流放,小姨被和亲西夏,外祖母病死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但这些她没再说出口。

    她抱了抱她母亲,低声道,“阿娘,您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周家哪里是可嫁的人家,我现在虽无郡主头衔,也无什么富贵,但却还有命在,相比外面那些流民,穷苦人家,过得已经不算差,但若是嫁去了周家,那样的人家,说不定什么时候连命都没有了。”

    ……

    三日后。

    朱绮原本以为北鹘五王子那件事情就这样揭过去了,她知道北鹘有意求大周贵女和亲,可是和亲之事,别的宗室女可能担心,她却一点也不会担心,再怎么想,陛下他也不会让她这个废太子之女去和亲,北鹘更不会要。

    可是这日她正在抄书堂抄书,却有御前的太监宣她去宣和殿见驾。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驾。

    也第一次进这样巍峨的大殿。

    她跪下,不敢抬头,只看到御座下的一片明黄色。

    她父亲恨这个皇帝,她却不恨,成王败寇,那些是是非非又有谁能说得清?

    看现在繁华的大周,再看在院中撒酒疯的父亲,她怎么有脸说她父亲比龙椅上那位能更胜任这个皇帝,天下之主?

    而郑愈看着下面跪拜的“侄女”,其实若不是木劭拿了一幅画像跑过来跟他求娶,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他厌恶朱成祯,其实隐藏在心底的,他自己可能都不屑自知的,他还很厌恶周宝蕴,实在是当年常宁大长公主和周宝蕴自以为是的姿态恶心着了他。

    这么些年,除了监禁一事是他示意的,让这个“侄女”读书习字入读书院其实都是兰妱之意,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善心之人。

    只不过这些都是些小事,皇后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他看着她道:“北鹘五王子刚刚向朕求娶于你,他道那日在清风书铺见到你之后就甚为倾心,再不能忘,所以想迎娶你为妃,却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日书铺一事朕已知晓,我们大周的确没有被人轻薄就需得嫁予谁人的礼法,所以你若不愿,朕可以另给你赐婚。”

    他扫了一眼殿下躬着身子勾着头的南平侯周慎和他的孙子周和恭,道,“南平侯府周家是你的外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朕观鸿胪寺周寺丞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堪配为婚,若是周寺丞尚无婚配,倒也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朱绮:……

    周慎,周和恭:……

    北鹘五王子木劭:……

    众人皆是愕然,周家祖孙则是大惊,皇帝那冷冰冰的神情可不像是开玩笑。

    周慎“扑通”一声跪下了,顶着满脑门子的大汗道:“陛下,北鹘和大周和亲乃是国之大事,老臣岂敢阻滞,老臣亦不敢有私心,老臣……”他想说老臣之孙也早已定下亲事,可是他早对武安帝惧怕到骨子里,颤抖着唇老半天那撒谎托词竟都是不敢说出口。

    周慎还在“老臣”着,眼泪鼻涕一把流,朱绮却是转头看了一眼木劭,却见他目光含笑的看着自己,温和清醒,看不出多少爱慕,也看不出多少冲动,其实后来她回想那日在书铺,他的眼神也一直都那样,似笑非笑,并非是好色之人的神色。

    想来,他求娶自己不过是他时局所需吧。

    她再看周慎,那个因为陛下说要赐婚就诚惶诚恐到哆嗦的“外祖父”,终于下定了决心。

    “罪臣之女愿和亲北鹘,为我大周和北鹘的世代交好尽己绵薄之力。”

    朱绮打断了周慎的话。

    周慎惊住,然后有些愕然地转头看向出声的少女,恰恰好就对上了少女也看向他的目光,那是他的外孙女。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外孙女,这么多年,他有无数的机会看她,但他却拒绝去看,在他心中,他情愿那个女儿已经死了,她的孩子他自是更不敢认,他只恨不得和她们无任何关系,世人也都能忘记那些。

    可他看了一眼之后就有些僵住,她长得很像宝蕴,也像宝薇。

    可是和宝蕴宝薇的目光截然不同,她的目光清冷又幽深,对上他的目光不过是瞬间就转了开来,那眼神看他不过就像一个事不关己之人,冷漠到近乎森然。

    他的心就是一哆嗦,这一刻,他也有些拿不定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了。

    他从来看不透这个皇帝。

    但他知道他肯定更厌恶自己了。

    ……

    五日后,景明宫。

    朱绮进入景明宫之时,就看到了坐在凤榻之上皇后,还有依偎在她身边的明穗小公主。

    以往她每次见到明穗公主之时,都会觉得她的璀璨夺目像是要灼伤人的眼睛似的,可此刻她见到皇后,她才知道什么样是叫作真正的璀璨夺目。

    她一直都是个早慧的姑娘,早就从她父亲咒骂她母亲的话中拼凑出了一些当年的事情,她甚至也隐约察觉出了她母亲的不甘和怨悔。

    可是现在,她不过是看了一眼上面的皇后和明穗公主,心就瞬间像是被什么揪住,有一阵让她喘不过气来的难受和痛苦,还有难堪。

    她母亲,一辈子都活在了自欺欺人之中。

    而兰妱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却有些感叹。

    或许是因着她自己的身世和两世的经历,她对这世间女子总有一种难言的怜悯之心。

    这也是她为后之后,这些年来都一直在推行女学女院的缘故。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面前这小姑娘的情况,哪怕她是废太子之女,她对她也并无什么偏见,但她也从不是滥施好心之人,她不会给她太多,让她读书习字,让她进入书院,已经给了她一个可以成为自己的机会,她能不能活好,不在别人,只在她自己。

    她道:“朱姑娘,那日书铺之事明穗都已经跟本宫说过了,和亲之事,你已在御前应下,便已再无转圜之地,你现在可有后悔。”

    朱绮跪着道:“启禀皇后娘娘,罪臣之女愿为大周和亲,并非一时冲动,罪臣之女深知自己能有今日,已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格外恩典,罪臣之女愿在余生之年,尽全力促进大周和北鹘的交好,尽朱氏女之责。”

    兰妱点头,她道:“你能作如是想甚好,大周也好,北鹘也罢,只要好好活着,总有希望。

    本宫今日召你过来,是想跟你说说你的嫁妆和陪嫁,你若有心,本宫可以在礼制之内让你自己去挑选嫁妆。

    明日宗室府就会给你送几份历朝郡主和亲的嫁妆单子,你可以自行在其上勾选你想要陪嫁之物,还有陪嫁之人,宗室府也会将备选名单送给你,让你自己过目。

    此事事关你在北鹘的生活,你可不必推脱,当用心才好。”

    朱绮扣头认真谢过,她知道,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典了。

    不过她谢过之后还是出声道:“娘娘,娘娘之恩典罪臣之女感激不尽,但罪臣之女还另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娘娘恕臣女逾请之罪。”

    兰妱笑了笑,道:“不碍事,你说吧。”

    朱绮吸了口气,道:“罪臣之女此去北鹘,心中尚有两个挂碍,其一是罪臣之女的娘亲长年监禁,已身染数疾,罪臣之女想恳请皇后娘娘开恩赐两名宫人照顾罪臣之女的娘亲,其二便是罪臣之女的幼妹朱纱,她心性纯良,但却是罪臣之后,将来怕亦难婚嫁,若是几年后罪臣之女仍侥幸在这人世,娘娘可否开恩,容罪臣之女派人将她接走。

    罪臣之女知道此求逾越,但罪臣之女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娘娘恕罪。”

    兰妱笑道:“你挂念母妹,又何罪之有?

    你放心,本宫会派人照顾你母亲,至于你幼妹,五年之内,你若派人来大周接她,而她亦肯跟你离开,本宫自会恩准,但她若不愿,却也勉强不得她,至于五年之后,你若都未曾派人来接她,本宫定会亲自替她择一良缘。”

    “谢皇后娘娘大恩。”

    朱绮伏身跪下,明明皇后已经应下了她所有的请求,她的心事也已了,却不知为何眼睛酸胀,滴下泪来。

    她离开大殿就要踏出殿门之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此时皇后已侧首看向小公主,含笑看着她说着什么,目光温柔,像仙子一般,而在外从来都骄傲得像只小孔雀般,永远仰着小下巴像是全身都放着光无限活力的小公主,此刻也像个普通的小女孩样儿,嘟囔着什么,面上满是爱娇之色。

    她咬了咬唇,转身黯然离去。

    这世上,谁人不想做个被人宠在掌心可以有资格任性的小公主呢?

    她自己再无资格,只希望她将来的孩子,可以有这样的资格。

    她愿和亲北鹘,其实是为了她自己,为了一个未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