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温漾有些明知故问。他们都分手了，乐瑶之前以恋人身份说的话当然不作数了。
乐瑶坐在椅子上，八月正是江城最热的时候，她穿着一条吊带白裙子，长发披肩，头顶撑着遮阳伞，但还是有些晒。
她沉默着不回答，已经是给温漾的答案了。
“看来我又自作多情了。”温漾等不到她的回答，便柔柔地轻笑了一声，“乐瑶，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还要狠心呢。”
乐瑶垂下眼睛道：“过奖了，比温总还是比不过。”
“真的不过来吗？”温漾意味不明地问。
乐瑶没说话，再次用沉默回答他。
温漾似乎叹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他过了一会才说：“是不是哪怕我死了，你也不会再来见我一面。”
莫名其妙提到死干什么？乐瑶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你别乱说话。”
“你在担心？”他喃喃地说，“你担心我想不开？”
乐瑶抿唇不语，温漾轻笑着说：“你的担心太多余了，我怎么会想不开呢，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辛辛苦苦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还没好好享受我的荣誉和战利品，怎么会想不开呢。更别说是为了一个女人想不开了，那是哪怕世界毁灭，海水倒灌都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说到这就直接挂了电话，乐瑶看着忙音的手机，虽然温漾一再强调他不会想不开，可他打来这个电话的初衷就有些问题。
他说那个小房间睡起来很有安全感，那他现在打来电话，说明他想去睡了，也就说明，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
他在害怕什么？
乐瑶长久沉默着，直到赵彤来叫她继续拍摄。
她深呼吸了一下，继续今天的拍摄。
拍摄进行到一点多的时候，乐瑶和沈斯奇一起吃了个午饭。午饭结束沈斯奇就走了，他下午有个大牌的剪彩活动。
他走之后，乐瑶换了个拍摄地点继续拍摄，当天的日程直到天黑下来才结束。
夏季天黑得晚，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看了看手机，乐瑶心事重重地坐在副驾驶上。赵彤收拾完东西上了驾驶座，见她神不守舍便问了一句。
“怎么了这是。”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中暑了？”
车子里开了空调，这会儿已经很凉快了，乐瑶靠在车椅背上闭了闭眼说：“没有，我很好。”
“那是怎么了，是冷气太低了？”她把风调小了些，“现在好些了吗？”
乐瑶沉默了一会说：“好些了，你别担心我，咱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好，清哥做好晚饭了吗？我都饿了。”赵彤系好安全带，一边说话一边转动方向盘。
乐瑶轻轻“嗯”了一声，接下来就不再说话了。
赵彤到底是和乐瑶比较熟悉，路上思索了一下，就猜到她为什么会这么沉默了。
“是不是温总那边有什么事？”等红绿灯的时候，赵彤忍不住问了句。
乐瑶缓缓睁开眼，没有否认。
看来的确是这样了。
绿灯亮起，赵彤启动车子继续行驶，过了一会才说：“温总其实对你不错，我不太清楚你们因为什么矛盾分手，但他那样的人，能为你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挺不容易了。”
温漾总会出现在她们工作地点附近，赵彤不可能发觉不了，她自己都觉得这难得到了诡异的地步，但乐瑶接受程度良好，她也就不表现得那么震惊了。
“难道因为对他来说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就要妥协吗？”乐瑶侧目望向赵彤，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困惑，她是真的不明白，不是在质疑或者生气，她是真的在困扰这个所以才问赵彤。
赵彤叹了口气说：“看你这样子，我也看得出来其实你还是喜欢他的。”
“我当然喜欢。”乐瑶看向车窗外，“不喜欢我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又不是机器人，说了分手就能不喜欢。”
赵彤想了想说：“那你们分手这段时间，你对温总的喜欢有削减吗？”
乐瑶微微蹙眉，沉默不语，赵彤便说：“看来是没有，那有增加吗？”
乐瑶一怔，有些错愕地问：“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没有消减，说不定就会有增加。我是这么看的，在一段感情里，如果爆发矛盾之后没有减弱对彼此的爱，那这场矛盾就会成为催化剂，让彼此感情更深。”
乐瑶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从未这么想过，但赵彤一问出来，她就察觉到了。
她对温漾的爱意没有丝毫减退，反而上升了一些。
她的确没怎么和他联系，看见他也不说话，她心里对他的思念也埋藏的很深，但她一旦想起这些事来，就会发觉那些隐藏很深的情绪偏偏是她最浓厚的情绪。
乐瑶不说话，赵彤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想了想，在前方十字路口往左转了。回乐瑶家的话该右转的，乐瑶陷入沉思没注意，等她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停在了颐园侧门口。
“戴好口罩和眼镜，快点下车吧，我回去会帮你跟清哥请假的。”赵彤慢慢说。
乐瑶僵硬地看着车窗外的高档别墅区：“你怎么把车开到这儿来了，快点调头回去。”
“遵从自己的内心吧瑶瑶。”赵彤握着方向盘说，“你不高兴，那就去找他好了，他今天给你打过电话是不是？我看你是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就一直神不守舍。别为难自己，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不是那种人，又何必强迫自己？”
乐瑶咬唇道：“可是我……”
“去看看又不代表什么，你不去看，恐怕你今晚会睡不着。”
乐瑶无话可说了。
她闭了闭眼，认命地戴上口罩墨镜下了车。
她想，她的确是在担心。温漾的电话来得突然，他的话又说得那么诡异，让人心惊肉跳，她不去看一眼，今晚大约真的睡不着。
拉开车门下车，回眸和车里的赵彤对视了一眼，乐瑶转身快步进了小区。
夏季的晚风依然炎热，乐瑶走到温漾在颐园的那栋别墅前，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站在别墅不远处不再前进，整个人都很沉默。别墅门口的保安看见了她，似乎是在隔着距离判断她的身形，看了一会就走了过来。
“请问是乐小姐吗？”年轻的保安对乐瑶熟悉得不得了，不仅仅因为她现在人气不错，还因为她和老板传过绯闻，并且私下里真的接触亲密。
乐瑶没说话，保安直接道：“温总在家的，乐小姐来的话，不用通知温总，直接进去就好。”
乐瑶想了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保安说：“温总不到中午就回来了，之后就一直没再出去。”
“……他人在哪里？”
“在卧室。上楼就没下来过。”
保安的话让乐瑶不再犹豫，她快步上前迈进铁艺门，陆管家通过对讲机已经知道她来了，早就替她打开了别墅大门。
“乐小姐晚上好，许久不见了。”陆管家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乐瑶低声问：“温漾还在卧室？”
“先生在卧室。”
“他一直没下来过？”
“没有的。”
“那你们上去看过吗？”
“……没有，先生上去时说过不要打扰。”
乐瑶脚步停在楼梯上，沉默了一会说：“那我是不是也不该上去打扰。”
陆管家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说：“乐小姐来的话，不算打扰。”
乐瑶心情复杂，手搭在楼梯扶手上许久，终于还是继续往上走了。
陆管家把她送到二楼就停住了脚步，乐瑶一个人来到温漾的卧室门前，卧室门紧紧关着，她抬手打算敲门，又放弃了。
人都到了这里，似乎不该再泄气离开，乐瑶摘掉口罩和墨镜塞进包里，深呼吸了一下，直接打开了门。
门没锁，也正常，在这里，温漾打过招呼，哪怕不锁门也没人敢乱进。
屋子里一片黑暗，和乐瑶想象得一样。
她站在门口没走进去，借着走廊的灯光观察了一下，没在大床上看到人。椅子和窗前也没人。
她缓缓望向小房间的位置，那扇门关着。
乐瑶将门推开得大了一些，缓缓走进去，一步步来到小房间门口。
她穿着高跟鞋，但屋子里铺了地毯，听不见脚步声。
她盯着小房间的门，有一种可以听到温漾呼吸声的错觉。
这当然是错觉，隔着一扇厚厚的门，怎么会听见呼吸声呢。
乐瑶在门边站了足足有五六分钟，才试着去推开那扇门。
门依然没锁，她推开的很顺利，推开之后，就看见了盘腿坐在床上的温漾。
外面没开灯，但小房间里开了一盏不算明亮的小灯，昏黄的灯光照耀着盘腿而坐的男人，他应该洗过澡，头发柔软垂顺，没有像白天那样整齐地朝后梳理。他身上也没穿什么过于正式的衣服，只穿了件深蓝色圆领针织衫。衣服很宽大，露出他一片锁骨，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
他腿上是黑色的长裤，一双脚光着，和手一样漂亮，白皙又修长，脚踝处光洁干净，线条雅致优美。
她推开门，他淡淡地望了过来，手里托着的书缓缓合上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温漾安静地看着她，“所以我进来了。”
乐瑶面无表情地回望他，看似对他此刻的样子无动于衷，但手里提着的背包掉在了地上。
温漾看了一眼，稍加思索，伸手按下了大灯的开关，小房间里更加明亮了一些。
他缓缓从床上下来，整个人在宽松的上衣长裤里显得过于单薄了。
他不穿西装武装自己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敏感脆弱。明明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却好像个神经纤弱的大男孩一样。甚至他看向她的眼睛里，还带着明明灭灭的少年感。
不知为何，乐瑶想到了沈斯奇，并在心里拿温漾现在的模样和对方作比较，然后她不知道是否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她就是觉得，温漾比沈斯奇好。
她又看见了他不寻常的一面，垂下头，乐瑶想弯腰去捡背包，但被温漾抢先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低声说话，好像两人之间没有分手，还好好的一样。
“下次拿好。”他将背包递给她，乐瑶看着，没接。
“那我帮你放起来。”他顺从地收回手，绕过乐瑶走出小房间，将背包放到了桌上。
他盯着背包看了一会，忽然转身说：“乐瑶，我给你买个更好的吧。”
乐瑶回眸看着他，她知道他说的是包包。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
“太廉价了。”他指着乐瑶的lv说。
乐瑶知道这不合时宜，但嘴角抽了一下说：“一万多买的，平时我都不太舍得用。”
温漾微微垂眸，眼睫颤了颤说：“我能给你更好的。”
他这话说出来，几乎是带着些忐忑的味道。乐瑶有些迷惑地注视着他，这是他另一种伪装吗？他就像一只变色龙，在意识到危险的时候，根据敌人的情况，来伪装成安全的样子。
乐瑶难以辨别他现在是真的脆弱紧张，还是想用这种模样来软化她。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的心真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打动了。
“温漾。”乐瑶想了想说，“你真的不用这样。”
不管是不是装的，都真的不用这样。
温漾听出她的潜台词，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一点点走到地板的位置，望着落地窗外，过了好一会才背对着她说：“那我还能怎么样？我怎么样也都和你没关系了。”
乐瑶微微一怔。
“你不是说了要分手么，那我怎么样，都跟你没有关系。”他不看她，冷漠的话语，柔和的语调，矛盾重重的一个男人，年轻又苍老，敏感又凉薄，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乐瑶为了不重蹈覆辙，转身想走，但下一秒，温漾就提高声音说：“别走。”
乐瑶停顿了一下，他几步走到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袖说：“你的包忘了拿。”
乐瑶愣了愣，心说原来是因为这个才阻拦她啊。她转身目不斜视地去拿了包，她能感觉到温漾一直在看着她，但她没有理会，拿了包就还想离开。
温漾在她迈出门口之前忽然说：“爆料人找到了，你想见见吗？”
乐瑶倏地回头，温漾对她展颜一笑：“牵扯的人有点多，挺有趣的，你可以对处理他们的方式参与意见，所以，要见见吗？”
陷害自己，直接导致她和温漾分手的罪魁祸首，她真的必须见见。
乐瑶毫不犹豫地点头，温漾从裤子口袋摸出手机编辑短信，主卧室的灯没开，手机屏幕的光照着温漾苍白的一张脸，从乐瑶的角度看，他眼睛有点红。
“好了，人很快就到。”温漾发完短信把手机收了起来，“我去换套衣服，这套不合适。”
这套的确不合适处理那种事情，乐瑶没说话，看着他转身去衣帽间，在他走进去之前，忍不住问：“是刚找到的吗？都过去这么久了才找到的话，不太符合你的办事速度。”
温漾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俊秀美丽的脸，柔情脉脉的眼睛，他似笑非笑地说：“的确不是现在才找到。在事发后第二天我就知道是谁了，只是一直没有动手。”
“为什么？”乐瑶有些不解。
温漾沉默了一会，笑笑说：“大约是想看看她们提心吊胆的样子，让她们感受一下在害怕中煎熬是什么感受。算起来，折磨她们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她们应该能稍稍体会到你当时的感受了。”
原来是为了她？
乐瑶垂下了眼。